☆、第七十一章 療傷
直到皇甫恣的背影徹底消失,楚璃才收回視線,目光轉回到暗河河面,眉頭微微蹙起,剔羽般的睫毛下,如秋水般的眸子閃過一絲若有所思之意。
那日他人懸在半空中,距離皇甫意和水千潯最近,親眼看見皇甫意對著石柱的一劈一踹,借力抱著水千潯跌進暗河裡。
即使在轟鳴的河水中,楚璃也聽到了那一聲噗通落水聲。見到兩人落水,他頓時放下大半心來,憑著皇甫意的功力,一定能護的兩個人周全。
那一刻,楚璃心生歡喜,卻不知道是為水千潯逃過一劫而歡喜,還是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歡喜。
隨後,他身體的情況也說明水千潯不僅活著,還活的很好。
只是她既然活著,為什麼卻始終杳無音訊?
楚璃的手在袖子中,輕輕撫摸著那條淡金色的髮帶,髮帶上還帶著淡淡幽香,微甜如蜜。
師妹,你既然和我是共情之體,我怎麼能放任你流落在外呢?你既是我的命,生死當握在我手中。
楚璃的手指微微一捻,淡金色的髮帶碎裂開來。
水千潯此時正望著那小小的一方天空發呆,十幾天過去了,她絞盡腦汁,也沒有在這個鬼地方找到出路。
皇甫恣一定找她找的很辛苦吧,水千潯想到這裡,心裡一陣甜蜜,一陣澀滯。
只是,就算他把暗河翻了個底朝天,也不會發現她的蹤跡。
那日皇甫意的一掌一腳,足有千鈞之力,打的那根石柱搖搖欲墜。石柱劇烈晃動,而因了這晃動,石柱下方靠近暗河中間的地方,突然無聲無息分開,露出足有一人多寬的一條縫隙。
河水瞬間往縫隙裡倒灌進去。
這個時候,皇甫意和水千潯已經像塊石頭似的摔進河裡,正好被河水裹挾著衝進那大縫裡。
搖晃的石柱漸漸靜下來,那條縫隙又再次無聲無息的合攏,和河底渾然一體。
常年累月被水流衝擊,暗河的河底都是大片大片光滑的石面,即使有人潛到河底,也不會看出那裡曾經裂開又合攏過。
在落進暗河的那一瞬間,水千潯就始終保持警醒,皇甫意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她五臟六腑受到的衝擊不大,衝到喉嚨處的一口腥甜,被她強行嚥下。
倒是皇甫意情形不妙,在落水的瞬間,水千潯就感覺到自己的後背上一熱,應該是皇甫意吐出的血。隨即,皇甫意的頭就軟軟垂下,下巴正抵在她頭頂上,像是昏了過去。
但是他的左臂,卻始終緊緊攬住她的肩膀。
水千潯雙手抱著皇甫意的腰,分出幾縷長髮,盡量護住他骨折的地方,以免加重傷勢,其餘長髮編織成的軟籠始終護住後腦等處的要害,就這樣被水流裹著,衝進縫隙,翻滾向下。
縫隙裡面黑□□的一片,看不清周圍情況,但是能感覺到他們是在一個傾斜的坡上,被水流帶著一直往下滑去。
不知道要滑多久,也不知道下方迎接他們的究竟是什麼,水千潯只能盡量調整姿勢,保護好皇甫意和自己。
黑暗中,除了嘩嘩的水聲,只能聽到皇甫意微弱的呼吸聲。
坡度變得越來越平緩,又滑了約有十幾米遠,水千潯只覺身體一輕,一熱,隨即又往下一沉,水流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像是又落進了一條河的漩渦裡,正被河水拖著往漩渦深處沉去,只是,這河的水是熱的。
依舊是黑□□一片,看不清周圍的情況,水千潯拖著皇甫意,拼掙扎,想要擺脫漩渦的拉扯,可是本已經筋疲力盡的她,哪裡還有力氣和漩渦對抗,一下就被扯了進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乎失去知覺的水千潯忽覺有風吹來,她茫然抬頭、睜眼,眼前頓覺敞亮,觸目所見,黑夜茫茫,卻不同於剛才在水裡那種漆黑一片。
有風、有微弱的星光,還有螢火蟲飄過。
她和皇甫意已浮在水面上,旁邊就是野草叢生的岸。
水千潯用盡最後的力氣,抱著皇甫意爬到水邊,觸到實地後,心裡頓覺一鬆,徹底失去了知覺。
等水千潯再次醒來後,已是天光大亮。
她躺在地上,看著上方的天空,雲霧正在散去,日光照在薄薄的霧氣上,散發著七彩的光暈,很美。
可是,為什麼天空那麼小?看上去只有幾張桌子那麼大?
她艱難的轉著頭,幾乎能聽到脖子裡面傳來的卡卡聲,渾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似的,無一處不酸痛。
還活著,真好。
她靜靜躺著,指揮長髮在她的身上不斷敲打按摩,讓僵硬的身體盡快恢復知覺。從死裡逃生的喜悅中慢慢清醒過來後,水千潯的目光從那小小的天空上收回來,看向高聳入雲的峭壁。
四面都是峭壁,越往上,越往中間傾斜,形成一個下寬上窄,類似圓柱的形狀,所以天空才那麼小。
水千潯覺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一個碩大的井底,正在坐井觀天。
誰能告訴她,這是什麼鬼地方?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好不容易感覺四肢恢復了正常,水千潯勉強站起來,遊目四顧,先看到旁邊是一個不大的水潭,水色淡白,冒著熱氣,昨晚他們應該就是從這裡浮出來的。
水潭更遠處,有一些灰黑色的地方,不斷有水泡冒出,居然是大大小小的沼澤,沼澤邊上長著高高矮矮的樹木。
沼澤的盡頭,就是陡峭的巖壁。
水千潯收回視線,目光落到皇甫意身上。他就躺在她腳邊,雙眼緊閉,烏髮傾瀉在地上,白皙的臉頰上,浮現著不正常的紅暈。
水千潯俯身推了推他的身體,毫無反應,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好燙,他在發燒!
她急忙檢查了一遍他身上的傷勢。
右臂和左腿骨折,右手掌心血肉模糊,傷口已經泡的發白,其餘之外,倒是沒看到有什麼太明顯的外傷。
水千潯走到溫泉邊洗了把臉,讓腦子盡量清醒一些。隨後她在旁邊的一棵樹上折了樹枝,又用頭髮鑿下四塊樹幹,用石頭打磨平整,好當成夾板來用。
她解開皇甫意的衣襟,把整個右膀和手臂都露出來,只見他的右臂已經紅腫一片,好在她一直用頭髮固定著他的手臂,折斷的骨頭沒有移位,沒有出現骨頭刺破血肉的狀況。
水千潯伸手過去,從他的肩膀一直往下輕輕按過去,好確定準確的骨折地方。
男子肌肉緊致,觸手之處,彈性十足,水千潯手指按上去後,感覺那處肌肉竟然微微顫慄了一下。
她不由得縮了縮手指,難道是用力太大,按痛了他?
好不容易摸到骨折的具體部位,在手肘上方五寸的地方,水千潯鬆開手指,把他的手臂小心翼翼抬起來,在手臂下方放了一塊木片,又用另外一塊木片蓋住手臂上方,最後用樹枝把木片牢牢綁住。
順利處理完右臂的骨折,接下來該處理左腿的骨折。
水千潯掃了皇甫意的左腿一眼,頓時有幾分躊躇,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看情形,骨折的地方應該是在大腿上方,幾乎快靠近大腿根了。
得先把他的褲子給脫了才行,不過皇甫意會不會沒穿底褲?雖然覺得這樣的情況不大可能,但是水千潯覺得還是覺得應該考慮周全一些。
就算皇甫意穿了底褲,那麼她給他固定骨頭的時候,難免要碰到他的大腿,想起來,實在是有些窘。
水千潯的目光重新落到皇甫意臉上,他應該是真的暈過去了吧?看著皇甫意沒了血色的薄唇,再看看他臉上因為高燒泛起的紅暈,水千潯一咬牙,伸手兩下解開皇甫意的腰帶,掀起裡衣,扯住長褲的褲腰,往下拉了一點點。
嗯,幸好,裡面果然有穿底褲。
她不再遲疑,直接脫了皇甫意的長褲。
腿挺長,挺直,皮膚挺好,水千潯掃了一眼皇甫意的腿,最後目光落在左大腿上,只見一大片紅腫,水千潯看到傷口的瞬間,窘迫的心情立刻煙消雲散。
他現在傷的這麼重,說到底,還是為了救他。
水千潯定定心神,伸手過去,手指輕輕按壓著他的傷口,上下前後查探了一番,幸好他的骨頭只是震裂開,不是粉碎性骨折,傷好以後應該不會影響走路,頓時鬆了口氣。
她覺得,以皇甫意的性情,多半很難接受成為一個瘸子。
水千潯依舊用兩塊木片上下夾住他骨折的地方,再用樹枝牢牢捆起。
不過這樣一來,她發現皇甫意的長褲就穿不上去了。她索性就讓他穿條底褲,然後再用裡衣和外衣蓋住他的腿。
還好現在是初夏時分,即使光著腿穿長袍,也不會著涼。
最後水千潯又撕下一截布條,用溫泉水洗乾淨,把他血肉模糊的手掌包起來。
處理完皇甫意的傷口,水千潯抹了抹頭上的汗,見皇甫意閉著眼睛,還在昏迷中,頓時鬆了口氣。如果他醒著,她還真覺得有些窘。
她觀察了下四周的情形,沒見到有什麼大型猛獸的跡象,就放心的讓皇甫意繼續昏睡,自己轉身離開,準備察看下地形,再順便找點吃。
水千潯轉身走開的時候,本來昏迷中的皇甫意,忽然睜開眼睛,定定看著她的背影,眼底素來的冷冽不見,卻有一絲熾熱閃過。
剛才水千潯給他固定右臂的時候,皇甫意一痛之下,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他只覺渾身忽冷忽熱,頭腦昏沉,傷口處的劇痛一陣一陣的襲來,有一隻小手似乎正輕輕按著他的手臂,小手柔軟,肌膚嫩滑。
被那隻手按住的地方,似乎都變得清涼一些,沒那麼痛了。
皇甫意無法動彈,眼皮也似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他只能默默運氣,催動真氣在體內流轉,想要盡快恢復一些體力。
他總不能讓小潯兒幫他處理大腿處的骨折吧。好吧,其實他內心深處,是隱隱有這種渴望的。
但是這丫頭定不會這麼做。不用睜眼睛,他都能感覺到水千潯的遲疑和窘迫。
可是,萬萬沒想到,那丫頭居然還是解了他的腰帶,脫了他的長褲,開始給他處理大腿上的傷勢。
這麼一來,皇甫意反而只能繼續裝昏迷,不然他要是醒來的話,水千潯定會覺得害羞。
皇甫意就那樣默默躺著,那小手在他的大腿上按來按去,明知道她不過是在尋找骨折的準確斷裂處,可是皇甫意卻覺得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
一股熱流在腹部流轉,所有的疼痛不翼而飛,他居然有點心猿意馬。皇甫意趕緊收攝心神,他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身體有什麼反應。
要知道,他可就穿了一條底褲啊,要是真有什麼反應,必然落在水千潯的眼裡,到時候這丫頭只怕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在水千潯給他處理大腿骨折的這短短時間裡,皇甫意覺得自己就像在忍受酷刑,他默運真氣,收攝心神,想要壓住小腹熱流,奈何那隻小手就停留在皮膚上,每次剛壓下去一波衝動,下一波又被撩起的更高。
好不容易大腿骨折的地方被固定好,皇甫意覺得自己後背衣衫都快被汗浸透。他一動不動地躺著,等聽到水千潯的腳步聲消失後,才慢慢呼出一口長氣,沸騰的血液開始冷靜下來。
水千潯自然不知道皇甫意剛剛經受的煎熬,遠遠超過骨折帶給他的痛苦,她處理完皇甫意的傷勢,見他沒什麼大礙,心情輕鬆許多,腳步也變得輕快許多,只是隨著她對谷底情形的瞭解,心情又慢慢沉下去。
這鬼地方竟然真的和放大了數百倍的井沒什麼區別!
四周是壁立千仞的懸崖,長滿青苔,滑不留手,無法攀爬。
谷底以那溫泉水潭為中心,四周有斷斷續續的沼澤,也有起伏的小土丘,還有大片的實地,野草叢生,這樣的季節,花樹皆很繁茂,也有不少野果。
山谷不大,轉了一圈也就花了一個多時辰,沼澤那裡有不少野鳥野鴨子之類的飛禽,倒是沒見到鱷魚之類的猛獸。
雖然生存不成問題,但是水千潯可不想在這裡當野人。
走了一圈,振奮了下精神,水千潯安慰自己,大不了等皇甫意傷勢好的差不多後,想法子看能不能原路返回。
她摘了些野果,又設陷阱捉了一隻野鴨子,才回到水潭邊,看見皇甫意已經醒過來,正坐在地上閉目調息,雙腿被長衫蓋的嚴嚴實實。
聽見水千潯的腳步聲,皇甫意睜開眼睛,薄唇慢慢勾出一抹笑意,不同於素日的冷冽涼薄,帶著幾分溫暖。
水千潯紅唇微微噘起,笑容嬌憨,提起手裡的鴨子:「如果你不想吃到烤焦的鴨子,或者是半生不熟的鴨子,那就由你來動手吧。」
不管以前怎樣,以後怎樣,在此時,他們患難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