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陳海天端了一杯焦糖可可給莊雪,還從甜點櫃裡拿出一片清爽的芒果慕斯蛋糕,然後喝著冰紅茶,聽莊雪說一段簡單的故事,標准的留學生故事,因為初至異國的寂寞而在一起、等到熟悉環境或學業完成後就分開的故事。
不同的是,當莊雪決定回台灣時,對方已拿到學位,也在美國找到很好的工作,最後卻執意丟棄美國的一切,跟著莊雪回到台灣。
「他要跟你回台灣這件事,你同意嗎?」對陳海天而言,他只在意莊雪對這種事的態度。
「當然不同意,我跟他說過,我們之間的確有愛,但更多是寂寞和喜歡,他是非常浪漫的人,會在大雪天送雞湯來宿捨給我,記住所有節日,自己做禮物,我閉關念書誰都不見或者自閉的性格,他都能夠忍受,完全以我的生活作息為主,可是這樣的感情反而給我更大壓力,後來我決定休學回台灣,那時跟他交往兩年多了……」莊雪有條不紊的說明當時的情況和對方的個性。
陳海天雖然不曾去國外念書,但是他能理解,身在台北的他,也曾經因為寂寞而尋找浮木,更何況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
「你們屬性不合,只能砍掉重練或洗天賦。」陳海天喝了幾口紅茶,才補充說明,「美莉說的。」其實他也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他知道無法交融的愛情,腐敗的比夏天的藍莓蛋糕還快。
「美莉說得也對,」莊雪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感慨,「我要回台灣時,跟他提分手,我心裡很難受,可是我們的感情沖突太多,不停的爭吵又和解,幾乎快看到終點了,所以就算我沒回台灣,我跟他也不會有未來,頂多再撐個半年,但是他覺得只要兩個人一起努力,一定可以繼續下去……如果有人當你面這麼說,你大概會失控。」
陳海天點點頭,在他的想法裡,這世界上總有些事情,無論如何也求不到,無關努力不努力,就像把不對的拚圖硬拚在一起,也只能得到不連貫的圖樣。
「我知道有些事跟努力無關,沒辦法就是沒辦法,所以那時我跟他說的很明白,他可以為了自己回來,但不能為了『我』而回來。」
「他分不出來這其中的差別?」
「他以為他分出來了,其實沒有,我回到台灣的三天後,他在機場打電話給我,說他剛到台灣,你知道,就像電影或日劇那樣,說他回台灣了,我們一起努力。」莊雪似乎回想起當時的感覺,臉上不自然地笑著,「他覺得很浪漫,我卻覺得這根本就是鬼故事。」
「我也覺得是鬼故事。」陳海天點頭同意,那個年紀的他們,生命裡都是飛沙走石,為了感情拋棄一切,只會出現在鬼故事或梁美莉的言情小說。
那個人愛著莊雪,但更大一部分是沉浸在為愛犧牲的浪漫想像裡。
「我當時我跟他說,我會給他三次機會把回台灣後遇到的困境怪到我頭上,第三次之後,請他給自己機會,日子已經很難過了,我不覺得我們兩個人有必要讓日子更難過。」
「他花了多久用完?」
「不到半年吧,可是一年多之後我們才分手,」莊雪看著空氣中遙遠的一個點,像是在回想,聲音漠然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到了最後,他動不動就說『我都是為了你』,好像他遇到的所有一切不順利,都是我造成的,接下來就是台灣龍卷風的橋段了,他看什麼都不順眼,不停找我吵架,我不跟他吵,他就更想吵,我提分手,他就用死來威脅,最後我就當作沒有這個人,消失躲去朋友家,他四處找人哭訴,然後跟某個同情他的人愈走愈近,最後他終於主動提分手,沒想到他們不到一年就分了,他又回頭來找我,希望可以重新開始,這簡直是鬼故事第二集。」
陳海天忍不住笑出聲,「別跟我說你看了第二集。」
「怎麼可能,」莊雪苦笑一聲,「我直接把話說的很絕,請他為自己做的決定負責,是他自己要回台灣的,跟我無關,他不值得我浪費生命,我也不會再顧慮他的生死,他要這樣糟踏自己就請自便,我被他斷斷續續的糾纏,一直到我回台中賣臭豆腐,他才死心,大概是覺得我這個賣臭豆腐的配不上他。」
「可是看他剛才和你說話的樣子,應該是還沒死心,不然就是不甘心。」
「好吧,我回去把手機號碼塞給他,他來糾纏的話,我們就把美莉放出去?」
陳海天開心的點頭。
莊雪不由自主露出微笑,在微笑裡想了片刻,才問,「他常常罵我太現實,不浪漫,做什麼都先考慮結果,你覺得呢?」
「你的確很現實,我就是看上你的現實。」陳海天跟著微笑,兩人的笑聲交纏著,往玻璃門外流洩而去,現實不是無情,僅管大部份人都混為一談;現實是理性,而他的確為莊雪的理性著迷,「不過這段感情有留下病根嗎?」
「最大的影響應該是我不想再談這種消耗性的戀愛,我想找一個跟我很像的,能理解我的現實的人,找不到的話,我情願一直單身到老,」莊雪臉上又出現初見面時那種靦腆而溫和的微笑,「是有遇到幾個還不錯的,但聊起來都比不上和你傳訊息時快樂,那時我教課教的很煩很不順的時候,或者是感到寂寞的時候……跟你傳訊息,感覺就像吃了黃藥師的九花玉露丸一樣。」
「我想當少林寺的小還丹,名字短,比較實在。」
「好好好,」莊雪隔著桌子拉住陳海天的手,兩個人在可可的香甜味中安靜的聽著音樂,好幾分鍾後,莊雪才再度開口,「我以為這輩子跟你沒機會了,就算在現實生活裡遇見,也只能毫無知覺的在人群中錯開,可是真的遇見了,又很遲疑,因為台中的生活很安穩,你對我好像也不感興趣,如果我主動對你表示好感,你大概會跑走……」
陳海天用力握了握莊雪的手,「放心吧,在你把三樓的地掃完之前,我不會跑的。」
「那我以後不掃地了。」
把往事淘洗過後,莊雪上樓去掃地,陳海天換了張Neil Young的專輯,坐在專用位上看書,天色尚未全黑,還透些光,枝葉在風中窸窣搖動,光影也隨之晃動,玻璃窗外的柏油路被燈光切成方塊,就像剛下鍋,在熱油裡浮沉的臭豆腐。
沒多久,司馬昭推門進來,向陳海天點個頭,坐在窗邊的位置上。他闔上書本,起身送水杯,進吧台煮咖啡。
司馬昭是上個月出現的新客人,原本以為是路過客,後來變成常客,他原本不替常客取代號,可是當這位常客用拙劣的演技,和小可愛上演了一場不期而遇的戲碼後,他就將對方取名為司馬昭。
不過陳海天並不確定小可愛是否察覺這場偶遇並不單純,因為他曾經漫不經心的問小可愛,「他是你朋友?看起來人不錯。」
小可愛當時用力點點頭,大力誇獎司馬昭,「他人真的不錯,又很好玩,雖然個性有點輕挑,但是懂禮貌又很尊重人,也不會說一些矯情的好聽話,而且笑起來像太陽一樣亮……」
他原本以為小可愛比雨天還好騙,直到他在小可愛臉上看到一閃即逝的冰冷表情,那種表情只出現在司馬昭不注意的時候。
小可愛的確給了司馬昭極高的評價,但是冰山fafa卻看出了司馬昭眼裡的陰謀算計。
莊雪曾說過,「冰山fafa手底下的亡魂從台北車站排到了忠孝東路七段。」現在他終於相信了,從此以後,他將司馬昭當成一部好萊塢娛樂片,並等著看司馬昭效法鐵達尼號撞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