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過了幾天無所事事的生活,早上七點到市場買菜,十一點半開始熱鍋做菜,下午四點到附近學校跑操場,晚上七點煮晚餐。
五阿哥約他吃過兩次飯,親眼確定他過的還可以,就不管他了,因為五阿哥總認為人會慢慢變穩變好,時間過了就好。阿明則是打電話來問他實際的進展,因為阿明理解他的內心總是在爭辯,每日的所見所聞都會影響他的選擇。
梁美莉則覺得他高興就好,這是他的人生。事實上,梁美莉做的事和他差不多,他在摸索未來要做的事,梁美莉在為未來要做的事摸索。
當他覺得休息夠了,准備開始找咖啡館的工作時,五阿哥先幫他找到工作,一個月的短期臨時工,在五阿哥住處社區外面的咖啡簡餐店,頂替出車禍而修養的店員。
「時薪很少,但工作量不大,客人都是附近社區的,老板娘人很好,」五阿哥說,「你沒做過餐飲服務業,來試看看,就算不適合也只是一個月的時間。」
陳海天乖乖去面試,老板娘不介意他沒有餐飲業的經驗,「想拿盤子砸機車客人時還能擺出笑臉就可以了。」老板娘看了看他的臉,「小帥鍋一個,可以騙不少歐巴桑進來。」於是陳海天流著冷汗,穿上繡著熊寶寶的褐色圍裙,開始他人生第一次的端盤子生涯。
第一個星期,他能做的只有倒水、遞菜單、端盤子、洗碗盤,有時連歡迎光臨都含在嘴裡,說不出口,好在他長了一個菱角嘴,面無表情也看起來在笑,但當歐巴桑們喊他小帥鍋時,他還是會不知如何反應。
第二個星期,他開始幫忙准備簡點,把熱過的簡餐包倒在飯上,擺上兩根油綠的蔬菜,打果菜汁,做簡單的飲料,一邊上菜一邊跟常客聊上兩句,還能順便誇獎歐巴桑們的衣服漂亮大方。
第三個星期,老板娘教他煮意式咖啡。他在台北輾轉過許多家咖啡館,咖啡館的吧台站在咖啡機前煮咖啡,是再平常不過的尋常街景。但是直到他親身站上這個位置,才意識到他也成為街景的一部分,而這種被注視的感覺如此陌生。
磨豆、填粉、萃取,他笨拙的依老板娘指示操作,煮出人生第一杯意式咖啡,「自做要自受喔。」老板娘笑著說。於是他一口喝下那杯不到30℃的黑褐色液體,腦袋突然像裝滿焦苦味的氣球,把全世界隔在外面。
「好難喝。」他轉頭對老板娘說,然後開心的笑出來,「真的好難喝。」
他在那一刻愛上煮咖啡。
咖啡館裡的工作從此變得截然不同,時間流動的速度似乎加快兩倍,他得了急性煮咖啡成癮症,下班了就期待上班,上班了就期待煮咖啡,煮了咖啡就想煮更多咖啡。
老板娘大方的把咖啡機任他使用,他還沒拿到薪水,就先付錢給老板娘買咖啡豆,他找了許多書和資料,沒有客人的時候,就霸著咖啡機,一杯一杯的煮,不停調整填壓的手勢和力道,慢慢地煮出還可以喝的咖啡。
他練習打奶泡,讓牛奶冒出小小的氣泡,讓香甜味隨著熱蒸氣盤旋而上,像歌聲一樣。
「你入魔了,你的眼神完全是被邪教催眠的那種狂熱,很變態。」來探班的五阿哥嘖嘖兩聲,「但我不相信你的技術,我要喝老板娘煮的。」
陳海天不在意五阿哥的挖苦,他已經挑選出想做的事情,所以,總有一天他會把咖啡灌進五阿哥喉嚨裡。
一個月的打工期結束,陳海天依依不捨的給老板娘一個擁抱,他很少和朋友有肢體上的碰觸,但老板娘在這一個月教他很多,只有擁抱能表達他的感謝。
「唉唷,帥鍋一走,那些歐巴桑會碎碎念,有空回來坐坐。」老板娘笑著拍了拍他,一邊叮嚀他,「對咖啡真的有興趣的話,手沖跟塞風也要去學。」
陳海天笑著答應,因為他已經得了急性煮咖啡成癮症,只有煮咖啡能安撫心裡滾燙的狂熱。
「我交了女友,然後又單身了。」梁美莉遞上一杯黑白分明的酒,慶祝陳海天再度成為無業游民。
「速度很快。」陳海天拿起酒杯嗅了嗅,有豆漿味和咖啡味。
「飛快,兩星期不到。」梁美莉拿起茶,帥氣的彈開打火機點煙,「她說我不夠T,我說我本來就不是T,她好像看到鬼一樣,什麼夠不夠T,有病,再T也不會多出一根,我也不想多出一根。」
「她是同性戀裡的異性戀。」
「我看起來像T是因為我喜歡這樣打扮,不是因為我是T,而且我不是T啊啊啊——有時混拉子圈真讓我覺得自己是白癡。」
「你不用再大庭廣眾下跟我講這個,又不是佛洛依德研討會。」
「我穿女裝也是人模人樣。」
「拜托不要,」陳海天皺了皺眉頭,「這杯到底是什麼?」
「卡魯瓦豆漿,本來是加牛奶,日本人發明加豆漿,說是養生還抗老化,我個人覺得很難喝,」梁美莉故做嫵媚的拋個媚眼,朝陳海天吐一口煙,「來,寶貝,慶祝你找到人生新方向,快點喝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