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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師》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上元節一

  天子下令五日休沐,百官不上朝,文華殿經筵日講同弘文館皆停。

  楊瓚深居簡出,少與同僚走動,京城官員的宴請拜帖一概謝絕。唯有謝丕顧晢臣王忠等人,被請到城西福來樓小聚。

  因襄助王忠上言之故,嚴嵩也在席中蹭了個位置。

  拋開歷史評價,能在及冠之年高中進士,即證明其有真才實學。

  觥籌交錯間,言及民間疾苦,北疆兵禍,多能侃侃而談,切中要害。談起筆墨繪畫,同樣見識不凡。推卻不過,揮毫為店家題字,更得「筆精墨妙,金聲玉振」的評價。

  「唯中兄之筆墨果然精妙。」

  「以中過獎。」

  酒酣耳熱,嚴嵩不復平日裡拘束,多出幾分快意灑脫。

  「區區拙筆,不敢比謝狀元柳骨顏筋,顧榜眼跌宕遒麗,亦不及楊探花豐筋多力,王給諫渴驥怒猊。實是班門弄斧,畫蚓塗鴉,獻丑了。」

  「哪裡!」

  「唐人有言,書法之道,無常謂古肥今瘠。古今既殊,肥瘦頗反,各家皆有所長。嚴兄之字,矯若驚龍,力透紙背,實令我等驚歎。」

  謝丕和顧晢臣舉杯,皆有幾分醉意。

  或許是掌事武學的關系,兩人不同以往,言行之中,少去些許儒雅,多出幾分肆意灑脫。

  謝丕有高士之風,打馬御前街時,楊瓚便已發現。

  顧晢臣性格穩重,有些時候,比楊瓚更加謹慎。短短一月之間,能有這般變化,的確令人稱奇。

  席間酒罄,福來樓的掌櫃親自從酒窖尋來,拍開封泥,醇厚的酒香飄散到大堂,引得用飯的客人紛紛抽動鼻子,大聲叫道:「掌櫃藏著好酒,為何不送上!」

  捧著酒壇,掌櫃笑著解釋幾句,另奉上酒水,多贈一碟小菜,多數人也就罷了。

  唯有一名醉漢,始終不依不饒,偏要掌櫃懷裡的一小壇,怒眉瞪眼,甚至要明搶,著實有些無理。

  掌櫃不多說,指著牆上的幾首詩詞,意思很明白:想喝也不難,照著上面留幾行字,必能舀上一碗。

  醉漢起身走到牆壁前,眼睛瞪大,先看題字,再看落款,憋得滿臉通紅,硬是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酒,壯士用是不用?」

  客棧眾人哈哈大笑,更有人借機起哄。

  壯漢臉色變得醬紫,崩不住,蒲扇般的巴掌揮出,重重甩在掌櫃的臉上。

  一聲脆響,掌櫃倒退兩步,酒壇砸碎在地。

  熱鬧的大堂瞬間安靜下來。

  「老五!」一名滿臉虯髯的魁壯漢子厲聲道,「喝了幾碗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誰?!給店家賠禮!」

  掌櫃半邊臉通紅,印著清晰的掌印,很快腫脹起來。眼睛被擠成一條縫,耳際嗡鳴,半晌動也不動。

  「大哥,是這店家不識好歹!」

  「賠禮!」

  壯漢用力拍在桌上,瞪著老五。

  一是為他酒醉惹事,引來京衛衙役不好收場;二是因他不識場合,當著兄弟的面頂撞,落自己臉面。

  老五跟在他身邊十幾年,走南闖北,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出海,辛苦掙下一份家業。

  過命的交情,不是太過分,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這裡是哪?

  京城!

  為幾個番商手裡的東西,他們從南京跟到北直隸,好不容易找准點子,確定番商的落腳處,准備上元節時動手。

  這個緊要關頭,老五偏要惹事,跟來的幾個也不知道好歹,還要用話激他,等回到船上,有一個算一個,都扔進海裡泡上幾天,好好清醒清醒腦子!

  「客官莫要動氣,說到底,是小老兒不對。這位壯士好酒,酒窖裡還有沒開封的壇子,這就讓人送來。」

  疼得吸涼氣,掌櫃仍盡量陪著笑臉。

  和氣生財。

  想要生意興隆,就得有眼色,會看人。

  這五個大漢都是一水的勁裝,腰束黑皮帶,肩寬背闊,袖子挽起,胳膊上全是腱子肉。

  滿臉的煞氣,看那塊頭,尋常京衛不是對手。

  開客棧做生意,惹上這些凶人,實為不智。

  本地的倒還好,憑著福來樓住過探花郎,牆上還有進士老爺題字,順天府的衙役總會給幾分面子。如是順天府外來的,還是息事寧人為好。

  這幾個壯漢,看著像北地人,說話卻帶著南地口音。

  逢上元節,南來北往的客商匯聚,說不得就是哪位大商的護院鏢師。氣急給他一刀,連夜走脫,哪裡說理去?

  到時候,告狀找不到嫌犯,發下海捕文書也是無用。

  歸根到底,對方糾纏不假,也是他得意太過,明知是個醉漢,還要話趕話,引來這場是非。

  臉上這一巴掌,全當是給他提醒。

  想想狀元樓,五十年光景,在京師裡數一數二。

  結果呢?

  遇上事,還不是被貼了封條,掌櫃一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都沒能落得好下場。

  做人不能忘本。

  得意忘形,自以為了不得,轉眼就要招禍。

  思及此,掌櫃壓下郁氣,好話說了一籮筐,總算讓老五挽回面子,不再像要拔刀殺人。

  「你這老頭倒是識趣。方才是我莽撞,銀子拿去,再送好酒來!」

  老五冷哼一聲,取出一枚銀錠,直接丟進掌櫃懷裡。

  待伙計送上酒壇,拍開泥封,猛灌一口,登時哈哈大笑。

  「好酒!」

  聽到樓下喧嘩,楊瓚幾人都有些好奇。

  王忠最先起身,看明白情形,立時眉眼倒豎。嚴嵩站得近,見他要沖下樓,忙一把拉住。

  「嚴兄為何拉我?京師重地,豈容此等惡人猖狂!」

  王忠執意要沖下去,嚴嵩實在拉不住,只得向楊瓚三人求助。

  「王兄,此事暫已了結,不好再插手。」

  「為何?」

  「我觀這幾人皆非善類。」

  「什麼?」王忠警醒,再看樓下幾名壯漢,神情立刻肅然。

  楊瓚沉思片刻,道:「近些時日,京城匯聚各地客商,不少宵小趁機混入。這幾人面相凶狠,身上都帶著煞氣,未查清身份之前,不好輕舉妄動。打蛇不死,我等自是不怕,恐為店家招禍。」

  以四人的身份,自可以為掌櫃出了這口氣。但醉漢僅是鬧事,送進牢房,至多關上幾日,仍要放出來。

  積下怨氣,尋不到四人,必要找掌櫃麻煩,傷及人命都有可能。

  「楊賢弟未免憂心過甚。」

  王忠蹙眉,認為楊瓚太過小心,對此等惡人豈能手軟。

  謝丕三人卻同意楊瓚的想法。

  「楊賢弟之言有理。」謝丕道,「此五人身形剽悍,身上帶有匪氣,還是謹慎些好。」

  在武學掌事,免不了和學中教習打交道。

  行伍出身的教習,不喜謝郎中和顧司業的書生氣。對武人的粗莽,後者同樣適應不良。但接觸久了,仍會互有影響。

  最顯著一點,謝丕和顧晢臣能很快發現,這些壯漢不是出身軍伍,也不似家丁護院,更似匪類。

  用行話來說:身上都有血氣,手中必定握有人命。

  「先喚小二來,看這幾人是否要住下。」楊瓚道,「若不是,還請謝兄幫忙,調撥幾名家人,查明其在何處歇腳。」

  「楊賢弟是想?」

  「謝兄也說,這幾人不似善類。上元節當日,京城不宵禁,城門不關,天子更下旨,欲與民同樂。有此等人在京,瓚心實不安穩。」

  說到這裡,楊瓚停住,指指宮城方向。暗示得如此明顯,這兩人不會聽不明白。

  果然,怔忪兩秒,謝丕和顧晢臣同時變了臉色。

  「楊賢弟,此事非同小可,莫要說笑。」

  不如楊瓚同天子親近,不代表不了解天子性格。

  見識過朱厚照縱馬飛馳,甩脫一干護衛,謝狀元和顧榜眼已然明白,今上非一般的任性。

  言與萬民同樂,絕非口頭說說。

  以今上的性格以及行動力,上元節當日,必會千方百計出宮,混入燈市。

  是否能夠成功,不敢輕易下結論。但只要有一絲可能,都輕忽不得。

  最重要的是,這件事不能和旁人說,連親爹都不行。

  謝丕滿臉苦笑,顧晢臣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們早該知道,楊瓚不赴他人宴請,連武定侯郭良都吃了閉門羹,突然請他們上福來樓小聚,必定沒有「好事」。

  明擺著挖好坑,設好陷阱,等著他們跳!

  考慮到種種後果,明知前方不平,仍要捏著鼻子,縱身往下一躍。

  謝丕和顧晢臣瞪著楊瓚,攥緊拳頭,指關節卡吧卡吧脆響。

  楊瓚淡定微笑,抽出懷中金尺,大有敢上來,他就六親不認的架勢。

  三人對峙,王忠左右看看,滿頭霧水。

  嚴嵩猜透幾分,心中有擔憂,更多則是興奮。

  「楊賢弟,為兄可是待你不薄。」

  謝丕咬牙。

  這樣三番兩次挖坑,當真不會良心不安?

  「正因感念兩位仁兄,小弟才會如此。」

  見二人松開拳頭,楊瓚才上前兩步,低語幾句。

  「事關天下萬民,小弟只能委托兩位仁兄,還請莫怪。」

  話說到這個份上,豈能不答應?

  謝丕再次苦笑,用力拍了拍楊瓚的肩膀。恰好碰到金尺留下的淤青,後者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小弟一直認為謝兄是個厚道人。」

  楊瓚捂著肩膀,滿臉控訴。

  「賢弟過譽。」

  謝丕笑瞇瞇,加重三分力道,抬手又是一記。

  楊瓚險些當場呲牙。

  陽春白雪呢?

  高情逸態呢?

  襟懷灑落哪裡去了?

  有先賢之風,高士之姿的謝小才子,歪成如今這個樣子,未知謝閣老是何感想。

  知道罪魁禍首,會不會抄起家伙來和他拼命?

  想到謝遷左手鎮紙,右手寶劍,哇呀呀殺來的樣子,楊瓚不禁長歎,很有幾分過意不去。

  良心譴責歸良心譴責,該做的總要做。

  為了大明江山,也只能對不住謝相公了。

  當日,幾人商議停當,離開福來樓,各自前方安排。

  鬧事的壯漢歇在樓中,省去不少麻煩。

  謝丕留下兩名家人,同長安伯府家丁一同守在客棧外,盯住幾人動向。

  楊瓚沒有返回伯府,令車夫調轉車頭,前往詔獄。

  車夫揚鞭,隨著車輪滾動,對楊瓚說道:「楊老爺,要盯住那幾個,府內兄弟足夠。」

  留下謝府的家人,實在有些累贅。

  靠在車壁,楊瓚捏了捏眉心。

  在錦衣衛看來,的確是多此一舉。但既已決定讓謝丕等人參與進來,這些「累贅」的事,總是不能避免。

  更何況,那幾名壯漢的來歷,莫名引起他的興趣。

  聽店中伙計說,送酒時,隱約聽到「番人」「金陵」等字眼。

  雖不真切,見多各地的客商,聽多各府口音,伙計仍有八分肯定。

  「此事我自有計較。」

  沒法詳細解釋,也不好解釋。

  楊瓚只能含糊應對,一切等見到顧卿再論。

  坐在車廂裡,抱著手爐,酒意漸漸湧上,楊瓚打了個哈欠,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馬車停在詔獄門前,顧卿得人通稟,親自迎出,卻發現車內無比安靜。

  掀開車簾,楊小探花已歪倒在厚毯上,臉頰暈紅,蜷著身子,打起輕鼾。

  「伯爺,楊老爺剛去了福來樓,見過謝郎中,顧司業,六科的王忠、嚴嵩。」

  家人利落跳下車轅,在顧卿彎腰抱人時,道出楊瓚在福來樓內的種種。

  「知道了。」

  顧卿沒有多問,用斗篷包住楊瓚,轉身折返,舉步生風。

  天將擦黑,詔獄門外冷冷清清,不見人影。

  守門的校尉力士紛紛低頭,非禮勿看,全當自己是牆磚門柱。

  按常理,楊侍讀同千戶大人交情不淺,曾在僧道鬧事時出計相助,現下醉酒,千戶大人幫幫忙,實是無從非議。

  鎮撫司中的兄弟,交情好的,遇上喝醉酒,也會幫忙抬人。

  但是,看到顧千戶抱人的樣子,不自覺的就會尷尬,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顧卿繞過影壁,腳步聲漸漸遠去。

  門前的校尉力士互相看看,神情都有些復雜。

  僅是自己這樣想,還可視之為錯覺。大家都一樣,問題可就大了。

  「千戶和楊侍讀,交情當真是非同一般。」

  話雖這樣說,心中的疑問卻久久不去。

  不敢多想,到頭來,只能仰頭長望夜空,目光中滿是憂傷。

  錦衣衛直覺敏銳,觀察力非凡,有的時候,當真不是見好事。

  楊瓚睡得很熟,一路被抱到廂房,仍沒有醒來。

  舉杯時不覺,掌櫃藏起的好酒,後勁著實有些大。

  廂房之內,擺設十分簡單。

  一榻一桌兩椅,四壁光禿禿,牆角甚至有些剝落。

  屋內沒有屏風,只在榻上垂下青帳。

  顧卿放下楊瓚,解開斗篷時,見楊瓚眉頭微蹙,下意識放輕動作。

  窗外漸黑,室內始終沒有燃燈。

  楊瓚側躺在榻上,身上蓋著顧卿的斗篷,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顧卿俯身,雙臂撐在榻上,酒香微散,似能醉人。

  星眸半合,迎著拂過唇緣的暖意,距離愈近。

  將要含住為酒水浸潤的下唇,門外忽有校尉來報:牟指揮使急召。

  「千戶,牟指揮使已在二堂。」

  校尉立在門外,見室內漆黑,許久沒有聲音傳出,還以為顧卿不在室內。

  正要提步再尋,房門忽然打開。

  一身冰雪氣的顧千戶立在門內,紅衣烏眸,唇色如血,映著月光,艷麗得近乎妖異。

  校尉激靈靈打個冷顫,好懸沒有倒退幾步,舉刀自衛。

  千戶大人滿身煞氣,嘴角帶笑,似要殺人。

  校尉寒毛倒豎,牙齒咯咯打顫,恨不能腳底生風,立即轉身逃命。

  「指揮使急召?」

  「回千戶,正是。」

  「哦。」

  顧卿離開廂房,反手帶上房門,冷冷掃過校尉一眼,抬腿走人。

  足足過了五秒,校尉才敢移動雙腳。

  看著緊閉的房門,完全不明白,他究竟哪裡惹到了千戶大人。

  為保住性命,是不是該想法調去南鎮撫司?

  雖不如北鎮撫司自在,好歹不用三頭兩頭受驚嚇,擔憂項上人頭。

  夜色降臨,明月高懸。

  寂靜的廂房內,楊瓚忽然睜開雙眼。

  呆呆的望著帳頂,不自覺舔了舔嘴唇。

  酒壯慫人膽。

  多好的機會,只要手臂一勾……

  「失策!」

  早知道,應該再多喝幾杯,壯壯膽子,說不得事情就成了。

  翻來覆去幾次,終於坐起身,摸黑走到桌旁,擦亮火石。

  燭光照亮,楊瓚執起茶壺,不顧茶水冰涼,對著壺嘴灌下一大口。喝得太急,水流沿著下頜流淌,滑入領口,留下幾抹深色水痕。

  半壺茶盡,楊瓚總算有幾分清醒。

  要事在前,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想要和美人這樣那樣,以後有的是機會。

  剛剛聽到,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來了,人就在二堂?

  正好。

  省得多費周折,再請顧千戶前往北鎮撫司。

  揉揉額角,整理過衣袍,楊瓚想了想,仍將顧卿的斗篷披上,推開房門,循著記憶,行過回廊。

  乾清宮

  張永和谷大用小心抱進兩個包袱,朱厚照滿臉興奮,搓手問道:「找來了?」

  「回陛下,奴婢幸不辱命。」

  「好!」

  解開包袱,抖開兩件儒衫,朱厚照雙眼發亮。

  有了這個,上元節必能出宮!

  「上元節當日,朕要出宮。」將張永和谷大用喚到近前,朱厚照低聲道,「張伴伴從顯武營調護衛,谷伴伴隨駕。」

  出宮?

  張永和谷大用驚嚇不小,差點坐到地上。

  陛下讓他們尋來儒生衣袍,不為好玩,是為出宮?

  「朕要去燈市。早聽說燈市熱鬧,朕與萬民同樂,自不能錯過!」

  聽聞此言,張永和谷大用如五雷轟頂,登時淚流滿面。

  楊侍讀的金尺,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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