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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師》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結局

  冬至節後,朝廷下旨,敕吏科都給事中嚴嵩為正使,護衛三百,出使琉球,宣示天恩。

  臨行前,賜宴華蓋殿。

  賞琉球國王銀五十兩,寶鈔十萬貫,絹布百匹。並令內府造木牌,賞琉球王尚氏。

  張永出宮,往四夷館宣旨。其後屏退他人,與琉球正使密談。

  因即將返程歸國,無望留在明朝,琉球使臣倍感沮喪。

  未料,得天子敕諭,聞張永之言,使臣立即雙眼圓睜,精神百倍。

  「天使所言俱為實情?」

  鴻運當頭,實在不敢相信。

  琉球使臣狠掐一下大腿,疼得冷嘶,嘴角卻是越咧越大。

  「自然。」

  張永袖著手,抬起下頜,神情中帶著輕蔑。

  「蕞爾小國,豈被陛下放在眼裡。幾次挑釁,意圖染指大明海疆,縱容盜匪,竊我大明金銀,此等屢戒不悛,怙惡不改之輩,理當予以懲戒。」

  「對,對,天使所言甚是!」

  琉球使臣點頭如搗蒜。

  「正使歸國之後,可報琉球王,天子允其請,明年將派海船市貨,並於當地設互市之所。」

  「那衛護?」

  張永瞇眼。

  「自當從沿海衛所調撥。」

  「甚好,甚好!」

  琉球使臣再次點頭,幾乎成了應聲蟲。

  「聖天子旨意,小臣必定帶到。」

  琉球使臣握緊雙拳,想到來之前的遭遇,不禁咬牙切齒。

  「倭人性惡,屢次侵擾我國。小臣國內,無論官員百姓,早對倭人心生恨意。苦於民不尚武,無兵可調,屢遭倭人欺凌殺掠,無力抵擋。今得聖天子敕諭,派兵相助,實感激不盡。國內上下,必萬眾一心,北逐倭人,出一口惡氣!」

  張永頷首,留下賞賜,告辭回宮。

  張公公前腳剛走,琉球使臣便召集同行之人,宣布好消息。

  「上國應允派兵?」

  「當真許設立互市?」

  「國主必定欣喜!」

  「倭人內亂,各大名廝殺不停,戰敗武士和失地農人四處流竄,我國邊境委實不安穩。如上國能駐扎衛兵,諒倭人不能來去自如,再不敢肆意燒殺劫掠,害我百姓。」

  「天使言,明年正月後,朝廷將遣船市貨。」

  「明年正月?」

  室內陷入沉默。

  兩個月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倭國愈發混亂,流亡之人越來越多。

  大明嚴守海疆,遇倭人侵擾,必要吊打沉海,琉球卻無這份實力。如不借外力加以防備,臨近島嶼都要受災!

  「不能早些嗎?」

  「這……」正使面現難色,沉吟許久,終下定決心,毅然道,「明日赴宮宴,我等一同跪請聖天子!」

  「好!」

  聽聞此言,眾人不假思索,連連點頭。

  能提早幾天是幾天。如果能派兵同歸,更好!

  「那些倭人該怎麼辦?」

  「好辦。」

  正使握緊佩刀,沉聲道:「此番歸國,有上國衛軍同行,這些倭人已無用處。然上國有意,以其引路上島,尚要留些時日。防其狡詐,不能直說,需得讓其明白,敢生他心,必是死路一條!」

  說白了,倭國陷入戰亂,戰敗的大名小名不死也被囚禁。

  這些流亡在外的倭人,失去依靠,沒有生計來源,既無田可種,又不會經商,除揮刀砍殺,再無一技之長。養活自己都費勁,家人早丟到一旁。

  以喪家之犬來形容,都是抬舉。

  來之前,琉球使臣出的工錢不高,照樣有不少人爭得打破頭。

  現如今,使臣隊伍歸國,護衛之責由明軍接替,這些倭人全無用處。能發一筆遣散費,都是善心。

  被喚到室內,聽完使臣之言,幾個倭人都是頹然不已,如喪考妣。

  「大人,我等願為大人家臣,請留下我等!」

  琉球使臣冷笑。

  家臣?

  也不端盆水照一照,配是不配!

  「爾等不必多言。念一路之上還算盡心盡力,這些銅錢布匹,爾等拿去,本官已是仁至義盡。」

  看著銅錢布帛,倭人堅持不肯走,有兩人更眼放凶光,手按上刀柄。

  「爾等敢行凶?」

  「這裡可是大明!」

  「爾等如生歹意,必死無葬身之地!」

  琉球使臣沒有半分懼色,接連出言,厲聲叱喝。

  倭人松開刀柄,更顯頹喪。

  是啊,這裡是大明。

  門外就有軍衛。

  如果敢拔刀,必會被砍成肉泥。

  侍奉的大名戰死,他們沒有自盡,已失去忠誠,國內再無容身之地。如果在此殺人,那後果……

  倭人齊刷刷打個冷顫,低頭懇求,請琉球使臣不要驅散他們。

  「我等什麼都願意做!」

  琉球正使仍不松口,直到倭人跪地,淚水鼻涕糊了一臉,才道:「什麼都願意?」

  「願意!」

  琉球正使緊盯倭人,道:「爾等出身肥前,戰敗逃亡琉球,對也不對?」

  「對!」

  倭人應聲,頭垂得更低。

  「對當地情況,應十分了解?」

  「是!」

  「那麼,」正使手按佩刀,目光陰沉,「如令爾等為船只引航,登岸指路,爾等可願?」

  頓了兩秒,倭人猛地抬頭。

  「大人,我等願意!」

  「可要想清楚。」

  「我等清楚!」為首的倭人脫去半邊衣袖,現出一條蜈蚣似的刀疤,「松浦氏殺我家主,同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願意帶路!如大人允許,我等將聯絡舊友,裡應外合,殺滅松浦氏一族!」

  倭人信誓旦旦,甚至斷指立誓。

  琉球正使勉強點頭,暫時答應,不將他們攆走。是否重用,還要觀其表現。

  忠心與否,壓根不在考慮之中。

  非我族類,豺狼秉性,何言忠心。用金銀收買,以強橫手段壓制,已是足夠。

  換做幾日前,琉球使臣沒有這份底氣。

  現如今,得上國敕諭,經聖天子首肯,在琉球人眼中,這些倭人不過是栓了繩子的惡犬。

  得用時,可放出撕咬。

  敢生出噬主之意,大可拽緊繩索,一刀砍死。

  張永回宮,上稟天子,琉球人接到聖諭,萬分欣喜。

  「朕知道了。」

  朱厚照頭也沒抬,仿佛以琉球為踏板,設立衛所,兵指倭國,都是芝麻小事。

  「日前朝鮮上表,三島倭寇屢侵臨海村落,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尤以松浦氏最惡。」說到這裡,朱厚照停筆,「如直接派兵,必有朝官上疏,不勝其煩。莫如楊先生之議,借助琉球,以成其事。」

  「陛下英明!」

  朱厚照擺擺手,道:「張伴伴,傳朕旨意,讓戴義從東廠調派人手。倭人不可信,借其引路上島,余下自行安排。」

  「奴婢遵命。」

  張永應諾,退出東暖閣。

  拿起布滿字跡的宣紙,吹干墨跡,朱厚照轉過頭,詢問坐在一旁,許久沒有出聲的楊瓚:「楊先生,依你之見,哪個更好些?」

  「陛下,臣以為都好。」

  楊瓚面上帶笑,心中卻是無奈。

  皇子起名,有宗人幫忙。公主起名,天子自己拿主意便是,拉上他作甚?

  區區一個四品僉都御使,膽敢指手畫腳,嫌小辮子不夠多?

  名字不算,封號都要問他意見!

  不是理智仍在,楊瓚定要抓住朱厚照,猛搖數下,憤怒咆哮。

  陛下,挖坑也該有個限度!

  「朕也覺得好。」朱厚照點頭,喜滋滋的看著宣紙,提筆圈出四個字,道,「福英,祿妧,楊先生以為如何?」

  「陛下英明。」

  楊瓚拱手,拼命告訴自己,別和熊孩子計較。

  可他還是很想咆哮。

  既然早有主意,為何偏要召他進宮,就為問上兩句?果然熊到一定境界,不挖坑不舒服?

  定下公主之名,朱厚照令中官收起宣紙。

  「放好,以後有用。」

  「奴婢遵命。」

  中官捧出木盒,將天子筆墨慎重收起,藏入暖閣。

  朱厚照活動一下胳膊,端過碟子,拿起一塊玉米糖,送到嘴裡。

  「楊先生也用。」

  「謝陛下。」

  玉米糖不太甜,楊瓚可以接受。

  君臣對坐,一起咯吱咯吱咬硬糖。

  至於形象……內閣相公,六部尚書侍郎,英國公武定侯,公然在朝堂吃過玉米烙。

  暖閣吃糖,算事嗎?

  「琉球之策全賴先生。」

  「陛下過譽。」楊瓚道,「狂瞽之言,芻蕘之議,得陛下采納,實臣之幸。」

  朱厚照又拿起一塊玉米糖,隨手翻開宗人府上陳,遞給楊瓚,道:「楊先生,這幾個字,哪個更好些?」

  楊瓚:「……」

  公主之後,又是皇子。

  陛下,咱能別再挖坑嗎?

  「朕以為,基、地、圻均是不錯。」朱厚照點著奏疏,道,「然‘叡’之一字更合朕意。再者……」

  叡?

  楊瓚探頭,見朱厚照提筆,在奏疏末尾添上「□」字,不禁默然。

  話說,熊孩子仿效太宗皇帝的念頭,究竟有多強烈?

  □有聚土之意,寓意自然好。但用作皇子之名,實有些欠妥。

  歸根結底,皇子如何命名,非楊瓚可以置喙。

  他能做的,不過是在朱厚照撒丫子飛跑時,奮力拉住衣袖,別讓熊孩子輕易玩脫韁。

  好在要過宗人府那關,朱厚照不能隨意而為。否則,頂著「朱載□」這個大名,金枝玉葉也將壓力山大。

  如果小皇子會說話,八成會苦著臉表示:父皇,您還是將兒臣忽略到底吧。

  離開宮城,天色尚早,楊瓚未回長安伯府,徑直轉道城北。

  明年二月,朝廷將行武舉。

  三月會試,四月殿試。

  天子有意點楊瓚為主考官之一,試天下俊才。

  三位閣老未見反對,六部九卿干脆順水推舟。只不過,在此之前,楊御史還需升上兩級,官至副都御使。

  朱厚照手一揮,沒問題!

  先時薊州戰功,金銀之外再無恩賞。正可落於此處。

  於是乎,未及弱冠的都察院副都御使,正三品大員新鮮出爐。附帶朱厚照早前敕諭,兼領詹事府少詹事,太子賓客。

  謝丕顧晢臣同被擢升。

  前者升兵部右侍郎,與楊瓚平級,擢升速度堪謂一絕。

  後者升國子監祭酒,雖是從四品,但掌國學諸生課業,並掌京衛武學,國公世子、宗室子弟照樣敲手板,權威可見一斑。

  兩人同入詹事府,授太子賓客。

  聖旨下達,大學士府和顧府門前車馬如龍,賓客如雲,來賀者不知凡幾。

  反倒是楊瓚,整整五日,未見一個同僚拜訪。

  仔細想想,不難理解。

  長安伯府,顧指揮使家宅。門房都是錦衣衛,不說陰風陣陣,也是寒氣襲人。

  腦袋被石頭砸過,才會主動上門。

  由此,著實省去不少麻煩。

  這種便宜,唯楊御史可得。無論謝狀元還是顧榜眼,都仿效不來,只有羨慕的份。

  車到武學門前,並未停留,而是再行百米,停在一座官學前。

  遞出御史腰牌,守衛立即讓開道路。

  大門洞開,楊瓚下車步行。

  繞過影壁,迎面一座空闊校場,二十余名舞勺少年,著一式短袍,隨訓導練拳。另有十幾名七、八歲孩童,靠著牆角,正蹲馬步。

  楊瓚一身緋色官袍,站在皆是青衣藍袍的官學中,極其醒目。

  不到片刻,即有教授來迎。

  知楊瓚此行乃是「私訪」,不為公務,略松口氣。引楊瓚離開校場,往二堂行去。

  穿過廳門,即有朗朗讀書聲傳來。

  兩人同時放輕腳步,行到窗外,見室內情形,不禁現出笑容。

  官學乃是新辦,儒師訓導由國子監和京城武學調任。教授文章經史同時,不落兵法武藝。

  君子六藝,被列為基礎學科。

  上馬能仗劍衛國,北驅殘敵,下馬能詩書成文,定治國安邦之策。

  學中子弟,不拘勳貴寒門,民戶軍戶,考評入學,每月一試。優秀者多有獎勵,落後者,不想背著石磚,繞校場跑百八十圈,必須奮起直追。

  楊廉志向遠大,立志在錦衣衛的道路上,大踏步邁進,一時半刻扳不回來。楊瓚無法,不想讓侄子被滿府錦衣衛繼續帶歪,只能咬牙,送其入官學。

  為此,特地拜訪李閣老,隨後上疏天子,獻辦學之策。

  天子當場拍板,就這麼辦!

  不出幾日,京城武學旁新設一所官學。

  辦學宗旨:仿強漢盛唐,士子仗劍,文武兼修,絕不偏科!

  起初,學中多為五品以下官員及寒門子弟。

  隨楊御史親侄,慶平侯長孫,武定侯三子,劉閣老玄孫等加入學籍,官學的門檻瞬間拔高,屋脊房梁都籠罩一層瑞光。

  朝廷下令,學中設立文館,凡翰林學士,每旬必至講學。

  官學房頂的瑞光,驟成七彩。

  短短幾年時間,入學的人數竟如滾雪球一般,成倍增長。

  正德八年,皇長子,安化王,興王世子前來「體驗生活」,更是造成轟動,官學大門差點被擠破。

  安化王不提,興王世子同皇長子相差一輩,卻是年齡相仿,交情甚厚。在大明四處碾壓,拓展疆域的過程中,獻計獻策,將國王領主酋長首領完美吊打。

  幾次出海,甚至拐帶了堂侄子和堂侄女。

  歷朝歷代,圍繞皇位,兄弟相爭,手足相殘,不勝枚舉。

  換做正德朝,完全是另一種情形。

  皇次子表示:祖國山川大好,只是地方還不夠大,兒欲扛槍上馬,往塞外一游。

  皇三子正色道:父皇,聽聞美洲之外尚有沃土,兒願前往,為國朝再尋良種!

  皇四子出言:陸地已不能滿足兒臣。兒要揚帆遠航,獻身科學。順便驗證楊閣老之言,看一看八荒六合,究竟是方是圓。

  皇五子握拳,咬著腳丫:呀呀呀丫丫!

  地球不夠伸展,他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皇太子也想撂挑子,可惜親爹比他動作快,拉上楊閣老,溜達出了塞外。

  間接推動事態發展的興王世子,此時還在襁褓,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中途哭上兩場,顯示一下存在感。

  三月後,宗人府將為其上冊。

  朱厚熜三個大字,將以另一種方式,載入歷史。

  確定楊廉在官學適應良好,楊瓚沒有繼續停留。

  教授一路送到門前,方才拱手告辭。

  車夫揚鞭,車輪壓過青石路。

  行出百米,馬蹄的噠噠聲漸被人聲淹沒。

  距新年愈近,街市愈發熱鬧。

  接踵摩肩的行人,南來北往的行商,牽著駱駝馬匹的胡人,隨船而來的佛郎機人,入貢的番臣土官,齊聚京城,添許多熱鬧。

  推開車窗,馬車恰好經過一座客棧。

  福來樓三個大字映入眼底,記憶倏然閃過,楊瓚眸光微閃,難免生出感慨。

  會試放榜,差官報喜的聲音,猶在耳畔。

  繼續前行,店鋪前的幌子,路邊吆喝的小販,客棧酒樓中的喧鬧,逐一閃過,凝成流動的光影。

  車進東城,喧鬧漸息。

  馬車速度忽然減慢,楊瓚探頭,展眼望去,一身大紅錦衣,玉帶纏腰,烏發似墨的顧伯爺,正策馬行來。

  「靖之?」

  「我與四郎同行。」

  月上中天,星輝灑落。

  民居官宅陸續燃起燈籠,暈黃的火燭,鋪開一路橘光。

  映襯暖色,楊瓚展顏。

  「好。」

  朔風卷過,尾音消散。

  歲月不息,洪流滾滾。

  歷史書頁翻過,前路雖然未盡,人間已是萬家燈火。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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