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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信徒》第40章
☆、第40章

午夜夢回之時,布萊恩特總是會想,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他出生在高貴而富有的阿布洛斯家族,要知道,阿布洛斯家族一直是國王最忠誠的僕人,備受寵愛和信賴,冠上了阿布洛斯這個姓氏,就意味著富足優雅的生活和青雲直步的前途。而他是國王的寵臣帕爾瑪公爵最喜愛的幼子,擁有少見的可以種植草藥的空間,天資優異,遠超過常人,剛滿十四歲空間等級已經達到了五級中級,他容貌俊美,舉止優雅,才華橫溢,從小便是上流社會遠近聞名的典範。

雖然作為幼子,布萊恩特不能繼承父親的爵位,但是他從小出入王宮,老國王和王后對他喜愛非常,讓他陪伴王儲,對內對外都曾暗示過,將來要將他嫁給王儲,而王儲本人也對他表示出了極為明顯的喜愛之情,他們互贈過禮物,交換過裝有自己的小肖像的項鏈,貼身佩戴。這些讓布萊恩特一直將自己看作是未來的王后,一言一行都以王室成員的標准來要求自己。

他曾經以為這就是自己的人生,生活在別人欣羨和仰視的目光中,成為一位場合的焦點,作為最優雅和最完美的代名詞,嫁給王儲,成為人民愛戴的王儲妃,最後成為王后,輔佐國王,統治國家。

然而,一切在他十六歲那年徹底的改變了。他的母親在嫁給父親之前有過婚約,盡管她聲稱婚約已經解除,但是她拿不出任何實質性的證明。或許是她確實沒有解除婚約,又或許,就像她自己控訴的那般,有人偷走了她解除婚約的契約,買通了見證人,故意謀害她。但不管怎樣,她和帕爾瑪公爵的婚姻都被判無效,而布萊恩特則從雲端跌入塵土,由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變成了備受白眼的私生子。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高貴的身份,失去了無憂的生活,失去了父親的寵愛,失去了別人的尊重和羨慕,失去了國王和王后的青睞,也失去了王儲的傾心。他尚未成年,還無法理解愛情的滋味,但是當王儲將他送的項鏈還給他的時候,他還是感到一股由衷的痛苦和悲哀。

帕爾瑪公爵對此極為憤怒,他認為布萊恩特的母親是一個水性楊花不知檢點的女人,這場充滿了欺騙的婚姻是對他最大的羞辱。他將他們母子二人驅離了王都,在遠離王都的小城鎮的郊區買了一座莊園,將他們安置在那裡。他奪去了母子二人的姓氏,不允許他們以阿布洛斯的名義生活交際,而緊跟著,母親接到了娘家的來信,他們嚴厲和痛心的斥責母親如何令家族蒙羞,並表示已將母親從族譜上除名,同樣奪去了她未出嫁時的姓氏。

接連被夫家和娘家拋棄給了母親很大的打擊,她的精神完全崩潰,不到兩年便病逝了。處理過母親的喪事後,布萊恩特便只能獨自生活在偏遠的鄉下,除了幾個在當地雇佣的僕人外,再也沒有別人。

他仿佛被所有人都遺忘了,他的父親,他的哥哥姐姐,他曾經的朋友,他的親人們,沒有一個人給他寄過信。他以為自己會這樣孤獨地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裡行屍肉走一般生活下去,一直到死。然後,在他二十歲那年,一隊人馬半夜敲響了他的大門,帶來了帕爾瑪公爵的信。他被父親暗中召回王都,半夜出發,一路輕車簡騎,又在深夜王都城門落鎖前進了城,趁夜色從後門回了家。一進家門,立刻被拖進了地下室的監獄,關了起來。

牢房裡還有一位他未曾見過的金眼獸人,金眸代表擁有王室血統,而對方從來沒有在社交活動中出現過,恐怕是一位落魄的王族宗親。他們的飲水和食物中被下了催情的藥物,當晚,他們便被迫發生了關系,此後的每一天都是如此。他曾想過自殺,但是周圍都是看管他們的人,他找不到自戕的機會。他從同樣淪為階下囚的獸人口中得知了自己被這樣對待的機會。

原來,代替了他成為王儲妃,兩年前又被加冕為王后的姐姐,與國王成婚三年依然不曾懷孕,帕爾瑪公爵秘密的為她尋來醫生檢查,最後竟得出王后的身體難以受孕的結論。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王后決定抱養一個孩子,而這孩子的父母,她選了布萊恩特和一位默默無聞的王室宗親,以保證孩子擁有王室特有的金眸和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容貌。

布萊恩特和那位獸人都是身體健康年輕人,兩個月後,他的空間裡便順利的多出了一枚蛋,而第二天,那位獸人便被帶離了監獄,消失了。兩個月的相處,布萊恩特雖然沒有愛上這位獸人,卻也同病相憐,成為了朋友。獸人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是布萊恩特是帕爾瑪公爵的血脈,說不定有活下來的機會,於是他將自己的項鏈送給了布萊恩特,項鏈墜子是一枚戒指,那是他母親從娘家帶來的,他囑咐布萊恩特,將來如果遇到了什麼難處,可以憑這枚戒指找他母親的家族,艾夏的格林家族的人求助。

於是,生產過後,僥幸從父親手中逃出的布萊恩特便帶著戒指投奔了艾夏的格林家族。格林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富商家族,當家人拉爾夫格林收留了他,又給他提供了工作,幾年後,他們情投意合,結為了夫妻。結婚多年以後,布萊恩特才知道,格林家族的創建者,正是能量炮的發明者米歇爾威爾頓的妻子,和阿默德伯爵偷情的產物。他們所住的這棟房子是在威爾頓的故居上建立起來的,在這裡,拉爾夫找到了米歇爾威爾頓關於能量炮研究的手稿,而他打算利用這發明,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

孩子一破殼便被帕爾瑪公爵從空間裡取了出來,他只來得及看他一眼,帕爾瑪公爵就直接將他抱走了。但是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都記得那孩子的模樣,身上還裹著黏糊糊的蛋液,淺金色的稀疏頭發粘在頭皮上,皮膚白皙,就像他的蛋殼一樣,小臉皺在一起,嘴裡發出軟綿綿的哭聲,聲音不大,卻格外讓人揪心。他那時失去了理智,跪在地上,哭著求父親把孩子還給他,卻只能看著父親越走越遠,孩子的哭聲也越來越遠,直到順著台階而上,消失在地下室的門後。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死了一般,然而渴望再一次見到孩子的*越來越強烈,裹挾著巨大的仇恨和怨憤,給了他足夠的勇氣和膽量,在他被帶出王都要被“處理”掉時,逃出生天,又是這股仇恨的力量,讓他徒步跨越大半國土,來帶艾夏,尋求生存的機會。

等布萊恩特收回自己聯翩的思緒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面了,他忙擦干淨自己的淚水,從櫃門的縫隙向外看去,櫃子外面,跪在聖人遺骸前的愛德華已經完成了他的禱告,扶著石棺站了起來。從這個角度,布萊恩特正好能夠看到他的側臉,那張與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容貌迅速的和十六年前剛出生時的那張皺巴巴的小臉重疊在了一起。布萊恩特貪婪的望著他,從頭到腳,每一寸都不肯放過。

愛德華原本想認認真真做一次禱告,但是剛剛在大禮堂就感受到的那種窺視感又冒了出來,他一開始以為這可能是自己神經過敏而產生的幻覺,但是這種驚擾感越來越強烈,直到最後,讓他完全沒有辦法沉下心來祈禱。

他心煩意亂的站了起來,在胸口畫了一個金環龍以示對聖人的歉意,隨後,他皺著眉頭,仔細的打量著小禮拜堂,試圖找出窺視感的來源。

布萊恩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愛德華心生警惕。他捂住自己的嘴巴,盡量將呼吸放緩,一動也不敢動。

愛德華仔仔細細的環視了一周,最後將目光放在了盛放做彌撒所用器皿的櫃子上。整個小禮拜堂,只有這裡能藏得了人。

布萊恩特屏住了呼吸,他覺得自己仿佛對上了愛德華的實現,那孩子已經發現了他。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觀察愛德華正臉,這讓他立刻熱淚盈眶,強忍住流淚的後果,就是差點因為鼻子堵塞而窒息,而他現在懷有身孕,情緒大起大落之下,立刻感到一陣眩暈,腿一軟,碰到了櫃子。

愛德華迅速的向後退去,高聲喊道:“衛兵!”

就在近衛兵衝進門的一瞬間,布萊恩特跌出了櫃子,他狼狽的抓住櫃門扶住身體,又爬了回去,努力向後縮,此時關門已經來不及了,他絕望地抬起頭,乞求地望向愛德華。看到這張臉,愛德華心中一驚,臉上卻立刻做出一副放鬆的表情,笑著迎向衝過來的近衛兵。

“一場虛驚,一場虛驚。”他抬起手示意他們停下來,“一場虛驚而已。”

“殿下,發生了什麼?”今日值班的近衛隊副隊長,愛德華的表兄喬治問道。

愛德華故作躊躇,最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啊,說起來,還真有點丟人。一只小老鼠從櫃子裡跑了出來,嚇了我一跳。”

近衛兵們放鬆了下來,但是喬治卻不依不饒:“請您快點離開這裡吧,讓人好好檢查一下這間房間。艾夏大教堂這種規模的教堂,怎麼可能還有老鼠跑來跑去,這裡又不是廚房。說不定驚擾到您的不是老鼠,只是歹徒故意放出的轉移大家注意力的東西。”

“這是我的失誤,殿下。”伊德瑞斯主教突然插嘴道,“其實這段時間,大教堂一直在鬧老鼠,我們正在進行清理,不過工作昨天剛剛從資料室開始,還沒到這裡,沒想到竟然驚擾到了殿下。”

“這確實是你的過錯。”愛德華說,“這裡是聖希爾德臨時休憩的地方,怎麼可以出現老鼠這種肮髒的生物。這是對聖人極大的不恭敬,是作為教堂管理者的失誤。”

“我很抱歉,殿下。”伊德瑞斯主教深深的鞠躬。

喬治皺起眉頭:“殿下,請您……”

“我現在還不想離開,阿布洛斯副隊長。”愛德華打斷他的話,又對伊德瑞斯主教說,“對於《聖訓》我有一些疑惑,想聽聽你的見解,難得能夠和聖人的遺骸共處一室,我想,就在這裡吧。”

喬治不情不願的帶著近衛兵們離開了小禮拜堂,關上了大門。

愛德華施施然在長椅上坐下,望著伊德瑞斯主教,表情冷漠。他當然認識這個人,上一世在王后將一切向他和盤托出後,他便看到了他的畫像,這一世剛回來的時候,也托人偷偷搜集過他的資料,在向國王投誠後,國王也送了些布萊恩特的小肖像給他,以示安撫。而對方這幅表現,更讓他確信對方的身份。只是他一直以為對方早就死了,而現在卻又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但是很快,席卷的暴風雨迅速的平息了下來,只留下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的山雨欲來的憤怒和深深的失望與疲憊

伊德瑞斯主教低低的道了聲歉,從櫃子裡將布萊恩特扶了出來。

“殿下。”布萊恩特還有些頭暈目眩,四肢發軟,在伊德瑞斯主教的攙扶下,單膝下跪,向愛德華行禮,“很抱歉打擾到了您。”他哽咽了一聲,“我只是……聽說您要來……想要……想要偷偷看看您……我……”

“你叫什麼名字。”愛德華垂下目光,望著他。

布萊恩特嘴唇顫抖著,一切似乎都失控了,愛德華問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問題,但他的語氣,他的表情,還有他莫測的眼神,這一切都讓他覺得,愛德華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是誰,而這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他不知所措,大腦一片空白,心裡卻產生了一股難以抑制地和他相認的衝動。十六年來,他一直渴望著能夠和自己的孩子相認,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引人的誘惑。理智告訴他,或許這一切只是他想多了,但是那是他的孩子,他是他父親,隱藏在血脈中與生俱來的親近和了解叫囂著讓他坦白一切。

伊德瑞斯主教見布萊恩特表情不對,忙幫他回答道:“這是我哥哥的伴侶布萊恩特,他一直很仰慕您。現在他懷孕了,又得知您來到艾夏,很想來拜訪您,只是您現在是來這裡休養的,普通公民沒有資格覲見,只好想出了這個辦法,偷偷的看看您。”

“布萊恩特。”愛德華緩緩的重復著這個名字,“布萊恩特。”他輕聲的笑了出來,“姓什麼?”

“姓格林,殿下。”又是伊德瑞斯主教回答。

“那,在你出嫁前呢?”愛德華看著布萊恩特,隱藏在寬大的袖子的手緊緊的攥在了一起,“出嫁前,你姓什麼?讓我猜猜。”他頓了一下,嘴角彎處一個冰冷的笑容,“阿布洛斯,對不對?布萊恩特阿布洛斯,王后早逝的異母弟弟,國王曾經的初戀情人。”

布萊恩特屏住了呼吸,他顫抖著站了起來,喃喃道:“愛德華……”

“真是,久仰大名。”愛德華也站了起來,戴上了帽子,寬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臉,“把他藏回櫃子吧,我要離開了。”

“愛德華。”布萊恩特踉蹌的朝著他走了一步,去不知道該如何挽留自己的孩子,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他只能不斷的喚著他的名字,“愛德華……”

愛德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腦子裡亂糟糟的,只想回去一個人靜一靜。他沒有理會布萊恩特,大步的向前走去,在伊德瑞斯主教勉強將布萊恩特塞回櫃子後,打開了門,徑直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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