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推理和思念
看到對話框裡螺絲釘一段接一段毫不停歇地蹦出的句子。厲飛都能想像到那個身高只有自己一半的小老頭在終端面前哆哆嗦嗦的樣子。
不過真要說起來,厲飛完全不同情這傢伙。
別說厲飛沒有同情心,他才不相信老達羅這傢伙在製造改造零件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想——那個老東西肯定早就已經察覺到異樣,卻還是一頭扎進「藝術」世界致力於作死大業,所以現在這樣子也完全不令人同情。
幽靈:行了,從頭說。
對面那邊沉寂很久,才冒出一行字。
螺絲釘:你知道的吧?要讓改造零件像人類本身的肢體一樣靈活,需要接駁神經,將人體神經與改造肢體上的擬態神經網絡相連接。
幽靈:?
幽靈:我記得那種類型的改造零件在一個世紀以前就已經停產了?
厲飛知道老達羅說的是哪一種。
接駁神經的改造零件是一個多世紀以前的產物,現在這個時代的改造零件已經選用芯片技術。
在人體內埋下控制芯片,通過芯片來控制和芯片對應編碼的改造零件。一個芯片可以同時控制多個部位的零件,就像是在人類的大腦旁增加了一個控制改造零件的副腦。
這樣一來,改造零件的裝卸和更換都方便許多,被改造者也不用在安裝和更換時承擔巨大的痛苦和事故風險。
順便一說,芯片控制改造零件的技術也是貝麗夫人的成就之一。
螺絲釘:對,我猜這也是他們找我的原因。目前這一行裡又能研究新物質又懂得上個世紀改造零件製法的,除了我之外,估計不是入土了就是被聯邦和帝國給收攏了。
幽靈:……這麼說你還挺了不起的?
螺絲釘:我只是實話實說。
螺絲釘:他們讓我製造的就是那種接駁神經的改造零件,而且我必須將新物質融入到改造零件本身的擬態神經網裡,根據改造零件的部位不同,擬態神經網絡的分佈也不一樣。
幽靈:也就是說,接駁之後,裝上改造零件的人就會通過神經網被新物質感染?
螺絲釘:感染?這真是個好詞。
螺絲釘:我想是的,我聽到處理屍體的人說,那些都是沒能成為「感染者」的「過感者」。
幽靈:聽起來挺像病毒攜帶體的。
螺絲釘:我很害怕,幽靈,我不知道被新物質感染的人會那麼恐怖,我每天都把那東西拿在手上,這裡許許多多人也是。
幽靈:可你又沒把它吃進去,老達羅,你歷史都學到狗身上去了。哪一次危險的新物質出現,不是伴隨著大量的實驗和犧牲。
螺絲釘:我想你是對的。我我我不能再製造這種東西了。
厲飛什麼也沒回應。按照他的估計,對方應該已經掌握了老達羅的技術,畢竟困難的只有新物質的融合,和上一代改造零件的製作。
所以阿蕾塔需要回收那個變態兇手的改造零件的原因,究竟是因為這批零件看起來太具有代表性、也十分珍貴,還是因為不想讓新物質流出到外界?
螺絲釘:我知道你肯定會在心裡嘲笑我,說我下次遇到這種事情還是一樣的德行。
螺絲釘:但是但是但是那不是我不知道嗎?
螺絲釘:如果我事先知道他們要我做的改造零件是這麼凶殘!後面做的時候我肯定會更小心,不會讓他們這麼容易利用啊!
幽靈:呵呵。
然而很快,厲飛的目光聚焦在幾個字上。
——先……後……
他盯著老達羅發來的話,目光又突然游移到終端的時鐘上。放置在腦海的的資料包重新被打開,像是突然扣上了最後一塊拼圖。
先後順序!時間線!
他就覺得自己應該還沒有考慮到的地方。
厲飛重新調出終端裡關於他父母、貝麗夫人和新物質的相關資料,看著被總結出來的幾個條目。
雙方決定銷毀死火。
貝麗夫人沒有銷毀死火,死火被盜走。
貝麗夫人成為第一號被感染者。
……
…………
如果將事情的先後順序調換一下:
雙方決定銷毀死火。
貝麗夫人方面死火被盜走,沒有被銷毀
……
厲飛拖出一個窗口,立刻將調換過順序的線索記錄下來,越看越覺得有道理。
貝麗夫人沒有銷毀新物質或許並不是不想銷毀,而是無法銷毀!
假如是新物質先被盜走,那麼貝麗夫人當然沒辦法銷毀已經不在她手上的東西。
還有貝麗夫人的感染……感染不一定是她自己做實驗,意外、被迫都有可能導致研究者被感染。
假設貝麗夫人因為某件事而被感染——說不定就是被盜事件——那麼在這次事件中感染了新物質的貝麗夫人最終沒能阻止東西被盜走,所以這個世界上還殘留著新物質,並且就是感染過貝麗夫人的新物質。
按照老達羅的說法,他所研究的新物質其實是激發過後的殘骸狀態。
雖然殘骸依然有讓人擁有所謂「異能」的力量,但,為什麼不讓他研究激發前的新物質?
——因為他們手上沒有。
貝麗夫人如果是第一感染者。
她感染的應該就是完全體的新物質,新物質在被盜的途中被激發,貝麗夫人因此感染,之後東西還是失竊。
厲飛興奮地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圈。
——還有萊斯特。
貝麗夫人手上的「死火」被盜走,應該沒有多餘的殘留物用來做實驗。
——這樣一來,萊斯特究竟是怎麼成為實驗體的?
想到父母失蹤時的年份,再想想親王殿下出生的時間,厲飛突然瞪大眼。
——如果……這種感染具有遺傳性。
——萊斯特就是第一感染者生下來的……二代感染者。
想到這裡,厲飛的心陡然一沉。他低頭看向同樣沉默下來的對話框,漂亮的雙手用力地在個人終端上敲打。
他打出一行字,又在對話框裡一個一個刪掉,重新敲了另一行上去。
幽靈:那種物質究竟是什麼東西,你研究出來了嗎?
厲飛忍住想要提著老達羅的腳讓他頭朝下把腦袋裡的東西全部倒出來的衝動。事關萊斯特,他只能斟酌再斟酌,謹慎再謹慎。
螺絲釘:這不是我最權威的領域……不過你可以理解為一種催化劑,能夠解碼生物體內隱藏起來的基因片段,並激活其中的一部分。這裡的研究者們稱之為「進化」。
螺絲釘:但是幽靈,生命是神的創造,這些基因片段被隱藏起來自然有它的理由。
螺絲釘:生命本身承擔不起這種「進化」,即使將這些新物質取極微量加入神經網,能夠承受的人也不過只有千分之一。
——就是這個。
厲飛立刻在老達羅回復的間隔中敲下一行問句。
幽靈:怎樣判斷是能夠承受?不能承受會有什麼反應?
螺絲釘:沒有人能夠承受,幽靈,抱歉我之前的用詞不夠準確。我說的能承受,只是這些人沒有立刻死亡,但是觸犯神域的人,達摩克裡斯之劍早已懸掛在他們的頭上,死亡如影隨形。
厲飛瞇起眼。
——不對,至少阿蕾塔看起來沒有什麼生命問題,或者,難道說所謂的幕後BOSS將所有人都騙了?
幽靈:你從來沒見過裝上你製造的改造零件也沒事的人?
螺絲釘:如果不是我前幾天迷路的話,我連死去的人都沒見過!
螺絲釘:我製造好之後,他們就會取走我的寶貝,然後又是下一個上臂的製作!
幽靈:你製造幾個了?
螺絲釘:……五個……才五個!他們就害死了那麼多人!
——不對。
厲飛想。
——數量不對,他們肯定還有其他的方式來感染人類。
即然這樣的話,他們為什麼要綁架老達羅研究改造零件?
幽靈:感染一定要通過改造零件?
螺絲釘:?
螺絲釘:你問這個幹什麼?不一定,據我分析只要這玩意兒進入人體內都可以被感染,不過量多容易過感,量少就完全沒效果,會被人體自動分解排除。
幽靈:那你怎麼判斷改造零件裡應該加多少新物質?
螺絲釘:改造零件裡的神經網絡是擬態神經網絡,如果我加入過量,整個零件都會報銷。我製造它們的時候就是在反覆試驗合適的混合量。
螺絲釘:不過我後來找到了一個好辦法,將新物質和生理鹽水混合,新物質濃度在0.03%的時候,是最適合改造零件的情況!
幽靈:……
幽靈:也就說,如果是這個濃度,喝進人體裡也是一樣效果?
螺絲釘:!!!
螺絲釘:難道!你是說?!不不不,不會吧?!
厲飛敲打虛擬鍵盤的神情有點咬牙切齒。
——他就知道這個老傢伙是個麻煩!
幽靈:就是那個不會!他們找你根本就不是為了研究什麼改造零件,他們是為了得到這個最適合轉化的濃度配比!
——現在他們得到了,老達羅已經算是沒什麼用了。
厲飛在心底嘖了一聲,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也沒法對這個老傢伙見死不救。
幽靈:想活命的話,你最近就安分一點,老實做你的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螺絲釘:我我我我……
幽靈:想活還是想死?
螺絲釘:……
螺絲釘:……
螺絲釘:我想活。
幽靈:那就聽我的,我最近會來找你。
螺絲釘:!!!
螺絲釘:你知道我在哪裡了?
幽靈:安分待著,我先斷線了。
也不管老達羅會不會哭著喊著他「冷血冷酷」,厲飛說斷就斷,半點不遲疑。
斷線之後,他將小金屬片取下,小心藏好。
合上個人終端,厲飛將所得到的答案整理好,仔仔細細堆進腦內資料庫,然後刪除個人終端裡所有記錄和痕跡。
他不會將自己的資訊存放在一台可能被人做過手腳的機器上。
待證實的問題很多,不過現在厲飛腦袋裡剩下的毫無頭緒的謎團就只有一個。
——為什麼非他不可。
他究竟有什麼地方比較特殊,會讓對方覺得他是珍貴的實驗品。
要讓厲飛判斷,萊斯特殿下那種二代感染者才是最好的研究對像——當然他們要是敢這麼做的話,厲飛發誓他會把幕後BOSS的骨頭一根一根地拆了,挫骨揚灰!
但死亡率這麼高的實驗,對方憑什麼認為他一定就能通過實驗?
將自己的思維帶入思考,厲飛試圖站在幕後之人的角度上看問題。
——他們想要的是一個超級感染者?
不,如果是厲飛,他絕對不會這麼做。
超級感染者什麼的,太難把控了,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夠握住這樣的力量?何況這個力量擁有自己的意志,還是特別難以操縱的人群,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工。
——他們想要實驗數據?
也不像。實驗數據要多少有多少,沒必要對他特例。厲飛雖然對自己的一身本事很自豪,但還沒有自戀到覺得宇宙中沒有身體素質比他好的存在。
說到宇宙中獨一無二,明明就只有他家殿下那張臉而已嘛。
咳咳,不小心發散了一下的厲飛先生臉有點紅,迅速將腦內話題轉回來。
那麼,「厲飛」究竟能給他們帶來什麼?
厲飛想不通。
他的價值再高,也都是在可控範圍內的時候才能體現,而前特工先生自問沒有任何人能輕易掌控自己——即使是他家殿下也不行。
這樣一看,所有的選擇都擁有極大的風險,一不小心就會變成一招死棋。
從厲飛的思考方式來說,這種選擇太不理智。
而且根據厲飛和幕後BOSS兩次的談話以及這一系列的發展來看。
對方是個小心翼翼、藏頭露尾、做每一步都要遮遮掩掩、絕不讓人看穿他計劃……並且沒有很高把握絕不輕易動手的一個人。
這樣就更說明不了對方對厲飛的志在必得。
——總不至於是因為暗戀他吧?
厲飛有點煩躁地想。
王夫閣下表示就算是暗戀他也不會接受的,他已經有親愛的萊斯特殿下了。
※※※
厲飛消失後兩個半小時,七虹星重新恢復正常。
阿七站在角落裡默默看著親王殿下如霜如雪的冰冷容顏,面上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再第一百零一次暗恨為什麼是自己抽到這只「上上籤」。
「阿七。」萊斯特在漫長的沉默後突然開口,差點讓旁邊的小特工腿一抖跪下抱大腿。
「藍13號在七虹星監視老達羅的人是誰?」
「呃……」阿七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阿七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萊斯特:這是機密啊殿下,就算是您,也不能輕易……
腦電波發送到一半徹底卡殼,即使隔著有色隱形眼鏡的鏡片,阿七都能感受到殿下目光中的刀鋒。
「我知道這是你們藍13號的機密。」萊斯特「少將」緩緩地說,「但我現在要追究他的失職問題。」
「需要我聯絡英格拉姆皇帝陛下取得授權麼?還是需要我調用巴爾克帝國軍部10號令?」
阿七面上一凜。
10號令是在藍13號建立之後才由皇帝親批、軍部下發的。內容是:在緊急狀況下,將級以上帝國官員有權獲知、或公佈保密等級A級以下所有保密信息。
「還是說,你要告訴我,這位監視人員的保密等級超過A級?」萊斯特盯著阿七,一字一句冷冷說道。
「不,監視老達羅的特工代號為蛇,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為您聯絡。」
「讓藍13號總部和他聯絡,詢問任務狀態。」
「是。」
阿七發現沒有王夫閣下在身邊的第三親王殿下宛如凜冽寒風,說出的每句話都像是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身上。
如果他有幸結識獅心號的眾人,大家會告訴他——親王殿下工作狀態就是這樣的,這樣的親王殿下才是他們威風凜凜的艦長大人啊!
萊斯特看著窗外。
此時已經是七虹星的黃昏時分,人工太陽將要緩緩落下。他看著這個吵鬧的城市,心中一股濃烈的不安感在漸漸蔓延,彷彿將要有什麼災厄降臨在這個星球。
上一次他擁有這樣不安的預感,還是在母親去世的那個時候。他不顧所有人的阻止,從學校跑回家中看望母親,也只趕上母親的最後一面。
這次……會是厲出什麼事嗎?
萊斯特知道厲飛想要讓他離開,至少回去黑都,和姐姐在一起。
但厲還在這裡,他不會離開。
「滴滴滴滴滴!」
萊斯特正出神時,身邊的個人終端突然響了起來。
獅子殿下伸手打開終端,一顆綠色的果凍跳了出來。
果凍三號:殿下殿下,是我是我,今天見過的,我是果凍三號,幽靈的前同事。
果凍三號:哇,殿下您現在的氣質實在非常棒!簡直就是奧古洛斯坦•裘裡奧•卡布羅斯塔特殿下再世,請讓我做您忠實的子民!
果凍三號:殿下我可以截個圖嗎?我保證只自己私藏,絕對不外傳,讓我截個截個截個圖吧!
血族殿下:……戴面具的先生?
血族殿下:這個名字是怎麼回事?
萊斯特默默地發現,自己的名字變成了「血族殿下」。
果凍三號:沒錯沒錯就是我,哎嘿嘿,不好意思讓殿下見笑了。我本來想用殿下全名的,但是名字太長了,所以就縮減了一下。畢竟說到血族殿下就只有那一位!根本不會弄錯的呀!
哥特一族的果凍君所謂的全名,當然不會是萊斯特的真名。
而對此完全沒有概念的小獅子殿下思考了一下,萊斯特•馮•巴爾克,好像是有點長,於是在內心點點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默認了更改。
血族殿下:截圖可以。
血族殿下:有事嗎?
果凍三號:殿下您真是大好人!幽靈那傢伙讓我跟您報個平安啦。
血族殿下:他現在怎麼樣?
果凍三號:看來還挺自在的,他還想拜託隱星的人照顧殿下呢。不過殿下,七虹星好像要出大亂子了,我們的人一個叛變、一個死亡,沒辦法照應你,您最好也注意一下安全吧。
果凍三號:幽靈那傢伙號稱「被拖進黑洞裡都能爬出來」,殿下您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比較好哦!
綠色的果凍在屏幕上用力跳了跳,看起來像是試圖表達「我很嚴肅」,但實際上只有賣萌效果。
血族殿下:謝謝,我會注意的。
果凍三號:咦咦咦咦!殿下,不要這樣說,您應該更加冷酷、霸氣、視我等如螻蟻才對啊!
小獅子萊斯特歪了歪頭。
血族殿下:……「滾,我的行為輪不到你來干涉」……?
果凍三號:殿下我愛您!!!
果凍三號:不不不,別誤會,我還不想被幽靈弄死,我對您是仰慕的愛,您就是我的神!
果凍三號: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幽靈那傢伙絕對沒問題的啦。
綠色的果凍一蹦一跳地開著小花跳進了黑色的門裡。
萊斯特看著恢復平靜的個人終端,想到厲飛特意找人給自己保平安,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那抹笑容綻放在他的臉上,就如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厲……」
※※※
銀河聯邦,隱星。
偷偷使用單向視頻的隱星某哥特一族青年抱著個人終端的截圖嗷嗷亂叫、花癡不已,就差沒有當場跳起舞來。
他身旁看起來更年長一些的青年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被幽靈發現的話——」
青年意味深長地停在了關鍵的地方,然而後面的留白已經足夠讓花癡青年瞬間變臉。
「啊啊啊啊,老大你不要說這麼可怕的後果!我又不會傳播,我就每天自己拜一拜殿下不行嗎?!幽靈不會知道的!」
被稱為老大的青年眼角有些抽搐,姑且不論幽靈會不會知道他媳婦被偷偷截圖……
「我覺得巴爾克第三親王殿下不會喜歡你拜他的方式。」
——感覺像是成了什麼奇怪宗教的教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