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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鼎》第121章
第121章 董涵之死

  說到董涵,管一恒的神色就嚴肅了起來:「關押在十三處,正在整理材料準備上交。」

  管一恒那一斬實在太霸道。他初領悟這技能,用得不夠圓融,又是情急出手絲毫不留餘地,董涵的靈脈被撕扯了個七零八落,根本不成樣子。

  靈脈雖非肉身,卻也與身體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董涵現在並無傷處,可是神智已經有些錯亂,行動也不再靈活,乍一看倒像是腦溢血後遺症,一天只知道坐著流口水。偶爾彷彿神智有幾分清醒,但身體也根本不聽使喚。

  他現在這樣子,要走正常的法律程式是不能夠了。但十三處因為處理的都是非正常事件,自有一套程式,現在正在由天師協會配合整理董涵的材料。之前出任務期間死亡的那些人或許還難以找到證據證明是他有意犯罪,但費准卻是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殺,可謂鐵證如山了。

  「另外還有秦宇。」這兩天葉關辰一直昏睡,管一恒除了守著他什麼也不幹,倒是朱文和管一鳴來過幾次,把事情的進展都告訴了他,「你還記得吧,就是咱們在礦場找到的那具屍體。」

  「記得。」葉關辰點了點頭,「是從玉石公司那邊入手,抓到了殺人的證據?」

  「對。」管一恒有些咋舌,「他們這幾條礦脈,條條都是岱委吃人之後製造出來的。其中有兩條人命是董涵辦案中有意放縱害死的,他們還可以說不知情;但是另外兩個人他們都是知道的。尤其秦宇,居然是他們從新疆搬遷的時候抓來,帶到雲南當場獻祭的!眼看著殺人,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開鑿礦脈!簡直為了錢都毫無人性了!只可恨他們說人不是自己親手殺的,最後估計也就判上幾年,將來還能放出來……」

  「天道輪回,自有報應。」葉關辰冷冷一笑,「財悖而入,亦悖而出。用別人的性命謀財,真以為折損的就只是死者的福壽嗎?若是誠心悔過或許還能保住幾分福祿,如果還想著用些歪門邪道的手段,那折的不只是自己,恐怕連子孫後代的福祿也都要折進去了。」

  管一恒撇了撇嘴:「子孫後代?那種人的眼哪裡看得了那麼遠。你不知道,朱文跟我說了,玉石公司那個老闆親自接待的。開始他不知道礦脈是需要人命獻祭的,只是覺得這下發大財了。本來他家裡窮得很,發掘了兩條礦脈之後就成了巨富。董涵告訴他找礦脈得要死個人的時候,他開始還有點害怕,後來發現真的找不到新礦脈,想法就全變了。」

  「我知道。」葉關辰歎了口氣,「人一執迷,就連本性也丟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到手的東西要再失去,總是比從來沒有得到過更痛苦。有些人能夠守得住原則,有些人則只能沉淪下去了。

  「董涵這個混蛋,就像個蠱惑人心的魔鬼!」管一恒恨恨地說。

  「是魔鬼,也要人心裡本來就有慾望。」葉關辰看著病房刷得雪白的天花板,上頭有不太平坦的地方,就被光線照出一小塊陰影來,「心不平,就有了陰暗面……」然後被人誘惑,這陰暗面就越來越大,直到把整顆人心都染成了黑色。

  兩人靜靜躺了一會兒。這會誰也沒睡意了,就是並肩躺著。病房裡開著空調,穿得也不多,這麼緊緊挨著,就感覺相觸的地方格外溫暖,彷彿是對方的體溫透過衣服暖了過來似的。

  管一恒習慣性地又開始捏著葉關辰的手指玩,葉關辰好笑地看著自己的手指被他絞來絞去,半天才抽出來笑斥了一句:「你當我沒骨頭嗎?是想把我手指頭打個結?」

  葉關辰手指修長,因為從小就練習結手印,手指的確比普通人都要柔軟靈活一些,至少管一恒自己的手指就遠不如他,所以拿著就忍不住玩起來,被罵了就嘿嘿笑著往葉關辰身上蹭。葉關辰怕蹭到他的傷處,也不敢推他,隨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老實點。我問你,董涵要什麼時候能宣判?」

  董涵身上背著幾十條人命,不算那些不是他親手殺的,就只算證據確鑿的,也夠死刑了。管一恒想了想:「應該也用不了多久。十三處走程式要比別的地方快,只是審批格外嚴格。不過這個證據毫無疑問,可能年前就能批復下來了。」

  十三處情況特殊,因此凡申報的材料都優先批復。但因為涉及非常事件,很多時候都與現行法律不能完全吻合,因此審核就特別嚴格。但董涵這個無論按哪條法律都是板上釘釘的故意殺人罪,所以並無疑議,批復上自然應該更快一些。算算從現在到過年,也不過就是一個月的時間了。

  「其實死不死的,他現在跟死了也沒多大兩樣了,還得麻煩人照顧。」管一恒嗤了一聲,他對董涵真是恨之入骨,「我看早點判了,對他說不定也是個解脫呢。」

  葉關辰沉默了片刻:「我能去見見他嗎?」

  「見他幹嘛?」管一恒皺起眉毛,「你難道還可憐他?」

  「那倒不是。」葉關辰笑笑,安撫地摸摸他的頭髮,「他害了多少人,死有餘辜,我怎麼會去可憐他。不過是同出養妖一族,現在董氏一支只剩下他,關氏一支大概也只剩下我了,總歸——要去送送吧。」

  管一恒撇了撇嘴,到底還是點點頭:「過幾天吧。總要你身體養好了再去。」

  「其實我住不住院都沒什麼區別。倒不如早點見了,也沒了心事。別忘了,還有九鼎要封印呢。」

  「這倒是……」管一恒這幾天憂心葉關辰,已經把九鼎的事都忘到腦後去了,「雲姨把那群蜮養成十三處的魚缸裡,還等著咱們去收呢。」

  葉關辰笑了起來:「既然已經關到魚缸裡,那就好辦了。倒是先叫人去別墅,把鼎運出來才行。我想,一併就運到山洞那邊吧,這次封印之後,把山洞也補一補,就算不能一勞永逸,至少也讓它多保持幾年。」

  說到封印九鼎,管一恒倒有點不捨了:「馬銜,騰蛇,都要封印進鼎了嗎?」

  葉關辰摸摸他的臉:「現在這個世界,並不適合它們了……」騰蛇原是從鼎裡逃出來的,馬銜卻是自來就生活在海洋之中,並非鼎中原住戶。其實就是蚩吻,原來也不在鼎裡。

  管一恒還是有點戀戀不捨:「幼幼呢?」

  「幼幼不用。它是驅邪辟凶之獸,並不害人。」幼幼是葉關辰的關氏祖父那代尋到開始養的,怎麼捨得也封印進鼎裡去,「我們百年之後,倒可以讓它給天師協會守個門,肯定不比犀角號差。」

  既然葉關辰只想見見董涵了卻同族的血緣之份,管一恒也就痛快地找雲姨安排,第三天就辦了出院手續。

  天氣越發的冷了,十三處派來接人的車就停在門口,陸雲卻沒有上去:「你們先走吧,我叫小黃來接我的,馬上也該到了。」他看看葉關辰,最終還是把目光投向管一恒,「你好好照顧阿辰,有空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這就算是遞出了橄欖枝,管一恒看在葉關辰的面子上也要接過來:「沒問題。年前大概是要忙了,過了年有時間咱們再聚。」

  陸雲點點頭,站在臺階上目送他們的車離開。管一恒伸手摟住葉關辰的腰,把他的臉轉過來不許往後看,低聲地哼了一聲。

  葉關辰微微含笑,並不跟這個醋罎子計較,也不打算告訴他,在醫院門前的馬路對面,剛才他看見了另一個人站在那裡目送他們兩個一起上了車。那人雖然還瘦得厲害,但葉關辰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是東方瑜。

  管一恒和東方瑜的情況又跟他和陸雲不同。別看管一恒能吃醋,自己可大大咧咧粗心慣了,到現在都沒發覺東方瑜對他早已經超出了朋友的情感範圍。

  既然醋罎子這麼遲鈍,葉關辰當然不會去提醒他。這層窗戶紙一挑破,說什麼還能做好朋友都是虛的。感情這種事屬於化學反應,一旦變化了就再不可能變回原樣。反正東方瑜是不敢也不會挑明的,既然如此,與其兩個人煩惱,不如叫他自己憋在肚子裡一個人煩惱吧。

  葉關辰難得有這樣無良的想法,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輕輕歎了口氣,就惹得管一恒以為他是為了陸雲歎氣。醋罎子雖然沒有打翻,卻也揭了蓋子直冒酸氣,根本不知道車子開過去,把東方瑜遠遠拋在了後頭。

  董涵被關在十三處的特殊牢房裡。他行動不便,白天就坐著輪椅,正在窗戶前面曬太陽。一隻瞎眼幾次遭到重擊,到現在紗布上還時時滲血,他也不知道疼痛似的,木然坐著,剩下的一隻眼睛直勾勾盯著地板,不知道在看什麼。

  照顧他的人也是十三處的工作人員,說是照顧,其實也是看押,見管一恒和葉關辰進來,打過招呼之後就退出去,把房門反鎖了。

  管一恒這幾天也沒見過董涵,乍一見面有點吃驚。董涵又瘦了一圈不說,兩鬢已經花白,看著硬生生老了十歲的模樣。十三處當然不會虐待他,飲食藥物都有供應,可怎麼還變化如此之大?

  「是損耗太過的緣故。」葉關辰暗暗歎息了一下,還抓緊時機訓斥了管一恒一句,「你得引以為戒,下次絕對不許再冒冒失失就用什麼轉元符!」

  管一恒不防在這裡挨訓,咧了咧嘴:「知道了。等九鼎封印,應該也不會再有這麼大的麻煩,肯定再用不著那東西了。」

  九鼎兩個字彷彿撩動了董涵的哪根神經,讓他一下子就抬起了頭來,混濁的眼睛居然也清明了一點兒,盯著葉關辰看了半天,含糊地吐出兩個字:「關……辰……」

  管一恒眉毛一揚,上前半步把葉關辰擋在身後。董涵這一直都渾渾噩噩的,偏偏這會兒好像突然清醒了,讓他不得不防。

  葉關辰搖搖頭,示意他不必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往前走了兩步看著董涵:「我來看看你。算是看在同族血脈份上。」

  董涵不知是怎麼回事,居然真的目光清明了起來,盯著葉關辰歪歪嘴笑了:「來,送我,上路?」他半邊臉都是僵的,一笑只有一邊嘴角往上揚,再加上只有一隻眼睛,表情就越發顯得古怪而詭異。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葉關辰靜靜地說,並不因他的古怪神色或者諷刺的語氣而動容,「我也不過是看在同宗的份上過來看看罷了。」

  「你是,來,告訴我,你,勝利,了……」董涵舌頭不怎麼聽使喚,神智雖然清醒,嘴卻不好用,一句話說得支離破碎,「告訴我,你,是對的,嗎?」

  葉關辰反問:「難道不是這樣嗎?」

  董涵看了他一會兒,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因為僵著臉,更難以分辨這笑容裡的意味究竟是悔恨還是解脫,抑或是別的什麼:「你,是,對的。」

  這四個字斷斷續續分了三段,卻是每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一句話說出來,於董涵自己彷彿也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說完了就閉上眼睛靠在輪椅椅背上,頭慢慢向後仰了過去。

  管一恒和葉關辰又站了片刻,看他一動不動,搭在扶手上的胳膊倒往下滑了一下,就覺得不對勁了。管一恒幾步過去一試呼吸,已經細若遊絲,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轉身才把十三處的人叫進來,董涵的手已經垂了下來。

  雖然說是重罪之人,但到了這時候也不能不搶救一下。十三處附近就有醫院,送到急救室,醫生七手八腳就連上一堆儀器,然而螢幕上顯示出來的心跳曲線已經趨近平滑,血壓也降到了個位數。負責醫生看了看,起身對管一恒搖搖頭:「家屬準備後事吧。」

  誰也沒想到董涵居然走得這麼乾脆,之前的清醒彷彿迴光返照,承認了葉關辰的正確又彷彿斷了他一生的念想,撒手便去,倒省了後頭被宣判。

  董氏一系已經只剩董涵一人,既無親眷又無子女,骨灰就由葉關辰做主,帶回巫山埋在了欒樹下頭。

  一別幾個月,別墅裡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少了些綠色,多了幾分冬日裡的蕭瑟。

  葉關辰把樹根旁的土填平,輕輕拍了拍那細瘦的樹幹,歎了口氣:「恐怕這樹也沒有幾年了。」這棵欒樹已經種下四十年,到現在還細得跟普通人的手臂一樣,極少發芽生新枝,更別說開花結果了,每年能采下來藥用的枝葉也就那麼幾兩重。

  管一恒看那幾根枯枝彷彿脆得一陣風就吹得斷似的,也有些遺憾:「可惜了。」這要是能種活,豈不是造福人類。

  葉關辰搖頭笑了笑,有幾分悵然:「這些東西畢竟都不是現在該有的。欒樹好是好,可是百病皆治,不見得是好事。用慣了,一旦沒有就什麼都治不了,倒不如自己一點點研究透澈的,才是真正能用的本領。」現代醫學研究出來的藥物沒有欒樹這麼立竿見影百試百靈,可是那才是人類真正掌握了的武器,而且還在不斷地進步。

  管一恒摸了摸身上戴的那個貝殼,扯下來遞給了葉關辰:「你說得對。」養妖之技,與這些妖獸,都已經不應該留在這個世界上了。包括那些傳說中的靈丹仙藥,都是不應該指望的。人類能夠依仗的就是自己,只有自己一步步掌握的本領,製造出來的工具,才是正確的道路。

  鼎還在地下室裡。十三處派來的人把鑄好的銅鼎底搬過去,就很識相地退了出去,只留下葉關辰和管一恒。

  葉關辰從手腕上解下燭龍鱗遞給管一恒:「你來封印。」雖然說得堅決,但畢竟睚眥已經被他馴養了十年,真要就此封印,心裡多少還是有幾分悵然的。

  睚眥,蚩吻,騰蛇,馬銜,土螻,畢方,一隻接一隻地從燭龍鱗中被引出來,融入鼎中,化作了一個個浮凸起來的、栩栩如生的圖案。

  最後一塊黃色的銅生出絨絨綠色,葉關辰掏出了封印著三足烏的玉盤。碧綠的玉盤還是那麼晶瑩流動,上頭三足烏的形象振翅欲飛。

  已經按著尺寸鑄好的銅鼎底被支架支起來,拼在鼎腹的缺口處。葉關辰將玉盤放在那半圓形的鼎底中央,便開始繪符。

  這符是關氏祖孫三代細細研究之後儘量復原的。因為生怕封印得不夠牢固,不敢有任何儉省,因此異樣的複雜,並不能假手他人。

  葉關辰額頭上漸漸沁出一層細汗來。他是用手指在鼎腹內畫符,那看似平滑的腹面,描畫起來卻像砂紙一樣,符才畫了三分之一,鼎腹內壁就帶上了淡淡的血色。

  禹鼎自然不是凡物,鼎腹內顏色深褐,可是凡繪過符紋之處,便隱隱泛起淡白的光來,映得那一絲絲血跡都清清楚楚。越是畫到後頭,血色越深,最後圍繞在玉盤周圍的,竟然都是血紅色的紋路了。

  管一恒在旁邊看得心疼,然而這個時候,卻是一點也馬虎不得,更不能打斷。眼睜睜看著葉關辰汗如雨下地繪完最後一筆,所有的符紋猛然間明亮起來,彷彿一輪小小的太陽,將玉盤都籠罩在白光之中。

  那白光閃著冷冷的金屬色,向四面延伸開去。鼎身上也浮起許多細小的符文,彷彿呼應一般閃爍不定。就在這閃光之中,拼在缺口處的銅鼎底竟如軟的一般,讓那玉盤慢慢沉了下去,邊緣上卻被無數細小的符文像縫紉一般與鼎身連接在了一起。

  等白光黯淡消散,玉盤已經消失不見,鼎底修補完全,如同一體。鼎底面上浮出三足烏的圖案,那染在鼎腹內的血漬滲入鼎身之中,一點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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