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篝火晚會
教官說他焦慮質疑,說他失去了平常心,來自師長的循循善誘,他知道這是對的。
可是知道理解是一回事兒,貫徹執行去做卻是另外一回事兒,吉珠嘎瑪確定自己不太喜歡被人壓著的感覺,尤其是來自林峰的壓迫。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努力了,能夠站在最前面,成為最出色的那一個,可是如今前面有人擋著,只能看到背影的感覺並不好。
吉珠嘎瑪用視線的餘光看了眼林峰,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於是遲疑了一下,轉頭直直的看過去,想要看看這個人的正面,是不是真的那麼高不可攀。
於是那個人似有所感的轉過頭,視線碰撞在一起,然後月夜之中,他看到了抿起的嘴唇,帶著淺笑,眉目柔和,沐浴在橘色光芒裏的那個人。
吉珠嘎瑪有些尷尬的扭過頭,生硬的視線在錯開的瞬間變得迷茫,似乎這個人的外表也沒記憶中的那麼可惡,輕輕淺淺的笑,柔和的臉龐,這是第二次看見,笑起來竟意料外的順眼。
老人們說過,相由心生,那麼最初見到的林峰是否真的如那雙眼中展露出的輕視那般高傲?還是說人都會變?
又或許說,自己真的過於敏感了?
如今回想,林峰從沒有對自己說過任何不好聽的話,就連自己刻意的挑釁都避讓開來。
斯文,或許這個人就如他外表展現的一般溫潤如水。
但是,不知是否因為某些先入為主的觀念,總覺得這個人有些不太對勁,深追下去也說不出來是什麼,就像是,有點兒假,溫柔斯文的有點兒假。
吉珠嘎瑪手臂撐在膝蓋上,思緒散亂的垂著頭,手指在半空晃動著,來回撥弄著在乾枯的土地上頑強成長起來的一叢雜草,纖細的葉片營養不良的斜指向天,邊緣乾枯焦黃,他的手指在葉面上攪動纏繞,微微用力,想要扯下一縷,手卻在下一秒停住,他看到草叢深處細嫩的新葉羞怯的冒出頭,在橘色的光芒中微微擺動。
雜草的堅韌讓它們自強不息的遍佈大地,面對來自自然和人類的威脅依然可以頑強的生存下去,這種雜草精神是讓人敬仰的,就像這裏的每個人,用強大的毅力支持著自己完成夢想,期待著最終的脫胎換骨蓬勃成長成參天的大樹,他想起了西藏的大草原,廣闊無邊,想起了甘孜的山,峰巒疊疊,蒼翠濃綠。
突然的,有些想家。
吉珠嘎瑪垂下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濃黑的眼如墨般蔓延開來。
林峰感受到了一種悲傷的氣氛,在這熱火朝天喧鬧的地方,感受到了淡淡的蒼涼。
並不濃郁,只是讓人無法忽略。
他不確定的看向吉珠嘎瑪,微垂的頭看不出情緒,但是那在草尖上來回撥弄的手指又似乎洩露出某種彷徨和無助。
林峰有些斷定這小子應該是想家了,確實,也不過才18歲而已,這樣的孩子離開家一個月,怎麼也該想想了。
不過,說實在的,林峰覺得有些好笑,這種還在想家的小屁孩兒原來就是那個歷經風霜後的與自己生硬碰撞的鐵漢年幼版,和所有人一樣的稚嫩,一樣的脆弱。
他還記得院子裏原先養了只藏獒,小時候毛茸茸的小樣兒,虎頭虎腦的用著弱小的身子張牙舞爪卻誰都可以逗上一逗,但是半歲的時候就已經初具脾氣,謹慎的注視著每一個人,毛躁的像是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敵人,再大了,卻已經具備了絕對的忠貞,雄獅般的盤踞在自己的地盤展露出沉穩的氣勢,護主性極強,只認一個,唯一的一個人。
林峰有點兒囧的將吉珠嘎瑪和藏獒對比了一下,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剃著青皮頭的小子就像那個張牙舞爪的小藏獒,看起來脾氣暴躁,卻擁有著與脾氣不相對稱的身體。
唔……他還記得當時那只小藏獒呲著牙瞪著自己,卻在下巴傳來的撓癢中酥麻了半邊身子,翻著肚皮享受之餘還從喉嚨裏呼嚕嚕的警告出聲。
林峰失笑,真的很像。
篝火邊的熱水差不多燒開,甄松撞了一下他,示意可以走了,林峰臨走前又看了眼吉珠嘎瑪頭上的短寸,突然有一種想要摸一下的感覺,想必這只小藏獒一定會張開一口奶牙的小嘴在他的手背上狠狠的咬上一口,連皮帶肉。
林峰回去時,三海正和龔均吹牛,兩個人也不知道說到了什麼,轟然大笑,到了跟前正好聽到三海說他們小時候去葉首長家的後院偷葡萄,隱蔽功夫不到家的結果是被屋裏的人發現,一大幫孩子一哄而散,獨留下可憐兮兮的三海還掛在上面被抓了個現行。
"誰叫那時候你個頭最小。"林峰蹲下身笑道,將手裏的熱水推前了幾分,"小心點兒,別燙著自己。"
三海斜睨了他一眼,"太不地道了,我這是為誰上去偷呢?你這人是最不靠譜的一個,跑的比誰都快。"
"不到三米的架子,你說你自己都不敢往下跳,能怪誰?"林峰頓了一下突然想到小時候的三海,大了真是一日三變,個頭竄得比自己都高,怕是快185了吧,倒是自己最後定型到179撐死到不了180,最後還靠著軍區外面那個不太准的身高測量器聊以自慰。
於是林峰琢磨著,這輩子該多打打籃球,怎麼也要衝上180才行!
拔雞毛的工作交給了龔均和甄松後,林峰就帶著三海去找樹枝,不過走到半路上就有學員挨個寢室發鋼釺,林峰順手領了自己寢室的往回走,鋼釺在手裏顛了顛才想起是自己較真了,又不是正規的野外生存考試,校方怎麼可能任由他們破壞自然環境,要是每年新生都來這麼一出,怕是周邊的樹林早就被扯禿一片。
紮西教官確認一中隊所有學員都拿起了串上肉的鋼釺後站起了身,拍出響亮的巴掌聲,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紮西站在火堆邊,身姿挺拔,目光如炬,"士兵們!首先,恭喜你們完成了今天的考驗,從學校到這裏你們走了40公里,爬過了兩座山,我看到了你們失去的意志,但是更看到你們獲得的鬥志!無論是堅持下來的,還是中暑暈倒的,你們都盡了全力,只要盡了全力超越了自我的士兵,就該得到表揚,你們很好,你們做的很棒!"
"我很高興,現在可以和你們一起站在這裏眺望星空,很高興,從天南海北到來的你們可以聚集在一起,踩著腳下的土地,笑得那麼快樂。"
"所以,不要忘記你們的誓言,守護好我們的國家!我們腳下的土地!所以,請記住,軍人是一份持之以恆的職業,需要決心和毅力才能夠做出的奉獻!你們爬過了這座山,但是未來還需要爬過更多的山,所以記住今天的失去和得到,記得咱們軍人熊熊燃燒絕不能丟的鬥志!"
說完,紮西教官化去眼中的莊重,柔和的眉目換上了淺淺的笑,豎起手中的竹簽,笑道,"當然,部隊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你們辛苦了一天,完成了任務,就該得到獎勵,現在嘛,姑且就算是校方為你們舉辦的篝火晚會吧!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把你們的牙齒都給老子笑出來,誰不笑老子整死他!"
"教官,有酒嗎?沒酒不夠勁啊!"有個不怕死的孩子冒頭出聲。
"有!"教官利落回到,但是沒等學員的嘴角笑開,就特操蛋的加了下一句,"等你們畢業了我請你們喝酒,現在,渴了喝水!"
眾人哄鬧出聲,表示抗議。
教官不堪眾怒,用鋼釺上的那只雞翅膀指了指冒頭的學生,衝衝敗下陣去。
於是革命初步成功,翻身奴隸成主人的學員哄笑出聲,紛紛沖向篝火堆開始了正式的野炊晚會。
那天夜裏,他們疲倦至極亦愉快至極,他們圍繞在火堆邊烤著經過自己親手打理的食物,笑鬧著彼此烤得黑糊一團的食物。
那天夜裏,他們聲嘶力竭的唱著軍歌,歌不成調,卻唱出了軍人的豪邁和硬朗。
那天夜裏,他們手牽著手圍城了一圈,手心相連,笑成了一片。
那天夜裏,部分學員被推到前臺,五音不全的嚎叫,丟臉到了極致乾脆不要了臉,在倒喝聲中越唱越勇。
那天夜裏,他們沒有喝酒,卻已經醉了,醉在星空之下,笑鬧之中。
那天夜裏,林峰左手拉著三海,右手拉著龔均,第一次笑開了嘴,有了某種可以稱之為,真實感的東西。
看著眼前笑得明朗的三海,還有和他帶著一樣笑臉的孩子們,林峰突然發現這些同學再不是陌生人,不是需要隔離開來遠遠看著就好的過路人。
他們是真實存在的,有血有肉,有悲傷有快樂。
彼時的自己也曾經歷過這樣的年少時光,卻因為時光的磨礪而漸漸失去了這樣的笑臉,此時的自己總以為這裏的自己不過是一個過客,全心期待的卻是離開這裏,去到更遠的地方。
原來,自己從來未曾把心放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珠子啊,藏獒啊,我萌那個只忠心主人的性格啊。
不過珠子的忠心一定是獻給軍隊的,而林峰最多算是他身邊的另外一隻藏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