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2

衛常成不敢確定，然而內心深處卻相信了這個事實。直到現在也沒有伴侶的鮑裡斯，從一開始便讓他感覺到寂寞的鮑裡斯，看起來隨和卻一直將自己放在人群之外的鮑裡斯。

「是鮑裡斯叔叔？」丹尼爾也有些驚愕，隨即又變得釋然，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麼鮑裡斯叔叔一直都沒有伴侶，明明是個很溫柔的雄性，他覺得哪怕是跛了腳也應該有人喜歡鮑裡斯叔叔的。

還小的他當時不明白父親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意思，現在想起來，似乎是有些無奈和愧疚的，父親什麼也沒說，而他很快就將這件事情忘記了。

原來，鮑裡斯叔叔和那個叫做奧斯本的游獸是相愛的嗎？

「現在怎麼辦？」

衛常成輕皺了下眉頭，又很快舒展開來：「我希望鮑裡斯叔叔能和奧斯本在一起。」不只是為了衛常成想要證明一些什麼，也不僅僅是因為鮑裡斯和奧斯本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的，他只是存了能讓鮑裡斯叔叔幸福的私心，他畢竟是個普通的人類，就算身懷系統身處異世也是個普通的雄性，而人又怎麼可能沒有私心？

丹尼爾沉默了，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會很堅決的反對，游獸和雄性怎麼可能在一起呢？游獸是被拋棄的存在，和游獸在一起，意味著與整個獸人大陸為敵。

但是現在，丹尼爾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想，他沒有什麼理由也沒有什麼立場去做這件事情。相愛，難道不應該在一起嗎？即使是游獸。

鮑裡斯蒼白著臉回到了土屋裡。他所在的房間裡空無一人，鮑裡斯坐在土炕上，依舊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他不知道現在自己應該想些什麼做些什麼，他很亂，也很頭痛。自從那一年之後，奧斯本的名字對於自己來說就是一個禁忌，是不能被提起的存在。他是愛著奧斯本的，這一點毫無疑問，甚至曾經寧願拋棄部族的生活跟著奧斯本一起走，去過本屬於游獸不屬於一個正常雄性的生活，然而一切還沒等說出來就變了模樣。

游獸的強大不是吹噓出來的，他還記得多年前的那場惡戰，部族能夠威脅游獸也不過是佔著人多，然而那一場戰鬥下來，依舊有雄性受了傷，鮮血直流，一直流到了自己的內心深處，他就是再那一刻突然意識到游獸是什麼，而族人又是什麼。

奧斯本被人帶走了，如果僅僅是這樣，他或許還不會恨，他最恨的，是有游獸生生捏碎了自己的腳腕，使他再也不能像正常的雄性那樣奔跑，他那個時候還年輕，帶著青春的朝氣，剛剛成年不久，連遊歷也沒有經歷過，他剛剛正式開始捕獵，他剛剛加入巡邏，他明明能為部族做出貢獻，他明明也是一名勇士，到最後卻落了個要被部族供養一生的結果。

他覺得這都是報應。

都是上蒼為了懲罰他與一個游獸相愛的報應。

因為他們相愛，所以他要付出代價，只是這個代價太高了，高到他差點無法承受。

他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才能讓自己稍微振作起來，直到衛常成的到來，部族的忙碌讓他開始重新站起來的勇氣，他還是不能捕獵不能巡邏，但是現在最起碼他還有用處，他可以幫衛常成跑腿即使他跑不起來，他可以幫著衛常成教別人做桌椅做鞋子挖調水通道建土屋，他開始覺得生活還是有盼頭的。

他終於開始要從名為奧斯本的陰影裡走出來。

但是這個時候，奧斯本卻突然出現了。

這絕對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他再能承受得了的事實。

鮑裡斯用盡全力才能讓自己顫抖著的身子停止下來，臉色卻依舊難看得很，鮑裡斯卻覺得這已經很不錯了，終有一天提起奧斯本的時候，他一定會連臉色都不變一下。

有人挑開了掛在門口的厚厚的獸皮簾子，鮑裡斯無意識的往門口看去，直到來人坐到了土炕上，鮑裡斯才反應過來是衛常成和丹尼爾來了。

衛常成有點擔心的看了看鮑裡斯的臉色：「鮑裡斯叔叔，你沒有事兒吧？要不要我去找沃恩醫師給你看看？」

鮑裡斯搖搖頭，勉強扯出一抹笑來：「不用了，我沒事兒的。」

衛常成猶豫的側頭看了眼坐在自己旁邊的丹尼爾，似乎是在遲疑著想要說什麼，丹尼爾將手伸過去握了握衛常成的手，衛常成下定了決心，說道：「鮑裡斯叔叔，奧斯本他，想見見你。」

鮑裡斯沉默了好久，久到衛常成以為這是拒絕的意思，鮑裡斯這才開了口，不過是一句話，卻好似耗費掉了身子裡面所有的力氣：「你當初說的游獸，就是他？」

衛常成一愣，之後很快的點了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只有他一個游獸來。」

鮑裡斯這一次比剛剛沉默的好要久：「好，我見他。」

衛常成鬆了口氣：「那就今天晚上吧，我帶你去見他。」擔憂的看了眼鮑裡斯的臉色，衛常成回頭跟丹尼爾說，「咱們今天就在這裡吃晚飯吧。」

丹尼爾領會了衛常成的意思，起身去準備晚飯，鮑裡斯也沒有拒絕他們，只是一直坐在土炕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天，徹底黑了，衛常成一行三人來到了和奧斯本約好的地方，在他們到後不久，草叢裡面就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久之後奧斯本便出現在衛常成等人的面前。

奧斯本明顯很激動，他顧不上跟衛常成和丹尼爾說話，只是貪婪的看著站在衛常成一邊的鮑裡斯，目光灼熱，似乎要將這幾十年來的時間都補回來，激動地面色潮紅，也是因為如此，奧斯本幾乎沒有力量上前幾步抱住自己想了念了幾十年的愛人。

然而比起奧斯本，鮑裡斯就平靜了很多，只在最開始的時候有些晃神，不過沒過多長時間，鮑裡斯就恢復了正常，望著奧斯本的目光也淡淡的，只能在眼底深處見到淡淡的思念和愛意，絲毫沒有幾十年不見的激動。

奧斯本正在激動中自然沒有發現，衛常成和丹尼爾卻是看得分明，兩人雙雙皺起了眉頭，在衛常成的想法裡，鮑裡斯叔叔見到幾十年不見的愛人難道不會激動不會控制不住自己嗎？可為什麼現在卻表現的這麼平淡呢？就連見到幾十年未見的朋友都不會如此吧，更別提是愛人了。

若是鮑裡斯是不愛奧斯本，衛常成是不信的，不管是幾十年前的糾葛還是幾十年後鮑裡斯的不曾有伴侶，還是奧斯本的痛苦和最開始鮑裡斯異常的表現行為，衛常成都看得出兩個人絕對是相愛的，若是說鮑裡斯嫌棄奧斯本是個游獸，衛常成更是不信，或許對於痛恨游獸的人來說很有可能，然而對愛著奧斯本的鮑裡斯來說，這個可能壓根就不成立。

許是兩人之間還有別的事情吧，衛常成想著，看了看兩個表情迥異的人，衛常成拉著丹尼爾站得遠遠的，這種時候，時間還是留個他們兩個人吧。

奧斯本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還是鮑裡斯先開了口：「你怎麼會來？」

語氣淡淡的，說不上期待，也說不上驚訝，就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還是一個不被期待的事實，奧斯本卻沒聽出來，聽到鮑裡斯的聲音，奧斯本只覺得更加激動：「我，我好長時間沒見過你了，我，我想見見你。」

「……我並不覺得我們還有見面的必要。」

奧斯本怔住了。

「奧斯本，你打擾了我的生活。」鮑裡斯的聲音不大，奧斯本卻聽得分明，「從你走的那天開始，你就不應該回來。」

奧斯本的心裡忽然湧上說不出的恐懼，他不知道鮑裡斯在說什麼，也不想知道鮑裡斯在說什麼，他有些慌亂，嘴上不停地說著話：「我回來過的，我回來過九次呢，我，我還見過你，你當時就坐在山洞口，我，我看見你了。」

鮑裡斯的眼睛微微的有些睜大，他沒想到原來在這段很長的時間裡，奧斯本竟然來過東部部族，只是，那又怎麼樣呢？

「我這次來，也是為了看看你，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我，我就是想看看你。」奧斯本一直重複著，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只是覺得這個情況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樣，不，是很不一樣。

「奧斯本，你不應該來的。」鮑裡斯很不客氣的打斷了奧斯本的話，「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來，只會打亂我的生活。」

奧斯本停住了，他怔怔的看著鮑裡斯，突然問道：「你有伴侶了？」

鮑裡斯搖搖頭。

奧斯本似乎鬆了口氣，似乎又覺得有些難過，他已經不激動了，他想他明白了鮑裡斯的意思：「可是，為什麼呢，我不信你不愛我了。」

「那又怎麼樣呢？」鮑裡斯躲避著奧斯本的眼神，「除了愛情，我要的還有很多，我很貪心，而除了愛情，你什麼都給不了我。」

奧斯本臉上浮現出了驚愕，他退後了幾步，不相信這話是從鮑裡斯的嘴裡聽到的，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鮑裡斯，明明不是這樣的。

鮑裡斯有些疲憊的歎了口氣，最開始的時候，他無數次的希望能見到奧斯本，那段時間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他的腳腕斷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知道什麼都完了，也清醒的知道從現在開始自己就是個廢物，部族無條件的能讓自己吃飽飯是施捨，能讓自己留在部族裡也是施捨，他無比痛恨這種感覺卻無可奈何，那個時候他是多想能夠看到奧斯本，就算只是給自己一個擁抱自己都能滿足。

可是到最後，那段日子也都是自己挺過來的，沒有人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奧斯本也沒有，而現在，他已經不需要這樣的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