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一雙人
平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一千多年來,他自從憶起往昔知悉真相伊始,一直不敢睡,因為一闔上眼,他就會看到她當時在他身邊挖出心的那血腥慘烈一幕,而他更自責的是,她就這麼悄悄在他身邊魂飛魄散了,而他卻沉醉夢鄉,全然不知,甚至自以為她還活得很好。
於他而言,這麼多年來,睡,無疑成了一種絕不敢觸及的疼痛,更別提做夢。
而且早前他在夢裡,不是也曾預見過她身死魂碎的慘烈場景麼?
可如今他的的確確是在做夢吧!?
而她是真的在他的夢裡麼……而這夢境裡,竟然還會有這麼大的一片轉日蓮……
幾乎是本能地,他想立刻飛奔過去,狠狠地摟緊她,永生永世也不再放開,可是他卻只能僵在原地,一步也邁不出去。他躊躇著,遲疑著,彷徨著,猶豫著——
他不敢輕信眼前這一切,他怕她只是一個夢,一碰就碎了。
「青玄」彷彿能看穿他的心思,望著轉日蓮花海中的那簇紅色身影,為了平生解了這疑惑:「沒錯,這是你的夢境。」頓了頓之後,他低低地嘆氣:「你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吧,你在夢境裡替她種下了這麼大的一片轉日蓮,盛放了足足兩千年,從未凋謝過。」
這一片轉日蓮,竟然是他在夢境中種下的麼?
這些花既是盛放了足足兩千年,那麼究竟是他何時種下的?
其實即便是他當初被灌了忘川水,而意識裡,一直都念念不忘那些誓約的吧……
「就是因為有這片花海,所以她一直在不斷地寬慰自己等下去,一直相信青玄會來——」輕輕地笑得有些澀澀的味道,「青玄」盯著平生的臉,毫不避諱,一字一句地道出:「其實就連我也以為青玄定然是不會來了,而她卻一直沒有絕望……」
平生啞口無言,全無反應,只是那麼僵直地站立著,覺得胸口內浸透了刀刃翻剮,隨著眼前「青玄」輕輕翕動的嘴唇和一字一句清晰的話語尖銳疼痛著。
等麼?
原來她與他一樣,一直都在執著著那份堅持。
「你是說,她一直在這裡——」許久許久,平生終於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淺淡中透著一屢寂寥,低啞渾厚,字裡行間沾染的皆是淒然之色:「她在這裡等了我兩千年……」
「她一直在這裡等青玄,從我能聽得懂話開始,她講給我聽的都是和青玄有關的事,一點一滴,事無巨靡。」言語如同不見情緒一般的,那個有著與青玄相同面孔的男子始終眉目淡淡的,每一句言語都會有意無意地提到「青玄」這個名諱,彷彿是在刻意強調什麼一般:「她一直都知道,青玄若是沒有想起她,那麼僅憑她的一縷魂魄,或許一輩子也不會有誰知道她和我在這裡,也絕不可能找到這裡。」
平生聽得心驚肉跳,全然說不出自己如今的感覺,那好不容易找回的聲音也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滿滿的,全是心疼。「她、她……」他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只覺彷彿周遭無聲的氣流仿似也凝滯了,一圈一圈無形地緊縮著,壓抑得他呼吸也近乎隨之停止,幾欲窒息。
「你如今既是來了,那麼也就是說你終於想起她了?」那個男子這樣問著的時候,瞥了一眼平生,話語中強調著「終於」二字,帶著點犀利的嘲諷和質問,其間還有著掩蓋不住的慍怒與怨懟。
困難地點點頭,胸膛深處的某一個地方像是被利刃給剜去了什麼,一種錐心刺骨的空洞疼痛席卷了四肢百骸。平生輕輕動了動嘴唇,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咬緊牙關,雙拳握緊,在心裡重複著說不出口的歉意,一步一步緩緩往前走。
那一抹殷紅同記憶中一樣,如同血一般的觸目驚心,而那記憶中素來沉默不語擔負一切的纖弱軀體,已是瘦弱成了那般模樣,襯著著一片怒放的景色轉日蓮,竟然顯出一種無能為力的頹然,壓抑不住湧出的悲傷。
那種感覺,是痛,卻也不是痛。
走了幾步之後,平生突然又停下,轉過身望著那個男子,眼眸中有疑惑與不解:「你究竟是——」
他仍舊覺得詭異,眼前這個男子無疑是長得與青玄如出一轍,就連某些小動作也肖似到了極致。彼此相對之時他總有錯覺,彷彿自己是在面對著自己,接受著靈魂的拷問。
那男子很無奈地抽了抽眼角,長籲一口氣,並不直接回答:「她當時本應魂飛魄散,是因為有我,所以才能保下了最後的一絲魂魄,留在你的夢境深處。」稍稍頓了一下,他繼續賣著關子,不肯坦坦率率:「有時她憶起往昔的傷心事,時時會落寞不言,我便只得扮作你當初那樣,做那些你曾經做過的事討她歡心逗她開懷——」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男子用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面對著平生,一字一頓,如數家珍,刻意說得極重極慢:「磨簪子,製鳳冠,洗被子,研墨,撒嬌賣痴……父君,你當初為了騙到娘的芳心,到底做了多少蠢事,竟然能哄得她對你如此痴心不改?」
一聲「父君」,喚得平生心驚膽戰,幾乎要跳起來!
眼前這個男子,竟然是他的孩兒麼?!
到底是幾時有的?
怎會看起來如此詭異?
難道就是鄢山上的那一宿——
「啊,對了——」那男子似乎這才想起了什麼似的,急急地褪了幻相,恢復了本來面目——怪只怪他父君來得這般倉促,他方才還在扮他父君以往磨簪子的舊事,打算逗他的娘開心呢——
褪了幻相,那與青玄如出一轍的男子變成了一個小娃兒,身形單薄,看起來,竟然是當初青玄十歲之時剛遇到千色時的模樣!
這一瞬,再難以壓制心中的澎湃,平生疾步上前,越是靠近,越是感覺身體在無法抑制的顫抖!
他的千色呵,竟然在這裡靜靜地等了他兩千年……
終於看到了那站在轉日蓮花叢中煢煢孑立的身影,而她穿著的果然是與鄢山之上留下的那套喜服相同的衣裙,殷紅之中似乎帶著能觸摸到血脈的疼痛感!
她當初穿著這身衣裙來見他,他卻為何遲鈍得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真是該死!
看著她那蕭瑟虛弱得彷彿隨時會倒下的身軀,平生心田之中有一片洶湧的浪潮在翻騰,期望著她看到他時的驚喜與激動,可誰知千色扭過頭來,只是無神地瞥了他一眼,很勉強地輕笑了一下,繼而神情落寞,語調之間溢滿了淒酸的滋味,還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憊:「不必扮作你父君的模樣討我歡心,娘沒事的——」
「師父!」她的喃喃低語幾乎令他心魂俱震,無法控制地上前一步,他緊緊地摟著她,感覺到她那瘦弱的身軀輕得如同羽翼,一片刺骨的冰涼,自己的心也似乎隨著她的體溫一起涼了,冷了,冰了。
「我不是要討你歡心——」他咬住牙,忍了又忍,才讓自己道出那明明很簡單,卻醞釀了足足一千年的言語:「師父,青玄真的回來了……」
僵直了許久彷彿才能接受著突如其來似是美夢般的事實,千色轉過身,有些迷惘而不確定,伸出手指細細地觸摸著他的面容,確定他是真的存在,才將臉伏在他的懷中。
「真的是青玄麼?」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幽幽地開口,那嗓音有些虛無縹緲,似乎就連自己也不太聽得清說的是什麼:「青玄,那些轉日蓮都開了……」靠在他胸膛上,在那個最靠近他心口的位置,她喃喃低語:「你終於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微微顫抖著,終於她將他的衣襟越抓越緊,彷彿終於狠狠嵌入他的懷中,這樣便就再也不用與她分離,這樣她的身軀才像是有了知覺,才像是真的存在。
「是的,我是你的青玄……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他在她的耳邊輕輕喚著她的名,並不再多解釋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之中,像是把歷經了重重苦難的軀體和傷痕累累的心,一併修補,直至拼湊成了如此完整的人生……
他允諾過她的,從今往後,便要兌現——
……
當所有人都以為平生找回了千色,從此可以過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幸福」生活時,而平生卻只覺得,自己活在比往昔更甚的水深火熱之中。
愛妻在眼前,看得見,摸不著,就如同那水中月,鏡中花——
他非常火大!
不管怎麼說,他如今仍舊暫代著昊天的神職,要處理九重天之上大大小小的事務,所以待得他拼著命把該忙的都忙完了,正想同千色好好訴訴衷腸,繾綣溫存一番,以解這蓄積了許久的相思之苦,卻驀然發現自己已經失寵了!
如今最得寵的是那個叫蕾蕾的臭小子!
蕾蕾就是那個保住了千色,且在平生的夢境裡陪伴了千色兩千年的小娃兒。說來也怪,這小娃兒算來應是平生與千色在鄢山上意亂情迷無法自控時種下的,可卻偏偏長得與當初的青玄如出一轍,毫釐不差。
好吧,不僅僅是模樣,就連那撒嬌賣痴的調調都是一樣的。
而千色看蕾蕾的眼光,也很像是當初看青玄的眼光,帶著寵溺容忍,更讓平生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已經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原本平生也覺得對蕾蕾甚為虧欠,畢竟芽芽和苗苗初時在玄都玉京,受到了御國紫光夫人的全心照顧,而蕾蕾卻是陪在千色身邊,同千色一起經歷了那最難熬的兩千年,無人知曉,無人問津,以至於蕾蕾明明年紀最小,可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有著超乎想像的老成。而且若當時沒有蕾蕾,說不定千色真的就魂飛魄散了。
於是平生決定,不管蕾蕾想要什麼,他都定會想辦法讓其如願以償。
但這個「什麼」裡面絕對不能包括千色呀!
所以當平生看到蕾蕾那小子一整天膩著千色,時時刻刻形影不離,甚至連睡覺也定要同千色一起時,平生的臉立刻拉了下來。而蕾蕾那小子也不知是不識時務,還是有心挑釁,居然同千色一起睡時還緊緊摟住千色的手臂,全然不肯鬆開一絲一毫,真讓平生恨也不是,惱也不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好不容易有一夜,蕾蕾睡得早些,千色和衣躺在床上,平生只以為得了個好時機,便去摟了千色,掰開蕾蕾那緊抓住千色裙角的手,打算一路將千色抱回紫微殿去,好好一親芳澤,卻不料他抱了千色才剛離開床榻,蕾蕾就醒過來——
那小兔崽子,平日裡言行舉止明明就不像個小娃兒,可此時卻偏偏裝得極為無辜與委屈,扁著嘴,含著淚,字字都是控訴:「娘有了父君就打算不要蕾蕾了……」說著說著,帶著點鼻音,嘴輕輕一撅,眼看著淚水就啪嗒啪嗒滴落下來!
千色本就因著蕾蕾那極似青玄的面容和性子而最遷就他,再加上蕾蕾在千色面前甚為乖覺,既不像芽芽時時伙同花無言和那幾個混帳師伯師叔闖禍,也不似苗苗三五不時被白蘞黑著臉給丟回紫微垣來,所以千色對他近乎是百依百順。如今眼見著這心肝寶貝史無前例地哭得如此傷心委屈,千色這個做娘的又怎麼會不心疼?!
在平生的目瞪口呆之中,千色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陪蕾蕾一起睡,將平生給晾在一邊!
平生徹底吃醋了!
……
為了讓苗苗站在自己這邊做幫手,平生不得不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將白蘞給出賣得連渣渣都不剩,不僅許諾以帝尊的名義允苗苗自由來去於幽冥九重獄,還暗地裡答應了苗苗往後與白蘞的婚事。這樣苗苗才算是與他結了盟,一起「對付」蕾蕾。
某一日,苗苗和芽芽約了蕾蕾一起打坐入定,比試誰更能精心修道,而裁判正是千色。那所謂的比試開始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平生便瞅著時機,不聲不響地將千色給硬是擄走了。
好一會兒之後,芽芽睜開一隻眼,賊兮兮地偷偷望了望四周,這才戳了戳仍舊閉著眼規規矩矩打坐的蕾蕾,小聲道:「娘被父君帶走了。」
「我知道——」蕾蕾依舊閉著眼,毫不意外地應了一聲。他面上並沒有笑容,可眉梢卻有著狡黠的,只是將話說得輕描淡寫:「父君讓娘受了那麼許久的苦,說什麼也不能太便宜了他……今天姑且算是給他點甜頭……明天——」拖長了尾音,他撇了撇嘴,並不說什麼,只是重重了哼了一聲,以示自己已經記下了帳,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哼!」
芽芽聞言,幸災樂禍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嘖嘖有聲的嘆息:「父君真可憐……哎……」嘆息到後來,他從衣袋裡摸出花無言為了不娶紫蘇而賄賂給他的葵花籽,塞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
一直沒說話的苗苗從蒲團上一躍而起,飛快地將門給掩上以杜絕隔牆之耳,這才笑眯眯地向蕾蕾道謝:「蕾蕾,倒要多謝你,若不是你這事,想必父君不會輕易答應我和小師伯的事——」
據說小師伯因她的糾纏而動了怒,卻又不能在她面前發洩,暗地裡給了父君不少壓力,而父君這次違著心的一番許諾和應允,估計也是被蕾蕾給逼得無計可施了——
「父君有求於人,自會就範,你能有此契機,也是因緣際會。」蕾蕾睜開眼,幾乎不見痕跡地淡淡一笑,言語之間的老成與自己的外表完全不搭調。搖了搖頭,他把話說得雲淡風輕:「不用謝我,下一次還有要勞煩你幫忙的時候……」
苗苗笑得像一朵綻開的花兒,那討喜的臉兒粉撲撲的,像是染了胭脂一般,只是拍著胸口信誓旦旦:「有用得著的地方,你只管開口!」
哎,這算不算有什麼樣的老黃瓜,就有什麼樣的小扁豆!?
……
千色被平生給「挾持」著,本以為他是有什麼事要對她說,卻不料,他這一去,去得恁地的遠,竟然帶著她一路出了紫微垣,騰雲駕霧直往東極鄢山而去。
站在鄢山腳下,抬頭望著那漫山遍野實實在在盛放的轉日蓮,千色免不了驚愕。黃昏的暮色之中,那金黃色色澤如同再造了陽光,將溫情漫過無邊的荒涼與冰冷,留下彼此牽掛的藤蔓,在無盡的生命長河之中變成了一種依依不捨。
不知不覺地,趁著千色驚愕的瞬息,平生的眼睛溫柔的眯起來,屬於男性的修長手指忽然毫無預警的纏繞上她的腰肢,把她向前一帶,千色沒有防備,就這麼被他攬在胸前,只能勉力地雙手一抵撐在他的胸口。
視線相對的瞬間,驚心動魄的浪潮在彼此的眼中浮現。
「這才是我為你種下的轉日蓮……」他的手臂緊緊攬著她的腰,她微涼的雙手也包裹在他的掌心裡,細細地摩挲著,薄唇靠近她的耳際,緩緩低喃,聲音低啞渾厚。爾後他執起她的手,擱在自己的胸口,透過層層衣料,掌下他的心在胸膛中沉穩而有力地搏動著,像是可以透過她的手心,震撼她的血脈,也撼動她的心扉:「你還記得麼,你當初替我做了一身喜服,而我也把那鳳冠給做好了,單等著你回來……你戴上那鳳冠,我穿上那喜服……」
千色靜靜地對視著他,沒有作聲,只是伸出手,將他的另一隻手執了起來,放在自己的面頰上,覆蓋著那微涼的肌膚。她不自覺地緊緊倚著他,很柔軟地淺淺笑了一笑,眼中一片瀲灩,只覺著隔得太近,他的一縷髮絲順著他俯下來的肩頸飄垂下來,吻在了她的右頰上,極細碎地輕癢,帶著點纏綿。
「是不是看著我,覺得我有點陌生?」平生自嘲地笑了笑,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越發將她摟得緊了。手指極輕的撫摸著她的臉,胸膛中跳動的是一顆如此不安分的心,那種欣喜若狂的亢奮,如同生來便缺失的一半突然尋回,將那已經空虛太久的地方瞬間填滿。
是呵,她心裡記掛的一定是青玄,否則便不會對蕾蕾那般的看重,而他當初似乎並沒有做過什麼讓她高興地事——也不知她看著蕾蕾的時候,是不是把蕾蕾當成了青玄……
這樣想著,平生的心裡冒起了酸溜溜的泡泡!
他那一聲嘆息來得實在太過綿長而感慨,不由顫人心魄,嘆息的盡頭,千色只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給緊緊裹住。「傻瓜,怎麼會陌生呢?」她的眼睛是低垂的,並不看他,睫毛細密地覆蓋出了一片淺淡的陰影,勾勒在臉面容的深處。她的容顏,一半映著暮色餘暉,另一半卻映著轉日蓮的金光,兩重光亮匯合到了一處,反而有了一種異樣的釋然:「你不是說過的麼,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都是我的小郎君。」
「那你為何時時看著蕾蕾,瞧也不瞧我一眼?!」平生緊緊摟住她,話裡全是醋的酸味,把臉埋進那密密的青絲間,壓抑著呼吸,將頭輕輕靠在她的頸窩處,嗅她身上那淺淡而熟悉的香味。
千色被他的言語給弄得哭笑不得,只能搖著頭企圖推開他:「平生,你可是堂堂的北極中天紫微大帝,竟與兒子也這般斤斤計較?」
「那又怎樣?你是我一個人的!」他極難得地釋放出了收斂許久的任性與孩子氣,只管摟緊她,附到她的耳邊低吼,爾後曖昧地咬著她的耳珠子,硬是緊緊勒住她的腰,箍了她在自己的懷中,怎麼也不允許她掙脫:「哪裡有為了陪兒子而冷落了夫君的娘子?你以後只能同我睡!蕾蕾要是再敢糾纏,我就送他去勾陳上宮學藝,沒個萬把年,不允他回來!」
說著這話時,平生在心裡發著狠,已經下了十二分決心,不管蕾蕾以後有沒有不知好歹地糾纏,總之他已經受夠了,回去就派雲澤將那小兔崽子給送到勾陳上宮去,讓天生好好地修理那混小子一番,以儆效尤!
個死小子,敢和你老子鬥?!
你還太嫩了!
「可你以前不是不願同我一起睡麼?」千色微微蹙起眉,似乎是想起了以往的什麼事,有點忍俊不禁,卻又偏偏忍住笑,故意極認真正色地開口,看不出打趣的成分:「你曾經親口說過的。」
「我幾時說過!?」平生登時有些傻眼了,腦子裡的筋瞬間打了幾十個結,也沒理清自己究竟是幾時說過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混帳話。
「你不記得了麼?」千色故意認真地看著他的眼,在他錯愕的神情下,一字一字詳詳細細地給他提示:「當初在染綢鎮的客棧裡,你親口說過,死也不同我一起睡,還妄圖爬窗逃走!」
「你聽錯了!」有了這番提醒,平生也憶起了當初的丟臉事,頓時有些羞惱了,死也不肯承認地狡辯著。他低低地笑著,先是撩起她的一綹髮,放進口中輕輕啃咬著,爾後又企圖分散她注意力,親吻著她的頸項,唇齒緊緊貼上她劇烈起伏的頸窩,用低沉的言辭在她耳畔,肌膚,髮間,頸上,拭不清地徐徐逗弄著:「你記錯了!我那時說的分明是,我死也不同你分開睡!」
「你又狡辯。」千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試圖推開他,言語中多少有著些不滿意:「總是這般,說過的話不記得,即便記得也不肯承認。」
早前他也曾說過,她就像他的娘一般,可後來他也是這般狡辯,說她聽錯了,自己說的分明是「娘子」!
真是無賴得夠無恥的了!
「你!」卻不料她這言語並沒有別的言外之意,而入了平生的耳卻偏巧戳中了他的隱痛,氣得他抱緊她便往地上一滾,兩人瞬時便滾入了那轉日蓮的花叢中,被茂密的轉日蓮給遮住了。幾個翻滾之後,他將她嚴嚴實實地壓制住,笑得匪氣十足:「好!要同我算舊帳了是不是?你那時也親口說過,待我發育完全了就——」故意不說下半句話,抓住她的手,他不規矩地引著往那不懷好意的地方探去,嘴裡還調侃著:「如今,你看我算不算發育完全了?」
千色被他這番大膽的舉動給羞得滿臉通紅,使勁從他的掌中將手給掙脫出來。「光天化日之下,你正經一些罷——」她低聲斥著,可他不規矩的另一隻手卻恰好摩挲著她白皙的頸項。那指繭粗糙的觸感,有著加倍的刺激,讓千色不由顫抖,禁受不住地螓首微搖,想避開他親暱的摸索,他卻不肯輕易罷手。
「別怕,我隻是想抱抱你……」他盯著她看得有些痴了,黑眸緊盯著她,彷彿一生都看不夠。模棱兩可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他俯下身,以吻封緘她的唇,緩慢的、火熱的、深深的吻著她。在他的吻下,千色如小動物般無助喘息著,整個腦子昏昏沉沉,記得這話似乎也是句不對勁的話,可卻已是被脅持著上了賊船,無法細想究竟是哪裡不對。
他一寸一寸親吻著她的面容,手指緩緩梳理著她的髮,單等那白皙的頸項裸露在眼前,便毫不客氣地將炙熱的唇舌印了上去,緩慢下移,沿著那細緻的線條往下啃吻著。千色低低喘息著,因為他的大膽撫觸與親吻,發出低低的驚叫,紅唇抵靠著他的頸,因為難以承受的觸碰,呵出如蘭般的輕吟。當他的手探入她的裙內,曾經激情纏綿的記憶便從腦海深處全然冒了出來,她頓時明晰了他的企圖,灼熱的肌膚及氣息包圍著她,關於他的一切,全都熱燙得像是火焰。她滿臉通紅地想要推開他,心跳愈來愈快,像是失去曲調的琴聲,變得一片淩亂。
「平生,不行,這麼幕天席地的,你——」她紅著臉,怎麼也推不開他,感覺他的舌輕輕的在她敏感的頸上遊移,快感像是閃電一般擊中她,令她的身子不斷顫抖,而她只能緊緊咬著唇,深怕自己會逸出太過羞人的聲音。
對了,曾經在甯安城,他便就說過這樣的話,可最終——
他的確是死皮賴臉,毫無羞恥心!
「你說我不行?」平生耳尖地估計挑她話中的紕漏,抵著她的額頭,眯起眼看她那手足無措的模樣,故意曲解她話中的含義,不等她回答,便更加熾猛地吻她,愛極了她這羞不自勝的模樣。「許久不曾,想來你也快要忘卻那滋味了,看來我得要向你好好地證明,我究竟行不行。」他一邊說,一邊逼近她的臉龐,伸入她衣襟裡的指,或輕或重地揉擦著,輕撫著,臉上的笑帶著濃濃的邪氣。
千色被他這大膽的言辭和舉動給驚得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訥訥地,不相信他身為帝君,竟然真能這麼幕天席地地做那魚水之歡的事。可接下來,她的最後一點希望也被他熱烈急切的吻而吞沒。他在她耳畔灼灼地吹氣,一隻手掀開她的裙擺,從腳踝曖昧的貼合滑向而上,手掌和肌膚緊密的貼合,一寸一寸向上滑動,毫無顧忌。她那抗拒的舉動更加強他的征服欲,體內熱流亂竄,一時意亂情迷,無法收拾!
也不知他幾時褪光了她的衣裙,當他溫暖的身體熨帖著她時,她感覺到了極緻的溫暖。平生帶著幾分刻意,將唇附到她的耳邊,一寸一寸輕舔著她的耳珠子,訴說著含糊不清的言語,似是要她可以回憶什麼:「你可記起了麼?」
「記起什麼?」
她軟軟地反問,臉頰被那熱情給染得嫣紅。而他撫著她的臉,細細地看她,而她也睜開眼來,那雙澄澈的眸子,如今也顯得有些微朦朧了,如同沾了水的玉石珠子,烏溜溜的,煞是惹人憐愛。
彼此相望間,呼吸若斷,連氣氛也變得格外旖旎。
「你可記起青玄是誰——」他在她耳邊低喃著,舌尖順勢舔抵著她的耳廓,趁著她專心傾聽之時,另一隻手卻選在此時滑向她的腿根,極放肆地一擊即中!
「千色,你可記起我是誰了麼?」他有些惡意地繼續詢問著,輕笑著吻著她敏感的耳根,手上的撫觸開始加重。
千色發出驚喘,一瞬間像是被閃電擊中,只能緊咬著唇,顫抖地讓那陣狂喜沖刷著自己。她緊閉上雙眼,全身都沒了力氣,只能無助地發出低低呻吟,感覺他的指卑鄙地滑得更深一些,欲進還出,引起她身體一陣陣激烈的反應。「青玄……」她無助地嗚咽著,被折磨得雙眸含淚,身子又熱又燙,難言的深處,彷佛產生某種空虛,急需他的填補。
「你該叫我夫君。」他似乎並不滿意,只是恣意吻著她,語氣無限溫柔,但是卻絕對不鬆開手,向她激烈地索求著。
說起「青玄」,他如今的面容與當時全然不同,她難免會望著蕾蕾那個臭小子發愣,即便他知道沒什麼,可仍舊不滿意她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去。
唯有夫君,這才是她生命中獨一無二的!
「夫君!」在這甜蜜的折磨之下,她妥協了,喘息著低叫那極度親暱的稱謂,在他的撫弄下掙扎著,感覺到他的指像是一條滑膩的蛇,緩緩滑入深處,逼得她不得不屏住氣息,連脈搏也敏感地隨著他的每個動作而跳動。
平生這才像是滿意了,手指輕輕地從其間滑了出來,似乎是打算放過她。
可就在千色微微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他卻是突然再度滑入,狠狠地攪動,彷彿是從一個漣漪瞬間擴大,立刻便形成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濺著浪花,最終洶湧成了驚濤駭浪!
被這麼強烈的感覺嚇住了,千色低低地尖叫一聲,爾後只能無助地喘息著,呼喊著他的名字,攬著他的肩,弓起身子,將她美麗的軀體展現在他面前。她的理智被他折磨得都快消失了,全身都被渴望的火焚燒著,只能無意識地貼著他的身軀磨蹭,好舒解那折磨人的情焰。
撤了手,抱了她坐在自己的身上,她的髮絲帶起了地上些微的枯葉碎屑,撒在了平生的身上,而平生卻並不介意,甚至額前沁出薄薄的細汗也不擦拭,卻只是低低地笑:「我喜歡你高高在上。」
這所謂的高高在上,無疑便是一種暗示,千色無辜地眨著眼睛,瑩白的身軀因羞澀泛起嫣紅,別無選擇地輕顫著,照他的命令跨坐上他的腰間,纖細的手抵住他的胸前,輕顫著探觸他。
身軀本能地感受到期待,她與他輕輕廝磨著,每一次摩擦都讓她顫抖得快要昏厥,不禁咬牙低吟,頰邊沾黏著汗濕的髮絲,甚至,她的十指也漸漸陷入他的胸膛,隨著他的呼吸和心跳發抖。
就在她正慌亂不知該要如何繼續的時刻裡,他猛地挺身竄入,徹底佔有了她所有的一切。
他進得比預期還要緊,沒有弄疼她,卻把她撐到了極限。兩人同時發出一聲輕喘,像是一龍一鳳在嬉戲時的彼此交纏的鳴叫,低而呼應。
剛開始時,千色仍是驚懼地不敢移動,但在他柔聲的撫慰下,才怯怯地半坐起身,在他身上緩緩地起伏款擺。而他盡職地教導著她要怎樣獲得更多歡愉,卻時時不忘親吻著她紅潤的唇,吞咽她的嬌吟,偶爾在她歇息的時候惡意地主控,趁機把她擺布得瀕臨瘋狂,嬌軀無助地搖動著。
他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過她,閃爍的黑眸如欲吞噬她的一切,彼此的交纏帶來狂野的歡愉。
千色終於無法控制那火熱的歡愉,只能一遍又一遍低低喚著他的名字,嬌吟著往後靠去,楚楚可憐地看著他,與平日淡然清冷的模樣相差許多。此時此刻,她幾乎已經看得到觸手可及的燦爛終點,卻緊閉上眼睛,在他的身軀上移動著身子,直到那股壓力在她體內爆發時,她發出一聲喘息,猛烈地跌回他的懷抱中。
幾乎是在同時,平生直起身子,猛地摟緊她的腰,任憑那累積到了臨界的狂亂歡愉,將他們拖進一個漩渦之中,神智愈來愈迷離,整個世界都被彼此所佔據……
那一片轉日蓮的花海在暮色夕陽之下漸漸沉寂,一陣風吹來,那碧綠的葉子被吹得窸窸窣窣地輕響,卻全然沒有攪擾到花叢中那一雙旖旎缱绻,情話綿綿的人兒。
他們的世界,生生世世一雙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