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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色霜青》第9章
第九章 難成雙

  從那黑影的輪廓看來,的確應是一個女子的冤魂,只是,不過須臾之後,那黑影漸漸實體化,褪了那層朦朧的黑霧,儼然竟是變成了一個青面獠牙披毛散髮的厲鬼!

  月光之下,她面容上透著青幽幽的綠光,四顆露在唇外的獠牙白森森的,雙目淌著殷紅的血,幾種詭異的顏色強烈對比之下,更顯得她妖異而可怖。看清了眼前的千色與青玄,她猙獰地伸出十指,發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完全視千色為無物,直接掉轉頭,朝著青玄撲了過去!

  千色知道,羅剎姬能分辨出生人身上的氣息,她是仙,身上自然是沒有人味的,而青玄不僅是生人並且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身上的陽氣甚重,自然會成為羅剎姬的目標。

  「青玄,快用鎖魂訣召喚劍魂!」眼見著羅剎姬已經朝著青玄撲了過去,千色自知此時絕不能出手,不管多麼困難都得要靠青玄自己全力以赴,收服羅剎姬之後才能成就功德,也唯有出聲提點。

  青玄原本心裡就有些悚然,忐忑難安的,見著那羅剎姬時也被她那可怕的模樣給嚇了一跳,不過,好歹之前曾經有過些心理準備,於是,他便眼明手快地往旁邊一滾,滾到那染缸後頭,躲過了羅剎姬的進攻再用最快的速度咬破了手指,把血塗到戮仙劍上。

  他的血彷彿是喚醒劍魂沉睡靈魂的關鍵,只見那原本色澤黯淡的劍倏地就亮了起來,發出一聲鳳唳般的長嘯,彷彿了有了生命一般,瞬息便從他的手中飛了出去。

  那戮仙劍飛到空中,不斷放出刺目的的強光,極迅速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千萬萬,形成一個天衣無縫的劍陣,將那羅剎姬團團圍住,如同一個劍影鑄成的牢籠,將她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遇到如此強勁的對手,饒是再凶猛的厲鬼,也知道討不了什麼便宜,就該乖乖地束手就擒,或者另謀他途,可是這羅剎姬卻沒有。她明明已是被戮仙劍禁錮得如同籠中的困獸,仍舊在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擊打著劍陣,雖然不斷被自己所擊出的力量反噬,仍舊不肯停止,如同漁網中垂死掙扎的魚,帶著即便是自己必死也非要扯破漁網的絕望。

  千色眯起眼,看著劍陣之中躁動的羅剎姬,知道她枉死的原因必然蹊蹺,正在尋思著該要用什麼辦法使得她肯安靜下來,不料,一旁卻想起她甚為厭煩的聲音。

  「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話的正是那一身白衣搖著折扇的狐妖花無言。他站在染坊的圍牆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滿身泥土的青玄,眼眸中的光彩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意味,可話語中卻實實在在帶著酸溜溜的意味,慢慢全是嘲諷:「你這小鬼,前一日連小小的樹妖也應付不了,沒想到才不過幾天功夫,竟然就能獨自御劍魂,布劍陣,還順利困住了羅剎姬。由此可見,你師父同你雙修得還真不錯呵!」

  千色遠遠看著花無言,玩味地微眯起眼眸,聽著他酸氣十足的言語,卻是不動聲色。夜風侵襲而至,撩開了她額前的髮絲,但那眸中的寒光冷冽得徹骨徹心,即便髮絲微亂,卻也仍舊撩不動她眸底那一片冰冷的深藍。

  青玄仰起頭,看著那圍牆上做金雞獨立狀的花無言,自然沒有忽視他話語中故意挑釁的「雙修」一詞。大約知道花無言說這酸話的原因和目的何在,他索性懶懶地一笑,拍了拍頭上的草屑和泥土,學著千色一慣的冷淡語氣,沉著聲音道:「好說,我與我師父分屬同門,即便是雙行雙修,也合我神霄派師尊所定下的規矩,與你這滿身異味的狐妖似乎無關吧?!也不知你多管哪門子閒事!」

  花無言被他那「滿身異味」的嘲諷給氣得青了臉,輕輕哼了一聲,似將酸意和嘲諷全數化作了無限的輕蔑:「哼,你們師徒苟且,倒還理直氣壯,也不想想雖然是合了你神霄派的規矩,只可惜,卻是違了天下的人倫綱常!」

  青玄從小沒讀過什麼書,雖然知道師徒之間有那事不太合宜,可是聽到花無言突然同他說起了「人倫綱常」的深奧道理,倒是忍不住略略一愣,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花無言,從你那未曾吃過素的嘴裡說出這麼道貌岸然的話,倒真真是開了我的眼界。」千色見青玄突然愣住了,不慌不忙地接過話去,並不曾因花無言的先發制人而有一絲慌亂,幽幽的聲音兀自沉著而鎮靜,似黑夜朔月下婉轉悠揚的清風。

  聽到師父沉著的聲音,青玄突然像是吃了一劑定心丸,原本的啞口無言在瞬息之間便又恢復了伶牙俐齒地狀態。「狐妖,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與師父做了苟且之事?」他仰起頭,對花無言怒目而視,氣勢洶洶: 「我看你分明就是吃不著葡萄,故意詆毀葡萄是酸的!」

  一時之間,花無言還真是無言以對。

  「難道不是——」他有點遲疑地剎住言語。原本見這小鬼數天之內便似是換了個人,道術進步神速,絲毫不遜於一個修了數百年仙道的人,還以為是千色與之雙修,使得其事半功倍,如今看來,似乎是與他的推測有些偏頗之處。

  「好吧,算我多管閒事,我在一邊看一看熱鬧,這總成了吧?」他是個素來便深諳見招拆招的人,更何況,他今日來的目的還沒有達到,自然是不會就此離開的。又哼了一聲,他壓抑著難平的氣息,故意擺出看戲的姿勢:「我今日倒要見識見識,你這小鬼困住了羅剎姬之後,又能怎樣!」

  見他這麼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千色猜到他定然是有備而來,挑高的眉梢讓人猜不透她現今是喜還是怒:「照你說來,你似乎是胸有成竹?」

  「那是自然。」花無言笑了笑,早在數天之前,他便就做了多方準備,只恐以自己的道行,不能太輕鬆地收服這羅剎姬,所以方才見到青玄出手,他便也就樂見其成,只打算讓這小鬼白費力氣桎梏了羅剎姬,他便再來坐享漁人之利。看著那在劍陣裡想無頭蒼蠅一般胡衝亂撞的羅剎姬,他凝神靜氣,突然一聲喝斥:「古蕙娘,你不是要找齊子洳麼?」

  如他所願,那羅剎姬果然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站在原地,就連那猙獰的法相也一下子消失了,幻化成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一副迷途羔羊一般的呆滯表情,只是滿嘴喃喃地叨念著:「子洳……子洳……」

  因著察覺不到那羅剎姬身上的煞氣了,戮仙劍發出一聲長鳴,又回到了青玄的手中。

  得意地睨了青玄一眼,花無言繼續對那羅剎姬喝道:「你想見齊子洳,就得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死的,又是被誰害死的!」

……

  原來,那羅剎姬生前叫做古蕙娘,是鄰鎮賣胭脂水粉的古家的獨女,從小被當成男兒養大。而齊子洳則是最近幾年鄉試的秀才,原本開了一家私塾,卻因著德行甚高,被古家老爺聘到家裡,成了教古蕙娘讀書識字的先生。

  這先生與學生,原本該是各行其是,各司其職,八竿子也打不上的,可是,到底是孤男寡女,春心萌動,兩人一來二去,眉眼相對,竟是有了感情,還私定了終身。

  雖說兩人歲數相差不多,可因著齊子洳是古蕙娘的老師,即便是他按照倫常三媒六聘,這古家老爺爺是決計不可能同意這門親事的,而且,反倒是會壞了自己的名聲。

  於是,兩人便商量著,在月黑風高之夜私奔。

  誰知,才逃到染綢鎮,古家便追來了,萬不得已,齊子洳便將古蕙娘藏在了與自己私交不淺的趙富貴家裡,自己則出去避避風頭。

  古蕙娘在趙富貴家一住便是好幾個月,鎮日提心吊膽,不敢見人,卻又久久等不到齊子洳回來,當她怯生生地詢問趙富貴時,卻不料,那人面獸心的趙富貴竟然霸王硬上弓,將她給侮辱了!

  事後,那趙富貴甚為得意,竟然毫不避諱地說要派人給她父親送消息去,要娶她做正房。她不肯依較,鎮日尋死覓活,卻被趙富貴給綁了關在房間裡。後來,也不知是誰趁著送飯,在她的飯食裡藏了一張字條,只說齊子洳在染坊裡等著她一同遠走高飛,她便欣喜異常,假意乖順,尋了個機會到了這染坊,卻是落得個慘遭謀害分屍的結果,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齊子洳。

  至於,她是怎麼死的,是被什麼人害死的,她竟然全然不知,就連是誰將她的屍骨給埋到了染缸下頭,她也不知道!

  花無言知道即便是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獲了,便就斂了眉眼,故作溫柔地壓低了聲音,誘哄著:「來吧,古蕙娘,跟我來,我帶你去找齊子洳。」

  那羅剎姬古蕙娘迷惘地看著花無言,卻見花無言那細長的眼眸透出幾許妖異的光芒,便被攝魂術給亂了心智,立刻乖乖地朝著他走了過去。

  那一刻,青玄還沉浸在古蕙娘與齊子洳的經歷之中,只感慨那所謂的人倫綱常,真是害人不淺,活活扼殺了這麼一個巧笑倩兮的女子。至於那齊子洳——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那被趙富貴害死之後鎮在染缸裡的斯文男子,猶記得如趙富貴的夢境時聽得不甚分明的對話,突然醒悟了過來!

  原來,那就是齊子洳!

  沒有想到,古蕙娘苦苦等待齊子洳,可齊子洳早已經死了,而且,三魂七魄還被染缸鎮著,永世不得超生!

  思及至此,他有些忿然,跳到花無言的面前,對於其近乎欺騙的言行很有幾分鄙視:「花無言,你這分明就是在欺騙她!」他凜起臉,怒叱著,那輪廓深邃卻帶著幾分稚氣與蒼白的臉孔,如今竟有幾分強悍凌厲:「她說的那個齊子洳,魂魄根本就沒有入幽冥司!她即便是跟著你去了幽冥司,也找不到齊子洳的魂魄!」

  「小鬼,少多管閒事!」花無言揚起眉,眯細的眼眸中平添了一抹狠絕:「她只要肯跟著我乖乖入了幽冥司就好,其餘的事,只有閻君大人定奪,與我無關!」

  「你用這種方法騙她去了幽冥司,她不僅找不到齊子洳,還會因為生吞了十數個壯男的血肉,被閻君大人判為重罪,嘗盡十八層地獄之中的所有酷刑!你於心何忍!?」見他為了收服羅剎姬而不擇手段,青玄頓時只覺怒意橫生,抑制不住滿腔的怒焰。在這之前,雖然師父也告訴過他收服羅剎姬之後於己身修仙得道的好處,可他卻反倒更在意古蕙娘與齊子洳的魂魄最終能不能相聚。

  花無言毫不在意地一笑,甚至以反問駁斥:「她若是不去幽冥司,繼續在此游蕩,還會有更多的人給她給吃掉,你又於心何忍!?」

  青玄有些語塞了,一時之間,見千色無動於衷,自己竟也無力阻止一切,只好對著古蕙娘的魂魄高喊:「古蕙娘,你別跟著他去,他是騙你的!」

  「青玄,沒用的。」千色伸手拍了拍青玄的肩膀,冷著臉,雖然是在對青玄說話,可視線卻是牢牢投射在花無言的身上,每一個字的背後皆蘊藏著鏗鏘有力的韻味:「你修為太淺,那羅剎姬中了花無言的攝魂術,聽不見你的聲音。」

  眼睜睜地看著花無言將那古蕙娘的魂魄給扼住,挑釁地笑了好一會兒才揚長而去,青玄心裡頗不是滋味。「師父,有沒有辦法可以讓古蕙娘見到齊子洳?」他急切地轉過身,詢問千色,甚至打算掄起拳頭去砸那巨大的染缸:「齊子洳的三魂七魄就被鎮在這染缸裡!我把這染缸打碎,能不能把他的魂魄給放出來?」

  千色搖搖頭,微垂下細密的睫毛,唇線輕輕抿起將自己的表情全都隱藏在陰影之中:「若要召喚被鎮住的魂魄,需得要招魂幡才行。」

  「招魂幡在哪裡?」青玄追問著,語調中多少帶著點青澀少年的意氣用事與不顧一切。

  「招魂幡是幽冥閻君的法器,當然是在幽冥九重獄的最深處。」千色抬起頭,聲音並不大,卻那樣清清楚楚。那一刻,青玄才看清,她唇邊凝這一抹笑,眉宇間有著攝人心魄的神韻,宛如出了鞘的利劍一般:「青玄,你敢不敢同師父一起去幽冥九重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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