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星空之下,喊你的姓名
兩個人行路是比一個人熱鬧,更何況朱瓚很多時候一個人抵過十個人。
這種熱鬧,君小姐已經習慣了。
以前跟朱瓚同行過一次,而且其實當初師父也很聒噪。
大概是太寂寞了吧,有嚇走她的意圖,但何嘗也不是自己的一種傾訴。
暮色籠罩大地的時候,君小姐勒馬停下,尋找合適的地方。
「這裡不合適,往前走。」朱瓚在後說道。
君小姐沒有理會他,翻身下馬。
「喂,你這女人….」朱瓚說道。
君小姐回頭看他一眼。
「下來,生火,造飯。」她說道。
朱瓚在馬上一挑眉。
「決定要請我幫忙了?」他說道,帶著幾分得意,「不過得說清楚。」
君小姐看著他。
「說清楚什麼?」她問道。
朱瓚跳下馬,伸手指天指地。
「這忙可分好多呢,比如帶路。」他說道,「比如露宿吃喝,比如防備蛇蟲,找藥只是其中一種,咱們得先說好你要哪幾種幫忙,每樣的價錢可以不一樣。」
君小姐看著他笑了。
「都要。」她說道,也指天指地又指朱瓚。
朱瓚忙伸手制止。
「別亂指啊。」他警告道,一面邁步避開她的手指,「那既然如此,我就再算便宜點給你,一口價一萬兩全包。」
君小姐眯眯一笑。
「二小啊,你是不是還不清楚現在什麼狀況?」她問道。
「什麼狀況?」朱瓚戒備的看著她,「還有,不許叫我二小。」
「你家還欠我錢欠我情,你還來跟我講生意。」君小姐嘖嘖說道,「你可真厲害啊。」
朱瓚神情一僵,看著走過來的君小姐,戒備的後退一步。
「是你說是生意的。」他說道。
「我能說你不能說。」君小姐說道,站定在朱瓚面前,「朱二小,要幫忙就利索的把活都幹了,一分錢都沒有,不想幫忙,就快滾遠點。」
這個粗魯的女人!
朱瓚呸了聲,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君小姐也不理會,回身放馬吃草餵料,忙完這些剛要撿柴生火,馬蹄得得響,朱瓚又騎馬回來了,身後拖著半棵樹,一片塵土飛揚。
看著他回來,君小姐也不說話。
朱瓚也不說話,徑直下馬,拿出刀踩著樹枝劈裡啪啦的劈開,篝火很快點起來,又從馬背上解下兩隻新打的兔子收拾去了。
等他收拾完將兔子放到火上烤,就聽得君小姐在後哎了聲。
「有些話,沒必要說。」朱瓚抬手頭也不回,聲音木然說道。
「你…」君小姐又開口。
朱瓚再次打斷她。
「就算不是生意,是人情,也沒必要道謝客氣。」他說道,「大家各自自在就行了。」
腳步聲響君小姐站到了他身後,手拍在他的肩頭。
「喂。」她說道,「你..」
朱瓚嗷的一聲跳開。
「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我賣藝不賣身。」他惱怒的喊道。
「你這藝賣也沒人要。」君小姐翻個白眼,帶著幾分不耐煩,「你動作太慢了。」
她說著手往後指了指。
「我是要說你這邊弄完了,就快點去鋪地床。」
朱瓚更為羞惱。
「你不會嗎?」他說道。
君小姐抿嘴歪頭一笑。
「不會呀。」她說道,雙手捧住臉,眨眼看著他,「我是嬌滴滴的女孩子呀。」
嬌滴滴的女孩子。
這種不正經的話虧她說得出來。
朱瓚打個寒戰,抬腳就向後去了。
君小姐抿嘴一笑在篝火邊坐下來,看著被刀穿過烤著的兔肉,聽著身後樹枝樹葉的鋪墊聲。
「喂,這個兔肉該翻了吧?」她忽的喊道,「快要糊了。」
朱瓚將剛從馬背上解下的氈墊扔在地上,咬著牙疾步走過來,將兔肉翻滾幾下,又將鹽灑上,繃著臉又繼續去鋪氈墊。
君小姐坐在篝火邊低頭吃吃笑,再抬頭看著星空。
夜色越發濃墨,天空則變的明亮。
這樣的星空她並不陌生,跟著師父看過,自己獨行路途中看過,坐在懷王府的屋頂上看過。
不過這樣的星空也很久沒有看過了。
星空沒有變化,而星空下的人已經變了。
香氣在鼻息間飄散,同時有黑乎乎的東西幾乎戳到臉上。
君小姐回神看。
朱瓚手裡拿著烤好的兔肉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要不要喂喂你啊?」他說道。
君小姐毫不遲疑的點點頭。
「好呀。」她說道,然後便果然張口。
朱瓚瞪眼吐口氣。
「我認輸。」他說道。
君小姐哈哈笑接過烤肉,朱瓚拿起烤肉似乎一眼也不想看到她,坐到兩匹馬邊吃去了。
然而很顯然他並不能如願。
「朱瓚,水呢?」
「朱瓚,肉不夠啊。」
「朱瓚,有沒有果子吃?」
「怎麼沒有啊?你先前去的前邊有杏樹…」
「要不你現在去摘…」
女孩子不時響起的聲音不急不緩,還帶著幾分嬌滴滴。
但這並不能讓朱瓚心悅神歡,他咬牙的聲音越來越大。
「君九齡!你玩夠了沒?」他終於喝道。
君小姐的聲音停下了,看著他笑了,又肅容點點頭。
看看這無賴的樣子!
朱瓚咬牙氣惱的將一根樹枝扔進火堆裡,也沒力氣再回到馬身邊直接就坐下來。
就這麼點地方只要這女人有心折騰,眼就算不見也不可能不煩。
「有事說事,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玩這些沒有任何意義的把戲?」朱瓚肅容說道。
君小姐含笑點點頭,乖巧無比。
朱瓚看了她一眼,拿起樹枝挑著火堆。
夜晚的曠野終於恢復了該有的寧靜。
星空之下,火堆跳躍,馬兒打著噴嚏,四周有蟲鳴漸漸響起。
朱瓚第一次覺得安靜真是令人愉悅。
「不過,有件事我想說。」
女聲輕柔的再次響起。
朱瓚看向她,火光下女孩子神情如同聲音一般柔和,安靜的坐著,沒有先前那種嬉笑,儀態端莊。
朱瓚斜眼看著她。
「你方才喊我君九齡。」君小姐看著他認真的說道,「你能不能再喊我一次,只喊名字。」
九齡。
九齡。
火光照耀下,朱瓚的臉色忽明忽暗,啪的一聲,他將樹枝扔入火堆裡。
「姓君的,你不要欺人太甚。」他羞惱的喊道,人也跳起來氣哄哄的走開了。
君小姐看著他的背影。
「我怎麼欺你了?」她說道。
只不過想要聽舊人喊一聲舊名罷了。
她抬起頭看著星空。
物是人非,她有時候自己都不認得自己是誰了。
…………………………………
「朱瓚。」
君小姐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朱瓚下意識的就後退一步。
「你又想幹什麼?」他喝道。
「沒什麼,我要睡了。」君小姐說道,裹著斗篷走向鋪好的地墊。
朱瓚戒備看著她從自己身邊走過。
「睡就睡,說什麼。」他說道。
「當然要說了,你守好夜。」君小姐說道,「辛苦了。」
還挺禮貌…朱瓚心裡說道,旋即哎了聲。
「你不是有那些很厲害的暗器嗎?」他說道,「佈置起來人鬼難近,還守什麼夜。」
君小姐哦了聲,在地墊上坐下來。
「以前佈置那些是因為就我一個人,現在…」她說道,看著朱瓚,神情真誠又感歎,「有你了啊,你這麼厲害,有你在我很安心。」
她終於承認他很厲害了,朱瓚哼哼兩聲,但又皺眉,這語氣這話似乎沒什麼不對,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那些暗器毒藥做起來又貴又麻煩,還是省點能不用就不用的好。」
我去!這女人!
就知道她是個不正經的傢伙!
朱瓚嗷的一聲,看著扯著斗篷躺下的女孩子。
「姓君的!你可真是!」
「喂,就算守夜,那也輪換著!憑什麼讓我一個人!」
君小姐從斗篷裡露出兩隻眼,如同夜空中的星星閃啊閃。
「憑什麼?憑你欠我的,我不欠你的呀。」她柔聲說道。
對話到這裡沒有再進行下去的意義了。
朱瓚覺得從來沒有過的疲憊。
他為什麼會覺得疲憊?
他曾經三日不眠不休追殺金賊,他曾經長途跋涉在這曠野裡滴水不進。
那時候他都沒有覺得半點疲憊。
如此的春夜,如此美的星空下。
他為什麼會覺得疲憊?
他看著繡花金團亮麗的斗篷,看著斗篷下呈現的玲瓏優美身形,以及那露在外邊烏黑散落的長髮。
這明明該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甚至遐思無限的場景啊。
朱瓚忍不住伸出手對著星空一陣胡亂的抓撓,似乎要撕裂這惱人的春夜。
夜怎麼還不過去啊?天怎麼還不明啊?
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