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屋裡,曹奶娘看著如意瘦小的身子恭恭敬敬的走出屋子時,心裡也有了點不是滋味。
這段時間她與如意相處頗多,憑心而論,她對如意的印象很好。僅憑著如意是唯一一個肯來照顧太子的女人,她就有幾分另眼相看,更別說如意肯事必躬親的替太子料理日常飲食。只是,再好的印象,在看到如意未經試藥便將藥遞給太子這一舉動時,也無濟於事。
她奪下藥後,也覺察到自己有幾分衝動,舉動也有些過激。她以為如意會辯解,誰知道如意竟然會乖乖認了錯便一聲不吭退了下去。
這樣一來,反倒是曹奶娘莫名的對如意有幾分愧疚了。
只是,曹奶娘一貫也是個硬脾氣,這事兒她認准了如意有錯,即使心裡有些異樣,也會堅持下去。
「奴婢替殿下試藥吧!」曹奶娘拿過一個茶杯,正要從太子手中拿回藥,卻見太子笑著端起了藥放到了嘴邊,一口飲盡。
「殿下……」
曹奶娘不認同的看著太子。
太子卻笑著將藥碗放在一邊,開口道:「奶娘太過於小心了,如今孤就跟個廢人似得,誰會想著來害孤這個無用之人。」
「殿下怎麼這般說自己,奴婢還不瞭解殿下,那事兒定是有人冤枉殿下,只要皇上消了氣,定會查清真相,還殿下清白。」曹奶娘心疼的看著太子,連忙勸慰。
「也就奶娘還相信孤。」太子微笑著,語氣淡淡說了一句。
「殿下……」曹奶娘莫名的從太子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寂寥。
「奶娘也莫怪陳氏,她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的,您多教著她便是了!怎麼說,她也照顧孤一場。」
太子似乎也是不想再多說先前的話題,反倒是提起了如意。
曹奶娘聽了太子的話,倒也是觸動了她的心聲:「殿下莫要這麼說,方才奴婢也有不當的地方,殿下您都未說陳夫人,奴婢這個奴才卻是越俎代庖了!」
「孤知道奶娘是為了孤好,而且孤從未將奶娘當成過奴才。」
「殿下仁慈,奴婢也不能夠造次。」曹奶娘一本正經的回道,而後又慢慢說道,「不過,陳夫人對殿下真的是一片真心。陳夫人瞧著也不大,還是個孩子,瘦瘦弱弱的,奴婢原先還不放心她,誰知道,她不但將殿下照顧的好好的,而且還親自替殿下料理飲食,這點,換做奴婢來照顧殿下都不會想到。」
「這也是她應該做的。」太子聞言只是淡淡笑了笑。
如意走出房門的時候,就控制不住紅了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情緒就上來了。這件事情上,她理性的想想,的確是她做的不周道。以前她也沒有貼身照顧過主子,所以並沒有入主子口裡的東西得先試吃這一習慣。但是宮裡的確是有這個規矩,就是前世看到的宮廷電視劇中也有講到。
這點上的確是她疏忽了。
曹奶娘說她兩句也是正常,她有什麼資格好委屈、好難受的。
如意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只是情緒上來了卻不是那麼好控制的。
她心裡更明白,其實她委屈的原因是,這段時間與曹奶娘的相處太好了,因為相處的太和睦,突然對方轉了態度,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承受。曹奶娘對她很好,待她的態度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和藹,讓她不自覺的忍不住沉溺。
可是突然之間卻發現,其實她有些自作多情了,在曹奶娘看來,她的身份仍然只是個伺候太子的女人罷了,並不是真的把自己看成是孩子一般疼愛。
走到小廚房時,芍藥正坐在一個小爐子前看著火,看到如意走了進來,連忙站起來請安。
如意低著腦袋點了點頭,掀開芍藥看著火的爐子上的砂鍋,是她早上就處理了燉下的雞湯,她拿起放在一邊的扇子,對芍藥道:「你去看灶台,這裡我來就行。」
如意的聲音控制的很好,與往常並無兩般,芍藥在這廚房裡待得昏昏沉沉,也沒有注意到如意的異樣,聽到吩咐毫無異議的走到了大灶那頭。
直到如意這頭用碗盛起雞湯,芍藥走過來幫忙時,才發現了自己主子的異樣。
如意的眼睛明顯紅腫著,讓人一眼便能夠看出來。
「夫人,您……」怎麼哭了。
芍藥沒好意思問出來,卻還是忍不住目光關切的盯著如意的臉色。
「沒事兒,方才小爐子煙太盛,把我熏的不行。」如意掩飾的笑了笑,將雞湯與其他幾道小菜與粥食一起放入託盤中。
「既然煙熏,夫人就該讓奴婢看著。」
芍藥勉強擠出笑臉說了一句。如意這句掩飾之詞,芍藥如何聽不出。
她坐在這爐前已經一個上午了,除了熱了點,哪裡有煙能把眼睛熏成這樣,雖然這地是圈禁之地,但就是送進來煮飯用的炭也都是上好的炭,幾乎不冒煙。但是自己主子都這麼說了,芍藥也只能夠陪著粉飾太平。
「你幫我用冷水絞塊毛巾過來,我這副樣子也不好去見太子。」
如意摸了摸眼睛,對芍藥吩咐道。
「是。」芍藥連忙點頭。
敷了好一會兒的眼睛,如意感覺眼睛不再是漲漲時,方才拿下毛巾,對著鏡子打理自己狼狽的樣子。
其實方才如意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先時還是因為曹奶娘的責駡感到委屈而流淚,到了後邊,則是將這段時日的驚恐、害怕全都一塊兒哭了出來。哭過之後,反而覺得渾身輕鬆,就是自己的樣子實在狼狽的不行。
好在一切收拾妥當,倒也看不出什麼。
她臉上重新揚起了笑臉,帶著小太監端著她準備好的午膳走進了太子的房中。
如意走進時,曹奶娘已經離去不再屋裡,太子依靠在床上,手上拿著一本書正看著,見到如意走了進來,太子也沒有說話。
如意請過安後,小心的將午膳一一擺在太子床邊的小矮桌上,而後輕聲喚道:「殿下,午膳已經擺好了,您是否現在用?」
太子聞言放下手中的書,點了點頭,正欲接過筷子。
卻見如意自己先拿起了一個空著的小碗,將每樣膳食撿到了碗中。
「你這是做什麼?」太子開口問道。
如意卻是微笑著自然答道:「曹姑姑說的對,奴婢先前做的的確是不周道,奴婢得先替殿下試過菜才能放心讓殿下食用。」
太子的目光卻落在了如意的眼睛上,並沒有說到如意方才的事情,而是伸手抬起了如意的下巴,湊近了如意的臉。
「殿下……」如意眨了眨眼睛,被太子突然之舉嚇了一跳。
「你哭過了。」
太子舉止自然的放開了如意的下巴,開口並非反問,而是確定。
「奴婢……奴婢只是看爐子的時候,不小心被煙熏了。」
如意連忙解釋,她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讓她以往一貫的規矩形象打折扣。在宮裡,若是被責駡,再委屈也得忍著等到沒人的時候在哭,不然同樣是不規矩。
「委屈了!」
太子直接忽視了如意的解釋,開口說道。
「奴婢沒有,這事兒原本就是奴婢做的不對。」如意低垂著腦袋,恭恭敬敬的答著。
「其實曹奶娘也是太過於擔心孤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太子依然自說自話。
如意只覺得欲哭無淚,她真的沒覺得這事兒她有什麼資格好委屈的……她差點就說了出來,腦子卻突然停了一下,有些詫異的看向了太子,太子方才,是在安慰自己?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想著,卻又覺得是自己多想。
「殿下,曹姑姑對奴婢一向都很好。」如意垂著腦袋慢慢說了一句。
「曹姑姑不難相處,你也是個好性子,孤並不擔心你們。」太子說完這話,突然伸手往如意頭上摸去。
如意只覺得腦袋上的髮髻被□□了什麼,太子收回了手,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支涼涼的發簪。
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抬頭看向太子。
太子方才……是親手給她頭上簪了發簪!
太子……是送她禮物。
而太子依然保持著雲清風淡的表情,仿若方才做了如此舉動之人,並非是他。
「殿下……」如意還保持著手扶發簪的姿勢,臉上卻是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如意也不是木頭人,收到禮物自然是會開心,特別是在這麼一個場景之下,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心中升起了一股甜蜜的感覺。
「用膳吧!」
太子自己拿起了放在矮桌上的筷子,正要吃飯,如意卻從自己的甜蜜中回過神來,連忙開口阻止道:「殿下先等奴婢試過再吃。」
說罷,就拿起了裝了食物的小碗。
太子看了一眼如意堅持的樣子,突然放下筷子,笑了笑:「你只吃這麼點,如何能夠試的出來。」
說罷,招呼過了站在一邊的小太監,吩咐他再多拿幾個碗過來。
「殿下……」
如意拿著筷子不解。
卻見太子拿過碗,親自將一半的飯菜撥到了那些碗中。
「若真要試毒,要和孤吃一樣的量。」
如意拿著筷子,徹底愣住了。不管是前世的電視劇還是這些年在宮裡呆下來的認知,她第一次聽說試毒的宮人得和主子吃一樣量的飯菜。
一時之間,看著那些碟碟碗碗,她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快點吃吧,不然飯菜就要冷了!」
太子催促著遲遲不敢下筷的如意,如意只能夠硬著頭皮朝著量最少的幾盤菜伸去筷子。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好像太子在吃她的剩飯剩菜。如意努力讓自己腦中怪異的想法排除出去,儘量讓自己快速的先將飯菜全部吃進肚子裡。
到底是什麼滋味,她也顧不得細細品味,只唯恐自己吃的太慢,待會兒耽誤了太子用餐,也怕飯菜會冷。
等到飯菜全部入口後,如意才如釋重負,只覺得自己吃的出了一身汗,完全是給急出來的。
她小心的將自己吃完的碗碟交給小太監撤了下去,然後開口道:「殿下,奴婢伺候您用膳。」
太子點了點頭,接過如意撿起的筷子,然後舉止優雅的將剩下的這一半飯菜也全部用盡。
「殿下夠用了嗎?要不要奴婢讓人再送一點上來。」如意先時拿的飯菜量也只比平時多一點點,哪裡知道太子會讓她這麼試菜。所以也怕太子不夠用,連忙問了一句。
「不用了。」太子漱過口後,接過如意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又道:「你扶孤下床走兩圈。」
「是。」如意連忙將太子擦嘴後的帕子接過放在一邊,然後上前扶著太子下了床,又給披上了一件外衣。
太子身材高大,雖然最近因為生病瘦了不少,但是憑著如意這麼瘦小的身體,肯定不夠力氣扶著。好在太子的身子也沒那麼虛,雖說讓如意扶著,也只是讓她陪著走上幾圈罷了。
繞著屋子走上三圈後,太子便重新回了床上躺著。魏太醫雖然叮囑讓太子下床走走鍛煉,但還是要求以休息為主來修養。
如意絞了毛巾替太子擦過臉和手後,便坐在邊上的椅子上,等著太子午睡過去後,沖著一旁守著的小太監打了個手勢,方才輕手輕腳的出了屋子。
回到房間時,芍藥正在桌上擺飯,見到如意走了進來,她連忙笑著請了安,然後開口道:「夫人,飯剛擺好,您趕緊用吧!」
如意點了點頭,剛想接過芍藥遞給她的筷子,卻覺得一點都不餓。
「夫人……」芍藥雙手還遞著筷子,見如意遲遲未接過,臉上有些奇怪的看著如意。
如意笑了笑,解釋道:「不用了,我現在挺飽的,不想用。」
芍藥聽了卻有些急了,想到方才在廚房之事,她連忙勸道:「夫人,就算有些不開心的事情,您也不能夠不用飯。您還要伺候殿下,萬一餓壞了身體怎麼辦!」
「芍藥,我沒有不開心不吃飯。」如意有些哭笑不得,「方才我替殿下試菜已經試飽了,如果餓了我會吃的。」
芍藥依然有些不相信,但是見如意堅持,倒也沒有在勸說,只是道:「夫人若是不想吃,那休息一下吧,待會兒奴婢會記得時辰叫夫人的。」
「好。」
如意算了算太子日常的作息時辰,也沒有反對,睡在太子屋裡的小榻上總歸是睡在床上舒服。
她坐到了梳粧檯前,正要伸手拆自己頭上的發簪,視線卻被髮髻上一枚華貴的發簪給吸引住了。
這是方才太子簪在她髮髻上的。
是一枚蝶戀花式樣的金簪,桃紅粉玉雕成了一朵華貴的牡丹花,周邊三隻蝴蝶環繞,另有蝴蝶與紅珠相連的流蘇逶迤而下,雕琢的技藝十分金簪,牡丹花瓣經脈分明,蝴蝶振翅欲飛。
「夫人,這簪子真好看……」
芍藥卻有些入迷的看著,如今,如意的衣服首飾都是她掌管,自然清楚如意的妝梳盒中並無這麼一直華貴的簪子。
「是殿下送給夫人的?」芍藥笑著猜測,心裡卻是肯定。
如意沒有說話,只是小心將那支簪子放在梳粧檯上,笑著將自己的耳環也摘下。
「奴婢就知道,現在,殿下待夫人絕對是不同的,連這麼漂亮的簪子都送給夫人了。太子妃娘娘估計也沒有這麼漂亮的簪子。」芍藥說的促狹,語氣中卻帶了幾分得意。
畢竟主子受寵,她作為主子如今最親近的宮人,也跟著沾光。
如意原本彎著的嘴角,卻漸漸有些落了下來。
她的手輕輕撫過那枚簪子,心裡卻沒有了一絲先時的甜蜜。
直到躺到了床上,她還有幾分後怕的感覺。她方才,為什麼會感到甜蜜……
她是對太子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