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章
藥房中,男人穿著裏衣坐在裏面,衣裳不整,頭髮淩亂,眼睛發紅,眉眼間帶著深深的疲憊。諸葛瀧已經幾天幾夜沒有睡了。這位軍師、管家,同時通醫理的男人,看著譚雲三州陷入瘟疫中,根本不會坐視不理。瘟疫,簡而言之,便是可以一種可以迅速人傳人的疾病,可是天因,也可人為。天因的藥則好找一些,翻翻醫書或許便找到類似的了,若是人為,那麼找到治癒的藥的難度則會加倍。
幾日下來,諸葛瀧也只找到一個稍微緩解的藥方,只可減輕病症,對於治療根本於事無補。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場瘟疫是人為的。
他的身後坐著兩個人,無欲和趙睿坐在那裏,兩個人的眼眶都是紅的。為了趙睿和無欲的安全,諸葛瀧將這藥房完全隔絕出來,每日與外界聯繫,都是通過一名青衣騎。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因為幾日沒有見到趙闖,無欲終於爆發,開始大哭了一場。本來正在安慰他的趙睿,看著他越哭越厲害,於是嘴巴一扁,也哭了起來。於是這藥房中便傳出了此起彼伏的哭聲。諸葛瀧並沒有理會他們,而是等他們哭夠了,便將一些藥材放在他們面前,讓他們分辨。
趙睿紅著眼睛看了諸葛瀧一會,便認真地聞了起來,一邊還翻翻古典。無欲也學著趙睿的模樣。
“丹參……蒼術……”無欲一邊聞著一邊還說出那些藥材的名字。
趙睿忍不住轉頭看他,也不甘示弱地辨認了起來。
諸葛瀧剛剛看完一本古籍,他的臉色先是麻木,然後突然亮了!那上面所說的病症與這次瘟疫有八分類似!他按照上面的藥方迅速配出了藥,然後讓人熬了藥,去給患病的人喝。
這等待的過程格外漫長,諸葛瀧心煩意亂,在房間中四處亂走著。
一個時辰後,青衣騎來報,病人並無好轉。
諸葛瀧本來蒼白的臉更加蒼白了,他坐回了桌子前,臉上疲態盡現。趙睿將擺在他面前的藥方拿了過去,小聲地念了出來。
“黃岑一錢,麻黃兩錢,葛根半錢……柴胡兩錢,石膏一錢。”
無欲認真地聽完,然後道:“將石膏換成半夏,半夏五錢,無需炮製。”
半夏有毒,炮製可減輕毒性,而不經任何處理直接入藥的話,五錢下去,簡直就是病人的奪命符。無欲的話,就像一個瘋子的瘋人瘋語。
諸葛瀧突然睜開眼睛,看了無欲一眼。這瘟疫與古籍中記載的差得便是眼眶發紅與身上紅點的症狀。這瘟疫似乎還帶著毒……
諸葛瀧將藥方從趙睿手中拿了過來,又看了幾遍,最後翻了幾遍古籍,終於按照無欲說的,將藥方改了。
“這藥熬好後給重症的病人喝。”諸葛瀧道。重症者,也活不過兩個時辰了,這便是賭命之舉。
疫站的草棚下,一個形容消瘦的男人躺在那裏,他的神智已經完全模糊,手腳完全抽搐著。這是疫症最後發作的情形,不過半個時辰,他便會死去。其他人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情形,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只有一個小男孩跪在男人的面前,小男孩也瘦弱的厲害,兩隻眼睛凸了出來。
“爹爹,爹爹,你醒醒!”小男孩漆黑的臉上滿是驚恐。
一個全身包裹著白衣的人走到了男人的面前,他手中端著一碗藥,靜靜地看了一會,便將那藥灌進了男人的嘴裏。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白衣人:“爹爹喝了這藥,會好嗎?”
白衣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看著男人劇烈地抽搐著,看著在地上打著滾,然後突然安靜了下來,整個人蜷曲著,一動不動。等了大約一刻鐘,白衣人便將碗扔在地上,轉身想要離去。
“爹爹!”
白衣人回頭,便看到那個男人動了動。
“爹爹醒了!”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那黯淡無光的臉上漸漸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找到治療瘟疫的藥了!
這個消息很快在譚雲三州傳開,那籠罩在頭頂的死亡陰影瞬間消散了。很快的,便有藥送到了病人手中。
諸葛瀧端著藥,穿過長長的回廊,終於走到趙闖的門外,他連忙推開門,就看到床上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趙闖正處於極寒的狀態,全身都打著抖,李辭則閉著雙眼,緊緊地抱著他。為了讓他更好的取暖,李辭並沒有穿衣服,露出健壯的上半身。他的臉色有些白。聽到聲音的那一刹那,李辭迅速睜開眼,然後目光便落在諸葛瀧的手中的碗上。
“這一次又是什麼藥?”李辭問道。
“解藥。”諸葛瀧道。
李辭的眼睛突然亮了,帶著難以抑制的喜悅。他幾乎顫抖著接過諸葛瀧手裏的碗,小心翼翼地喂著趙闖喝了下去。喝完之後,他用手帕擦了擦的嘴角,唇便貼了上去,一點一點地親吻著他的嘴唇,帶著一種失而復得的欣喜。
諸葛瀧忍不住輕咳了兩聲,證明自己的存在。
李辭抬頭看他:“為什麼你還在這裏?”
“我在等闖王醒來。”諸葛瀧道。
李辭將懷中的人放了下來,讓他躺在床上,手卻一直流連在他的臉上,不捨得離去。他清晰地感覺到趙闖身上的冷氣漸漸散去,那種冰寒消失,他的指間有了溫暖。那一刻,李辭突然有種流淚的衝動。
又等了大約一刻鐘,趙闖身上的冷氣徹底散去,也沒有繼續發熱。他的手指動了動,眼睛緩緩地睜開,看著李辭,看了好久,腦袋緩慢地轉著。
他想,他還是跟這個人死在一塊了嗎?還真是陰魂不散!趙闖想伸手將他揮開,誰知,下一刻,那人便撲了上來,吻落在了他的眼睛上,很快便將口水塗了他一臉,塗完之後,又緊緊地抱著他,片刻都不曾放開。
趙闖僵硬地轉著腦袋,便看到不遠處站著的諸葛瀧,突然有些丟臉,但還是張嘴道:“先……先生,你也死了?”
諸葛瀧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看得李辭開始瞪他的時候,才笑著道:“你便這般詛咒我?已經找到治療瘟疫的藥了。如今,藥正在分派下去,瘟疫很快就會消失了。”
趙闖看著諸葛瀧,臉上露出孩子氣的笑,他很開心,很想跳下床去,可惜他全身無力,只能看著諸葛瀧道:“諸葛瀧,你過來給我親一下!”
李辭殺人的目光很快地飄了過來,諸葛瀧卻似無所覺,他真的往前走了兩步。趙闖已經嘟起嘴了。諸葛瀧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而是看了看他身上的紅點。那些紅點並沒有立即消失。
“闖王的病症比較嚴重,需要在床上休養一段日子才會徹底好起來。”諸葛瀧道。
“老子好想出去跑兩圈。”趙闖泄了口氣,道。
諸葛瀧無奈地聳了聳肩,在轉身離去的時候,突然道:“這藥方的最後一味藥材,是無欲大師找出來的,若非他,恐怕你真的死了。”
諸葛瀧看到趙闖臉上露出驚詫的表情,而李辭則垂下了眸,若有所思。
“王爺這幾日在闖王身邊,做‘侍女’倒是做得十分稱職。”這是諸葛瀧離去後的最後一句話。
這話說的不好聽,但是裏面的內容李辭倒是喜歡。
諸葛瀧離去後,李辭以為得了和趙闖獨處的機會,剛將他散落的頭髮撥到了腦後,那門便突然被推開了。
一大一小沖了進來,很快將李辭擠下了床。
李辭很想將他們扔出去,但是看著趙睿揚起小臉,瞪著他的時候,李辭便消了氣勢,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你爹爹剛剛醒來,莫要鬧著他了。我去洗浴。”
李辭向來愛好乾淨,在京都的時候,則是藥材泡浴,到了外面,也免不了每日一洗。這幾日照顧著趙闖,根本沒有離開半步,也將那洗浴的事忘在了腦後。
李辭離開後,趙睿一頭便栽進了趙闖的懷裏,不過一會兒,趙睿便又把腦袋縮了回來,大方地把這個機會讓給了無欲。無欲鑽了一會兒,也收了回來,然後皺著眉道:“臭。”
“嫌老子臭?”趙闖板著臉問道。
無欲絞著手,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趙睿趁機討好的拉住了趙闖的手,鼓著小臉道:“爹爹一點也不臭,但是,爹爹,你老是嚇我。”
趙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老子犯了太歲,最近總是這麼倒楣。”
趙睿朝著趙闖的臉吹了一口氣,吹了他老子一臉的口水。
趙闖:“娃兒,你在替你老子洗臉呢?”
趙睿小臉一紅,連忙擦去了他臉上的口水,道:“替爹爹吹去黴運。”
趙闖心中一暖,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袋。無欲也將腦袋湊了過來,趙闖伸手摸了摸他的,他才心滿意足地縮在了一邊。
李辭回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長袍,又恢復了往日儒雅的模樣。那一大一小和趙闖也膩歪夠了,便被李辭扔了出去。
趙闖看著李辭人模狗樣的模樣,於是道:“我也要洗澡。”
“你身上的紅點尚未完全褪去,不可洗浴,不如我打點水,替你擦擦身?”李辭皺著眉道。
……李辭這副下人模樣是怎麼回事? !
“……那還是算了。”趙闖四腳朝天,躺回了床上。
李辭在他身邊坐下,他的身上散發出好聞的香氣。趙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頭頂的床帳,不自在道:“你還真不怕死啊。”
李辭低低地笑了兩聲:“沒有人不怕死。”
“那老子叫你滾出去,你還不滾出去。”趙闖餘光偷瞄他。
“我更怕你死。”李辭認真道。
“……”趙闖轉了一個身,用屁股對著他。這樣的情景似曾相似,很多年前,李辭便是用這些甜言蜜語騙了他,如今他長了一輪,才不會聽這人渣的騙。
“這幾日的恩情,老子會記在心裏的。下次你得了瘟疫,老子也不會拋下你的。”趙闖道。
李辭的臉有些暗淡,他知道,他傷他太深,他們之間的隔閡之深,不是幾日便可以消失了。他壓抑住心中的陰鬱,笑著道:“你便這般喜歡咒我嗎?”
“我是在謝你!”趙闖又轉了過來,信誓旦旦道。
李辭笑了,眼中盛滿笑意,與他往日裏那種未達眼底的笑並不一樣,他的笑幾乎晃花了趙闖的眼。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趙闖的頭髮:“清離……”
“幹嘛?”趙闖忽略心中那股奇異的感受,粗聲粗氣道。
李辭只是盯著他看著,沒有再說話。就在趙闖被他看得頭皮發毛,想要將他趕出去的時候,李辭突然開口。
李辭道:“這瘟疫可能和北蠻有關,這一次,他們計謀失算,不知道後面會做什麼。”
趙闖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瘟疫……人命在他們眼中,便這般低賤嗎?竟然用這樣的手段!”
李辭的眼神也冷了下來,他冷笑著道:“南齊的人命,在北蠻人眼中,並非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