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仇人相見
黑暗混雜著氣悶,她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胡亂地摸索著。耳邊隱隱約約有個聲音響起,初時斷斷續續,到後面便越來越清晰起來。
—“這後院也是吃人的,三妹,你也見得多了。今日你不殺他,他日他便會殺了你。所以,不如先下手為強。端王不在府中,等他趕回來,什麼都沒了。”
—“傻妹妹,你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待你再有了孩子,母憑子貴,何愁榮寵?”
—“哥哥,憐兒知道了,從決定嫁入王府的那一日,憐兒便知道了。”
那聲音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最後飄散在空氣中。黑暗突然化作一陣火光,那般熱,熱到彷若困在一個火球中,她死命掙紮,當她以為要燒到魂飛魄散的時候,那火終於滅了。她從灰燼中跑了出去,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細長的小巷。四周死一般的安靜,腳步聲從小巷的盡頭傳來,踏踏,踏踏。
她瞪大眼睛,就看到一個人影,那人越來越近,然後她看到了他的臉……
女子猛然驚醒,猛地坐了起來,劇烈地喘息著,臉上驚恐依舊未褪去。
“王妃!”侍女連忙走了進來,手中拿著浸濕的毛巾,替她擦去臉上的冷汗,“王妃,您又做噩夢了。”
女子漸漸冷靜下來,驚恐褪去,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冷笑:“這人真是死了也不放過我!”
“王妃,他再厲害又如何,不過是個死人。”侍女勸慰道。
“都說活人爭不過死人,可是再多榮寵有何用,不過都是死人了。可憐了哥哥……”女子的聲音淹沒在春日悶熱的空氣中。
——
青山鎮。
菜是時下最好的菜,廚子是整個小鎮最好的廚子。當趙闖走進門的時候,一股飯菜的香氣便撲面而來。對於四五日沒有好好吃飯的趙闖而言,即使是白米飯都足以讓他流口水,何況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桌豐盛的飯菜。趙闖的眼珠子幾乎黏在了那些飯菜上,不停地吞嚥著口水,恨不得直接拿手上去抓。
直到端王咳出聲,趙闖才注意到桌子旁邊坐著的人,唯一的一個人。端王正看著他,眉目之間染上一抹溫柔,那英俊的臉上帶著笑,足以讓任何女人臉紅。這張臉,卻讓趙闖大倒胃口。
“坐。”端王笑著道。
趙闖看了看端王,然後又掃過滿桌的菜,最終還是敵不過飯菜的誘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在離端王最遠的位子上坐下。
“這飯菜做來本就是吃的,你看著作甚?”端王笑瞇瞇道。
趙闖冷哼了一聲,拿著筷子便開始吃了起來。端王並不吃,而是看著趙闖吃。土匪開始還是拿筷子的,後面直接拿手了。左手一雞腿,右手一豬蹄,吃得滿嘴是油,吃得毫無形象,吃得端王眉頭越皺越緊。
“闖兄,路上多有得罪,這頓飯便當本王賠罪的。”端王道,還順手替趙闖夾了菜。
趙闖的動作頓住,看著碗裡多出的一夾子青菜,直接伸出兩指,夾著那菜便扔到了桌上。端王臉上的笑容不變,又替趙闖倒了一杯水。
“你若真要賠罪,不如把手砍了燉豬蹄給老子吃。”趙闖含著一嘴菜道,嘴巴嚼得十分大聲。 。
“闖兄說笑了。“端王下意識地轉過頭,輕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趙闖吃飽喝足了,神智也清醒了一些,便一臉警惕地瞪著端王。端王手中拿著手帕,突然伸出手,擦去了趙闖嘴邊的油漬。端王眼神帶著柔情,擦得小心翼翼,動作曖昧,溫熱的呼吸都落在了趙闖的臉上。
趙闖頭皮發麻,臉漲得通紅,猛地站起身,拿起手邊的一盤菜,便扣到了端王頭上。濕淋淋的湯漬從端王的臉上落了下去,端王臉上卻沒有絲毫憤怒的表情。
“你調戲老子!”趙闖一臉嫌惡。
端王直直地看著他,沒有否認,反倒像是在探究。趙闖的面容恐怖,眼罩沒戴,本來只是可怖,此時卻帶著一種不協調感,那種表情讓他容貌難看了幾分。端王在笑,笑卻未達眼底。他其實只想確定一件事。心神難安,鬱結於胸,似乎都與這土匪相關。若說自己對這土匪萌生愛意,即使端王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樣貌品行皆是下品,自己的那些果然都是錯覺嗎?端王思來想去,最終只能更加確定自己入了魔怔。
趙闖本欲動手,但是想著自己的手,只能憤恨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
端王的性子確實喜怒無常,這從他傍晚請趙闖好吃好喝一頓並且說了賠罪之詞,晚上卻又讓他睡大通舖便可以看出來了。
趙闖對睡覺的地方倒沒什麼要求,只是從衛鎮行被端王叫去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了。第二日,端王替他準備了馬車,他一個人呆在馬車裡,又是一日沒見衛鎮行。第三日,便已經到達了京都。
京都陵城,三朝古都,繁華盛景,獨一無二。有古人作《春日觀花途》,畫的便是京都的繁盛之景。來的一路上,趙闖都忍不住把頭伸出去看看外面的風景,引來赤青鄙夷的目光。
衛鎮行被端王召走後,赤青又被端王安排在了趙闖身邊。赤青跟著端王久了,也學了溫文爾雅的那一套,對粗鄙之人本來就看不上。尤其是那日湖邊所見之後,更加認定這土匪使了什麼手段,故意敗壞端王的名聲。赤青一路上都十分警惕,以防這土匪使什麼花招。
到了京都,趙闖反倒安靜了下來,要了幾壺酒,躲在馬車中,沒有往外看半分。赤青偶爾忍不住掀開馬車簾子,看看那土匪是否還在其中。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停在了端王府門口。朱門紅漆,牌匾宏偉,巍峨氣勢。端王府門口,守著一眾人,站在門口的正是端王妃王氏。
王氏穿著紫色羅衣,頭佩七彩鳳簪,臉上畫著淡妝,整個人都透出一股雍容華貴。當馬車停下來的時候,王氏不禁抓緊了手中的繡帕,眼睛卻直直地盯著那馬車。
馬車的門推開,男人從上面走了下來,然後走到了王氏的面前。王氏臉上含笑,微微玩笑道:“妾身恭迎王爺。”
端王點了點頭,王氏便站直了身,目光盈盈地看著眼前俊美無匹的男人,聲音含著柔帶怯:“王爺這一路上多艱辛,不如先洗浴歇息吧。”
端王沒有說話,而是看向身後。王氏早已註意到那輛馬車,此時眼眸抬起,也隨著端王的目光看去。那馬車停在那裡,半晌都沒走下一個人影來。能讓端王停下來等的人……端王位高權重,何曾需要等別人?王氏心中起了波瀾,對那馬車中人的身份也好奇了起來,心中也隱隱帶著一些不安。
端王等得也有些不耐,便示意赤青。赤青敲門敲了幾次,那門才打開,裡面走出一個東倒西歪的人來。那人穿著寬大的袍子,頭髮披散淩亂如鳥窩,臉上一道疤痕,面容粗糲,渾身酒氣,睡眼惺忪,嘴邊還帶著可疑的痕跡。整個人看起來低俗土氣,不堪入目。
王氏餘光看了端王一眼,然後忍住厭惡,雍容的臉上依舊帶著淡笑。那人腳步虛浮地走了過來,抬頭看了一眼牌匾。端王妃剛想說話,那人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一把便撞倒了端王妃身上,力道之大,甚至讓她差點倒在地上。後面的丫鬟用力扶住她,在端王面前,端王妃涵養再好,臉色也變了。
“大膽!”端王妃身後的侍女大聲斥責道。王氏並沒有說話,而是目光盈盈地看著端王。
端王對王氏道:“這是譚雲三州的闖王,他會在端王府歇一段日子,這段日子的衣食住行,你便替他安排吧。”
王氏咬著唇,點了點頭。
趙闖如夢初醒,目光從王氏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她身邊的侍女身上,然後湊了過去,一把便抓住那姑娘的手,色瞇瞇道:“這姑娘倒是不錯,不知是否婚嫁?”
“啊!”侍女嚇了一跳,使命掙紮。
端王似乎習以為常,站在一旁不語。端王妃臉色變得相當難看:“闖王,不如先進府歇息片刻吧?”
趙闖哼哼兩聲,戀戀不捨地放開了侍女的手,目光掃了端王府一圈:“這端王府比起老子那闖王府倒是差了些,不過……”他頓了一下,後面那句話突然低了下去,低到端王聽不見,低到只有王氏一個人可以聽到。
王氏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起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趙闖說:“比起六年前還是氣派許多,王妃,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