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香蹤尋跡(下)
趙睿和端王的性子實在太像了,因為相像所以僵持,絲毫都不相讓。趙睿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烏黑的眼珠轉了轉,想著自家那傻爹爹正受著苦,終究軟了下去。趙睿膝蓋一彎,便跪了下去,然後道:“請端王放了我爹爹。”只是跪著,他的腰板依舊挺直,眼神之中沒有任何屈服的意思。
太像端王了,就如同他小時候一般,小小的孩子,眼裏是沒有‘屈服’兩個字的。
“王爺,”諸葛瀧站了出來道,“闖王這人性子魯莽,可能因一時衝動衝撞了王爺,想必並非出自本心。而且……”諸葛瀧頓了一下,繼續道,“而且那譚雲三州的土匪實在野蠻的很,若是王爺真處置了闖王,那些土匪胡鬧起來,對朝廷實在不利,所以請王爺三思。”
端王的目光終於落到了諸葛瀧的身上,他依舊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臉色卻似乎冷了一些,漆黑的眼睛一直盯著諸葛瀧,盯得他毛骨悚然。
整個大廳突然冷了下去,那倒茶的下人剛剛替端王倒了茶,見氣氛突變,連忙退了下去。
端王突然站起身,將那裝著熱茶的杯子砸到了諸葛瀧的面前,瞬間化為碎片,滾燙的熱水濺到了諸葛瀧的衣裳上,他那一身白衫,瞬間便沾染上了水漬。
“諸葛瀧,所以你早就知道清離的事了嗎?”端王冷笑道,“還是說,六年前,你突然離京,本來就不是巧合!”
諸葛瀧一直微微垂著頭,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詫異非常,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抬起頭來,驚疑不定地看了端王一眼,帶著難以置信,還有一些難以理解。
“王爺,您既然已經知道趙公子的事,為何還要……”
“果然如此!諸葛瀧,你知不知道,本王現在便想殺了你?”端王眼中帶著殺意道。
諸葛瀧跪了下去:“王爺,在下確實有錯,但是在下不知,王爺既知道趙公子身份,為何還要如此?”
“呵!這幾年來,本王心裏總念著他,但是他倒是活得逍遙自在,稱霸一方,妻妾成堆,兒子在側,這讓本王如何不怒?”端王冷笑著道。
諸葛瀧徹底愣住了,這本是他最後的籌碼,他以為以趙闖的真實身份,一定會讓端王放了他,而且百般好待。畢竟,端王對清離的感情……只是他沒想到,端王早就知道,而且即使知道了,反而更加憤怒……
諸葛瀧不知該如何言語,那一刻,他終於下了一個決心,他道:“即使王爺氣趙公子,但是也望看在……”諸葛瀧的目光落在了趙睿的身上,他知道他這句話說出去意味著什麼,但是到了這麼地步,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趙睿……”
諸葛瀧還未說完,端王突然出聲,聲音中染上疲憊,不復剛剛的氣勢,他道:“況且,他還刺了本王一劍。”他有些茫然,臉上帶著隱隱的恐懼,“諸葛瀧,其實本王也不知清離去了哪裡。”也不知他是否還活著。
諸葛瀧連忙止住了話頭,他將地上的小娃娃抱了起來,然後掩飾性地垂下了眸,等心緒平靜些才抬頭去看。端王的目光落在一側,目光似乎沒有焦點,所以沒有注意到諸葛瀧的異常。
“王爺的意思是,趙公子不在死牢之中,不知去了何處?”諸葛瀧冷靜了下來,問道。他心中慶倖剛剛沒有說出趙睿的身世,若是他說了,趙闖也不知如何惱他。
端王點了點頭,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了下來,直直走到了趙睿的面前,伸手便將那小娃娃提了起來。兩人便這樣瞪著,小娃娃突然伸手,一巴掌便拍到了他的臉上。趙睿從小習武,如今雖然只有五歲,但是力道也實在不小。端王卻毫不在意,而是將那小娃娃放回了地上。他的雙手負在身後,看著諸葛瀧,問道:“這小娃娃是何來歷?”
當初在去譚雲三州之前,端王便將趙闖的身家乃至祖上十八代都調查了一個遍,他的身世實在隱藏的太好,他那時調查到的全是趙闖的身世,而並非趙清離。前幾日,當他知道趙闖就是趙清離的時候,依舊著人去查了,查到的還是和之前一樣。
趙闖,幽州人士,家中世代為農。趙闖幼時,父母雙亡,遂為混混,欺善怕惡,在幽州城頗有惡名。而後亂世起,便落草為寇,作了山上的土匪。
“我和趙公子是在幽州城郊遇上趙闖的,那時他正在搶奪一個女子的乾糧,趙公子性急,便過去揍了那人一頓。趙公子下手重了些,那人竟一命嗚呼了。那樣的世道,死人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沒有人會去計較。我們掩埋了那人的屍體,然後趙公子便用了趙闖的身份,上了清風寨,做了土匪。”諸葛瀧看了一眼趙睿,繼續道,“那婦人剛誕下孩子,身體虛弱,受了那混混的驚嚇,一口氣沒上來也去了,剛好留下一剛剛出生不久的兒子。那小兒是趙公子一起帶著的,雖非親生,但勝親生。”
若真如諸葛瀧所說,那麼他查到的便都是原來趙闖的身世,難怪不知如今的趙闖便是趙清離。只是……端王看向諸葛瀧的眼神依舊帶著懷疑,他被諸葛瀧欺騙過一次,不會再輕易相信他了。
諸葛瀧面色淡然地看著端王,臉上沒有任何心虛與不安。趙睿眼珠轉了轉,心裏將把自己編排成野孩子的先生罵了一頓,臉上的表情卻十分配合。
端王在趙睿的面前蹲下了下來,看著那小娃娃臉頰鼓起,像一隻小老虎一般,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端王表情溫和,語氣真誠,聲音中帶著循循誘惑:“趙睿,想找到你爹爹嗎?”
趙睿氣呼呼地吐出一口氣,猶豫了半晌,然後道:“想。”
“好,本王一定會找到你爹爹的。”端王帶著肯定的語氣道,似在許諾,又似在安撫自己。
——
趙闖的日子過得並不好。他這種人,習慣了在外面蹦蹦跳跳,如今如同一隻小鳥一般,被關在了籠子裏,每日所見也只有那一番天空,也只有那麼幾個人,實在是枯燥無趣。
他的身體也並不好。武能健身,他本來就有舊傷,加之斷了經脈,如今沒了內力,那些沉屙痼疾也漸漸顯現,一下雨,全身的骨頭都像透了風,說不出的陰冷。
無欲僧人一派的武功,都講究經脈的貫通,他如今斷了手筋,如同有了一個缺口,那一派的內力便沒法再修煉了。如今內力全泄,也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每天背著砍刀,也覺得有些吃力了。
前幾日,趙闖一直在研究其他一派的武功,他的房間裏堆滿了許多門派的武功秘笈,那都是衛鎮行找來的。但是趙闖不識字,以前的內力之法,都是無欲僧人一遍一遍地在他耳邊念著。如今,沒有人給他念了。他便蹲坐在椅子上,面前擺著一本書,看著那上面的素畫,慢慢領悟。不過這過程實在緩慢的很,趙闖沒有這樣的耐性,那些書看了幾日也被扔到了一邊。
後來,當後面的園子中的一草一木都被他研究了一個遍,趙闖的日子徹底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趙闖有幾次想要翻牆偷溜出去,但是每次走到牆邊,耳邊都響起衛鎮行的話。衛鎮行說,趙公子,您看到那圍牆上那些開著花的藤蔓嗎?那些香氣,可以掩蓋您身上的香氣。若是您出了這個院子,端王就能找到您了。
然後趙闖就縮了回來,蹲下了身,數著地上的螞蟻。他的眉目之間帶著憂鬱。往日裏蠻橫無理的土匪變得傷感起來,他經常想起家中的睿寶,一想起便覺得鼻子發酸。
趙闖從園子裏晃回了前面的院子,然後就看到衛鎮遠。男人穿著一身白衣,正坐在院子中,手中拿著一本書,可謂翩翩公子,俊顏如玉。而老二則杵在他身邊,身體貼的很近,就差一屁股坐到衛鎮遠身上了。老二一隻手拿著扇子替衛鎮遠扇著風,另一隻手則端著一杯茶,衛鎮遠眉頭一皺,老二便將被子捧到他嘴邊。可謂賢慧至極。
趙闖更加鬱悶了。他總覺得他該挑個好日子,將這個見色便忘了大哥的兄弟狠狠揍一頓。
又過了兩日,趙闖突然延伸出一個新的樂趣。那個園子的西南角是一處集市,每天到了中午,生意最差的時候,那些婦人們便會聚集到一起,聊一些趣事。每到那個時候,趙闖就會去西南角,然後扒著圍牆,聽她們說著那些京都最盛行的流言。
張嬸說:“原來那看似厲害的兵部尚書竟是個妻管嚴,我隔壁家的女兒便在那府中當差。據說昨日裏,那大人多看了端茶的丫鬟一眼,府裏的夫人便大鬧了一場。半夜裏,尚書大人竟然赤著身體被趕了出來。”
王嬸說:“那王家也真是作孽,據說是個為富不仁的,如今果然招了報應,一個鼎盛家族,便這般沒落了。”
李嬸說:“哎,你們有沒有聽說那譚雲三州的闖王?說白了就是個土匪頭子!據說他有個兒子,生的可機靈了,與那粗魯的土匪完全不一樣,前幾日竟然來了京都,如今正在端王府上呆著呢!”
之後,她們聽到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她們嚇得轉過了頭,然後驚疑不定地看著那面牆,看了片刻後便四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