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位好，這是你們點的四君子湯和四物湯，搭配麻油面線和燙青菜，請慢用。」沈靜芳身穿白衣黑裙的制服，從餐車上逐一端起餐點，她在這家藥膳餐廳當了兩年服務生，一言一行都堪稱模範。

　「好香！」中年男子深吸了口氣，對著對面的老婆說︰「看吧，我就說這家店有名又好吃，你還一直拖拖拉拉的不肯來。」

　中年女子瞪了老公一眼，不太高興的問︰「小姐，你們這兩個湯有什麼特別的？賣得這麼貴？」

　「我先介紹先生點的四君子湯，由黨參、白術、伏苓、炙甘草四味中藥組成，皆為平和之品，溫而不燥，補而不峻，故名四君子湯，功用在于益氣健脾。再來說太太點的四物湯，有當歸、川芎、白芍、熟地四味中藥，補而不滯，滋而不膩，可養血活血，調經化瘀。」

　沈靜芳不疾不徐的回答，當初她能通過面試就是因為記性好，藥膳餐廳不比一般餐廳，服務生必須對養生食療有所認知，老板發了一疊資料作為考題，看誰背得多的就能過關，而她剛好是背得最多最快的那一個。

　中年女子听了不禁點頭，卻還是舍不得花大錢。「喔，那這麻油面線呢？」

　「我們用的是黑麻油，富含不飽和脂肪酸，可預防高血壓及動脈硬化。面線則是有機面粉制成，沒有人工色素更沒有漂白劑，另外還放了紅棗、枸杞、當歸、姜片，都有滋補身體的功效。」沈靜芳不等對方發問，繼續介紹道︰「至于燙青菜呢，是選用有機蔬菜汆燙，營養不會過度流失，再搭配柴魚味噌醬汁，清爽可口熱量低，兩位請嘗嘗看。」

　「你說得這麼好吃又神奇，我們都等不及了！」中年男子忍不住先喝口湯，發出滿意的嘆息。「嗯，味道真不錯，一點都不像在喝藥。」

　「多謝夸獎！希望兩位會喜歡，有問題請隨時叫我。」沈靜芳看中年女子沒有再刁難的意思，就輕輕鞠了躬，推動餐車離開，見過了形形色色的各種客人，現在幾乎沒什麼能難倒她。

　她沿桌收了幾個碗盤才進廚房，只見大廚和二廚都忙得很，然後她視線一轉，發現角落多了十幾桶瓦斯，不禁皺眉問︰「怎麼叫了這麼多瓦斯？」

　正在擺盤的二廚阿山回答道︰「老板說下個月要漲價，所以先囤積一些。」

　「會不會有危險？」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這里堆放的可是大批燃料！

　「我們都很小心的，免驚啦！」阿山是個老淤槍，牙齒有些泛黃，不過在餐廳是半根淤也不敢抽，就怕弄丟這份工作。

　「嗯，安全第一，我這條小命很寶貴的。」沈靜芳自認膽小又怕死，因為她跟媽媽相依為命，沒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她還沒賺大錢讓媽媽享福呢。

　大廚阿海這時轉過身來，把兩碗補湯放到餐車上。「小芳，八珍湯好了，送出去吧。」

　「是。」沈靜芳對這位資深大廚很尊重，但也忍不住再次提醒。「海哥、山哥，你們一定要小心用火，最好把瓦斯移到後面陽台，不要都放在屋里。」

　「知道了，小管家婆！」阿海笑了笑，不以為意的說。

　沈靜芳也不知他們听進去了沒，暗自嘆口氣，今天老板不在店里，否則她就會馬上報告，老板雖然有點貪小廣宜，在大事上並不糊涂，看到這情況一定會處理好。

　忙到晚上九點，餐廳要打烊了，沈靜芳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就開始掃地、擦桌、換餐巾，動作靈活而迅速，因為她想早點回家陪媽媽，還要打包一些補湯，這是老板難得大方的德政，當天沒賣完的食物都可以讓員工打包。

　今晚還有另外三個服務生，有個新來的男孩叫劉威平，對沈靜芳有點意思，一邊幫忙一邊說道︰「小芳真是勤快，誰娶了你誰有福氣。」

　「誰娶了我就得照顧我媽，我看是辛苦多于福氣吧。」沈靜芳的擇偶第一條件就是要奉養她媽，已經用這套說詞打發了幾個追求者，今年二十歲的她非常實際，要找就是找結婚對象，光談戀愛太浪費時間。

　劉威平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想都沒想過結婚的事，摸了摸鼻子說︰「像你這麼孝順的女兒很少見，伯母真有福氣。」

　沈靜芳笑了笑不再多說，等她做完所有工作，準備到廚房打包食物，卻忽然聞到一股怪味。「好像有瓦斯味……」

　劉威平也跟著嗅聞了幾下。「真的耶！」

　在場四個服務生都發現不對勁，正遲疑著不知怎麼辦，忽然一陣爆炸聲傳來，正是來自廚房，劉威平立刻大喊︰「大家快跑！」

　沈靜芳猶豫了幾秒鐘，不知大廚阿山和二廚阿海怎麼樣了？廚房的滅火器有沒有派上用場？但是她不能也不敢去救人，她這條性命非常寶貴，為了媽媽，她必須先保護好自己。

　四人爭先恐後的奔向大門，不管背後的爆炸和火光，這種時候只能顧著逃命。

　當他們順利跑出餐廳，回頭一看居然已是一片火海，才愣了一下就見第二波爆炸開始，當然又是拔腿就跑，沈靜芳的速度稍慢了點，忽然覺得背後好熱好燙，耳膜像要被刺穿似的，緊接著就是椎心的痛！

　「啊……」除了哀嚎她發不出別的聲音，實在是太痛太痛了！

　失去意識之前，她腦中最後一個想法是，如果她死了應該算職業傷害吧？勞工保險可以理賠吧？她媽會拿到一大筆錢吧？如果是這樣她就能放心了，如果留下媽媽一個人還沒有金錢賠償，她這個做女兒的死也不能瞑目。

　親愛的媽媽，如果還有來生，希望我能再做您的女兒，這輩子我不能孝順您了，下輩子讓我加倍還給您好嗎？請您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要太傷心，相信我們會有緣重逢的……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當沈靜芳吃力的睜開眼，第一個感覺居然不是痛，而是餓！非常的餓！

　奇怪，她不是被瓦斯氣爆給炸到了？全身想必嚴重燙傷，但她除了饑餓沒別的感覺，再仔細一看，眼前似乎是一座廟，只是環境又亂又髒，似乎已經荒廢，她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大城市里哪來的破廟？她如果沒死應該在醫院的病房，如果死了應該在醫院的太平間，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咕嚕嚕……」肚子發出一陣陣抗議聲，她吞了下口水，勉強坐起來，發現一個更詭異的事實，她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雖然破爛卻看得出來是古裝，而且她的身體變小了，干干癟癟的，就像個發育不良、缺乏營養的小女孩。

　天啊，她該不會借尸還魂，穿越到別的時空了吧？這種小說里才會有的情節，怎麼會發生在她這麼實際的人身上？她最大願望就是賺錢照顧媽媽，連作夢都沒想過如此天方夜譚！

　怎麼辦？誰能告訴她該怎麼回去原本的世界？但如果回去了會不會變成一具尸體？一時間她心亂如麻，再加上饑餓過度，全身居然發抖起來，有種隨時就要崩潰的感覺……

　「喲，你還沒死？」

　忽然傳來的聲音讓她抬起頭，暫時忘了自身的困境，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走過來，一頭亂發，穿著破爛，他手里抓著半個髒兮兮的饅頭，咬了兩口才對她說︰「看什麼看？不會自己去討吃的？」

　討吃的？沈靜芳恍然領悟到，自己和這少年可能都是乞丐，同住在破廟但各自謀生，她看四周還有幾個稻草堆，應該是「同行」們的床鋪，原來乞丐窩長這樣呀！

　「沒想到你能撐下來，都躺了三天，我還以為得把你抬到亂葬崗了。」少年一臉嫌棄的盯著她，又惡狠狠的咬了一口饅頭。「別想我會分給你，你就是餓死了我也不管，哼！」

　看來不管在哪個時空，都是一樣的物競天擇、弱肉強食，沈靜芳對此無話可說，只是暗自消化著新訊息，她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可能餓死了，不知為何被她的靈魂所佔據，現在她人生地不熟的，最好是多听少說，見機行事。

　少年吃完了饅頭，從角落摸出一個缺角的碗，又走出廟外提進一個木桶，里面裝著露水和雨水，多少有些混濁，但少年還是拿碗舀了就喝。

　「請問……我可以喝嗎？」沈靜芳看對方臉色，忍不住懇求問，唯恐連一碗水也喝不上。

　「隨便。」少年喝完水就躺到他的稻草堆，沒一會兒已經打起呼嚕。

　沈靜芳全身虛軟，幾乎是用爬過去的，她拿起破碗舀了水，慢慢喝了兩碗才有點力氣，心想自己既然成了乞丐，就該從事本行去要點吃的，否則很快又要「重生」一次了！

　莫名的穿越來到異世，她雖驚慌仍有求生意志，過去二十年不是白活的，怎能不嘗試就放棄？

　看到地上有根木頭，她心思一動就拿來當拐杖，支撐著自己走出破廟，可惜她東張西望的走了一段路，想找個熱鬧地方行乞卻不見半個人影。此時日正當中，陽光曬得她頭暈目眩，就算有拐杖也撐不住，她靠著牆壁緩緩蹲下，心想自己一定餓太久了，光喝水還是不夠呀。

　做了幾個深呼吸，沈靜芳吃力的想站起來，卻听到一個聲音問︰「小丫頭，你怎麼了？」

　她抬起頭，看到一個面帶微笑、滿頭白發的老婦人，說不定會賞她一點食物？「我……我肚子餓。」

　「唉呦～～真可憐的丫頭，餓得都沒幾兩肉了，你跟我回家，阿婆給你吃的好不好？」

　「好……」沈靜芳也不知對方是好人或壞人，但她現在沒有選擇，之前因為瓦斯氣爆而死已經很痛苦了，現在要是活活餓死想必也不好受，說穿了她真的很怕死！就算對方是個巫婆，想把她養胖了宰來吃，淪為乞丐的她也只能認命了。

　老婦人像是怕她跑了一樣，抓起她的手就不放，沈靜芳其實已經走不動了，幸好老婦人的力氣頗大，半牽半拖的帶著她走，路上也不見其他人影，沒多久就來到一棟磚瓦房前。

　老婦人拿出鎖匙開了門，親切的笑容忽然變為狡詐，哼哼兩聲說︰「傻丫頭，以後你就叫我蔡阿婆，只要你乖乖的就有飯吃，要是膽敢逃跑的話……棍棒伺候！」

　沈靜芳如果有力氣就會尖叫、會掙扎，但她光是站著都覺困難，還能多說什麼？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她確定自己是踫到壞人了，就不知到底有多壞，在這陌生的世界似乎沒有好人。

　進了大門，過了庭院，蔡阿婆直接把沈靜芳帶往廚房，里面有兩個小姑娘正在洗碗，她們看到蔡阿婆都行了禮，對沈靜芳則視若無睹。

　這兩個女孩也是被拐來的嗎？沈靜芳看她們外貌干淨、氣色尚可，此地生活應該還過得去，不過她們眼中都有敬畏之意，由此可見蔡阿婆的威嚴，若是聰明人就該識相點。

　蔡阿婆打開鍋蓋盛了碗白粥，帶著施恩的表情對沈靜芳說︰「餓很久了吧？先喝粥才不會弄痛肚子，這種事我有經驗，看太多了。」

　「是，多謝蔡阿婆。」沈靜芳盡量保持禮貌，就怕怪婆婆會忽然翻臉。

那碗「白粥」其實只是熱水加上幾顆煮爛的米，不過她沒有挑剔，接過來慢慢喝下，免得空虛太久的腸胃承受不了。

　「傻丫頭真听話，阿婆以後給你找個好人家。」蔡阿婆看她不吵不鬧相當滿意，以往那些小姑娘可沒這麼省事，蔡阿婆心情一好，不只盛了第二碗粥，還加了塊饅頭泡在湯里。

　沈靜芳點個頭繼續進食，心想自己才不傻呢，不管怎樣活下去最重要，即使踫上忍無可忍的情況，至少要先填飽肚子，自殺時也做個飽鬼，穿越後她有了第一個願望，那就是再也不要挨餓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沈靜芳漸漸適應了新生活，雖然常會想念媽媽想到心痛，但每天都有工作要忙、有規矩要學，晚上一倒在木床就睡著了，倒是半個夢也沒作過。

　蔡阿婆不知從哪兒拐買來的一群小姑娘，從五歲到十五歲都有，共同點就是都瘦巴巴的，顯然是貧苦人家出身。天才剛亮，姑娘們就要起床做事，像是打掃洗衣、砍柴燒水、煮飯做菜，如果有誰敢偷懶或犯了錯，蔡阿婆的兩個幫手可不會客氣，劉大嬸有如潑婦罵街繞梁三日，張嫂子則是一聲不吭的猛揮棍子，幾次教訓下來，姑娘們都乖得跟親孫女一樣。

　晚飯後閑來無事，三個婆子就教她們一些規矩，像是怎麼行禮、問安、鋪床、伺候茶水，擺明了要把她們賣去當丫鬟，只是會賣到怎樣的人家，就看她們自身的福氣了。

　沈靜芳被罵過幾次但不曾被打過，因為她懂得看人臉色、低調行事，十歲那年她爸爸因病過逝，她跟媽媽相依為命整整十年，做慣了家事又有打工經驗，適應環境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只要用心就能如水一般融入群體。

　這天剛吃過晚飯，輪到沈靜芳跟同伴一起洗碗，正是跟她同房同床的謝荷。

　「靜妹，你的辮子怎麼又松了？我幫你綁好。」謝荷把手擦干了才走到沈靜芳背後，她的動作輕柔而俐落，很快就綁好了兩條辮子。

　「謝謝荷姊。」沈靜芳以前都是短發造型，從來沒綁過辮子，手藝有待加強。

　這些日子不是白混的，她听這些小姑娘都是單姓單名，互稱某姊某妹的，猜想可能是此地習俗，于是把自己的名字從沈靜芳改為沈靜，至于小芳這昵稱就留給上輩子的親友了。

　謝荷對她上下看了幾眼，點點頭說︰「靜妹這幾天氣色好多了，剛來那幾天我還真怕你撐不下來呢。」

　是的，沈靜現在不像剛穿越時那麼虛弱了，每天吃得不算好，但是能填飽肚子，還可以打水擦身，甚至有兩件舊衣替換，讓她自覺生活進步千萬里。當然她也不會傻乎乎的以為這就沒事了，蔡阿婆不可能免費養活她們，天曉得會把她們賣到什麼地方去？

　「都要多謝荷姊幫忙，教了我很多事。」沈靜真心感謝這個溫柔的女孩，做個菜鳥最幸運的就是能踫上善心前輩。

　「我們都是苦命人，互相幫忙是應該的，要不是龍王爺發大水害死人，咱們又怎會來到這里？」謝荷今年十三歲，出身農家，爹娘都因水災而過世，她自賣為奴，就是不想弟弟餓死，斷了他們謝家的血脈，她比沈靜早來幾天，個性柔順體貼，跟大家都處得不錯。

　「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沈靜的安慰只能說聊勝于無，一點心意而已。這幾天她不動聲色的听旁人說話，才得知南方發生洪災，大批難民北上逃生，城里四處都是乞丐，蔡阿婆等人才能乘機得利，誘拐或是低價買了這些小女孩，調教一番就等著賣出去。

　「以前听人說天龍朝一百年是個吉祥年，誰知會有這麼大的水災，唉！」謝荷嘆口氣，仍是悶悶不樂。

　天龍朝？沈靜听了暗自心驚，歷史上有天龍朝這個時代嗎？她該不會來到一個架空的古代世界吧？雖說她對歷史沒特別研究，好歹也讀到了大學二年級，從來沒听過天龍朝這三個字，居然還維持了一百年，可見不是短暫如流星的時空，卻偏偏不是她所了解的那個世界。

　這下可好，她除了是個外來者，還是個一無所知的文盲，以後的日子真有可能好起來嗎？別說回到原本的世界了，想在此地安身立命都有困難，想到這兒她不免沮喪起來。

　「靜妹你怎麼了？臉色白成這樣？」謝荷關心的問。

　「我……剛才好像記起了一些事，一下子又想不起來了……」沈靜對外都說自己因為大病一場，清醒之後就忘了事，連自己爹娘在哪兒都不記得，只含糊記得自己的名字和年紀。

　她不知道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身世，說不定哪天會有人來認親，到時她總不能滿口胡言，至于名字和年紀這種小事，還可以說自己迷糊記錯了，總不能讓蔡阿婆替她取名吧？要是取為蔡花還能听嗎？

　謝荷對好友的遭遇非常同情，感慨著說︰「想不起來就算了，現在我們都跟孤兒一樣，有沒有爹娘都一樣……只盼我們都能遇上和氣的主人家，我听說有些狠心的主子，為了一點小事就責打下人，打死了也沒人管，丟到亂葬崗去了。」

　「我們學乖點，不管閑事，不強出頭，安分守己就會沒事的。」沈靜也看過幾出古裝連續劇，印象中奴婢確實沒啥人權，隨主人打罵處置，她把自己的求生哲學分享給好友，希望對謝荷能有幫助，這樣一個好女孩該有好結局的。

　「嗯，以後不管我們到了哪兒，都要想辦法連絡上，別斷了我們的情分。」

　「就這麼說定！我不會忘了你這個好姊妹。」沈靜來到這陌生而冷漠的世界，第一個遇到的好人就是謝荷，還因此學到許多常識，自然要珍惜緣分。

　當晚臨睡前，沈靜再次想起媽媽的臉，不知媽媽現在過得好嗎？身體還撐得住嗎？女兒的死訊想必是個沉重打擊，沈靜也只能說媽媽請你保重，女兒會好好過日子，但願我們還能再見，即使是下輩子也好……

　一個多月後，蔡阿婆找了幾個壯漢來幫忙，領了十二個小丫頭出門，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才來到一個熱鬧的市集，小丫頭們也不敢亂跑，跑了不是被抓回來就是被別人拐賣，世道這麼亂，何必多此一舉？

　「丫頭們，阿婆今天要幫你們找個好人家，記住要好好表現，賣不出去的就別怪我狠心了。」蔡阿婆臉上仍有笑意，卻陰森森的讓人一陣心涼。

　「是。」十二個小姑娘都低著頭回答，不敢有任何反抗。

　沈靜站在謝荷旁邊，兩人不時互看一眼，心中都是忐忑，今天就是決定命運的日子，或許她們以後將無法再見，誰知道老天爺會做什麼安排？

　市集上人來人往，做人口買賣的也不只蔡阿婆一個，四周都是講價問話的聲音，蔡阿婆殷勤的招呼客人，卻一直沒能做成生意，直到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摸了摸胡子問︰「蔡阿婆，你這里又有新貨色了？」

　蔡阿婆一看到熟客就堆起了滿臉笑。「是啊，周大爺您多捧場，價錢好商量！」

　「叫什麼大爺？叫我周管家就成了。」

　「周大爺是我們的貴人，當然是大爺啦！」蔡阿婆討好的說。

　周管家表面和氣卻挑三揀四的，還講價講了大半天，最後買了三個小姑娘，收了三張賣身契。謝荷就是其中之一，她依依不舍的看了沈靜一眼，沈靜朝她點個頭示意，以後定會想法子連絡上，姊妹之情永不遺忘。

　一整天就在討價還價之間度過，蔡阿婆憑著三寸不爛之舌，順利賣掉了十一個女孩，有的十兩、有的八兩，大約收獲了一百兩，賣人果然是個好生意，劉大嬸和張嫂子在旁也笑得樂呵呵。

　唯一沒被賣掉的沈靜站得腳酸又口渴，偏偏不能露出疲態，在這群女孩當中，她不是年紀最小的，卻是最瘦弱的一個，難怪那些買家看不上她，要是她再一臉倦意就更不妙了。

　眼見夕陽西下，她八成得跟著蔡阿婆回去，不知會有什麼可怕的責罰？每次看到張嫂子打人，那棍棒落在皮肉上的沉重聲音，總會讓她心驚膽跳。

　這時一個三十歲左右、身穿綠色衣裙的婦人走過來，沈靜悄悄抬頭一看，不看則已，一看就嚇一大跳，這婦人居然有幾分像她媽！雖說服裝、發型、氣質都不一樣，眉眼之間卻讓她感到非常熟悉，差點想大喊一聲媽媽，當然她沒那麼沖動，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小姑娘，你今年幾歲了？」綠衣婦人開口問，聲音輕柔中帶著虛弱。

　沈靜芳一听對方聲音就更冷靜了，因為她媽的聲音並非如此，于是她鎮定回道︰「回夫人的話，奴婢十二歲了。」她根本不知這具身體多大年紀，看自己比十三歲的謝荷稍矮一些，因此自稱十二歲。

　有客上門，蔡阿婆就雙眼發亮。「不知這位夫人怎麼稱呼？老身蔡阿婆見過夫人。」

　「咳，夫家姓蕭。」綠衣婦人咳嗽一聲說。

　「蕭夫人安好，您可真是趕巧了，這丫頭只要五兩銀子，是今天最便宜的了，要不是我們急著回去，不可能這麼便宜賣出。」蔡阿婆一臉對方佔了便宜的表情說。

　听到自己的身價是最便宜的五兩，沈靜心里哭笑不得卻不能多說，畢竟她是被賣的貨品，就算她對蕭夫人有一份好感，也該由蔡阿婆來介紹，而不是她自我推薦。

　蕭夫人對這價錢還能接受，因此繼續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叫沈靜，三點水的沈，安靜的靜。」

　「嗯，看起來挺懂事的。」蕭夫人有點詫異，這女孩似乎還認得幾個字？

　「是啊，我們阿靜又勤快又听話，蕭夫人你可不要錯過了，等我們下次來就要下個月了，大家都知道買丫鬟就得找蔡阿婆，我調教丫鬟的本事那可是有名的！」蔡阿婆毫不客氣的自吹自擂道。

　「別叫我什麼夫人，我家也只是種田的，這還是第一次買丫頭。」蕭夫人沉思了片刻，轉身朝一個少年呼喚︰「阿勇，你過來！」

　那少年大約十五、六歲，身高中等，體型偏瘦，濃眉大眼的頗有威嚴，只是一臉的不甘願，好像走這幾步路會要了他的命。

　「阿勇，你看這姑娘怎麼樣？」蕭夫人對兒子輕聲問。

　「娘您決定就好，兒子不會挑人。」蕭姓少年言語恭敬，神色卻流露一絲不耐煩。

　沈靜立刻心生警戒，這位蕭夫人買丫頭是要伺候兒子的？該不會是做小妾或通房丫頭吧？但驚慌之後她很快恢復冷靜，仔細想想，做小妾總比做妓女好，這個少年至少不丑不胖不惡心，應該還算好對象吧？唉，她真是服了自己，不管處在什麼環境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求生存。

　蕭夫人拿兒子沒辦法，對著沈靜打量片刻，終于開口說︰「你還有家人嗎？」

　「奴婢因為大病一場，死里逃生，以前的事不太記得了，也不知何故跟家人離散，日前流落街頭被蔡阿婆收容，現在奴婢就是個孤兒。」

　蕭夫人听了露出憐憫之情，也因此做出決定。「真是個可憐的孩子，說話倒是頗有條理，性子也算穩重，不如我們就結了這緣分，以後你到我家好好干活，我不會虧待你的。」

　「謝夫人大恩！」沈靜立刻鞠躬行禮，做人家的奴才還要感恩，這就是入境隨俗的無奈呀。

　視線一轉，她注意到那叫蕭勇的少年表情糾結，好像有人拿著石頭叫他當饅頭吞下，跟她此刻無奈的心情頗為相似，該不會他也有什麼苦衷？人生在世，不如意總是十之八九，她只能安慰自己看開點，至少有人肯買下她，而且不是賣到妓院，實在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