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歲歲有餘
向南上了大學後,便順理成章的跟封厲住在了一起。
對此曹秋冬幾人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等封厲來接向南的時候都屁顛屁顛的要坐順風車,從前這幾個人是最怕看見封厲了,向南搞不懂怎麼短短幾個月,這些人的態度發生了這麼大的轉變。
對於向南的疑問,許斌是這樣回答的:“從前你跟封大哥雖是情侶,但好歹正宮的頭銜還沒坐實,現在既然你已經登堂入室了,咱們也就沾沾你的光唄。”
向南對此表示很無語。
封老先生出殯那天,向南再次見到了封嚴。
這個封家上下敬為下一任家主的男人,一段日子沒見倒是憔悴了許多,看來父親的死對他來說還是很傷心的,封厲正在廚房裏忙活,向南便跑去開門,門外的封嚴一身黑色西裝,與封厲三分相似的臉頰往裏凹了一些,比上次在醫院裏見到的瘦了些,向南沒料到這麼一大早會在門外見到這個人,愣了一下。
封嚴看見倒不怎麼意外,徑直問道:“封厲呢?”
向南實在是很不待見這個男人,但是出於禮貌,他還是將人讓進了屋,回答道:“封厲在廚房,封先生你坐一下,我去叫他。”
聽見封厲在廚房,封嚴微微眯了眯眼睛,盯在向南臉上的目光無端多了些令人不快的侵略意味,向南裝作沒感覺到他這個眼神,轉身往廚房走,正在往白粥裏往瘦肉的封厲聽見封嚴來了,手上一頓,卻沒有說話,向南拿不准他這是什麼意思,想了想,終是開口道:“你出去見見他吧,讓客人等始終不太禮貌。”
封厲將碟子連同筷子一併放在一旁的琉璃臺上,伸手摸了一把向南的臉,修長的指尖輕輕的從他耳鬢的發間穿過,聲音溫柔似水,“好,我聽你的。”說完走了出去,向南望著他很快消失在門後的身影,拿起封厲剛剛放下的碟子繼續往粥裏下肉絲。
這樣的場合他在場自然是不妥的,所以向南也壓根沒有偷聽的打算,只是,封厲走出去沒多久,客廳裏便傳來了爭執聲,其間還伴著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向南心想這是要鬧人命還是咋地,想想不放心,關了火出了廚房。
剛走到廚房門口,便遠遠看見封家的兩兄弟打作一團。
你一拳我一腿的往對方身上招呼,看情形誰都沒吃虧。
向南站在門邊,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不該過去了,男人之間的恩仇有時候倒比女人之間的要乾脆俐落得多,無論什麼仇什麼怨,只要挽起袖子打一場,大多也就了事了,所以向南覺得封家這兩兄弟若這樣酣暢淋漓的打一架未嘗不是好事。
封嚴手下沒留情,封厲自然也沒有。
兩人臉上很快都掛了彩,封嚴一個反應不及時,便被封厲占了上風,封厲將他整個人壓在地板上,雙手擰著他的襯衣領口,狹長的眼眸迸射出幾絲淩厲的寒光,“我早就說過我不是封家的人,封志死了你們拉去埋了就是,一大早跑到我家來撒什麼野!”
除去自己說出真相時封厲的失態不算,這是向南第一次看見封厲如此外露的情緒。
側臉依舊俊美,在這股俊美裏卻徒添許多瘋狂和暴戾,攥著封嚴領口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暴起條條青筋,即使沒有看到他的正臉,向南也能想像此刻那張臉上該是怎樣的憤懣和狂怒,字裏行間頗多遊走的狠厲和絕決,這是向南從未見過的被他隱藏得很深很深的另一面。
封嚴聽了封厲的話,不怒反笑,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漬,吼道:“你從頭到腳難道沒有流他的血?沒有他哪裡來的你!”
一聲冷哼自封厲鼻間溢出,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沉聲道:“那又如何?我替封家掙的一切早就夠還他的恩情,我和他早就兩不相欠了。”
封嚴眼眸微凜,抓住封厲的衣袖,終是軟下聲來,“阿厲,送他最後一程吧,他臨死前都還念著你。”這個弟弟剛烈的性子封嚴比誰都清楚,遙想當年封厲要離開封家,無論多少人勸都不肯回一回頭,那時候的封嚴早已成年,記憶裏卻總是停留著封厲離開時那個挺拔決絕的背影,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和不公,一個人才能絕然到如此地步,封嚴那時還不知道,直到這些年從父親偶爾喝醉了提及的隻言片語,才拼湊出當年的全部真相。
真相自然是殘酷的。
只是封嚴每每想起要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來承受這些,便心有不忍。
在這場繼承人的較量中,封嚴自知不是對手,若非封厲從封家出籍,他也不會有今日的地位,饒是如此,封嚴卻不得不承認,封厲有著非同常人的超強心智和理性,所以他才一而再的要求封厲出席父親的葬禮,只是不願封厲在今後的人生裏遭人詬病。
封厲的性格註定他軟硬不吃,所以即使封嚴已經這樣低聲下氣,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四平八穩,連眉頭也沒動一下。
兩兄弟就這樣對峙著,一時間誰都不願開口說話,諾大的客廳安靜得如墳墓,直到一聲清咳打破了沈默,封厲轉頭望去,看見向南站在不遠處的地方,正看著他們。
封厲立刻和緩了表情,從封嚴身上站起來,大步走過來攬住向南的肩膀,“我跟他有些事要說,你先去樓上休息一下,好嗎?”
向南卻沒動,只是抬起頭來望著他,“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不是,”封厲立刻解釋,很怕向南會誤會什麼,“我只是……”
向南沒等他說話,便出聲打斷了他,“我想跟封先生單獨談談,你能回避一下嗎?”
封厲一愣,望瞭望客廳中已經從地上站起來的封嚴,一張臉難看得不行,“不行,萬一他欺負了你怎麼辦?”
向南安撫性的拍了拍他衣服上的褶皺,輕聲笑道:“這是咱們的地盤,再說了,我還沒有成年,相信封先生這點氣度還是有的。”他並未刻意壓低音量,聽了這話,客廳中封嚴的嘴角不由一抽,心想這小子上次在醫院裏讓他那麼難堪,不知道這次又會說出什麼氣人的話來,但是好歹輸人不輸陣,就算他心裏再怎麼不情願,也不能打退堂鼓,不然別人還真以為他怕了這小子。
等到封厲終於一步三回頭的進了二樓的書房,向南才進廚房端了剛才沏好的茶出來,拿出主人家的姿態請封嚴坐下。
封嚴理了理西裝的袖口,看著對面低下往杯子裏倒茶的少年,客廳因為剛才封氏兄弟的鬥毆事件自然已經亂作一團,身處這一糟混亂中的少年卻眉目平和,有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封嚴不知道他的這份鎮定是裝的還是氣質使然。無論如何,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能有這份從容的姿態,即使是裝的也讓人由衷的佩服。
半晌,向南將倒了八分滿的茶杯輕輕推到他面前,聲音平和而禮貌,“請用茶。”
封嚴端起茶杯輕呡一口,由衷的稱讚道:“好茶。”
向南微微一笑,不卑不亢:“謝謝。”
兩人坐在“狂風過境”的客廳沙發的兩端,用平和淡然的語氣說完了客套話,向南便直接切入了主題,“今天是封老先生出殯的日子?”
封嚴點了點頭。
向南又道:“封先生今天的來意我大概已經知道了,但是封厲這個人性子剛強,說一不二,相信封先生比我更清楚才對。”
聞言,封嚴微微皺眉,說實話,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弟弟跟個男人在一起的事實,但是封家的家事卻不太願意被外人議論,剛想說話,卻聽對面的少年說,“封先生,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再發表自己的意見不遲。”
封嚴一腔的話給堵在了嗓子眼,險些岔了氣。
向南望著他活像被魚刺卡住的表情,心裏暗暗一笑,嘴上卻一本正經的道:“我可以勸封厲參加封老先生的葬禮。”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在封嚴望來的目光中繼續道,“但我有個條件。”
封嚴覺得自己無形中又被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給擺了一道,心裏恨恨的,嘴上只能說,“什麼條件?”
向南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先置於鼻翼間嗅了嗅,然後才張嘴呡了一口,他這副模樣看著頗為考究,像個五六十歲已經閱經人生的老頭子,但是在外人看來卻毫無違和感,封嚴不由一怔,覺得對面這少年眉宇間無故就多了些被世事浸染的風霜和沈著。
若向南是個性格剛烈的人,今天他的條件大概是要封嚴退位讓賢,但他不是,所以他說:“希望封先生以後不要再干涉我們,也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十三歲的封厲,承受了一個非人的真相。
封家的人只要一天不散,封厲心裏的傷口便一天不會痊癒,即使他從來不說,向南也知道他從未對過去放下,既然無法放下,又哪裡來的解脫?封家的人一個兩個的想往封厲的生活裏添一塊磚,卻不知道他們這樣的行為已經傷害到了他,向南不願封厲一直痛苦下去,所以只能越俎代庖的替他辦了這件事。
其實向南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可是為了封厲,他只能無情一回。
封厲聽到這樣的條件自然是生氣的,但是縱然再生氣,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反駁這樣的要求。
封家欠了封厲,封志也欠了封厲,所以就算今天封厲提出更過分的要求,他們也只能答應。
沈默的空氣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向南才聽見封嚴低聲道:“我答應。”
向南看著對面的男人,誠懇的說,“謝謝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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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厲最終出席了封志的葬禮,並且帶上了向南。
眾賓客面前,毫不避諱自己與向南親密的關係,封嚴雖然看得很蛋疼,但是好歹是向南說服了封厲前來,也就乾脆閉上了嘴巴。
封志被葬在封家的祖墳,新起的墓旁邊躺著封厲母親的棺柩。
在所有人離開之後,封厲將向南帶到母親的墓前,對著墓碑上照片中鮮活美麗的女人說,“媽,這是向南,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這樣的慎重其事,讓向南微微一怔,隨即跪下朝著墓碑磕了三個頭,封厲見他跪下,也跟著跪下,兩人並排跪在墓前,看著照片中那個淺淺微笑的女人,十指緊扣,相視而笑。
人潮終會擁擠,或許也會迷路、會彷徨、會無措,只願當我回頭時,能看見你。
無論過去多少歲月無知,有人終記得那句話——
願在有生之年遇見讓我真心喜歡的你。
春天踏青,夏天看星,秋天弄菊,冬天賞雪。
即使年華老去,你我不復青春少年,我依舊執著牽你的手,歲歲年年,濃情有餘。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