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昨天之名
書房朝東的方向的窗戶開了一扇,幾縷六月的陽光自窗外遙遙照進來,將兩人籠罩其中。
封厲曾經想像過無數次這樣的畫面,他愛的人就坐在身旁低頭認真的看書,側臉安詳而寧靜,長長的睫毛隨著閱讀一動一動的,像停在花心上的蝴蝶,好看得讓人心疼。他只要輕輕轉頭,便能將這一切美好攬收眼底。
有時候愛一個人是件特別奇怪的事情。
你總想時時刻刻的看見他,等終於看見他,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你只能這樣癡癡的望著,仿佛只要眼底映滿這個人的身影,就能知足,甚至不需要他也能轉過頭來望一望你。
年少時總渴望轟轟烈烈的愛情,能隨時隨地為他擋子彈送性命。到了如今,想要的卻是細水長流般的感情,能為他遮風擋雨,洗洗髮,吹吹幹,便是最好的廝守。
有人曾經愛到天崩地裂亦不得善終。有人許諾不離不棄,最後終不敵現實。
沒人能明白他有多慶倖發生了那麼多事後,這個叫向南的人依舊留在自己身邊,即使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能重新理所當然的登堂入室,至少,這個人在他想見的時候隨時都能見到,這對封厲來說是莫大的幸運。
或許因為他的目光太熱烈,低頭看書的向南突然清咳一聲,轉過頭來看著他,“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話剛說完,立刻被人撲倒在地。
向南本能的想要掙扎,卻突然聽見壓在他身上的男人說:“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封厲的聲音是低沉的,這種低沉與很多時候不盡相同,仿佛語氣裏裹滿了失而復得的喜悅和淡淡的知足,聞言,向南沒再掙扎,任封厲將他壓在身下,胸膛貼著胸膛,胸腔裏同樣跳動著的心臟穿透皮膚直達對方的心底,向南覺得臉上有些發熱,突然聽見封厲低低的笑道:“你的心跳得好快。”
向南一怔,回道:“你也一樣。”
“是啊,”封厲大方的回答,迷人的聲線因為主人刻意的溫柔,柔軟得似要掐出水來,“向南,我有點緊張。”
向南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這個男人總能在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出其不意的說出一些令人心動的情話來,這甚至算不上情話,不過是這個時刻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向南覺得或許甜言蜜語真的不需要學習,只要你想說,自然信手拈來。向南從前見識過宋臣跟情人通電話,各種甜蜜情話說出來不需要一成內力。然而封厲卻極少說與宋臣類似的言語,大概正是因為太過正經,反而讓人對這樣的表達方式毫無招架之力。
他說有點緊張。
向南想,緊張的未必只有他一個人。
身下柔軟的地毯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依舊安靜得像不存在般,撲在身上的男人雙手從他頸下穿過,將人環抱在懷裏,烏黑的發絲相互糾纏,親密得連空氣都害羞起來,房間裏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說話,向南覺得封厲壓在身上有點重,但是尚在能夠承受的範圍,耳邊是封厲漸漸平靜的呼吸,不知過了多久,封厲動了動,將嘴唇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我愛你。”
向南一頓,隨後輕輕說道:“我知道。”
封厲將他摟得更緊,嘴唇幾乎貼在了他的耳廊上,熱氣從上面拂過,讓向南縮了縮脖子,封厲愉快的笑起來,更加放肆的湊過去逗他。這就是情人間的小遊戲,不需要任何正常的理由亦或者正經的姿態,只要你在這裏,我隨時就能褪去鋒利嚴肅的面具,陪你玩笑陪你瘋。
時間快到中午的時候,封厲問向南是出去吃還是在家裏吃。
那時候向南已經把手裏那本小說看了五分之一了,頭也不回的說:“就在家裏吃。”
站在書房門口的封厲笑著答應了一聲,卻並未急著離去,反而倚在門邊,看不遠處埋頭看書的向南,沉沉的眸色像是落入了整條銀河,滿目璀璨與瀲灩。
封厲的廚藝向南是見識過的,所以聽見封厲在樓下喊他下來吃飯,向南便蹬蹬的跑了下來,桌上擺著四菜一湯,都是向南平時愛吃的,老遠就能聞到一股香味,向南走到餐桌邊上,伸手就想去抓筷子,封厲卻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柔聲道:“先去洗手,我把飯盛上來。”
向南老實的去洗了手,出來的時候餐桌兩邊已經各擺著一隻裝了白米飯的碗,封厲正低下身子擺筷子,見他出來,忙道,“過來吃飯。”
這時候向南突然生出了一種時光荏苒的不真實感,仿佛他跟封厲已經是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的伴侶,相濡以沫被深深刻在時光的夾縫裏,風吹不走,雨淋不滅,就這樣與歲月同生,與天地共存。
向南在餐桌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封厲與他相以而坐。
吃飯前,封厲盛了一碗湯給他,“先把湯喝了再吃飯。”
向南不明所以,封厲看著他道:“養胃。”
向南哦了一聲,不緊不慢的把碗裏的湯喝乾淨,普通的排骨冬瓜湯,被封厲做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美味來,總之向南喝了之後覺得心情都變好了。
這餐飯跟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沒什麼區別。
依舊是向南埋頭苦吃,封厲在一旁給他夾菜,自己動筷子的機會很少,等到把向南伺候好了,才端起自己的飯碗大口扒起飯來,即使是這麼粗獷的吃法,在別人看來也充滿了貴族優雅的作派,向南把筷子放在空碗上,仰靠在椅背上歇息,對面的封厲吃飯的時候,臉上有種不同以往的溫和,這種溫和也可以稱之為不帶侵略性,所以趁著封厲吃飯的當口,向南有些無聊的把目光定在封厲的臉上。
封厲夾了一筷子青菜,眼也未抬的說:“吃飽了,是不是想運動運動?”
向南起初沒聽明白,對上封厲充滿笑意的眼睛時突然頓悟了,忙正襟危坐,“呃,你慢慢吃,我去看書了。”說著從椅子上騰地站起身來,又蹬蹬的上了樓梯。
封厲一手握著筷子,一手端著碗,嘴裏還包著滿嘴的食物,望著那個落荒而逃的身影,終於緩緩的笑開了。
等封厲收拾了餐桌和廚房上樓之後,發現書房裏的向南不知什麼時候丟了書,抱著個灰色的抱枕躺在沙發上,空靈的音樂自音響裏流泄而出,配上從窗柩外漫進來的日光,無端生出一副歲月靜好的姿態。
音樂還在繼續,封厲慢慢走過去,蹲在沙發前,溫熱的吻輕輕落在向南閉著的眼睛上,嘴唇撤離時滑過的地方像被火燒一樣,熱得很,向南慢慢睜開了眼睛,聲音有著小睡初醒的粘膩,眼神亦有片刻的茫然,輕聲說:“吃飽了就想睡。”
封厲伸手輕點他的鼻尖,微微一笑,“那快睡吧。”
向南嗯嗯了兩聲,複又閉上眼睛,很快均勻了呼吸。
封厲低頭,望著他安靜的睡顏,心裏生出許多柔軟和繾綣。
我為什麼愛你。
大概,是初見時,你目光溫和恬淡的對我說:謝謝。
本是平平無奇的相遇,卻在忙碌擁擠的心上留下了一道回憶,然後終於在偶遇和相處中穿鑿風化,變成不可磨滅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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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外面天都黑了。
房間裏亮著一盞光芒溫和的燈,封厲坐在案桌後面,還在工作。
向南從沙發上撐坐起來,身上的毛毯滑到了地上,他忙彎身去撿,這個動作驚動了不遠處正在批閱檔的封厲,柔聲問道:“睡得好嗎?”
向南靠在沙發上,遙遙的望著他,“嗯。”
封厲的眼睛是笑著的,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依舊讓向南有了這種清楚的認知,靜謐的空氣讓心跳都變得緩慢起來,然後封厲從椅子上起身走過來,在沙發邊坐下,伸手替他將睡亂的頭髮理順,然後才說:“時間不早了,我去準備晚飯。”說著便要走,向南拉住他,“上次不是說去往生居吃嗎?”
封厲一頓,望著他的眼睛裏的情緒複雜難辨,向南卻笑得十分自然,“人總要往前看的,如果葉蘇知道我心裏一直牽掛著他,那他在另一個世界大概也不會安心的。”所以,要學著將記憶珍藏,有空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便是對逝者最好的懷念。
封厲取了車鑰匙,帶著向南出了家門,直奔往生居而去。
葉蘇走之前,已經跟往生居的所有人打過招呼,所以往生居裏的員工們看見向南出現在店裏的時候,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向南望著這座傾注了葉蘇太多心血的飯店,輕聲道:“我覺得葉蘇還在這裏,沒離開過。”
封厲摟住他削瘦的肩膀,淡淡說道:“嗯。”
記不得曾在哪裡聽過這樣一句話:作為名詞的“昨天”,它有著比回憶更為巨大的真實的力量。
終有一天,葉蘇終於會變成與明天背道而馳的昨年,永遠被深埋在黑暗卻溫暖的湖泊裏,生根,發芽,成長,他永遠不會老去,因為無論韶華如此逝去,他們最喜歡的葉蘇,永遠都停在人生最好的時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