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配真心
在人的一生中,很許多擁有和失去。
縱然害怕失去,終究不過是徒添煩惱。
葉蘇的葬禮之後,宋臣回了南方,臨走前來學校看向南,兩人在學校外面的小吃街找了家館子吃了一頓,然後向南把宋臣送到馬路邊上,宋臣上車前突然一把抱住了他,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向南,有空回來看我。”
向南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然後宋臣跨進了車門,發動車子之前又轉過頭來叮囑他,“如果封厲那傢伙欺負你,記得給老子打電話。”他的笑容稱得上是放肆的,然而,在這種張狂的表相下,是藏得嚴嚴實實的難過。
葉蘇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痛苦回憶,因為曾經擁有過,所以失去才變得如此艱難和難以接受。
葉蘇走前將往生居轉到了向南名下,雖然向南還沒滿18歲,也不知葉蘇想了什麼法子,總之往生居名正言順的成了向南的所有物。葉蘇走後,向南很少去往生居,一是因為馬上就要高考了抽不出太多時間,一是那個地方有太多葉蘇的影子,去了也不過徒添傷感。
好在往生居在葉蘇生前已形成了一套完善的管理體系,即使老闆幾個月不露面,飯店也能經營如常。
時間很快進入了三月,向南這幾個月過得頗為充實,每天活得像打仗,被各種習題和試卷摧殘折磨,曹秋冬開玩笑的說:“高三猛於虎啊!”
許斌和葉偉兩人連連點頭,頗為認同。
向南只是靠在桌邊安靜的笑,這段日子他的話變少了,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慵懶,雖然他從前話就不多,但是這種變化還是讓曹秋冬幾個人輕易的察覺了,三個人雖然嘴裏不說,其實心裏都有些擔心,現在學業這麼重,向南又一直沒什麼精神的樣子,他們真怕他把身體搞垮了。
對於曹秋冬幾人的關心向南心裏不是不清楚,只是他暫時還不能分出太多精力去回應他們。
或者說,他現在還不能完全從失去葉蘇的現實中走出來,雖然向南十分清楚人始終是要向前看,但是每每想起葉蘇死前握著他的手的樣子,便無法釋懷。葉蘇是那樣溫和與良善的一個人,向南雖然很早就知道他這個病,但是始終不願相信有一天葉蘇真的會死。
或許死亡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卻又是如此的不公平。
向南有時候會自私的想,為什麼死的不是別人或者是他自己,卻偏偏是葉蘇,笑得兩眼彎彎的葉蘇,眼神狡黠的葉蘇,抱著他長長的歎息的葉蘇,那麼多的葉蘇塞滿了向南的記憶,像永不褪色的畫卷,即使只有黑白兩種素色,卻依舊能鮮活的存在於人的心中。
封厲幾乎每個星期都來,向南對他的態度跟從前沒有什麼不同,自從葉蘇的葬禮回來後,兩人基本上沒有再好好說過話,每次都是封厲說,向南聽著,偶爾在封厲停下來的時候插上兩句,皆是不痛不癢。
封厲知道他還沒能從葉蘇這件事情上緩過勁來,所以也不催他,將盤子裏好吃營養的食物夾到他碗裏,向南便低下頭,握著筷子安靜緩慢的吃起來,封厲瞧著他淡然平和的側臉,很想把人抱在懷裏說幾句溫柔細語,但一對上向南無悲無喜的眼睛,卻再也不敢靠近分毫。
向南任他抱著,也不掙扎,過了一會兒,輕聲道:“最近忙嗎?”
封厲輕輕的嗯了一聲,“其實也不是特別忙,只是週末呆在家裏也不知道該幹什麼。”
聞言,向南說:“等高考後,我們出去走走吧。”
其實封厲很早就想帶向南出去玩一玩,放鬆一下心情,葉蘇走後的這段日子每個人過得都不是很好,這樣的現狀是對葉蘇的懷念,亦是折磨,於是聽了向南這話,封厲笑道:“好啊,你想去哪裡玩?”
向南沈默片刻,隨後吐出兩個字:“南方。”
封厲修長的手指撫在他的發頂,輕輕的摩娑著,低頭在向南柔軟的發絲上落下一吻,柔聲道:“好。”
時間就這樣不緊不慢的悄然走過。
轉眼間,到了五月。
五月的尾巴上,向南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向南對封厲的瞭解其實並不多,他只知道這個人叫封厲,今年30歲,至於家庭背景雖有所耳聞,卻到底不甚明瞭,所以向南也不知道原來封厲的感情史這麼豐富,不僅有男人,還有女人。
那是個端莊的女子,留著齊腰的長髮,化淡淡的妝,明眸善睞,巧笑倩兮。
其實這樣的人向南原可不必理會,不過因為對方是個女人,讓向南不好拒絕。
他對女人雖然無感,但起碼的風度還是有的。
兩人在學校外面一家裝修一般的咖啡店坐著,玻璃窗外隔著一整條寬敞乾淨的馬路,對面的女子朝他微微頷首,聲音如想像中那般迷人動聽,“你好,我是葉森林。”
向南亦低了低頭,“你好。”
葉森林不動聲色的打量他,然後紅唇微啟,輕聲道:“我並沒有覺得你有什麼特別之處。”她的聲音是清雅的,一句略略貶低的話自口中說出來卻如公事般平鋪直述,見向南沒說話,她又繼續道:“但是封厲很喜歡你,不,應該說很愛你。”她的瞳孔很黑,向南在裏面清楚的看到了自己,他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被一個陌生人這麼一說,驀然間驚覺自己的確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封厲又為什麼這麼喜歡他呢,向南一時想不明白。
葉森林的目光不帶絲毫侵略性,甚至連一絲別樣的情緒都沒有,她只是用臉上那雙黑亮的眼睛望著向南,執著杯把的手指纖細、白皙,一看就知養尊處優身份尊貴,身上的衣服雖看不出外露的標誌,也知道定非凡品。
向南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清咳一聲,“葉小姐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
葉森林微微一愣,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然後慢慢說道:“封厲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和他有婚約。”
聽了這話,向南心裏不禁冒出一句話來:正所謂生活處處是狗血。
這比那些又臭又長的裹腳步電視劇還要更加狗血離譜,溫和了半輩子的青年面對這樣一個突然而至的闖入者,也終究變得鋒利起來,他抬起眼來望著對面端莊優雅的女子,淡淡的回道:“記得到時候讓封厲親自送請柬來。”
葉森林早已見過向南,雖說是在照片上,但這個少年雋秀有餘,驚豔不足,她十分不理解,這樣一個孩子如何當得起封厲的喜歡,更遑論愛?在葉森林有限的記憶裏,封厲是冷漠的,然而就是這種冷漠輕易的打開了一個少女的心,從此非卿不嫁。
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努力的讓自己成為那個能配得上封厲的女人,即使不是最優秀的,至少,讓她擁有能站在封厲身邊的資格。喜歡有時候就是來得這麼莫名其妙,那年闔家宴會,她站在樹枝後面,看見那個男人舉杯微笑的側臉,一顆心第一次如此悸動。她自認是個大度的女人,前有曹夏書,後有芸芸眾生,封厲的身邊從不乏崇拜者,她也早已告訴過自己,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但是看見封厲對這個叫向南的少年的種種,她終於還是無法平靜,背著所有人做了這麼一件有失儀態的事。
她覺得這只是個普通的少年,大不了比同齡人早熟幾分,家境清寒的孩子過早的懂事實屬平常,但是她沒有料到向南對於她的挑釁是如此的平靜,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閑閑的甩出一句“讓封厲親自送請柬來”。這句話裏有太多的含意,讓葉森林不由自主的怔了怔,等回過神來時,對面的少年正看著她,目光平靜如午後的陽光,被世事繁瑣遮掩在千里之外,他說:“葉小姐,我現在還沒有完全接受封厲的好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大可一試。”
什麼叫還沒有完全接受封厲,什麼叫大可一試。
葉森林覺得這是對她的羞辱,臉色微微一沉,卻聽見向南說:“我並沒有侮辱你的意思,好的男人自然人人都想要,我不過是給你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聞言,葉森林臉色稍霽,依舊端著優雅的姿態,“如果我奪走了他呢。”
向南端起面前的清茶輕呡一口,聲音並未刻意的想要表達什麼,聽進耳朵裏卻莫名染上一層淡淡的滄桑:“若我愛對了人,那個人就不會走。不需要任何心機和手段,不用去想怎麼留住他的心,即使把世界都端到他面前,他也不會回頭。這就是我理解的關於競爭的意義,若最後你奪走了他,只不過是在證明這樣的人不配得到我的真心。”
此種語言,此種口氣,從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嘴裏說出來,多少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但葉森林卻笑不出來,面前的少年年紀雖輕,眼睛裏卻似藏著無盡的歲月和世事,有種歷經滄海桑田的平和與淡然。身處世界這樣的一個大染缸,每個人大概都被現實和經歷磨去了棱角,那些棱角雖被磨得參差不齊,但到底還保留著一些原來的驕傲,但是眼前這個人,卻像一面光滑平順的鏡子,遙遙望去,一片坦途。或許他也曾經放肆過,但是這種放肆終於在歲月的曆久彌新中漸漸的淡化,直至消失。
葉森林望著他良久,突然婉爾一笑,“你真不像個少年。”
向南笑得禮貌而疏離,“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
兩人又說了些話,然後葉森林起身告辭,兩人在咖啡店門口分別,向南看著她上了一輛銀白色的跑車,然後跑車像風一樣,一溜煙的跑遠了。
直到車子走不見了,向南還站在原地,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這個女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向南想了一陣,覺得葉森林大概就是那個豪門還沒娶回去的媳婦兒,現在發現自己的未婚夫在外面養了小白臉,所以急著來清理障礙,但是以葉森林今天的態度來看,又不像,若說不是來挑釁的,對方開口的第一句卻又說明了來意,向南想得一個頭兩個大,最後歎了口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至於這個跟封厲有婚約的女子,向南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封厲的未婚妻不是已故的曹夏書嗎?
向南一邊亂七八糟的想著,一邊穿過馬路朝學校裏走,天已經黑了,一中大門前的百瓦大燈發著明亮刺眼的白光,向南把手揣在外套裏,一邊往裏面走,還沒走到門口,便聽見一道短促的喇叭聲。
他下意識的回頭,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子。
隔著擋風玻璃,向南看見封厲正朝他招手,示意他過去,向南看了一眼身側的學校大門,最後還是朝封厲走去。
封厲側過身替他推開副駕的門,向南跨上車,隨口問:“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今天才星期三。
封厲但笑不語,他怎麼會想到自己今天路過這裏,順便來看看這個人,卻發現一個礙事的女人也出現在了這裏,好巧不巧,他還看見那個女人跟向南在咖啡店裏坐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出來後又在咖啡店的門口說了些什麼,隔得太遠,封厲沒有聽見兩人的對話,但是他對任何靠近向南的人都沒有好感,無論男女,更何況,那個女人還帶著別有的居心。
這些自然不可能說給向南聽,封厲微微一笑,“我剛好路過這裏,沒想到會碰見你。”
向南點點頭,“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溫習了。”
封厲心裏雖然不怎麼樂意,但是想想向南就是那種做事很認真的人,如果不讓他回去,顯得自己很小氣,於是自認為十分大度的揮揮手,“好,那我週末再過來。”
向南嗯了一聲,下車前又轉過頭來,在封厲略顯期待的眼神中說:“週末去往生居吃飯吧。”
這幾個月來,第一次聽到向南提起往生居這三個字,讓封厲這一瞬間有些莫名的激動,忍不住將人拉回來按在懷裏,讓對方感受一下自己胸膛裏那顆跳得正歡的心臟,然後他說:“向南,你不用刻意勉強自己,無論多久,我都可以等的。”
向南在他懷裏搖了搖頭,“如果葉蘇知道我們過得這麼不開心,他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相遇。”
只希望葉蘇在那個陌生的世界能真正的自由。
不會寂寞、不會悲傷、不會痛苦、不會孤單。
葉蘇,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