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廝人無欲

向南在包廂裏並沒有等太久。

大概十來分鐘，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曹京雲第一眼就看見那個坐在沙發上剝開心果剝得正歡的人不就是向南嗎？

向南也抬起頭來，看見走進來的男人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京雲哥就是秋冬的三叔，上次擔心向北一直沒留心曹三叔的名字，沒想到這人竟然跟顏浩認識，向南不由感慨世界真是小，邊從沙發上起身，禮貌的叫道，“曹先生。”

曹京雲沖他擺了擺手，“別叫什麼曹先生，跟著秋冬叫我三叔就行了。”

向南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兩下，沒有答腔。

曹京雲走過來看了一眼已經昏睡過去的顏浩，問向南，“他喝了多少？”

向南把地上快堆成小山的啤酒瓶指給他看，曹京雲無奈的歎了口氣，一副訓斥晚輩的口氣，“都二十幾歲的人了，竟然還這麼不穩重。”說著有點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扇了顏浩兩個耳光，顏浩在夢中莫名其妙的挨了打，眉頭皺成川字，翻了個身繼續昏睡。

向南在一旁站著，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心裏暗暗的想，這曹三叔長得那麼陰柔，沒想到下手竟然狠到這種程度，顏浩臉上已經赫然出現了十根手指印了。

曹京雲修理完了不穩重的醉鬼，轉過頭來時又是那副和氣的模樣，“顏浩今天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他是火爆脾氣，要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希望你別介意。”

向南搖搖頭，“沒事，我跟他只是偶然遇見。”

曹京雲推了推睡死過去的顏浩，發現完全沒有動靜之後，終於認命的把醉鬼扶抱起來，向南對比了一下顏浩和曹京雲的身體素質，最後還是上前搭了把手，把顏浩搬到了曹京雲的背上，沒想到曹京雲瘦是瘦，力氣卻不小，直接扛起顏浩大步流星地出了包廂，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來對向南說，“時間也不早了，向南你跟我一起走吧。”

現在已經快下午五點了，向南想了想，跟了上去。

兩人從大廳風風火火的走過，竟然也沒人來問是否買單了，向南也壓著疑問一路跟著曹京雲走下了階梯，曹京雲的車就停在臺階下面，從顏色上判斷，這與那天向南坐的車不是同一輛，曹京雲繞過車頭把顏浩搬進了副駕，向南正在奇怪他為什麼不把人直接放在後座上，後座的車窗突然從上至下的開了。

然後向南就看見一張雋朗的側臉，眉宇如鉤，目若深海。是封厲。

這是向南第三次見到這個人，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已經很熟悉對方了，雖然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後座上的封厲一身鐵灰色的西裝，胸前別著一朵白色的玫瑰，神情肅穆森然，像是剛從某個葬禮出來似的，全身都透著一股難以描墨的滄幽，這種感覺向南形容不來，在他不多的幾次印象裏，封厲該是高高在上無情無欲的神一般的存在，但是現在看來卻又有很大的不同，那種不同讓向南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然後他被自己這個念頭弄得一怔——今天不會是秋冬姐姐的忌日吧？

“上車。”封厲的聲音自車內傳來，低沉中帶著磨人的磁性。

向南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躊躇了一下還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從小到大，向南的三觀都是非常端正的，一生凜著低調做人平淡過日子的想法活了三十年，所交的朋友並不算有錢，但耿直爽朗，所以突然認識了一個或者說一群這種明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讓向南有點惶恐，有種平靜生活即將被打破的恐懼，所以剛才封厲叫他上車的時候他其實有點猶豫，最後還是在封厲和曹京雲的眼神中妥協了。

向南並不輕易妥協，但是在這個叫封厲的男人面前，總覺得自己矮了一截。

這個時段的交通總是很擁擠，更何況今天是週末，路上更是堵得不行，副駕上的顏浩不時囈語兩句，曹京雲握著方向盤，無聊的敲打著，向南挺直著身子坐在座椅裏，有種整個狹窄的車廂被分割成了兩個不同的空間的感覺，他很不幸地與這個叫封厲的人呆在了同一個空間裏，於是逼仄被放大了無數倍，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起來。

“先把顏浩扔回家。”過了一會兒，車廂裏響起封厲的聲音，不鹹不淡，無情無欲。

向南依舊坐得筆直，耳朵卻不由自主的豎了起來。

封厲說——扔。看來他也不怎麼待見顏浩。

曹京雲聽了這話倒沒什麼表情，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問向南，“向南，你是回哪裡？”

“我回學校。”向南趕緊回答道，鑒於車廂裏的低氣壓，他又補充了一句，“不如我就在前面路口下車吧，我坐公交車回去就行了。”

曹京雲正想點頭，封厲卻突然插話進來，“前面不能停車。”

向南囧了，不能停車的意思是讓他在這裏下車嗎？

曹京雲若有所思的望了封厲一眼，隨即對向南道，“前面的確不能停車，等下送完顏浩，再送你回學校吧，剛好我們要去的地方會經過你們學校。”曹京雲很小的時候就敢學著他老子撒各種奇葩大謊，所以此刻這話有多少可信度大概也只有他和封厲兩個人知道了。

向南雖然覺得怪異，但也沒有深究，畢竟他跟這兩個人充其量算是認識，卻是完全不熟的。

送完顏浩之後，外面的天都已經黑了，向南中午只吃了一碗面，這時候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胃裏燃起灼灼熱氣，有點悶疼悶疼的，向南暗叫糟糕，被餓壞的胃只要稍稍晚了點吃飯就要鬧彆扭。他微弓著身子，右手在肚臍四周順時針按摩，希望借此來緩解一下胃上的不適，這還是他最近在網上查到的方法，俗話說養胃養胃，胃自然是養起來的，光靠藥物顯然不夠，更何況他現在也沒有閒錢買藥吃。

“先墊墊肚子。”耳邊傳來封厲的聲音，伴隨著面前多出來的一盒蘇打餅乾。

向南眨了眨眼，道了謝後伸手將餅乾盒接了過來，車廂裏的燈光有些暗，向南轉頭去看時，只看見對方一個大概的側面輪廓，他胸前的白玫瑰在這一圈陰影裏卻顯得格外的耀眼，像是永不會凋謝那樣在這一個不算寬敞的空間裏散發著幽香。向南又說了聲謝謝，拿了塊餅乾喂進嘴裏，其實就是普通的蘇打餅乾，味道跟超市裡買的也沒有什麼不一樣，向南卻覺得這餅乾上帶著一股陌生的薄荷香氣，很微弱，卻又讓人無法忽視。

向南在學校大門前下了車，曹京雲探出車窗來跟他道別，向南沖他點點頭，然後又朝轉過頭來看他的封厲點了點頭，便轉身進了學校。

向南從大門一路走進來，整個校園安靜得像午夜的湖泊，只有為數不多的幾盞燈從教學樓裏透出來，映襯著校園路上的昏黃路燈，向南把手揣在兜裏，一路慢搖搖的往宿舍走，宿舍樓整棟都亮著，他穿過宿管室，上了臺階。

樓梯間的燈很亮，在地上拖出一條彎曲的長長的影子，向南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心緒跟著腳步慢慢的搖晃，剛剛吃了餅乾，現在胃已經不難受了，想起那盒味道不錯的餅乾，他覺得封厲這個人還挺溫和的。

一路慢慢拖拖的到了宿舍門口，在門外就聽見曹秋冬在說話。

“顏浩那廝多半看上阿南了！”

宿舍用得久了，門板也不算厚實，曹秋冬的聲音很輕易的就鑽了出來，向南拉著門把的手一頓，忘了繼續推門的動作。

“擦！”許斌爆了句粗口，“他竟然打阿南的主意！丫活膩歪了啊！”

向南在曹秋冬繼續發言之前推開了房門，宿舍裏的三個人見當事人立在門口，一時都有點訕訕的，任何一個地方，有錢人的圈子都不大，而且人一旦有了錢或多或少就會有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嗜好，比如顏浩最喜歡的就是狩獵各種類型的美少年，這在圈子裏早已不是秘密，所以曹秋冬三個人對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可是向南一農村來的單純孩子哪裡知道這些呢，曹秋冬為自己的多嘴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

向南若無其事的走進來，在曹秋冬和許斌為難的表情中開口道，“今天我在街上遇見顏浩了。”

曹秋冬差點從上鋪翻下來。

“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所以我陪他去ktv裏坐了坐。”宿舍裏有暖氣，向南一進屋就把外套脫了下來，邊往衣架上掛邊說。雖然他們去的是鴨店，不過的確是在可以ktv的包廂裏坐了一下午，這也不算騙人。

許斌爬在床延上，有些緊張的盯著他，話問得相當含蓄，“他……有沒有欺負你？”

向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對我沒興趣，你們想太多了。”

許斌一時語塞，曹秋冬摸了摸鼻子，一直沒吭聲的葉偉看了他倆一眼，聰明的轉移了話題，“你吃晚飯了嗎？坐公交車回來的？”

然後向南就把顏浩喝醉之後的事簡略的說了一遍，當然省去了封厲這一段，曹秋冬聽見是自己的三叔把向南送回來之後表情更加複雜，一副膈應的樣子，向南今天一天也走累了，也沒再說話，連晚飯也不想吃了，簡單梳洗後就躺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