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君心已累
向南想起上次在這條回廊上被封厲按在懷裏狂親,結果被沈清瀾撞見的事,不由老臉一熱。這時候走在前頭的顏君突然停下來,向南一時沒察覺,直直的撞了上去。
向南邊道歉邊後退一步,才發現顏君壓根沒聽他說話,因為顏君正對著前方說:“躲夠了?”
顏君是個十分溫和的人,謙和禮貌有學識,臉上的無框眼鏡就是社會精英的標誌,向南認識他的時候已經是個二十五六的青年了,所以對於笑容時常和暖柔軟的顏君很喜歡。記憶中的顏君說話的聲音總是禮貌而柔和的,像這樣帶著複雜情緒的語氣卻是向南第一次聽見。
向南微微往旁邊移了移,看見回廊的另一端站著沈清瀾。
院中的大燈光線很足,遠遠遙射過來,正好映照出沈清瀾略顯灰黯的臉,他有些煩燥的扒了扒額前的流海,一隻手抄在口袋裏,一雙桃花眼失去了往日動人的神彩,用滿滿的無奈語氣道:“我沒有躲你。”
隔得這麼近,向南幾乎聽見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聲自顏君口中發出,“沒有躲我?沒有躲我他媽的明明在一個城市卻兩年沒見過面!沒有躲我明明朋友圈一樣卻分分鐘找不到你的蹤跡!沒有躲我你為什麼要偷偷摸摸?!”
顏君的怒氣,顏君的粗口。這樣的顏君讓向南感到陌生又有點心疼。
沈清瀾到底是做了多麼荒唐的錯事,才會把一向溫潤如玉的顏君氣得像現在這般狼狽失態?
但沈清瀾的火爆脾氣這麼多年似乎有增無減,大概是被難得發一次難的顏君刺激了,他也吼了起來:“我就是躲你怎麼了!我不能躲你嗎?三年前老子就說了分手!分手你聽不懂嗎?你為什麼非要纏著我不放!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三年前就沒有了!顏君你要是個男人以後就他媽別再出現在老子面前!”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火藥味。向南想阻止,但以自己的立場此刻跳出來可能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沈清瀾從前對顏君有多好向南不是不知道,但是短短幾年間兩人竟然會搞成這樣卻是始料未及。而且沈清瀾竟然對顏君說了這麼重的話,以顏君的個性,怕是會依他所說,再也不出現了。
果然,沈清瀾的話音剛落,向南就看見顏君始終挺直的身子以一種說不出意味的感覺慢慢頹了下來。就像一直用一口氣撐著似的,現在這口氣被沈清瀾的一席話打散了,那個支撐著顏君的支柱沒有了,所以他的背影看上去才會顯得如此寂寥和滄桑。
“這是你的真心話?”顏君問。
“是。”沈清瀾的火氣發過了也就熄了,情緒很快平復下來,“這幾年我想了很多,我們太不合適,抱歉,浪費了你幾年的時間。”
顏君似乎想笑,但沒有成功,然後他說,“既然不合適,當初為什麼要來招惹我?”說完不等沈清瀾回答,繼續道:“我一直在等你放下,可惜,我的等待於你而言無關痛癢。今天我就如你所願,從此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他說得極其緩慢,卻把每一個字都咬得那麼重,仿佛用盡了所有底氣才能完成這簡短的一句話。
向南聽得腦子翁翁作響,回過神來時顏君已經大步往前走去。
然後,他與沈清瀾擦肩而過。
他們互不看對方,各自的身體卻繃得意外地緊,仿佛需要許多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做讓自己顯得更加沒有尊嚴的事。兩個人若同樣驕傲,勢必需要一個人妥協。但他們不願妥協,亦或者說有什麼東西擋在兩人之間讓這種妥協變得艱難無比,所以他們最終擦身而過,從此形同陌路。
顏君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沈清瀾卻還站在原地。
向南從他身邊跑過時,聽見他說了句話,很輕很輕的三個字,被冬日夜晚的寒風一吹,很快便散在了空氣裏。
他說:對不起。
向南以為顏君已經走了。但當他跑出往生居的大門時,看見顏君正站在車旁,指尖夾著一根燃著的煙,一口一口的抽著。墨黑的夜色下,這個不大的操場被四個角落的大瓦燈照出一片光明,顏君明明身處這一片光明之中,全身上下卻散發著無盡的頹然和沮喪,或許還有些傷心,只是他掩藏得很好,讓人絲毫看不出來異樣,只以為他只是有點無聊了,所以找根煙出來解解悶。
向南走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
顏君轉過頭來,隔著一輛汽車的距離看向他,嘴角邊上的笑容無懈可擊,“抱歉,讓你見笑了。”
向南搖搖頭,“我看得出沈……那個人還是喜歡你的。”
顏君把煙蒂丟在地上,黑色皮鞋踩上去輾了輾,無謂的笑:“他是喜歡我,但他不愛我。”
“那他……”
“你是想問他愛誰?”顏君的瞳孔是咖啡色的,燈光打在上面,有種琉璃的質感,十分漂亮,但是這種彩光被黯淡的心境蒙上了一層陰影,多少顯得有些灰敗,他的口氣亦如他的眼神般,充滿了無奈的絕望,“他愛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要跟一個已經過世的人爭,既爭不過也不夠磊落,而且也不是我的作風。”
向南愣在那裏,找不到隻言片語來安慰顏君。
遇見封厲之前,他沒喜歡過什麼人,所以也無法感同身受這種被一個死人打敗的感覺。自己愛著的人對個已經不在人世的人念念不忘,明知不該卻無能為力,這種無奈和痛心根本無法用言語來贅述。
“不說這些了,上車吧,我送你回學校。”顏君故作輕鬆的說。
向南看了看他,依言上了車。
回去的路上意外地沈默,向南好幾次想說話,卻見顏君一臉的沉靜,驕傲強大的人在感情方面總是令人擔憂。因為他們無論受多麼重的傷都只會藏在心底,面上永遠都是四平八穩漫不經心的模樣,或許只有等到天黑了關起門來的時候,才會歇斯底里盡情發洩。
現在正是晚高峰,車子走到三環的時候就堵住了。
車廂內安靜如許,顏君突然開口道:“我認識他的時候26歲,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已經過去了整整7年。那個人也死了三年,但他還是放不下,一聲不響的回了這裏,搬了家,換了號碼,似乎想徹底的從我的生活中消失,呵。”
向南心底一空,那個問題不自不覺的從口中滑了出來,“他喜歡的那個人……是向南嗎?”
顏君淡淡的笑著,聽見這個名字時連嘴角的笑紋都沒有任何變化,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咖啡色的瞳孔望著向南,“被你看出來了嗎?枉我一直自詡聰明過人,卻是在向南走後的第二年才從別人口中得知了這個事實,你說多諷刺。”
向南想起那個夢。夢裏宋臣和沈清瀾的對話一瞬間就清晰了起來。
沈清瀾原來一直是喜歡自己的,然後因為自己死了,沈清瀾放不下,於是才跟顏君搞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沈清瀾之所以一直沒有表露心跡,是因為知道他不喜歡男人。向南把前前後後的事情理了一遍,終於思路清楚了。
驟然發現這樣的事情,向南的感覺很奇特。
或許正如宋臣說的那樣,他的反應一向遲鈍,所以這會兒得知沈清瀾喜歡他,他心裏也沒太大的波動,大不了就是覺得沈清瀾真是瞎了狗眼才會因為自己而看不上顏君。
想通了前前後後的事,向南立刻底氣十足,“那你真打算跟他老死不相往來啊?”
顏君嘴邊蕩開一抹苦澀,“一個男人最起碼的原則是說到做到。”
向南撇了撇嘴,“萬一你哪天後悔了怎麼辦?”
顏君頓了一下,說道:“後悔的應該是他。”前面的車流終於開始疏通了,顏君發動車子,繼續說道:“其實我有時候很羡慕向南,他雖然已經死了,但起碼能讓沈清瀾這樣念念不忘,若死的那個人是我,他會不會也像記著向南一樣永遠記著我?”
“你千萬不要。”向南連忙說,“你要是死了還怎麼挽回他的心呢?”
顏君微彎嘴角,“你不瞭解沈清瀾,他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向南長歎一聲,勸道:“你沒試過怎麼知道呢?就這樣放棄不會覺得不甘心嗎?畢竟你們之間是有感情的,我想他可能是因為向南的死暫時想不通這一點而已。”
“是嗎?但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