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颯亞--!!」
騙人的,這絕對不會是真的!
望著緩緩倒下的戀人,僵立在原處的司琺爾,一雙撲空的手,頹然無力地伸在半空中。在最需要力量來支撐與保護戀人的此時此刻,渺小的他連這點事都作不到,竟只能眼睜睜看著戀人咚一聲--倒臥在地上。
「颯亞!!」
使出全力,他奔到戀人的身旁,顫抖地撫摸著戀人蒼白的臉頰,不斷祈禱著:
神啊,無論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那怕要我向閻王下跪磕頭都無所謂,我可以捨棄自尊、捨棄性命,就是別讓我失去他!
猶帶餘溫的臉龐,彷彿睡著了般的安詳。
「颯亞,你醒醒……拜託……」笑著醒來告訴我,你在惡作劇,你在戲弄我,你在懲罰我的傲慢與愚昧!
淌著一滴藥汁的唇,那不知親吻過千次百次的薔瓣,現在卻是一縷熱呼呼的氣都沒有。不肯放棄丁點希望,移到筆挺的鼻樑下方--沒有!!
絕望地爬上戀人沒有起伏的胸膛,將耳朵靠在他的心口上,最後的一絲希望也跟隨著毫無聲響的寂靜,歸於幻滅。
這不該發生的。
若是他沒有觸怒邪神、若是他沒有縮小、若是他有力量能阻止……
「啊啊啊!!」
撕裂胸口的悲傷,難以承受的震裂了靈魂
發狂似地怒吼、哀鳴、喑嗚,直到聲嘶力竭,茫茫然地坐在那兒不知過了多久。如果現在他的力量足以執起一把劍,他將毫不遲疑地以它穿刺自己的咽喉,追著戀人直到冥府盡頭。
可笑的是自己這副「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個紙糊娃娃」的模樣,連把能用的刀都沒有。
恍恍惚惚、飄飄蕩蕩的空洞眼神,不其然地落在地面上,看著那只曾裝載著奪走戀人生命毒藥的水晶瓶。是了,怎生地給它忘了呢?始作俑者的自己,才是該飲下這毒藥的罪人,即使是一滴也行,只要瓶中還殘留些微毒液,可以送他步上戀人的後塵,毒液登時也會成為妙藥。
司琺爾自颯亞的胸膛翻身躍下,蹣跚地走向那只半身大的瓶,憑著一股悲憤而生的蠻力,他將它高高執起,斜仰起臉,張口……
湍流而下的水液澆淋了他一身,同時也吞入苦澀亦甘美的最後一滴絕命水。
--你等我,颯亞,我這就去找你了。
先是流竄過四肢的麻痺,接續腳邊泛起的冷霧,他知道自己就快失去意識了,但是在黑暗來襲前,他爬到了颯亞的身旁,以雙手握住了颯亞的單指,在指尖上印下一吻。
吾愛……別怪我,我不是找死。而是和你在一起,才叫做「活著」。沒有你的世界和地獄有何分別呢?--想必你明白。
安詳地閉上雙眼。
☆☆☆☆☆
這裡,是哪裡?
漫無邊界的純白,淹沒了一切。伸出了手,卻不見自己的雙手;跨出去的腳,也沒有移動的感觸;張開的雙唇,聽不到任何的聲響。死了?活著?沒有差別的是一個「我」的意識,仍在徘徊遊蕩。轉動著虛無的頸項,尋找的一絲能握住的真實!
一件重要的事被遺忘了。
是什麼呢?那是什麼?非要找到不可的,尋尋覓覓千百度……那是……
颯亞!
陡地下墜,伴隨著這名字而來的洶湧回憶,將他吸入強大的漩渦,天旋地轉、抗拒不能地掉落至奇硬無比的「地方」。全身斷裂為千百段似的激痛,迫得他喘息不能,暈頭轉向。
「怎麼,又掉下了一個來呀。」
抬起頭,渾身黑袍的「人」站在不遠處。此人的五官、臉孔像被黑暗吞噬的洞穴般,不管怎樣地瞧、怎樣的看,就是看不見他的長相。唯獨那穿透腦漿的低沉「聲音」清晰地敲在耳膜上。
「今晚上還真忙。喂,新來的,你給我安分地呆在這兒排隊等著,我處理完這邊就會輪到你了。可別到處亂跑,小心掉進永世不得輪迴的坑裡。」
不找到颯亞,他哪裡也不去!
「啥?你以為到了這兒,你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嗎?你以為在這兒由得你區區一條遊魂作主的嗎?」
颯亞在哪兒?他沒有時間在這兒聽什麼鬼扯淡,他不快點去找颯亞,誰知道颯亞會被帶到什麼地方去!
「哎哎,你這魂真夠不聽使喚的。不行、不行,你不許動,再想逃,我根據地界規章得判你一條逃魂現行犯之罪,當場處理掉你!」
那是颯亞嗎?那個小小的光芒,是颯亞吧!
放手!不要攔阻!閃開!
「叫我閃我就閃,我堂堂守門將神的尊嚴放哪兒啊?你再要不合作,休怪我不客氣了!急急如律令,天--」
「慢!」
一道紅光闖入他與黑衣「人」之間,橫阻在他前方。
「手下留魂,守門老哥!」
「喂喂,你這傢伙不安分地在上頭管你的男歡女愛,跑下來這不屬於活人的地方,湊什麼熱鬧?」
「嘻嘻嘻,抱歉、抱歉,事情出了點差錯。你手中的那個傢伙,我要帶走。諾,你瞧仔細了,這傢伙根本沒斷氣,是活魂不是死魂。」
「……嘖,怪不得這麼棘手。欸,別把你那些拉拉雜雜的事牽拖到我們的工作行不行,這樣我們很難作耶!下回再要這樣,我就稟報上頭,要他們給你減薪!」
「是、是、是,我不好,我知道錯了。」
紅光中伸出一條手臂,控制住他的頸子。
「來吧,小司司,你得跟我走。」
沒找到颯亞之前,他哪裡也不去。可惡的混帳,不要再拉扯了!
「你又不聽我的啦?受了那些多教訓,你還不懂,聽從本神的話,才不會自找苦吃嗎?虧得你的苦命情人做出那麼大的犧牲,好不容易你們能脫離苦海了,你又要用你的傲慢,來搞砸一切?」
他一愣。
這口氣怎麼很像某個他非常想痛扁的……
「走了啦!」
一不注意,被對方拉著往上飛。 唔……惡……比先前掉下來更加噁心的衝擊,攪得五臟六腑逆轉,他短暫地失去知覺,意識全白。
但在經歷過那一刻後,一種破繭而出的快感喚醒了他,那陣作嘔宛如退潮的浪花,登時消退於無形。這是怎麼一回事?
自己睜開眼睛瞧瞧啊!
疑惑地,他慢慢地睜開雙眼--
刺眼的強光照得他好不舒服,他眨動著眼皮,適應那道光線,眼前景象的輪廓逐漸由模糊而到清晰。他不必問這裡是哪裡,他怎麼會認不出自己與颯亞的愛窩,硬要說有哪裡不同,那就是他沒有「掛」在半空中觀看這間小窩過。
--颯亞!
馬上他便找著了躺在地上,依然一動也不動的戀人。他激動地想靠過去,卻像是被定住了,四肢無法動彈。
「先別急,再看清楚點,有哪裡不同了吧?」
這一點醒,他總算注意到同樣躺在戀人身旁的另一個男人。那、那不是……
「對。那是恢復原狀的你,司琺爾。 」
這又是什麼把戲?既然自己已經恢復原狀,他沒道理還在「這兒」,他應該在颯亞的身旁,應該抱著颯亞溫暖的身軀,慶祝兩人沒死!
「急什麼,既然我已經遵守約定讓你還原,白白扣著你的魂作什麼?嘻嘻,是你自己魯莽,不安分地待著,逕自衝到地界去。還費我一番功夫闖進去救「魂」呢!你該感激我才是。」
他現在可以確定這個傢伙就是那麼什麼戀愛神的混……
「腦子給我放乾淨點,你要是再侮辱本神,我這回可就真的不理你。管你要被困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多久,都沒我的事。」
嘖,悻悻然地,他收拾起滿腹怒火。反正這陣子他肚子裡、腦子裡已經不知罵過多少回,早已回本。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不計較過去這段日子的「淒慘遭遇」,只要快點讓他回復正常日子,他能重新擁有一雙有力的臂膀,能作個讓颯亞一生依靠的……
「噯噯,本神這可不是毫無由來的戲弄!這可是本神精心策劃的愛情試煉,而且還是你自己招來的。 」
這傢伙在胡說八道什麼?他根本無須測試颯亞的愛,在這世上他最堅信不疑的人只有颯亞。颯亞給予了他那麼多,縱使自己曾經那樣的傷害過颯亞,他還是回到自己身邊,這是任何試煉都比不上,最強有力的明證。
「噢?是這樣嗎?可是本神看你們愛愛的次數,實在頻繁的不像話。要不是你懷疑他不愛你,幹嘛三天兩頭就作,還作得人家腰都快斷了。你不是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留住他,不讓他被別人拐跑嗎? 」
這種閨房隱私之事,為什麼這該死的傢伙會知道!
「呵呵,天底下男歡女愛--啊,男歡男愛也一樣啦,沒有本神不知道的喲! 」
無聊的傢伙。
「你!! 」
「罷了、罷了,再和你生氣起來,可憐倒霉的一定不是你。總而言之,為了讓你恢復原形,人家都甘願拿生命來跟我賭注,這樣還不夠愛你嗎?你就別再懷疑人家的愛,別再夜夜折騰得人家半死不活,頻頻喊救命,日日需索無度,懂嗎?
--吶,去吧,該是你們兩個甦醒的時候了! 」
這傢伙終於說了句中聽的話。前面那些連篇鬼話,根本沒有聽的價值,颯亞和他的事哪有局外人插嘴的空間?
☆☆☆☆☆
清晨。
颯亞翻個身。朝著溫暖的胸膛窩了過去。呼……沒錯,就是這份熟悉的溫暖……許久未曾有過的踏實感受,讓他不覺攀手摸向絲滑緊繃的胸…
…咦?等等,這感覺?莫非……啪地張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清明透徹的灰藍眸子。
「司琺爾!你、你、你復原了!」驚喜地叫喊著。
挑起了一道眉,男人不解地問:「你說什麼復原?我又沒缺骼臂少腿的?」
霍地坐起身,颯亞掀開覆蓋在兩人身上的毛毯,掐掐他的腿、捏捏他的手。「你、你真的恢復成原狀了?太好了,你和原來的你一模一樣!」
「我本來就是我,你在說什麼傻話?」男人含笑地回掐他臉頰一把,「你是不是夢傻了?」
「夢?」颯亞歪著頭,灰眸困惑地眨了眨,「我在作夢嗎?可是你不是被戀愛之神變成三寸大小,我們還想辦法幫你作小衣、小床的……這些,全是我在夢嗎?」
「哈哈,那是什麼奇怪的夢?我變小?怎麼可能!」男人難得的仰頭大笑。
又糗又惱,颯亞發誓他沒做過這般身歷其境的夢。「是真的!你都不記得啦?我不小心把你弄得渾身是油,還把你丟進水桶裡,這些你都沒印象嗎?我也夢到了那個戀愛之神,祂給我一瓶解藥,說你喝了不是會死就是會恢復原狀,所以我決定不讓你知道……」
糟糕,一不小心竟說出這秘密。颯亞急踩煞車,但已經來不及了。司琺爾瞇起一眸,靜謐地凝視著他,視線裡有一抹風雨欲來的徵兆。
「啊哈……哈……我真是作了個怪夢呢!」趕緊想辦法化解這氣氛,以免情人搖身一變為可怕的大魔王。
「接下去呢?你不讓我知道有那瓶解藥的存在,然後?」
「唉,那麼無聊的夢,我已經記不得是怎樣了!我、我要下床去盥洗一下。」只要司琺爾沒事,颯亞巴不得快點忘記那場「惡」夢!雖然縮小的司琺爾是挺可愛的,可是他還是喜歡「原尺寸」啦!
颯亞的腳才剛接觸到地面,旋即又被拉回床上。
「嗚哇!」
從頭到腳都被司琺爾釘在身子下,颯亞的雙頰不由得發熱。要命,自己居然覺得很「感動」?以前遇到這種狀況,颯亞不是拚命抵抗、抱怨就是以抗議來掩飾自己的害臊,但此時此刻兩人身子緊密相貼的滋味,卻讓他感動得不得了!
這股蠻力,這沉甸甸的體重,融化人的熱度……彷彿是失而復得的寶物,燙暈了他的神智。
「你……」近距離被司琺爾瞅著,更讓颯亞的舌根都打結了。「你……看什麼看?」再這麼看下去,颯亞怕自己又會對他「不打自招」。
嚴肅的灰藍瞳閃爍著犀利光芒,他打破沉默地說:「我要你發誓,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就算是在你的夢中,我都不允許你瞞著我作任何決定,颯亞。」
「……」幹嘛對一個夢這麼認真呢?颯亞想回嘴頂他,但被他充滿魄力的瞪視,逼得嚥下不遜的態度。這時候若是隨便開玩笑,誰知道會「發生」何種慘事。
「回我的話,颯亞。」
仰起雙瞳,颯亞望著戀人被譽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俊麗臉龐,輕輕一歎。雖然霸道的戀人在縮小的時候是可愛的,但他喜歡的偏偏是他這個蠻橫、專制的暴君樣子。看樣子自己一輩子都躲不掉「自討苦吃」的命運。
「颯亞!」失去耐性的戀人,一叱。
「我可以答應你,司琺爾。問題是,你也能答應我一樣的條件嗎?」颯亞揚起唇角,摸透戀人個性的現在,他已經知道該怎麼跟他討價還價了。「你作得的到,我就作得到。你作不到的,也別叫我作。這樣子很公平吧?」
司琺爾不滿地蹙起眉,正想要開口反駁,颯亞飛快地親吻了他的唇,說:「我很高興那不過是一場夢,可是我不後悔在夢中我自己作的決定,因為……我的選擇正確,我成功地把你換回到我身邊。叫我再作一千次、一萬次的決定,我都會做同樣的抉擇。換做是你,我想也會和我做一樣的決定,那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收緊雙臂,颯亞閉上雙眼,在他耳邊說:「現在我們有比『說話』更有趣的事,可以作吧?」
灰藍瞳登時染上情慾的色澤。誘人的薄唇啟開邪魅角度,微微上揚。
「還說我需索無度?也不反省、反省,明明是自己這麼可口,叫我要怎麼能適可而止呢?」
「啊?」颯亞一驚,他幾時、從何處得知了自己暗中抱怨的「心聲」?
司琺爾咬上他下顎到脖子間美麗的凹陷部位,含糊地說:「你覺悟吧,這幾天沒能作到的份,可不是一次、兩次就能解決的。今天你別想下床了。」
「唔……」
宛如狂噬的熱火,男人熟練的愛撫、纏綿的舌吻,迅速撩起他控制不了的欲潮,但是颯亞腦中的某個角落卻不斷地迴響著「這幾天」的字眼。
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司琺爾縮小的夢……是真的?
「啊啊……」
颯亞腦中的小小疑惑,還來不及求證,就被司琺爾的狂野索求給強制中斷,遠遠地拋在腦後。
度過幾日腰桿兒直不起來的日子,颯亞最後也忘記了這場「似真似幻」的災難。只是偶爾夢中會出現一個不認識、看不見臉孔的傢伙,頻頻對他搖頭歎息說:「自作孽、不可活,我努力教過司琺爾了,可惜他太不受教,所以我已經幫不了你的忙,你就自求多福吧!」
--是說,颯亞不記得有拜託他幫忙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