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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琉皇朝 處子皇帝/金絲雀皇帝/影皇帝/皇帝之殤/皇帝鎮魂歌》第36章


孩童們無憂無慮地在草地上嬉戲著,拉著紙鳶,想盡方法,要以自己的紙鳶擊落對方的。蔚藍的天空當中,展開生死搏鬥的紙鳶們,在主人的操縱下奮戰,迎向勝負。

"啊,我的紙鳶斷了!"

胖胖的男孩望著斷了線的紙鳶,被大風一口氣吹得遠遠的。

"你好卑鄙喔!幹嗎把我的線割斷?還我,把我的紙鳶還給我!"不甘心的男孩,那顧得了什麼遊戲規則,沖上前去,揪住個頭比他小的男孩理論。

"笑死人了,是你自己的紙鳶做得不好,還怪我。笨蛋!"即使身材不敵對方,但氣魄卻不輸人的小男孩,仰起小霸王的臉說:"你再羅嗦,我就打死你!"

"你這小不點,還想教訓人,別不自量力!"

口舌之爭點燃另一波戰火。

兩個孩子扭打成一團,原本圍繞在身邊的同伴,也紛紛加入戰場。有的在一旁叫囂,有的則伸出拳頭,平和的景象早已消失無蹤,任誰也無暇去管那快要被風給吹跑的幾只無主紙鳶。

"啊……元元要飛走了。"

顫巍巍地,一名不過三、四歲地女娃兒,從一團混亂中跑出來。他邊含著拇指,邊口齒不清地叫著跳上前去,想捉住操縱紙鳶的木棒,卻一點也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踩過了草地邊緣,來到小溪岸邊,眼看著再跨出一步,他就要失足墜落冰冷的溪中──

"危險!"

一輛車椅子沖過來,椅上的人伸長雙臂將小女孩子抱住。

但危機尚未解除,制止不住往前滾動的木輪子,"喀啦"一聲往左側傾斜,車上的人兒咬著牙懷抱者小女孩,索性先往柔軟的草地上撲去,還不忘以自己的身體做軟墊緩沖。

"咚!"

車椅子掉進溪水中,高高濺起的水花,終於引起那群打架的小鬼頭的注意。

"妞妞!妞妞,你沒事吧?"

頭一個沖過來,臉上掛彩的小男孩,正是剛剛人小口氣大,帶頭打起群架的那一個。

"嗚……哇啊!"

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小女孩放開喉嚨,大聲的哭出心中的害怕。

"妞妞!"

小男孩趕緊上前,將她從救命恩人的手中拉出來,一把抱住她,拍撫著她小小的背部說:"好、好,不哭喔!哥哥在這兒,不怕、不怕。"

"亞少爺!噢,我的天啊,亞少爺,這是怎麼了?您怎麼會……哎喲,車椅子掉進水裡頭都摔壞了。"

另一頭,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胖夫人,一邊以手帕擦拭著額際的汗水,一邊焦急地說:"您不要緊吧?我才離開這裡一下下,去幫您那條毯子回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噢。"

"大嬸,我沒事,你別緊張。"還躺在草地上的男子,以雙臂撐坐起身。"倒是你別這麼嚷嚷,把孩子們都嚇著了。"

大嬸這才看到一旁幾張慘白的小臉蛋。她隨即雙手插腰的指著他們的鼻尖說:"一定是你們這幾個該死的頑皮小鬼,戲弄了亞少爺是吧?是不是你們惡作劇,把車椅子給弄到水中去的?"

起初還嚇得啞口無言的小男孩,不禁氣憤的漲紅小臉大叫。"不是,我們才沒有,你這惡婆娘不要胡亂栽贓!"

"什麼?居然敢叫我惡婆──說!你們爹娘在哪裡?你們全都是皮在痒了,亞少爺可是你們連想都無法想象的尊貴爺兒,豈容你們靠近?我定要扒下你們的皮,將你們一個個吊在樹上當鳥窩!"胖夫人吼著,才跨出一步,幾個小鬼頭都尖叫著四散跑開。

唯獨小男孩拉著腿軟跑不動的小女孩,回道:"我才不怕你呢?"

"好啊,看我怎麼治你!給我過來──"

她才擰住了小男孩的耳朵,便被草地上的男子所阻止。

"大嬸,放開他。"

"亞少爺!"胖夫人抗議地回頭,抖顫得倒抽了口氣。

男子一雙銀輝熠熠的眸子,盛滿教人不寒而栗的威嚴,瘦削清俊的臉龐刻畫著動怒前的預兆。

慌忙地放開小男孩,胖夫人囁嚅地說:"請少爺原諒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違背您的意思的。"

"車椅子不是他們弄掉的,是我自己不小心。"男子揚起手,拂開掉落下來而遮住眼睛的發,轉而朝那兩個孩子微微一笑說:"去吧,已經沒事了。方才嚇到你們了,不好意思。"

"……"小男孩睜著不知畏懼的眼睛,好奇的打量他。

"怎麼了?"男子和藹地一笑。

"大哥哥的腿,不能動嗎?"因為大哥哥從剛剛到現在,都不曾從草地上站起身,男孩坦率地說出心中的困惑。

"哎呀呀,你這該死的孩子亂說什麼……"胖夫人低呼著。

"大嬸,你回去找人過來,收拾一下車椅子。"男子為避免再起沖突,淡淡地說。"我在這兒等。"

"可是……"

"快去!"

胖夫人連忙噤口,恭敬地彎身行禮後便離開。

小男孩見到這一幕,不由得想起爹爹交待過的話。不要靠近草原邊的那座大屋,大屋裡住著地位很高的人,不是普通人隨便可以接近的。雖然這個人的腳不方便,可是才講幾句話,就讓那兇巴巴的女人離開,莫非就是……小男孩悄悄地握緊了妹妹的手。

"好了,讓你們受驚嚇了,現在不會有人再罵你們了。"

怯怯地點頭,小男孩窺望著他的臉色,暗地裡想著:這下子怎麼辦呢?違背了爹爹的意思,和大屋裡的人說話了。而且他還帶著妹妹,萬一惹這個人生氣的話,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家去見爹爹了呢?

"又怎麼了?你在發抖嗎?"不明白的歪了歪頭,男子淺笑地說:"還覺得害怕嗎?"

嚥下一口口水,小男孩張著惶恐不安的眼說:"大爺,若是我平七得罪了你的話,請你懲罰我一個人就好,請你讓我年幼無知的妹妹回家去。"

"咦?"銀眸閃過一絲錯諤。"你怎麼會突然這麼說呢?你叫平七是嗎,多大年紀了?"

"今年九歲。"

"九歲啊?九歲就能照顧自己的妹妹,真了不起。好,你放心吧,我不會懲罰沒有錯的人,你也沒有得罪我什麼。"

"但……我問了大爺很不該問的事,所以方才那兇兇的大嬸才會那麼生氣,不是嗎?"

以九歲孩童的洞察力,要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並不難。但是,以九歲孩童的觀察力,平七實在看不出那雙銀眸裡藏著的是慍怒的火,抑或是自嘲的悲。

"嗯……不是的,大嬸認為我會難過,才不讓人家問起,不過我早已經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

那麼,他並沒有生氣嘍!小男孩安心地鬆口氣,而孩童是不懂得謹慎兩字的。幾乎是立刻地,男孩的下個問題就脫口而出。

"大哥哥的腿,是天生的嗎?"

搖了搖頭,男子的目光自然地移往腳踝處,此刻雖然藏在褲管底下,但左、右變各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像兩條小紅蛇盤踞其上。傷口是早就癒合了,但這兩道疤,就像兩條限制著運動的繩子,令他不得自由。

"噢,那是腿受傷了,所以不能動啊!大哥哥,那等這傷好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走動了呢?"

銀眸浮現一層黯灰的光,唇角勾起。"你還真是個好奇的小東西。"

"我不該問嗎?"

"平七,把你方才玩的紙鳶拿來讓我瞧瞧。"男子轉開話題說。

"喏,在這兒。"

男子摸了摸紙鳶的骨架,扯了扯繩子。"做得真好,這麼堅固,怪不得能擊落其他的紙鳶呢。"

"嘿嘿嘿,比做紙鳶的功夫,村子裡的孩子們誰能及得上我,我可是得到爹爹的真傳呢!我爹啊,是村子裡最厲害的人,沒什麼事可以難得倒他,每個人都會來找我爹幫忙。"小男孩驕傲地拍著胸脯,滿臉都是夸耀的表情。

男子愉快地笑了。"那──平七,我問你,要是有一天紙鳶想要自由,你會不會切斷它的繩子,好讓它自由呢?"

"咦?"嘟起嘴,對這個顯然超出他所能理解的問題,小男孩皺起眉頭苦思,片刻後,他回道:"我不要,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的耶!再說,紙鳶就是紙鳶,又不會說話,大哥哥你好奇怪喔。"

"呵呵,我很怪嗎?哈哈哈。"

"童稚的話語,就想久旱逢甘霖般,滋潤了一顆快忘記"笑"是件多麼容易的事的心,也把這顆心由苦牢中釋放。

自己說的話有這麼好笑嗎?小男孩看著他笑得停不下來,奇怪的和妹妹對看了一眼。

"抱歉。"了解自己笑得過火,失了態,男子把紙鳶還給他說:"是啊,你說得很對,這是你花費心思去做的東西,當然舍不得放開它。不過,你可以和我約定一件事嗎?"

"約定?"

"對,約定。"伸出自己的小指導男孩的面前,男子綻露一抹璀璨如金的笑容說:"即使未來這紙鳶壞了,或你玩膩了,不想要了,都千萬不要丟棄它,要好好地珍惜它。不要忘記,是你不給它自由,那你就要扛起責任,一直好好地保存它,好嗎?這是男子漢的約定喔!"

"好。我答應你。"這個大哥哥真的好特別,他沒有把自己當成"孩子",還和自己做"約定"。平七一直以為大人只肯和大人做約定,根本不會理他們這些小孩子呢!

用力地勾住那根比自己大上一倍的指頭,再大力的搖晃幾下,平七咧開少了門牙的嘴說:"我一定會遵守約定的!"

"我可以知道,這是在幹什麼嗎?"冰冷的、壓抑而低沉的聲音在他們頭頂後方響起。

平七嚇了一跳,他仰起頭,只見一個非常高大的黑影籠罩在上方,對方的模樣在日暈下根本看不清楚,但他卻著實感受到一道強烈得要把自己射穿的目光。

"你怎麼來了?"

大哥哥很詫異地說著,一副和那人熟識的模樣。

"我回到別墅內,就看見月大嬸匆忙得跑進來,還說你摔下車椅子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你聽到的,我摔下車椅子了。"

"沒有別的應該讓我知道的事嗎?"

"司琺爾,我不是三歲的娃兒了,不需要事事向你稟報,我也不會有事的。我要到哪裡都派月大嬸跟著我,這樣你還不滿足,莫非還想要我親筆寫一份詳文奏章呈給你不成?"

好兇。和對自己說話的和藹口吻不一樣,也和對大嬸發號施令時的口吻不一樣,大哥哥簡直像要找人吵架似的……平七想起以前自己跟爹爹到林子裡打獵時,看到兩只正在對峙的山貓,豎起背上的毛,齜牙咧嘴地在一小短距離內恐嚇著對方……現在的大哥哥,就像那兩只山貓一樣。

不行,現在大哥哥腿不能動,打起架來一定會輸給別人的,他得幫幫他!

平七跳到了前方,橫開雙臂護衛著說:"喂,你是誰啊?你不要欺負大哥哥,你這壞蛋!"

"小鬼,然開。"

"不要。爹爹教過我,看見有人恃強欺弱的時候,一定要挺身而出,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怎麼樣,爹爹常說的那些艱深的話,他也會說上兩句,不是他要自夸,這可不是普通"小鬼頭"能做得到的呢!

"是嗎?那你了不起的爹爹,有沒有告訴過你,隨便插手他人的事,會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

"司琺爾,你跟個孩子在一般見識什麼?竟說出這種威嚇的話。"

"他很礙眼。"

高大的男人兩大步走到男孩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在男孩哇哇大叫,手腳亂舞地抗拒時,已經輕而易舉地,像在捉小雞一般地將他提到身後去。接著,屈下身子,將失去保護,孤立無助坐在地上的男子打橫抱起。

"喂,你、你想對大哥哥做什麼?"被丟到地上的平七,鍥而不舍地起身,撲上前去。

男人不耐煩地吐了口氣,而被抱起身的大哥哥則低下頭說:"沒關系的,平七,他不是要對我怎樣,只是要帶我回家而已。天色已晚,你也快帶著妹妹回去吧,不要讓你爹爹擔心。"

"大哥哥真的不會有事嗎?"平七還是有點信不過。

男人凍人得冰藍眸子眨也不眨地,和小男孩的在低空中正面交鋒,連勝負都稱不上的對決,在剎那間就結束,平七嚥下口中幹燥的唾沫,雙膝抖顫起來。

"走了。"

丟下簡潔的一句話,男人就這樣帶走了雙腿不能動的大哥哥,而平七咚地癱坐在地上,妞妞不明白哥哥怎麼會突然間像是盆被滅了的火,噠噠地跑上前抱住哥哥說:"哥格?哥格?肥家啦!快肥家啦!"

"啊,嗯。好,哥哥帶你回家。"牽起了妹妹的小手,撐起還有點無力的身子,平七晃了晃腦袋,還晃不開背脊發冷,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恐怖感覺。

擁有舉世皆歌頌的無雙美貌的男子,高大身形中蘊藏著絕對的力量,一雙強韌的雙臂,頗為輕鬆的懷抱著雙腿不能動彈的青年,踏過草原朝著不遠處的一幢大屋走去。

"似乎不管在哪裡,不論年齡大小,您顛倒眾生的本領還是一樣高明啊。"說是揶揄,口氣卻有過度毒辣之嫌;說是讚美,還比較接近反諷。

西琉颯亞人雖安分待在他的懷抱中,但並不意味著已經寬大到可以不計較他侮辱的話語。"你說誰在顛倒什麼,司琺爾?"

"怎麼,不承認嗎?"嗤鼻一笑。

和別人說話時,連多講一個字都是覺得是在浪費時間,但只要對手是颯亞,他就特別長舌。是的,他享受和颯亞唇槍舌劍、鬥智對招的過程,光看著深淺色澤變化多端的銀眸……慍怒的灰銀、暴怒的白銀、狂怒的亮銀,就是無上的樂趣。為了延長這樣的樂趣,他是話不嫌多。

"廢話,誰會……"承認如此荒謬的事,不等於承認自己像只散發媚意的發情狐貍,專門魅惑終生嗎?

"你的弟弟禧沙、以前的貼身護衛長阿山、被放逐的前宰相之子東野智,都是可以為了你而赴湯蹈火、肝腦塗地的人,不是嗎?接著,竟連一個半大不小,結識沒多久的小鬼也擋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說要保護你不被我欺負,我還能說什麼呢?你為我制造情敵的速度,遠超過我一一鏟除的功夫。"

"你!"

"要我說,當初切斷你的腳筋,還真是錯誤的選擇。早知道就把你毀容,最好擁有一張鬼神不敢接近身的臉孔,這樣誰都不會輕易地靠近你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是不可理喻──在遇上和你有關的事情時。若假裝自己是心胸寬闊,看著你對別人拋媚眼,還能無動於衷的那種好男人,就會落得被你拋棄,丟到角落去啃自己指頭的下場。你想,我會是那麼愚蠢的人嗎?"

反正認識也非一天、兩天,到現在才掩藏自己的本性又有什麼好處?司琺爾就是這樣一個能把是非曲直,全都拗到迎合自己的需求,而心中毫無"疑惑"、"困擾",把"自我"發揮到淋漓盡致的男人。

"和你講話,沒有半點強韌的心志,絕對會黑白不分,因錯亂而瘋狂。"和這樣的男人較量多年,再笨也該學會成長。颯亞下結論說:"總之,我不想看你有如狂犬一般,凡是和我接觸的人,你都要把他視為敵人,欲除之而後快。我不都已經退讓到這種程度了,你為何還不肯相信我?我不會離開你身邊的。"

對。為了換得司琺爾的相信,這雙不能動彈的腿,正是付出的代價。

紙鳶斷了線得到自由,人斷了腿──只有不自由。

年多前,自己明知是四琺爾的詭計,依然跳進他所設下的陷阱中,以這雙腿做抵押,背棄人民的托付,做出了身為一國君主最不可原諒的行徑──把江山交給他人,撒手不管國家大事,自己卻與司琺爾淡出朝廷中心,過著如今與世無爭的日子。

若說午夜夢回時,列主列宗質問他:"你把皇朝霸業置於何地?"沒有引起他內心的愧疚,那是騙人的。

十五歲那年,歷經兄弟 牆的悲劇,纏綿病榻已久的先皇臨終所交付的皇位,成為颯亞心中唯一要保護的目標!為使西琉皇朝永世安泰的基業,要他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選擇吞下腐蝕自我的"毒酒"──司琺爾。

籍助司琺爾當時在朝中的力量,仗著司琺爾強大的軍力,鞏固了岌岌可危的皇權,也排除了朝中的異端,對颯亞及地位有所不滿的人都被司琺爾給消滅或放逐。但時在諸多將軍中,被譽為明日之星的司琺爾,也同樣在這場交易中獲得了無量的前途、不可一世的地位,以及皇帝──颯亞。

朝廷上,號令天下、接受萬民膜拜的天只驕子,在四下無人的寢宮內,卻搖身變為司琺爾的禁臠。罔顧君臣倫常,倒錯的角色,司琺爾百無禁忌的恣意凌虐著、侵犯著、蹂躪著,以原始的雄性欲望加諸在同為男兒的皇帝颯亞身上,並且有如猛獅佔據地盤般,獨佔著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位子不放。

縱使在颯亞迎娶妃子後,也不讓覬覦著龍種的女子靠近,夜夜都在皇帝寢宮中度過。

耳語在宮中散播開來,不名譽的緋聞甚至流傳到了民間……

但,這可曾讓司琺爾有過半點遲疑、猶豫,或是願意交出皇帝呢?──沒有。

因為,他早已經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了。

對司琺爾而言,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他萬萬沒有想到,想要囚禁人的獄卒,實際上才是真正被鐵籠所幽禁的人。

他染指颯亞的意圖,由原先想要凌辱颯亞所表征得"至高無上"皇權,竟不知不覺地演變成他對颯亞個人的眷戀。薩亞的影子已經在他的靈魂中漸漸擴大,到了不能沒有他的地步。

假使有失去颯亞的一天……光是有這樣的想法,心中就仿佛被刨開一個大黑洞,填滿無盡的虛無。颯亞在他心中所佔據的空間越大,他就越是無法想象沒有了他,整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倘若名為"颯亞"的雛鳥翅膀硬了,想要飛出他這個喚作"司琺爾"的巢穴,那麼就親手斬斷他的翅膀,教他永遠都只能留在自己的羽翼下,接受保護與疼愛,又有何不可、有什麼好遲疑的呢?

一切都是名之為愛的暴力,深植在他的靈魂中,不肯將他釋放的緣故。

"也許,到我死的那一天,你還在我身邊的話,我才會相信這是真的。"伏下長睫,經年都鎮鎖冰意的幽深藍眸,懷著濃濃深情說。

颯亞無言以對。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是這個男人太痴傻,還是自己太愚蠢?

竟挑上這樣的男人做對手,要不是自己也同樣了解到,失去司琺爾會是件多麼痛苦的事,現在他恐怕像是身在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中,呻吟掙紮哭泣尖叫,直到他們之中的一方被逼瘋,或死亡分開他們為止吧!

但令颯亞難以理解的是,司琺爾那份根深蒂固,無法"信賴"任何人、事、物,除了他自己以外,仿佛天下萬物沒有一件事能讓他相信,這樣的偏執心態,是從何而來的?

即便是我,也無法將他從那冰冷的地獄中拉出來嗎?

颯亞不是未曾遭受背叛,甚至可說"背叛"在身為九五之尊的帝王面前是家常便飯,他國的陰謀、大臣的不軌,連兄弟因為覬覦皇位而互相殘殺的事,都在他周遭活生生上演過。

那傷害亦非一朝一夕能被撫平或遺忘的。

這些颯亞都知道、能體會,就是無法理解──一旦失去"相信"任何事物的心,那麼這偌大的天地中,剩下的就只有永恆的冰冷與孤獨,不是嗎?將自己孤立起來是件容易的事,只要拒絕外界任何東西進入自己的心扉就行了,可這麼做不就等於把自己放逐在世界之外?

無法置之不理,一想到自己放棄了司琺爾,那司琺爾也必定會一並放棄這世界的!他就是無法坐視這種荒謬的結局發生。

"司大人,亞少爺,您們回來了。"

在門扉敞開的大屋裡,大嬸與一班僕人都規規矩矩地分列兩行,鄭重其事地迎接。

"去準備一盆熱水,好替亞少爺淨身、更衣。"

"是,大人。"

這間龐大的屋宇,是司琺爾在西琉疆域的南端,靠海邊的城鎮上所購置的別墅。

起初買下這裡,單純是基於"狡兔有三窟",萬一在朝中發生什麼狀況時,能讓敵人無法找到自己落腳處的理由所買下的。

他並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與西琉的皇帝,到此過著隱居的生活。

眾多奴僕們只知道司琺爾是朝中位高權重的人,但他們並不曉得自己口中的"亞少爺",他真實的身分並非司琺爾的親族,而是握有西琉至高無上的權勢,本該居於皇宮,這個國度的唯一主子。

要是讓他們知道了,怕不嚇得魂飛魄散?

先送颯亞回到他的房間,僕人們已經細心的在壁爐中點燃一盆暖火,陳設簡單的屋內,有司琺爾為颯亞搜羅而來的無數書籍,為行動不便的颯亞設想而四處都有可以叫喚奴僕的搖鈴,床舖也故意降低了高度,放置在離壁爐不遠處,好讓腳傷後一直為酸痛所苦的颯亞,能保持溫暖不受寒風侵襲。

踏過舖著奢華長毛毯的地面,輕柔地放下颯亞後,司琺爾說:"你先休息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等會兒晚膳時見。"

每當司琺爾如此呵護備至地對待他時,颯亞就越是想大喊──

"被把我當廢人看!"

"不要待我宛如我是易碎琉璃!"

"我並沒有那樣脆弱,也不是一掐就會壞的。這種小心翼翼不想傷到我自尊或心靈的舉止,我已經受夠了!"

發著脾氣、叫嚷著這些話,只不過會令司琺爾更以為,他果然是很在乎自己身體上的不自由,才會流露出以前的他絕不付諸言語的驕縱、任性。

能夠証明自己真心的,還是行動。

從盥洗到散步,颯亞做著自己能力范圍內可以獨立完成的任何事,不輕易委托他人,也決不喊一聲累,也許在別人幫助之下一下子就能完成的事,他寧可多花數倍的時間一個人去做,也不依賴他人,

久而久之,在這屋中,除了司琺爾還不能懂得之外,這屋裡的人已經接受颯亞不是"殘著",只是行動比起常人有點不方便而已的事實。

"司琺爾。"

在他走到門邊前,颯亞叫住了他。他則詫異地揚起一眉。

"還有什麼事嗎?"

"……"颯亞有些難以啟齒的,轉開視線說:"很……高興……你回來了。"

半晌都不見響應,使颯亞悄悄的轉回眼珠。

一雙手臂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突襲他,使勁地摟抱住他,緊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要是離開個三兩天,就能聽到你親口說出這般讓人欣喜的話,我想我定要經常性的失蹤了。"

隔著衣料,尚能感受到澎湃激昂的心跳,逐漸地,與自己的心跳聲融合。颯亞閉上雙眼,嗅著他的味道。他沒想到自己簡短的一句話,竟能使司琺爾如此激動。

莫非自己以前都對他太過冷漠了?

"我改變主意了。"

倏地,大手撫摸上他的衣帶,俐落地解開。

"任何需要我處理的事,都可以該死的延後,現在、馬上,我要你。"

颯亞脹紅了臉。"你、你就不能別曲解別人的善意嗎?"

"什麼善意?我只聽得見我那被冷落兩、三天的戀人,千載難逢得正朝我拋出飢渴地媚眼,既然如此,我又怎麼能不做任何響應呢?"挑舋的藍眸深處,一小簇暗黑的欲望燃起。

飢渴?媚眼?颯亞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不要。"

抗拒地推開那難纏的大手。

"要。而且非要不可。"

大手無視阻擋在前方的種種障礙,排除萬難、專心一意地做著寬衣解帶的動作,並且相信再過不了片刻,口口聲聲說不要的戀人,將會發出甜美誘人的悅耳吟音。

畢竟,他有太多的經驗可作為証據了。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花落花開自有時,

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滿頭,

莫問奴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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