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是噩夢,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這不會是真實的……
颯亞僵硬地朝躺在前方動也不動的老人家的身軀跨出一步。
醒來啊,爬起來告訴我,這只是惡劣的玩笑,並不是真的,我們還可以照樣說說笑笑……喂,御廚,聽到沒有?快起來,你的皇子在命令你起來啊……
「呔,居然自己撞死了,真是愚蠢的賤民。」二皇子冷酷地在颯亞身後說。「不過,別以為我會這樣就算了!」回過頭。「皇兄,你的罪名還未洗清,你打算謀害父皇這件事,我已經無法再讓你安坐太子宮內!你就好好回去磨你的刀,等著自裁以向天下謝罪吧!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自食惡果!」
「我怕你不成!我這邊也有我的人馬!」
「好,那我們就走著瞧!」二皇子怒氣未消地高喊。「撤!」
一陣雜 的腳步聲,瞬間人全走光了,沒有人再對一具軀殼有興趣,也沒有人對於一個赤手空拳沒有能力的三皇子有所顧忌,大家全都走了。
颯亞睜著空洞的雙眼,無視於打在身上的冰雨,靜靜地矗立在黑暗的庭院中。
「嗚……嗚嗚嗚……」女官抱起老人家的身軀,直哭著說。「御老您……死得好慘,嗚嗚嗚……天下沒有正義、沒有公理了嗎?您是最盼望陛下醒來的人,每天不辭辛苦地熬著陛下最喜歡的粥,怎麼可能會是謀害他的人……嗚嗚嗚,老天爺您又何忍……這場浩劫……」
渾身顫抖著、愧疚著,颯亞暴吼一聲,轉身朝父親的寢宮奔去。
「殿下!您要作什麼啊!」
不顧他人勸阻,颯亞一心只想叫醒那個始終不肯睜開眼睛處理這團混亂、不負責任的家伙!
撲到床前,他搖著父親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叫著:「醒來!你給我醒來!混帳老頭!快給我醒來!都是你,你一個人作什麼春秋大夢,天下國家都亂了,你沒有資格在這兒睡覺!快點醒過來啊!」
搖晃再三,虛弱的皇帝依然頑固地沒有睜開雙眼。
「陛下——殿下,您不可以胡來!」太醫、女官,以及侍衛們全都上前架住了瘋狂怒吼的皇子。
「放開我!我要把那個罪魁禍首叫醒!要是他不醒,整個西琉都會陷入一片腥風血雨中,我不管他是要死要活,怎麼樣都行,起碼要把西琉交付給下一個皇帝,整個西琉才不會因為他一個人睡著而戰火連天!他憑什麼讓全天下陪他一個人去死啊!混帳老頭,聽到沒有!快給我醒來!」
「殿下!」太醫們拼死地拉住他。
「我受夠了,不止是御廚,往後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牽連、被犧牲,這樣子的煉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到兩個皇兄兩敗俱傷,還是整個天下都陪葬光了?你這算什麼皇帝,死老頭,你是最爛、最糟、最不負責任的君王了!」
可是不管颯亞如何騷動、叫喊,沒有反應的人依然是沒有反應。
「我明白了,死老頭,你無論如何就是不起來是嗎?」
颯亞突然間不再瘋狂地叫喊了,他已經看清楚、也領悟了問題的症結所在。
「很好,你高興躺多久,就去躺多久吧!」
冷冷地,颯亞轉身往門口走去——他不會再要求父皇或誰來解決問題,或是笨笨地以為問題會有自然好轉的一天。那個「與世無爭」的颯亞已死,從跨出這道門之後,颯亞將會是截然不同的颯亞。
「父皇,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稱呼您了,您等著看吧,如果您不起來面對自己的責任,我也不會坐視天下沉淪,不管你答應或不答應,我都要定了這個被你拋棄的天下。哪怕會被人恥為不孝、逆倫的罪人,我都會結束這場荒謬的權力斗爭,一定會親手做到給你看!」
最後跪在門邊,一叩首,告別過去,颯亞心中再無遲疑地出發了。
* * *
「啊……」身下的人兒發出最終的呻吟。
司琺爾緩緩地抽身,輕吻了一下對方的小臉,含著濕潤水光的灰眸,因為過度的激情而迷蒙,不自覺的艷色與初見時清純、潔白的氣質,恰成極強烈的對比,換作是尋常的男子怕不早已醉死在這雙瞳眸裡,但司琺爾很清楚自己的意識並未被這場交歡所迷惘。
並不惹人厭惡,細致雪白不曾接觸過陽光般的嫩膚,若非平坦的曲線無法錯認,真的很難想象身為男子也能擁有這麼上質的肌膚。
泛紅而香汗淋漓的纖細身軀,也未帶著男兒慣有的體臭,卻又不同於女子那種胭脂般濃郁的色香,這是一種獨特的、不帶著性別的清爽感,格外新鮮的感觸。
雙指夾住他細小的下顎抬起,司琺爾溫柔但仍舊帶著些許冷漠的口氣說:「起得來嗎?再不回神廟,會讓人心起疑竇,錦童。」
「嗯。」雙頰渲染紅暈,灰眸閃爍著。「司琺爾大人……」
還不滿足嗎?瞧著他若有似無的勾引神情,司琺爾卻沒有什麼感覺,已經了卻心中的疑慮,欲望一旦獲得滿足,他便失去了胃口。
把這位神廟中地位崇高的神官——水神弄到手,不過是為驗證自己惦念不已的兩個疑問,一旦問題得到答案,就像過往無數的情事不曾在他心中留下過什麼,此刻的他也同樣冷淡得可以。
下床拿起錦童的衣袍,挽過一條乾淨的絲巾,丟給他說:「清理一下吧,待會兒回去可別讓人看見了。」
灰眸寫著一抹失望,可是錦童也未多說些什麼地,取過絲巾靜靜地打理身上男人所殘留的愛痕……不久後,套上水色長袍,雅致清秀的臉龐已遍尋不到幾刻前在男人懷中恣意承歡、吟泣款擺的殘像,有的是如同往常般平靜無欲的聖潔。
待他准備好,司琺爾與他相偕並肩,步出自己的寢房,一路護送他到大廳。
臨別前不忘叮囑說:「請把我的意思傳達給神廟中的神官們,尋求他們的共識,在這件事我全都仰仗你了,錦。」
從水藍袍子的領口邊可以隱約看見,低垂雪頸上殘留的一小抹紅痕。錦童攏攏自己的長發,將它遮起,抬起與「某人」神似的灰眸說:「好的,錦童會盡力,能幫得上司大人的忙,我也很高興。」
執起他的手,印下一吻,司琺爾刻意以柔和的口吻與邪魅的笑臉說:「那,我先在此謝謝你了,水神官。」
連耳根都紅了的錦童,匆匆地一點頭,告辭離去——這反應,說明了不染俗世塵埃的水神官,也不能免俗地落入了他司琺爾的情網中,對他動了情。
啪啦啪啦啪啦!連續的掌聲,自司琺爾背後響起。
等不及現身的宓勒以誇張的佩服口吻說:「主子,不管看幾次都會覺得很神奇,我早知道你的魅力在女子身上是通行無礙,可想不到連錦童……什麼時候你改變了口味,連水神官都不放過?」
搖搖扇扇,宓勒以納涼、事不關己的口氣說:「真不愧為當朝第一美男子,只要被你看上,誰都逃不出你的手心。不過,人家可是一生都必須保持純潔無瑕的神官,你這麼做似乎有點『欺神』?」
「宓勒,你是為了研究我的閨房生活,特別跑來的嗎?要不要到我房間中,讓你『徹底』親身體驗,才省卻日後的好奇。」司琺爾冷笑著,一邊越過大廳,落坐在舖著華美獸毯的座榻上,為自己倒了杯紫紅色的葡萄蜜釀。
「原諒小的,是小的失言了。」宓勒一臉敬謝不敏地說。「不是我不『好奇』,但是過度的好奇總有一天會令人命喪黃泉而不知。我還算有自知之明,承受不了您的『關愛』啊!」
以修長的手指撐著臉頰,早習慣了下屬的油腔滑調,他悠哉地說:「該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都在這兒,這是長皇子那邊的人馬以及軍系,這邊則是二皇子那邊的。麗妃以及您提到了東野智大人,我也特別調查了一下,還意外地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捧著大疊的機密紙卷,宓勒嘩地把它們都堆到司琺爾手邊說。
懶懶地翻動那些文件,這些兵力分布以及人馬的調配,都在他的掌握裡,司琺心不甚起勁地說:「什麼有趣的事?」
「我在跟蹤東野智大人時,發現他表面上與二皇子很親近,卻也在私下與麗妃會面,而且還不是普通的會面……他與麗妃避人耳目的相處將近兩個時辰,您說這是否值得玩味啊?」
「嗯……」停下翻閱文件的手,司琺爾想起東野智那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模樣,勾唇說:「呵,有這種事。」
不知颯亞是否知情——應該是不知道吧?直率又充滿對東野智的信賴,親愛的颯亞,一旦知道了他的「智哥」竟周旋在雙方人馬間,想必會十分傷心。
那雙灰眸會難過得浮現淚水嗎?
司琺爾自嘲地一笑,他該死的迷戀上颯亞的眼睛了,迷戀到不能克制自己猜測那雙眼睛還有多少變化是他不曾見過的,揣想著灰眸在激情中會有什麼色彩飄浮、轉換,甚至為了驗證答案而引誘有著神似他灰眸的錦童。
但,靈魂不同的兩人,想來就算眼眸色彩再接近,還是不可能一模一樣,錦童是很可愛、討人喜歡,他卻想要更強烈、叫人熱血沸騰、欲罷不能的刺激感——只有颯亞的反應,才可以點燃他死灰已久的暗黑情感。
既然知道不論是男是女,他都可以毫無忌諱地擁抱!他就更想要嘗嘗那與眾不同的小皇子是什麼滋味了。
有記憶以來,這還是頭一次,自己對「人」如此執著呢!
瞇起眼,司琺爾想起颯亞反抗的態度,感到些微的不悅……他的固執,遠遠超乎想象,要是他堅持不肯來找自己尋求力量,而繼續孤軍奮斗的話,自己的計謀也將付諸東流……不,他的眼光不會錯,颯亞不是能安分地任人支配、聽話地遵循命運安排的道路行走的人,他遲早都會看清楚他需要自己的力量才是。
只是等待的滋味是這麼難熬,他是否該下點猛藥,點醒小皇子的迷思?
「主子?主子!」宓勒在一旁不耐地叫喚著。
「又怎麼了?」被強迫中斷了思緒,司琺爾無趣地抬起頭。
「我可以回去了嗎?為了搜集這些資料,我快忙斷腿了。請您可憐可憐本小軍師已經三天沒得好睡了,容我告退吧!」宓勒唉唉地歎道。
「下去吧,辛苦你了。」
「多謝主子的恩澤,那您就慢慢一個人享用睡前酒,我走了。」
趁著宓勒離去,司琺爾也一並摒退了其他閒雜人等,甚至不要任何人在旁伺候,司琺爾靜默地享受著夜晚的寂靜。
風聲雨鳴,呼呼地吹著,好一個惡劣天候,這些雜 的大自然噪音,隱隱約約藏著令人無法平心靜氣的微妙不安。
——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磅當!一陣猛烈的強風把廳門給吹開,打到牆上,匡匡嘎嘎叫不停。
司琺爾蹙起兩道優雅長眉,披著暖裘長褂,步下台階——與其把僕人叫醒來關門,還不如自己關來得快一點。
就在他走過長長的廳廊,手搭在木門上時,一抹強烈白光打在前院中的大樹上,驟然大放光明的夜,也順勢把意外訪客的身影給曝光了。
颯亞一身濕滴不堪,活像只被傾盆大雨淋得無力招架的落水小狗,站在那兒。
凍寒的唇色泛紫,臉色不尋常的蒼白,從手到腳都不住在細細地顫抖著,已經成了這副淒慘的模樣,他俊氣傲慢的小臉上卻還是找不到半絲示弱的表情,灰眸瑩亮、筆直地迎視著怔忡無言的司琺爾。
「力量……你,知道該怎麼樣才能有力量吧……」上下牙床喀達喀達打架的颯亞,暗啞而間斷地說:「告訴……我怎麼樣,才能擁有左右天下的力量!」
翱翔在天空的羽族,也有不得不捨棄飛揚的自由,自動投入牢籠的一天。
* * *
颯亞吞下自尊與羞恥找上門來的時候,他已經無數次地自問過,這真是惟一的一條路嗎?他有沒有其他的選擇?
沒有。不論他怎麼搜尋腦海,他都不知道能在一夜間獲取力量的方式。兩位皇兄的戰火已啟,光憑十五歲的自己,又哪有力量能平息這場戰爭?他們不可能聽自己說的任何話,占據在他們利益薰心的雙眼前,是那至高無上的黃金座椅、是那千古歷來不經過流血就不會矗立的皇權時,沒有人能制止他們。
他空空如也的掌心,憑什麼與他們抗衡?親情?常識?良知?那些東西在「皇帝」這個封號面前,不過是一堆狗屁不如、半點價值都沒有的廢物。
就這樣坐以待斃下去?——他一個人的死活不算什麼,可是更多更多手無寸鐵的人,也只能坐以待斃地等死,他實在看不下去!
所以,不惜與惡鬼交易,他也想要獲得權力,哪怕這麼做,會讓自己也蛻變為鬼神般的存在——要是不想被權力吞噬,就必要成為凌駕權力的存在!
只是當他站在司琺爾的庭院前,他還是跨不出最後的一步,正在累積不能退縮的足夠勇氣時,司琺爾就出現了——這是他家,他出現也是再合情合理不過,但颯亞把這當成是命運下的最後指令,給他的最後抉擇,掉頭而去或是勇往直前。
他說了——
他想要力量。
司琺爾驚愕過後,沒有用過往邪魅調侃的語氣,說些令人氣死的話,相反地,他只是淡淡地笑著說:「殿下的夜襲,可真是轟轟烈烈,出乎臣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他不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颯亞腦中一片空白地想著。
被動地任由他拉起自己的手,跟隨著司琺爾走進燃燒著爐火的溫暖房間,四周好安靜,再激烈的風雨都被摒除在這道門外了。
司琺爾先把他安置在軟榻上,離去又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只熱騰騰冒氣的木盆,他屈下高大的身子,半跪在颯亞身前,小心而且舉止溫柔地為他卸下沾滿泥濘的鞋子、濕透的襪,接著再以乾淨的布為他擦洗。
浸泡在溫暖、飄散香氣的水中,颯亞才知道自己身子有多麼冰寒,血液從腳重新開始流動、融化。
做著謙卑的僕役才會做的事,司琺爾一點都不局促地,緩慢地為他暖腳。
颯亞看著這樣的他,胸口有莫名的情感哽噎著。
「還會冷嗎?」一手握住颯亞突然顫抖的腳,他抬眸不解地望著他。
颯亞咬住下唇忍著暗嗚,撇開臉。不過是一點溫柔,竟會松懈了淚腺,自己是怎麼了?他不是這麼愛哭的人啊!見狀,把他恢復潔白的小腳,放回熱水中,司琺爾起身為他倒了杯力道稍微強勁的烈酒,端到他面前說:「喝一點吧,暖暖身子還可以冷靜下來。」
接過杯子,一口喝乾它,颯亞乘機抹去眼角的淚痕,遞出空空如也的杯子說:「再來一杯!」
司琺爾揚揚眉,默默地再替他添了一杯,結果颯亞接連喝了三杯足以把人從胃一路燃到喉嚨,一口氣把冰冷都給驅離了身子的烈酒後,才停下。
「還要嗎?」搖搖手中的酒瓶,司琺爾揶揄地問道。
「不必了。」
重新振作起精神,既來之則安之,颯亞利落地把猶豫不決的自己捨棄,開門見山地說:「說吧,你的條件。」
「條件?」司琺爾沒有裝不懂,他輕笑著。「這真是新鮮的說話方式,以往不論是長皇子或是二皇子,都是派大臣不斷地送禮來賄賂我,要收買我的『忠心』,倒是沒人像殿下這般如此直接地問我,我要什麼。」
「賄賂?哼!」颯亞轉頭四望。「這間房裡的東西加起來都富可敵國了,想要賄賂你,把我全身上下都拆開來賣,也不足以買下任何可以讓你看上眼的稀世珍寶。這一點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吧?」
關於三皇子的經濟能力,他確實是很清楚。司琺爾愉快地說:「把您拆開?這個主意我絕不贊同,您自身的價值遠比你自己所以為的還要來得無價。」
好冷的笑話,哈哈!
「別繞東繞西的說話,時間不多了,我要制止兩個皇兄的惡斗,該怎麼做你有沒有好主意,要是沒有的話,別浪費我的時間。」
「嘖嘖,真是性急的殿下。莫非你是不太願意和我單獨共處一室,所以迫不及待地想縮短談話的時間,好能早早離去?」
被他一指責,颯亞連耳根都泛紅。他說對了。
初次見面時就感受到司琺爾的危險度,而在近距離下,單獨地與他面對面,那種危險訊息,幾乎要叫人奪門而出,不只是本能在沸騰,就連颯亞的理智也同聲一氣地這麼叫著。
溫柔也好、諷刺也罷,男人的毒香,總是無所不在地,滲透到毛孔中。
有些人就是著迷於司琺爾身上這股邪惡的氣息,而無法抗拒他的魅力,被他玩弄於掌心。相對地颯亞卻討厭這沉重壓迫、侵略性的氣氛,靈魂不夠堅定的人,早已經被他所擊潰,繳械投降。再遲鈍,颯亞也可以嗅出這個男人的可怕氣息。
對八卦傳言這類東西,颯亞向來抱持著:不過是被人口耳相傳的誇大謊言的想法,但他也不再否認那些關於司琺爾的傳言中,不計其數的女人明知危險又飛蛾撲火、前僕後繼地想成為他「入幕之賓」的閒言閒語,多半是真實的。
這種把魅力當成免費恩惠,到處亂施放的男人,颯亞只能說:真是沒有節操的混帳。
幸而,自己並不是什麼會被迷得頭暈轉向而失身哭泣的少女,就算和他說說話也不會擔心懷孕,他才能安心地坐在這邊。
只是,不想太接近、不想在此久駐的心理,還是無法不流露在颯亞的言談中。
「既然殿下如此堅持速戰速決……那,我就不客氣地直言了。」保持著一貫的淡漠口吻,一雙灰藍眸子似在企圖著什麼地發光,司琺爾走向房門口,落鎖。
颯亞蹙眉,不懂有什麼必要把門鎖上。
靜靜地轉身,司琺爾攤開一手說:「把衣服脫下吧,殿下。」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消失了,恍若窒息一般,颯亞僵硬而不信地瞪著他。
什麼!
為什麼?
要幹什麼?!
「你不也很清楚,除了自己以外,你沒有別的東西可以作為條件?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左右天下的人只有一個,從古至今,沒有例外,那個人的稱號就叫做『皇帝』。」踏著堅定的腳步,司琺爾灰眸中含著冷酷,逐步靠近。
「想當上皇帝,當然有幾個條件,愚蠢的人也無所謂,但必定要有『血統』,與生俱來的高貴之血。如果像現在這樣,有好幾人都有血統也想爭取皇帝的頭銜時,接下來取決的便是資質與運氣、手段與……誰握有較大的優勢。」
冰冷無情的視線,與方才的溫柔判若兩人,有著邪惡與偽善的雙面臉孔,就像日月的極端,日隱月現,颯亞看到了司琺爾隱藏在眾人背後的另一面。
「你的兩個皇兄,呵,不像你具有天生皇帝的架勢,耳根軟、愚蠢又不自知,只要你有心他們都不會是你的對手。最重要的,是你身邊有『我』,我一定會讓你當上皇帝的,只要你接受我的條件。」
注視著無處可逃的獵物,吞噬的目光梭巡過每一寸他即將一口口咬下的甜美果實,司琺爾艷美的唇一彎,微笑地說:「從小,我就有個夢想,支持我一路從最低下的奴隸爬到今天。我想要看看——皇帝——對我臣服的模樣。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當上皇帝的,不管我爬得有多高,我都缺乏了最重要的要因:沒有皇族的血。可是,我終於接近到……能登上這個位子的人了……」
冰冷的手指撫上颯亞的頸,在指尖下快速脈動的血液,狂亂不已。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的,我看上你了,颯亞,你會是西琉史上最輝煌的皇帝人選,我也要讓你成為最輝煌的傳說,然後我將獨享你——在其他人都不可以接近你的地方,比任何人都要接近你、凌駕你。」
原來如此。
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這就是他要的交換條件,哼!
颯亞不齒地看著他說:「我是你的傀儡?」
「不。」司琺爾移動指尖來到他衣袍的布扣上說。「你仍會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也一樣是你忠心耿耿的臣子,我們的地位在人前永遠是如此,在人後也依然不變,只是——我要求你的時候,你不能拒絕我的要求。」
「這不是傀儡是什麼!」
「傀儡是沒有靈魂的,我再怎麼要求你的靈魂都不會是我的吧?我沒有在你身上系任何的繩索。」
「這是狡辯。」
「你擔心自己會被我牽著鼻子走?對自己沒有自信?那麼你是拒絕我的條件了?——那現在你就可以轉身離開,當作沒有聽到我的要求。」
颯亞困惑了。無論任何要求;什麼要求都要答應?這種承諾一旦付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遵守。就像他說的,自己有靈魂,不是個娃娃,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主見,萬一他的主張與自己背道而馳呢?自己也得聽他的?
「要怎麼辦,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就交由你自己決定吧!」以指尖滑過他的鎖骨,當颯亞抖顫時,司琺爾突然抽身離開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交疊起雙腳,掛著自信的微笑等待著。
看不穿想不透,男人想借這個要求,從自己身上獲得「什麼」?
他要自己不能拒絕他的要求,可是一當上了皇帝,他就不怕自己翻臉無情地先砍下對自己有威脅的人的頭?除去眼中釘,是任何皇帝都會做的事。
一句到頭來也許會被背叛的承諾,有價值成為「條件」嗎?
再者,想要傀儡,比自己合適的人選,應該還有吧?就算西琉現任皇子裡沒有合適的,等到皇子都死光了,也會有旁系的親屬可以找吧?那些人不是更好操控?可是他卻說只有他颯亞才可以——這,沒道理。
還有最讓人不解的是他的要求……要求自己脫衣服,理由呢?
颯亞瞪著司琺爾,男人好整以暇地回視著他,不變的那號表情,似笑非笑。
剎那間,他全都懂了。
抿著唇,開始動手解開自己的衣帶,與濕淥淥的布料抗戰了一下,不久後颯亞終於把身上第一件的衣物抽掉。
對司琺爾來說,重點不在於脫衣服或是叫他下跪,要求是什麼樣的內容都無所謂,他只想確認自己會不會照做——接受他的要求,做「任何」事。
要求的內容再古怪、再滑稽、再怎麼無理,自己是否有接受「要求」的誠意,有沒有履約、信守的心。
所以,脫衣服聽來似乎很詭譎,但目的不過是游戲前的驗收,先繳納了些許的保證,往後這游戲才能持續下去。自男人的眼中,他看到了「游戲」的色彩,對司琺爾而言,選擇什麼樣的人,下不下場玩這局棋戲,他都無所謂,正因為這份無所謂,所以他可以玩得比誰都心狠手辣、手下不留情。
自己是他看上眼的棋子,因為自己是從頭到尾都不甩他的人,他以為故意挑上他,能更增加游戲的樂趣——哈!可惜你大錯特錯了,司琺爾。
(別小看了一個十五歲少年的意志力,要想把人當成傀儡操作,就看你司琺爾夠不夠本事了!但我颯亞可不會輕易而簡單地屈服。)
(不管是誰、想用什麼方式來打擊、毀滅、破壞我,我都不會倒下的!)
啪沙地扔開最後一件上衣,颯亞如初生嬰兒般一絲不掛地站在他面前,揚著下巴說:「滿意了嗎?接下來要我做什麼?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你最好別給我玩得太過分!」
司琺爾眼眸竄起一簇火花,哈哈地大笑起來。
* * *
他的確沒有看錯他。
司琺爾激賞不已地看著氣勢磅然的颯亞,綻放發自內心的笑,許久沒有這麼開心了。他越來越想知道颯亞能成長到什麼程度,十五歲的他已經夠懾服人心,再過幾年他是否會成長得更動人心魄呢?
開始有種不該擅自攀折,以免在他成長前就損壞了他的可惜感,可是自己再等也等不了多久了,雖然不是現在——現在還不是奪取他的最好時機,可是再不久,等確立颯亞成為高不可攀的象征後,他將一舉折下他、凌辱他、獨占他。
起身,司琺爾順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白色狐裘,走到他身前。「我們的交易已經談成了,殿下。臣隨時聽候您的差遣,您希望我怎麼做?先替您除去誰?」
颯亞眨動著鑲著黑色長睫毛的灰眸,微顯動搖地仰頭看著他。
以白色的狐裘包裹住那纖細同時也美麗的身體線條,司琺爾不急於碰觸它們,反正總有一天他可以慢慢地品嘗。
「我……不想除去誰。」遲疑地,颯亞蹙著眉回答。
「捨去您孩子氣的天真想法吧!不想除去誰,是完成不了什麼大業的。就算您不想除去誰,到頭來還是不得不為了自己而奮戰。戰爭就是這麼一回事,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有人有空思考什麼共生共存的大道理。」司琺爾淡淡地駁回說。
吞下一口口水。「不到最後關鍵,我不想……」
「現在已經是最後的關鍵了。你不也是感受到這一點,才會來找我。」
颯亞閉上雙眼。「兩個皇兄正要大動干戈的時候,我不能坐視不管,會被牽連的人、已經被牽連的人,都太多了。」「那麼,就從兩位皇子的人馬開始各個擊破吧,明天我會召集我的兵馬。」
「要……殺了他們嗎?」
很好。颯亞不是問「能不能不殺他們」,而是問「要殺了他們嗎」,這代表他的本能已經開始運作,霸者的條件之一,是要考慮自己如何贏,而非一個永遠在考慮著「不輸」的博愛和平奮斗家。
「看情況。我不保證性命身家,但如果兩位皇子懂得進退、識時務,臣也不硬取他們的性命。」
深深地吸口氣,颯亞睜開已無窒礙的清澈灰眸說:「那,就由你安排吧。我相信你的判斷,司琺爾,別讓我失望了。」
「臣知道。」
抬頭看看夜色已深,司琺爾一轉語氣,低下頭,柔情似水地說:「今晚就在這兒休息吧,什麼都不用想了。」
颯亞這才想起今天一日的辛勞,搖著頭說:「不必,我還是回皇宮中去。」
「還有力氣走回去嗎?」他小小調侃著。
「和你這種早早上床睡覺的老人家不一樣,我還可以撐。」皺皺鼻子,颯亞毫不留情地還刺他一刀。
「是嗎?」這小皇子也不看看四周,竟在他的地盤上說他是「老人家」,算來兩人的年齡差距也不過八、九歲,他司琺爾可不是七老八十的家伙。「那我更正一下好了,像你此刻如此亢奮的心情,恐怕需要一點『助力』才能睡著吧?臣就為您伺候一下,好讓你能睡得更舒爽些。」
「什——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