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颯亞殿下!」
赫!正要悄悄把馬兒趕進去,消滅自己偷溜出宮證據的颯亞,聽到這聲耳熟的嚴厲呼喚,立刻就知道一場長篇大論的教訓是免不了了。
認命地把馬廄上的門推上落拴,他回過頭,佯裝平靜地說:「智哥,怎麼有空來呢?」
前朝宰相之子,也是與颯亞朝夕相處長大的玩伴兼兄長般的保護者,東野智瞪著颯亞的眼神格外銳利,以質問的口吻說:「你跑去哪裡了?那身平民的穿著又是怎麼回事?看你一身是汗、衣裝凌亂的樣子——」
話講到半途消失無聲,颯亞也只能乾笑,看樣子紙是包不住火了。
足足停頓了一秒鐘,東野智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再以震耳欲聾的重聲叱道:「颯亞殿下!我不斷地告誡你,一個人到宮外的武斗場是件多麼危險的事,你始終沒有聽進耳中嗎?」
以兩手包住可憐被炮轟的小耳朵,颯亞在心中吐舌頭,這個智哥什麼都好,說人才有人才,說手腕有手腕,家世好、人品端正不阿,看在哪家的名門閨秀眼中都是一等一的優良夫君人選,至今二十好幾還沒娶親的最大理由,就是出在他這種說一不二、硬棚棚的個性。哪家溫柔婉約的姑娘,受得了他有如軍中教條般的「家管嚴」?光是一個喝令,就把不曾見過世面的姑娘家嚇得三魂剩七魄了。
講難聽點就是腦筋死板,一點都不知通融,害得自己老是在他面前抬不起頭,永遠處於挨罵狀態——不是他颯亞會惹麻煩,而是智哥不知變通的性子,讓他永遠處於「闖禍」的狀態。
說真的,到什麼時候智哥才能看清楚,他颯亞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不論做什麼事情,他都已經可以自己判斷、處理、應付,更不再需要一個保母在旁看護,亦步亦趨地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或是管理他該做什麼、不做什麼。
智哥的關心,他感激在心,可是他當自己是幼鳥對待的態度,颯亞很希望能有改善的一天。
「只是小小的活動筋骨,你瞧,我這不是四肢健在、平安無事的站在這兒?證明一切是你多慮了,智哥。我不敢說自己功夫出神入化,至少保護自己還算綽綽有餘。」颯亞聳肩一笑說。
「就是你這滿不在乎的模樣,才更令我擔心啊!你的功夫深淺,我這個師父是很清楚,但人總是沒有一萬、怕有萬一。過來,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沒有事!」拉住他的手腕,東野智不停叨念著,手也利落地摸索著他的臉頰、頸子、肩膀,一路延伸到他的手臂上。
「沒事、沒事,我都說了……哎……」不小心被捉到痛處的颯亞,悶哼了一聲,便迅速地閉上嘴巴。
可這聲叫,逃不過東野滴水不漏的檢查,他蹙著眉頭,把颯亞左手的衣袖卷高,看到藏在衣服底下那片很明顯被捉握出來的瘀腫傷痕——
盯著智哥那鐵青的臉色,颯亞愁眉苦臉地埋怨自己運氣真差。不過一次,就這一次遇上了個煞星,還讓對方留下這麼不名譽的小傷,為什麼該死的會讓智哥給捉到把柄呢!
千錯萬錯,都是那個司琺爾的錯!嘟起嘴,颯亞心情更糟地想起不久前,發生在武斗場的對話。
當自己驚訝地瞪著傳說中的戰場死神——司琺爾,不自覺地喊出那家伙的名字時,那家伙唇角一揚,表情雖然沒有什麼改變,但看得出來他樂得要命。
「這可真光榮,想不到三皇子居然知道司某人。」
「哼,你就是人稱百年一出的神射手?我看這些道聽塗說也是不能信。你不過是憑這張酷似女人家的漂亮臉孔在欺騙世人而已,方才我是一時不察,現在既然知道你是誰,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我們換個地方來比劃馬背劍術,我一定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就是看不慣他高興的臉,颯亞話中帶刺地說。
「個兒雖小,口氣倒挺大的。」男人明顯地不把他的挑戰當回事,逐自往下說:「令我驕傲得意的不是自己的名聲多遠大,而是颯亞殿下能在見到我的瞬間,就說出我的名字,這代表我早在您的腦海中存在著。」
男人的語氣中有股暖昧的親暱,火上加油地讓颯亞更不爽。「是啊,就像是毒蛇的尖牙、蠍子尾巴的倒刺一樣,怎麼能不牢牢記住這種有害生物,萬萬不能靠近,省得莫名其妙白白葬送生命。因此,我是把『你』給記得很清楚。」
「我是毒蛇、蠍子嗎?」男人游刃有餘地嫣然一笑。「也無妨,您要這麼想就這麼想吧!可是容我提醒您一句,即使是蠍子,在曬乾後也能做為一味藥方,端看人們怎麼使用而已。『我』也一樣,對您是有利或有害,取決於您自身。」
誰會「需要」你這種家伙!颯亞以不悅的目光回視他。
「不是不需要,也許只是『時機未到』。」輕易地讀取了他的思想,男人很乾脆地放開了颯亞的手腕,說:「一旦時機到了,你就會知道的。」
「要和你打交道,我寧可和滿坑毒蛇睡覺!」死命地以衣袖搓著被男人捉握過的地方,此刻那兒已經顯現大片青紫色的瘀痕,混帳!回去以後絕對要以鐵刷把他的碰觸給洗得一乾二淨!
「呵呵!話說得太快,小心會咬到自己的舌頭。」
突如其來地,男人的手指摸上了颯亞的唇,冰冷的指尖令人不禁打哆嗦,而指尖還徑自在未經許可的狀態下,在他的唇瓣上滑動著。
「這麼可愛的舌頭要是不見了,人生會少了許多樂趣呢!」
颯亞的血液就像是從高處墜落到深深的懸崖底,又一口氣從底部噴出灼熱的火漿——逆流而上的血,充紅了他的雙眼與雙頰。「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是在嘲笑他,戲弄他,還是純粹把他當傻子般耍著玩?
「沒有什麼意思。」收回手,司琺爾含著邪笑,親吻自己的指尖說。「下回見了,颯亞殿下。別再穿著這種不合您身份的戲服,快快換回您應有的服裝吧!臣告退。」
哼!要不是他溜得快,颯亞發誓,自己一定會砍下他那無禮妄為的手指以示懲戒。人家說百聞不如一見,司琺爾是個比傳聞還要讓人感到不愉快的男人。忿忿不平的颯亞,在作下偏見頗深的結論後,絲毫沒有注意到,司琺爾也是絕無僅有,能在第一眼就給他這般強烈印象的男人。
「颯亞?」連連呼喚了他好幾聲都不得回應,東野智不禁提高了音量叫喚。
「啊!」回過神來,颯亞眨眨眼說:「抱歉,智哥,我在想點事情。」
「想什麼事!」東野智橫眉豎目地舉高他的手腕說。「這是誰弄的?哪個家伙?我要砍下他的手!」
「太小題大作了吧!」颯亞把剛剛自己才想要砍人手指的事撇開,咧嘴強作鎮定地說:「智哥,打斗當中難免會有些小傷、撞痕,這點點瘀青就要人的手臂,未免太離譜了。沒事、沒事,過兩天瘀青就會不見了。」
「你可是堂堂西琉皇朝的三皇子殿下,不管是哪個家伙,大膽到在你手上留下這種傷,都要付出代價!」沒有商量餘地的,東野智掩不住憤怒的神色。那不知名的家伙竟敢對颯亞——只不過要他一條手臂,還算便宜他了!
「對方是不知者無罪,要是你莫名其妙地砍了人家的手,我不但無法對人家交代,更會被嘲為秋後算帳的卑怯之徒。智哥,你是要我頂上這種臭名不成?」
「……」颯亞的伶牙利齒,反駁得他無話可說。
「就當作你不去找那家伙算帳的交換條件,我答應你沒有下次了。」颯亞假裝大方地說。
反正那武斗場裡也找不到對手了。他已經知道最厲害的家伙不是在武斗場中,而是在西琉大軍裡。
可惡,眼底又浮現那家伙矯健、敏捷的身影。
不知道那家伙的師父是誰?有機會說不定可以去討教一下,學兩招足以教司琺爾臉上無光的絕技。
東野智瞧著颯亞一雙灰眸不知因何而炯亮,胸口便揪緊悶痛得慌——是誰?此刻盤據在那小腦袋瓜中的對象,是和他交手並留下這些瘀青的家伙吧?從小看著颯亞到大,他怎麼會不知道天性喜歡挑戰的颯亞,在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生氣盎然、渾身散發著奪目的光彩。
咽下口中苦澀的唾沫,他不會再讓那家伙有機會出現在颯亞面前的!
「這可是你承諾的,颯亞殿下,那麼……未來我將會命人把這馬廄看守好,如果你在沒有事先通知我的狀況下要用馬,一律都不准喔!」
颯亞有點不悅,仍舊勉強地點頭說:「智哥,我真懷疑你知道我幾歲了嗎?」
「怎麼會不知道。」微笑著,東野智想起十五年前的午後,當爹爹捧著一個金碧輝煌、無比華貴的嬰兒搖籃回到家中,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便因此而改變。
「嗟,我總覺得在智哥眼中,我永遠是小娃娃。」
東野智很想摸摸他的頭,就像小時候他們還不懂得何謂身份地位的不同,自己總是會這樣安撫發拗不依的小颯亞。
可是現在……他只能感歎地替他放下衣袖並說:「殿下就是殿下,我只是在盡臣子與兄長的責任,擔憂殿下的安危而已。請跟我回您的寢宮吧,我幫你塗抹跌打損傷的藥膏。」
光陰不可能倒轉,惟今之計,也只能傾全力保護颯亞,希望他能永遠不被卷入黑暗的政治斗爭風暴,永遠保持著最純真、光明的一面。
* * *
過慣了一般平民生活(當然,住在前宰相家中,跟平民還是差距頗大),颯亞重新回到宮中生活的這段日子,也適應了不少繁復的宮廷禮儀,可還是有些無法習以為常的部分,舉個最小的例子來說:穿著。
他不懂這累贅不堪又花俏的行頭是誰發明的?真是給人制造麻煩。
純白布衣一件,同樣可以過日子,為什麼非得把自己裝扮得像只孔雀一樣?瞪著腳上套的青龍錦鞋,淡藍色素袍外加薄紗繡金罩紗長掛,腰系五色寶石帶,當內侍要替他再加上玉墜、香囊等等裝飾品時,颯亞就不耐煩了。
「可以了,那些東西我不要戴!放回去!」手一揮,動身便要出宮。
「殿下不行啊!」內侍急忙挽留說。「今夜是琴妃殿下的誕宴,不僅是您的皇兄會到場,還有不少大臣們也都受邀出席,在那場面您要是穿著得比貴族們要遜色,琴妃殿下會疑心您不是心甘情願出席的。」
「哪來那許多廢話。要是我不想出席,我就不出席。我人都到場了,還得看我衣服夠不夠撐場嗎?這是什麼見鬼的禮儀。」臭著張臉,颯亞就是不懂,在父皇仍臥病在床時,琴妃卻大肆舖張地舉行宴會,存的是什麼心。
「颯亞殿下。」恰巧來迎接他的東野智,在門外就聽見這場騷動,他跨入宮內說:「看在我的分上,別為難小侍從,讓他替你佩戴上吧!這些都是琴妃贈與你的禮物,她看到你穿戴在身上,會很高興的。」
「我為什麼要討好那婆娘!」瞇著眼,颯亞從一開始就對這場宴會興趣缺缺,要不是智哥說什麼都要他參加,他才懶得去那兒當木頭人陪坐,至於要他嬉嬉陪笑、言不由衷的獻媚,那更是抱歉——辦不到。
「因為這會讓琴妃與二皇子相信你沒有意願與他們對抗。颯亞,你不是不願意成為兩位皇兄的夾心,左右為難嗎?那麼這也是個好機會,表明你的立場。」
立場、立場,每個人只會拿這些虛無縹緲的空洞言詞來束縛他。
像現在這樣,底下的人都得小心翼翼地看著兩邊的臉色辦事,觸怒哪邊都得冒著砍頭的危險,活生生就是人間煉獄嘛!早知道,父皇不要把自己找回宮中,他還樂得逍遙自在。
「好吧!我戴就是,但在去參加宴會前,我要先去探視父皇,你們都可以不用跟了。智哥,你就在琴妃那兒等我。」捉起什麼玉墜、香囊隨便一掛,颯亞一溜煙地就跑出宮外。
呼!終於得以解脫了。
輕快的腳步穿梭過繁瑣的樓台廊徑,颯亞朝著父皇的寢宮走去。為了靜養,父皇的寢宮已被移往最安靜的離館,隔絕在御花園後方,也遠離宮廷的煙硝味。坦白說,颯亞對於稱之為「父皇」的男人,遲至今日還有著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畢竟過了十三年,才重作父子,他們雙方見面後,父皇也只是淡淡的說一句:「你長大了,颯亞吾兒。而且遺傳到朕的歿後、你的母後那雙最美麗的灰眼。」
沒有感人落淚的父子相擁,也沒有什麼激情的懺悔、抱歉,說父皇冷落了你十三年。只是這樣一句話,就打發他離開。
論起扮演父親的角色,就連長兄如父的智哥來扮演,都比他入木三分。
「殿下,日安。」守在父皇寢宮外的女官向他行禮說。
「日安,父皇陛下有沒有起色?」
女官淡淡地一搖頭。「和前幾日一樣,幾乎都在睡眠中,現在應該也是。」
「進食的狀況呢?」
女官正要回答,一名滿頭白發、聲如洪鐘的壯碩老者便呼喊著:「喲,小皇子殿下,又來看父親啦,好、好,真是好孝順,哪像兩個哥哥,一點都不管他們老父死活,只顧著自己。」
「哈,御廚老大,你還一樣老當益壯,說話聲音大得嚇人啊!」颯亞不介意他幾近無禮的說話方式,在這浩大宮中,他是絕無僅有的一號人物。哪怕頭上沒有官帽,照樣直率地和皇帝交談,就連皇兄們也都讓他三分。
「我幫你老頭送飯來了。可是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呼呼大睡。你說失禮不失禮啊!」端著竹籠,老漢頻頻搖頭說。「虧我使出渾身解數,做出最頂級的魚窩上粥。過去這道菜他每次吃都贊不絕口。」
「是嗎?」颯亞垂下雙肩。就連御廚的手藝,也不能讓父皇醒來。
老漢一拍他的背說:「去看他吧!和他說說話!否則他會一直賴在床上不起。真是的,放著國家大事,悠哉地睡覺,不像話的皇帝老子!」
這是出自老漢別樹一格的鼓勵,颯亞虛心接受,他微微一笑說:「是。」
望著走入寢宮的少皇子身影,老漢對著女官說:「真是個好孩子,偏偏有人不識寶,居然十多年都不肯親近這孩子,我看這所謂皇族的人,腦子都是有問題啊!」
女官掩嘴而笑,不敢表示贊同,卻默認了老漢的話。
「父皇?」
颯亞走到床舖旁,看著躺在被褥內,面容枯槁、雙頰瘦削的白發男子。日復一日,這臉色只有日漸憔悴,毫無好轉的跡象,也怪不得坊間甚囂塵上的傳言,說父皇早已西歸了。
想握住男子那有如枯爪般的手,到頭來還是作罷縮回。
這個西琉的皇帝,曾有過波瀾壯闊般輝煌的年代,高高在上享盡萬民崇仰的歲月,可現在只是再脆弱平凡不過的「凡人」,等待著死神或奇跡的降臨。而身為人子的自己,只能默默地目睹著,什麼忙都幫不上。
靜靜地在他床畔跪下,颯亞合掌閉目為他無言地祝禱著。
喀達!
不知過了多久,颯亞聽見身後的聲響而猛然張開眼睛。「誰?出來!」
踏著靜謐無音的步伐,從門扉外現身的人物,在背光的視野中有如一抹巨大的暗影襲來。
颯亞圓睜著灰眸,啟開雙唇說:「是、你……」
司琺爾低頭行禮說:「臣見過殿下,也叩請皇帝陛下日安。」
「你來這裡作什麼!」盡力把音量降到最小,不願驚動父皇地,颯亞從床畔跳起來,仿佛要保護自己父親般的,擋住男人的去路。
「因為有事進宮,想順道謁見一下陛下的狀況,聽太醫說,似乎還是沒什麼起色。不料……會這麼湊巧又遇上您,颯亞殿下。」
男人柔和的語氣如絲,可是他不會輕易上當。
「沒有允許,不得擅闖陛下寢宮,出去!」一指門扉,颯亞無比嚴厲地說。
司琺爾勾起唇角。「論及加害陛下與否的可能性,您不是比我更有理由嗎?殿下。畢竟您也是皇子,有機會可以取而代——」
啪!颯亞的掌心熱燙紅腫起來,男人的臉頰也清楚地印著他的五指掌印。「你要是再在這兒胡言亂語,我就命人割下你妄言的舌頭,丟入鯉魚池內當飼料。」
摸著臉頰,司琺爾不是不曾被人打過,但多半在身體上,而且是戰斗當中被打中。還不曾有人能在平常狀態下,對他的「臉」下這種毒手——颯亞是頭一個。
不知怎地,他一點都不生氣……這是真的,他一點都沒有發怒的感覺,反倒是克制不住臉上抽動的笑。
今天小皇子可是打扮得美極了,完美無缺地襯托出他「皇族」的貴氣、傲慢、不容人侵犯的凜然正氣。那天在武斗場上的他,固然俊俏可愛,但今日的他則是令人感到連食指也要蠢蠢欲動的可口、美味。
誰看到了新鮮嬌嫩且前所未見的果子,豈能不胃口大開?
灰藍眸子加濃了一層水潤的色澤,司琺爾確切地察覺到自己與颯亞間的「可能」性在增加中。
那日別後,他向宓勒抱怨自己是否踏入他安排好的陷阱,宓勒只是笑說:即便是陷阱,也是自願跳下,而非被迫的吧!這,司琺爾無法否認。短短幾句話,他已經對這小皇子有了高度的興趣,這幾日中也開始考慮在計劃中添上一顆新棋子,又會對整盤游戲造成什麼影響。
深思熟慮後的結論,他判斷「颯亞」的出現,只會增加更多游戲的樂趣。
「呵呵,原來被人打巴掌是這種滋味啊。謝謝殿下的一掌,讓臣體會到初次的經驗。」
「我馬上可以替你增加第二次、第三次!」從牙縫中逼出的話,可不是威脅,颯亞真是對他惱火到極點。尤其是被打了以後,臉色絲毫沒變的這一點。
「臣有更有趣的提議,不如我也來給殿下一次全新的體驗吧。」
「你有種敢打回來?」挑釁的,颯亞咧嘴露出底下尖銳的虎牙,恥笑著。
「臣的種,比你想的還多。」
颯亞不知他變的是什麼妖術,只知須臾間自己眼前一黑,雙唇便被某種柔軟而又強硬的物體給占有,從腰以上則被巨大的力量包圍,動彈不得,而能夠移動的雙腿也因為過度震驚而失去應有的功能。
這……是……活見鬼的……什麼東西啊!
「唔……唔唔!」嘴巴被塞住,雙手也被桎梏在男人堅硬胸膛與自己的身體間,接受著男人強制性的親吻,颯亞幾乎不得呼吸喘息。
男人不慌不忙的,相對於大腦一片空白、處於極度震驚狀態而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颯亞,他的唇緩慢加深了力道,汲取著軟綿唇瓣的氣息,享受他柔嫩生澀的口腔的滋味,從唇縫中滴漏的喘息與白貝齒列裡,奪取了他的初吻。
住手……惡心……死了!
啾地,發出小小水澤的聲響,司琺爾故意咬了一下他的唇,才緩慢地抬起頭。
灰眸裡錯愕征然,一目了然。
「你……以為這是哪裡!」父皇還躺在床上呢,這大膽狂徒竟——再度揚起手,卻輕松地就被男人閃過。
司琺爾握住他憤慨的拳頭,一手仍牢牢鎖住他的腰間,甚至更加縮短彼此的距離,直到他們的下半身都是貼合的狀態,說:「憑這種粉拳、繡腿要跟我打?您還得再努力長高才行,多多鍛鏈自己身體,等到手臂上多了點肉,再和我較量,也不會輸得如此難看。啊,不過,要是長得太高就不像是您,那我收回這句話。」
混帳!畜生!緊密黏合的部位,清楚可以感受到男人的力量,以及同為男兒身卻明顯不足與對方抗衡的屈辱感——遜斃了,活像只被老鷹逮住的小雞。
但是——「你以什麼口氣,在跟什麼人說話,司琺爾!別以為自己頂著將軍的頭銜就了不起了!」颯亞發狠咆哮道。
「喔,不然你想怎麼樣?」他揚起一眉,好整以暇地盯著他。
這家伙!
「要去搖醒自己那病入膏肓的父親,哭訴被我欺負了嗎?再仔細地想想,殿下。你現在手中握有什麼?你有什麼力量與天下、與我抗衡?在外人的眼中你或許是皇子沒有錯,但現在依我來看你是這宮中最沒有力量的人,除去空虛的頭銜外,你一無所有。很可悲吧?不甘心吧?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司琺爾以魅惑的嗓音、柔和得不能再柔和、卻飽含毒素的語氣說。
颯亞宛如被人當頭淋下了一盆寒冰凍雪。
恥辱、氣憤、不甘——卻只能往肚子裡吞。
他不是個因為怒火就會盲目得看不清楚事態的人,身在宮中的尷尬角色被鮮明地指摘出來,赤裸裸地在這男人面前被徹底繳械,一切都是自找的——就像以卵擊石會有什麼下場,他早該清楚!
「無話可說了嗎?」
輕輕挑起他的下巴,司琺爾邪美地微笑著。「別這麼一臉沮喪的模樣,識時務者為俊傑,卻沒有人規定你不能改變現狀。假使你想要扭轉自己的處境,想要獲得力量——我很樂意提供你一些方向。」
蹙起眉,颯亞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冷靜下來想想,那個吻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連連忘記才是上策。不能不注意的,是司琺爾「故意」要在這個時機,對他揮舞著紅布,意圖煽動的目的。
「你以為我會像只沒大腦的魚,被你的花招弄得頭昏腦脹、想也不想地吞下你放的餌,可就大錯特錯了。不管兩位皇兄怎麼說、怎麼做,我西琉颯亞就是西琉颯亞,誰也別想支配、指使、操縱我!」颯亞無意也不要加入這場爭奪皇位的丑陋戲碼。
「即使作為伙伴?」司琺爾灰藍的眼眸中瞬間閃過激賞。
颯亞錯過了他的眼神,只是砰地以拳頭隔開他的手,從他懷中脫身說:「我不需要什麼伙伴,我也不相信什麼伙伴,我只相信我自己。假如你想毛遂自薦,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相信你司琺爾……你是一條花紋斑斕的毒蛇,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以為能夠駕馭你。」
「呵!毒蛇是嗎?這是第二次你這麼稱呼我了。」司琺爾也不否認,他點點頭說:「我確實不能說自己是不存任何歹念,但再毒的蛇只要有了合適的餌,也是可以被『利用』的,記住這一點吧!當你極度渴望自己手中握有力量的一天時,我的門隨時為你而敞開。」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颯亞多希望將這句話連同順帶的一巴掌,乾脆利落地扔到他自信滿滿的俊臉上。可是遲疑了會兒,他終究沒有真正動手。
要是他現在動手打了司琺爾,反而欲蓋彌彰,給司琺爾更多志得意滿的材料,他才不會傻得去滿足那家伙變態的自信。隨便他的門為誰開啟,總之要他與司琺爾這種人聯手,除非是……他颯亞的腦袋壞去。
撇過頭,颯亞握著憤慨的拳頭,踩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父皇的寢宮。
* * *
東野智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他再三確認那跟隨在颯亞身後的男子,他沒有看錯,是司琺爾。為什麼!為什麼司琺爾會跟他在一起?
啪擦,東野智不自覺地捏碎了手中那只瓷杯。
「唉啊,東野大人,您的杯子破了!我再為您換新的。」一旁的侍從大驚小怪地說道。
東野智一雙眼只顧盯著那兩個人的動向,司琺爾不知拉住颯亞說了什麼,只見到颯亞一臉不高興地回嘴,兩人吵鬧的模樣,在這樣的距離下,明眼人都可以知道他們絕非初次見面。
那不是初次相見的人會對待彼此的態度。尤其是颯亞,他對於第一次見面的人,往往是冷淡得可以,只要是陌生人要想見到颯亞的笑臉或怒容,都難如登天,可是颯亞卻輕易地就對司琺爾發怒了。
「東野大人,您的手也受傷了,要不要包扎一下?」
「不必!」啪地甩開 唆的隨從,東野智忍無可忍地快步上前,丟下正在進行中的宴會,朝颯亞所在的地方走去。越走近,他們說話的聲音也越加清晰。
「……你這家伙,我不是說了,你走你的路,幹麼追在人家的屁股後頭跑!」颯亞火辣地叱道。
「這路是給人走的,為什麼臣不能走您走的路?反正我們最後要去的都是同一個地方。」司琺爾笑笑地說。
「我就是不想和你一起——」
「颯亞殿下。」東野智適時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司琺爾司大人。你們兩人居然會連袂出席?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天上刮起什麼颶風了?」
「誰和這家伙連袂了?我去探望父皇,這家伙也在。」一臉無趣地,颯亞撤頭一指說。「別把我和他連在一起,智哥。」
「原來如此。」東野智謹慎探索的目光移到臉上始終不脫笑意,只是以縱容的目光任由颯亞發言的司琺爾。
今天又是一身黑,西琉皇朝的常勝將軍偏好黑色服裝的事,是誰都知道的,不管在戰場上或是尋常家居服,神秘莫測的黑一如他給人高深難料的印象——明明有著十足的存在感,卻又不希望引人注意的突兀對比。
只有這個男人,是他絕對不希望颯亞接近的。要不是此刻在大庭廣眾下,否則他已經把颯亞給隔絕在這男人的方圓五裡外。
「東野大人,」以示招呼地,司琺爾微微頷首說。「聽說過去你一直是颯亞殿下的保母,怎麼沒有好好教導我們親愛的小皇子一點基本的禮儀呢?霸道地不讓我與他同行,這刁蠻的舉止,不太適合出現在皇族之子身上。」
「司大人,恕我直言,你這樣批評殿下的言行,也不是為人臣者該有的行徑。」
「這只是一點小小『進諫』。」司琺爾聳聳肩。「忠言總是逆耳。恕我失陪了,我還得去跟琴妃殿下道賀。」
擦身而過的瞬間,東野清楚地看到司琺爾似笑非笑暗帶冷諷的眼眸,刻意地對自己一盯,雖然不過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動作,卻已經夠叫東野智的眼皮猛跳不已。等不及男人完全走出視線,他迅速捉住了颯亞的手臂,帶他往一旁的花園小徑走去。
「智哥,要幹什麼!你把我的手捉得好痛!」
「你什麼時候和那男人見過面?說!」顧不得語氣強硬,他焦急地劈頭就道。
颯亞一愣,接著抿唇停頓了片刻後才回答:「就剛剛見了一面啊!我不是說了,在父皇那兒,湊巧。」
「不要跟我撒謊,颯亞!」東野智氣急敗壞地扣住他的肩膀。「你以為我認識你多久了?一輩子!從你還在襁褓時期,你的一點小動作就逃不過我的眼,你分明在隱瞞著什麼!」
頑強地三緘其口,颯亞還是默默不語。
「殿下!你知道司琺爾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你竟然——」
「智哥,」灰眸染上肅殺之氣,颯亞聲一沉臉一冷。「別再往下說了。我不想為這事和你起爭端。司琺爾是什麼樣的人、我和不和他接觸,我自有判斷。你的干涉只會讓我覺得不被重視,難道我讓人決定我該穿什麼還不夠,連我身邊蟲子該飛幾只也要列管嗎?」
甩頭而去的颯亞,輪廓分明的小臉上有著熾烈的怒色。他那個性剛烈的小皇子是真的發火了。
東野智咬著牙,強忍著一波波的心痛。
好重、好深、好無情的打擊。
想不到、真想不到,颯亞竟會為了司琺爾,與他翻臉——這前所未有的打擊,令他久久不能言語。
幾乎同時,老天爺惡作劇地在天色漸沉的濁空裡,僻哩啪啦地閃過一道道銀芒。狂風暴雨即將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