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過往不提
在闔宮的宮女太監以及大部分妃嬪,都怕聶謹言,怕得要死要活時,溫小婉這朵盛世奇葩,不顧著聶司公一身麻木不仁的霸氣,二缺傻貨一般,往聶謹言身邊湊著。
「親愛的,你好口福噢,因著皇上來,我們永孝宮裡好久不上廚的那尊大神,終於肯親自上灶了。」溫小婉兩隻白胖的小爪子,端著她從廚房裡,打劫出來的一碗梨花汁燉白果,笑嘻嘻地放到聶謹言端坐著的書桌上。
見著聶謹言並沒有動,她拿著小匙輕輕攪動了一下,還自顧自地說著,「其實吧,要我說,廚娘的手藝也不錯,至少脾氣好。」
溫小婉對那個仗著自己是掌廚,一臉橫肉、對誰都沒有好臉色的胖太監,很沒有好感。
初來那幾天,因著喝粥喝得太寡淡了,她讓那胖太監給她燉個雞蛋,還遭過那個胖太監的白眼。幸好那個廚娘好說話,要不然她熬到現在,指不定瘦到什麼小雞子模樣了呢。有什麼資本去勾搭聶謹言啊。晉安朝又不流行骨頭美。連後宮的女人都不一味的瘦,怕沒有福感。
這個罷工好長一段時間的胖太監,一聽皇上來了,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一氣做個晉安一百零八盤全席出來,可皇上只要喝點清淡溫軟的粥,叫他好一陣子嘆息,恨不能及時拍馬上去。
溫小婉最討厭這種人--面目可憎啊。她都想把那個鼻孔朝天的傢伙,拉出去再閹一次了。
聶謹言靜靜地聽著溫小婉念叨,眉眼慢慢舒展開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很有節奏地敲了幾下桌面。
溫小婉根本沒注意這些細節,她拿起粥碗,調出一小匙來,送到聶謹言的嘴邊,打斷了聶謹言一切思考。
「嘗嘗,還不錯,不是很甜,卻很潤肺。」溫小婉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與她手上舉著的那匙熬成琥珀色的梨花汁燉白果粥,相得益彰,都是亮晶晶、閃閃發光的。
聶謹言有些不適應,他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被人這樣喂過東西了,他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
溫小婉看到了,卻當做沒有看到,還是執著地舉著手,直到聶謹言微微張開了嘴,卻閉上了眼睛。
這個表情……怎麼……那麼……那麼禁慾呢。溫小婉毫無疑問想到這個詞。
聶謹言紅著耳尖,吞了那匙溫小婉送到他嘴邊的粥,卻被溫小婉隨後一句話,驚得差一點噴出來。
「相公,今天那個刺客,是你師弟啊?」溫小婉表情和語氣同樣隨意地問完,聶謹言嗆得直咳。
溫小婉連忙扔下手裡的匙子,伸手輕輕地拍起聶謹言的後背,「咋還嗆著了呢,快要我瞧瞧,別潤肺沒成,反倒傷了肺。」
溫小婉正要抬手拿帕子,去抹聶謹言的嘴角,卻被聶謹言伸手一把扣住了,他如刀鋒一樣的眼神,直逼溫小婉,「你……怎麼會聽到?」
聲音像割裂在玻璃上劃出的那種聲調,換做別人,早就嚇得膽顫心寒了。
溫小婉的好處就是沒心沒肺,她只是心顫了那麼一下,就沒事人似的回了聶謹言,「我聽力特別好啊,我沒和你說嗎?我沒賣身到嘉嬪主子府上時,我家是鎖匠世家,我們家的人,不管男女從生下開始,可以不會喝奶吃飯,但必練的就是耳力。」
這絕不是扯謊。
溫小婉從書樓穿進小說裡之前,做的就是撬門壓鎖的活計,但她做的絕不是小偷小摸。她家從古到今,從祖上到她這一輩子,流傳千年,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鎖神。
據說只要是她家做的鎖,神仙也打不開。同理,這世上也沒有她家打不開的鎖。
聶謹言掐著溫小婉的手,許久沒有鬆開,溫小婉白皙有肉的小爪子上,已經從泛白到泛青,留出指印來。
溫小婉沒做任何掙扎,她仍是假裝不懂地問著聶謹言,「你還沒回答我呢,那個賤嘴男人真是你師弟啊。」
溫小婉還記得那男人說她『奔放』這事呢。她『奔放』嗎?太胡扯了。她這種明明很含蓄,好不好?她都懂得先談戀愛後上床了,這還奔放?把真正奔放的那些置之何地。
聶謹言無意識地點了一下頭,算是承認了。至於溫小婉所說的那個什麼鎖匠世家的事,說來丟臉,他竟一點兒沒查到。
他之前下了狠手,力查溫小婉的身世背景的,卻只有溫小婉賣身進入嘉嬪黃沛鶯娘家那一年到現在的。溫小婉入府之前的事情,憑著他的手段,竟半點查不出來,翻來覆去查到的只有『孤女』兩字。
他自掌管慎刑司開始,還沒有什麼是他查不到的呢。這回遇到與他自己沾邊的事,竟然失手了。
溫小婉瞧見聶謹言點頭,重重地嘆息了一句,還用另外一隻沒有被聶謹言抓住的手,輕輕地拍了拍聶謹言的肩頭,感嘆著,「師門不幸啊,相公,你節哀。」
聶謹言顯然沒想到,溫小婉知道結果後,會是這個態度。他握著溫小婉的手,慢慢地鬆開,眼神卻越發沉寂,如夏日陰極的天,電閃雷鳴裡,隨時要傾盆出瀑布一樣的水簾來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為免玷污師門,在我被沒入後宮為宦之後,再沒有什麼聯繫了,誰知道他怎麼會突然出現,還認出了我。」
他幼年即入宮,說來可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讀書習武,也只是幾年的事罷了,卻過去多年,仍無法忘懷。
聶謹言說話的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低沉,溫小婉卻在這低沉裡,敏感地捕捉到了幾個字,「沒入後宮?」不應該是『賣入後宮』嗎?
據溫小婉所知,晉安國後宮的太監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賣身進來的,當然也有不少被拐賣被人販子強行賣進來的。
『沒』這個字眼,顯得有些新奇了。
「難道你以為本公是想出人投地,才賣身進宮跑來做太監的嗎?」
聶謹言滿腔滿腑壓抑著的東西,終於在這一刻裡,爆發出來。那低沉的聲音,帶著無法言說的傷痛,一雙細長的眼目,幾乎噴出火來。
溫小婉則一臉信息量太大,堵塞了她反射弧的模樣,「那你……」
聶謹言卻漸漸冷靜下來,衝她搖搖頭,後背死死地靠在了木制靠背上,淡淡嘆息,「恍如隔世,不提也罷了。」
溫小婉不會武,也瞧得出聶謹言和今天那個刺客,使用的武功不是一個路數的,聶謹言的武功也明顯不如那個刺客……既然同出一個師門,武功或許分上下,路數卻絕不會相差那麼多,最最主要的是絕不會有今天這種局面的出現。
只是溫小婉不敢追得太緊,她瞧到聶謹言鬆了她手的那隻手,緊緊抓到了椅子扶手。本就削瘦的手,用力過度,指骨驟然突出著。
溫小婉屁顛屁顛地倒了一杯沏好的茶水,送到聶謹言面前,安慰聶謹言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既然是過去的事了,就不想了,相公,你喝水,你喝水,消消氣,氣大傷身,你可不能氣到,我還不想早早守寡呢!」
聶謹言瞧著溫小婉小兔子似乖巧地模樣,訥訥地抬起手,接過溫小婉遞來的茶杯,自嘲地想道,他死不死的,溫小婉還不是守寡一樣,有什麼區別嗎?
這事越想越憋火,聶謹言喝了一大口水後,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
溫小婉連忙叫住他,「這麼晚了,你去哪裡?反正皇上也留宿在永孝宮了,你也留下來唄,明天早上正好陪皇上去早朝。」
聶謹言聽到溫小婉要留他住下,修長清瘦的身體莫明地打了一顫,卻沒有回頭,腳步仍要往外走。
溫小婉快步跟了過去,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若覺得和我……和我不習慣,你住我這裡,我去錦藍那裡湊合一宿,有皇上在,那小妮子今晚一定不會回自己屋的。」
溫小婉都要被自己高尚的道德感動了,難得她肯放棄禽獸行為一把,聶謹言卻表現得無動於衷,太辜負她了。她就應該拿著擀麵杖直接衝上去的。
被溫小婉拉著的身體,更僵硬了,聶謹言板直的腰如一塊削好的木板,無一點彎曲。
難道正常一點兒的宮女,不都該是這種想法嗎?變著法子的在皇上面前露出顏色來,獲得寵愛,生個一兒半女,後半生有靠,再一步步從低位份爬上去,有朝一日鳳霸後宮。溫小婉這樣的,才算異類吧!
聶謹言扭頭,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面色看起來很單純的溫小婉,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道:「你睡吧,我還有事,太后那裡,我得親自過去解釋。」
太后?溫小婉的眼角快速地跳了一下,隱隱地不願起來,「這麼晚了……太后她老人家早該休息了吧?」
沒有人比聶謹言更瞭解皇太后薄氏,今天發生這麼大事,她在當時能掩下怒氣,已是不易了,怎麼可能一直忍氣吞聲。他今天晚上要是不過去,明天這後宮,不定是怎麼樣的一番景象呢。
溫小婉看過小說,她清楚知道聶謹言背後勢力,有大半來自皇太后薄氏,連著聶謹言最後的死,都與皇太后薄氏有著莫大的關係。
聶謹言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夜晚天涼,你別貪爽快,把窗戶關好再睡。」他這個慣以鐵石心腸的人,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簡直不像他說的。他自己都不信。
說完,聶謹言甩掉溫小婉拉著他衣袖處的手,如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般地離去。
溫小婉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直到聶謹言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茫茫夜色裡,她才收攏了秀氣的眉頭,不知想什麼了。
這一晚,她破天荒地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
等她醒後,梳洗完畢,去小廚房時,赫然地發現昨晚還在的那個胖太監大廚,已然換成了同樣體型卻一臉堆笑模樣的另一位了。
這位見到她進來,連忙放下手裡的大勺,小跑過來,與她打招呼,「婉兒姑娘,小的是聶司公新調來永孝宮侍候的,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溫小婉一時摸不到頭腦,問了一個在她之後進來的小宮女,「這是怎麼回事?原先的那個呢?」
小宮女左右瞧瞧,低聲說:「聽說是昨天晚上做的那個粥,沒合了皇上的胃口,被調去岑太妃的宮去了。」
岑太妃在先帝未去世時,就已和守寡一般了。如今換了新帝,她的宮殿幾乎和尼姑庵且還是永遠不可能有出頭之日的尼姑庵,有的一拼了。
溫小婉不厚道地笑了笑,聶謹言,你個死太監,你就假公濟私、公報私仇吧。不過,這個仇報的好,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