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日子得過
晉安國建國以來,經歷五代皇帝,後宮之中一直遵循寬嚴並濟的管理制度。
對宮女和太監們刑罰雖嚴厲的同時,還是有些地方比較有人情味的,比如晉安國允許宮女和太監之間,行對食之事。這就比前朝寬容了許多。
但宮女與太監不同,宮女在二十五歲之時,服役期滿,如無大錯,基本是有出宮的可能。當然像溫婉兒這種陪嫁宮女,或者服役期時陪著主子進了冷宮的那種,深宮高牆是一輩子的事了。
太監因入宮時的那一刀,身體受了損傷。不到年老力衰,後宮就是他們到死惟一的家了。熬成有勢力的太監,到老時,養老的地方也逃不過皇城周邊的寺廟這種地方。
嘉嬪早就知道宮中多有太監和宮女行對食之事,但那大多都是青春已過,出宮沒有希望的宮女,為了驅散寂寞,在宮中尋找一份慰藉,或者尋找一個靠山。
只是這件事輪到她貼身宮女,還是溫婉兒身上,她就有些難以置信了。
哪怕聶謹言在宮中太監中,是最大的實權派。長相也能過得去,但如溫婉兒這種有品級的、正值青春妙齡、屬於陪嫁入宮的宮女,主動要求做對食的,還是屬於鳳毛鱗角的。
這裡不是溫小婉來的那一時空,異性、同性、不倫以及各類奇怪戀情發生,都不會引人如何過份感嘆的年代。
向皇帝自薦枕席,不會惹來人非議,這是宮中大多女子共同的奮鬥目標,但向太監自薦……那簡直像一隻狗生出一隻貓一樣驚奇了。
在嘉嬪變化莫測的神情裡,溫小婉撩裙再次跪倒,貌似她自從不幸穿來這本書裡,膝蓋竟比臉面還不值錢了。
溫小婉對嘉嬪的『尊敬』,完全是出於對這部小說的『尊敬』。
要知道啊,這是一本三觀不正的宮鬥小說。
她的到來,不經意間改變了劇情,卻改變不了作者為女主開了金手指的事實。
她做為一名女配,還是低調些、再低調些吧。與誰作對也不能與女主作對。
「娘娘,奴婢與聶司公結成對食一事,還請娘娘為奴婢保密,這永孝宮裡,除了娘娘和奴婢知道,絕不能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溫小婉膝行一步,雙手搭到嘉嬪娘娘垂在雙腿處的手,緊緊地握了一下,非常誠懇又堅定地說:「只有這個秘密守住了,奴婢才不算白白努力。」
嘉嬪被溫小婉緊緊抓住的手,隨著溫小婉的力氣,握成一個圓,「只是苦了你……」
她從來沒有想到溫婉兒,會為了她做出這麼大的犧牲,竟然寧願斷送了人生所有的出路,自毀於一個太監身上。
「娘娘說什麼,奴婢自小跟在娘娘身邊,多得娘娘照顧,自打入宮起,就想著陪在娘娘身邊,為娘娘分憂的。」
溫小婉深情地連她自己都要相信了,何況嘉嬪。
嘉嬪一把抱住了溫小婉,盈出感動的淚水,「本宮就知道,當初沒有錯看於你。」
溫小婉先是放棄了爬龍床的機會,又為了幫她爭寵,轉而投向了一個太監的懷抱。溫小婉這一步步的做法,嘉嬪黃沛鶯簡直要把她當成知己看待了。
溫小婉被她摟得有點呼吸困難,卻還是堅強地說出,「奴婢願意與娘娘共存共榮。」
這口號喊得,溫小婉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也只有這個口號,最能反應她此時的心態和處境了。
經此一役,原本的主僕火辣辣成為新出爐的姐妹了--算是溫小婉這幾天折騰來,比較正面的戰果吧。
嘉嬪念及溫小婉昨夜一宿勞碌,特意免了溫小婉這兩天的近前侍候。有了希望,這禁足的日子,也不難熬了。她開始琢磨起太后六十壽辰《金剛經》的事情。
錦藍去了內監處,碰了一鼻子灰。一塊冰沒領回來,還受了一頓奚落。
「主子,不是奴婢說什麼,她謙美人算是什麼東西,還不是仗著娘娘您,才能在皇上面前露了幾次臉,得了幾天的皇寵,封了個美人,如今翻臉不認人,連她身邊的一個沒品級的宮女都敢對奴婢橫眉豎眼的,越發沒個規矩……」
嘉嬪黃沛鶯翻著《金剛經》的手,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聽著錦藍發牢騷。
謙美人是與她一起入宮的。不同的是她入宮當日就封做『美人』,而謙美人劉氏因父親品級極低,她本身長相也稱不上多美,只封了一個比宮女晉位的侍人高一些的寶人位。
初入宮時,她們兩個的關係還好,謙美人姐姐長妹妹短地叫過。皇上在時,她來得尤其勤快。總能趕巧碰到皇上來她這裡,或是將要來她這裡。久而久之……
等著她因滑胎失寵,被禁足自己宮裡時,她這位平時來得密切的姐妹,卻是一次沒有來過。
人心冷暖,立竿見影。
黃沛鶯失神片刻,轉醒剛好聽到錦藍抱怨『規矩』兩字,輕咳一聲,截話輕言斥責道:「她不懂得規矩,你也不懂了嗎?有什麼好嚷的,也不是宮裡混一日兩日的了,這等踩低捧高之人,還值得你動氣?且看她恃寵生驕,有的鬧也有的人收拾。」
經過沉重打擊又二個月的禁足,嘉嬪對這深宮,更加瞭解。那看得見的眼睛,還不足為懼。看不到的,才令人防不勝防。
錦藍被主子訓了,明知是這個理,心裡還是很不舒服,「娘娘,奴婢哪裡是自己氣,還不是替娘娘氣的,」左右一看溫小婉不在,不知承寵那事可成,又問道:「娘娘,婉兒姐姐……」
黃沛鶯眼神嚴厲地看她一眼,她連忙閉了嘴。她問了一半的話,她家主子也沒有回她。只說:「你去庫房查查,咱們還有多少金錢和錦帛。」
若只是用筆來抄,顯不出心意來,還容易與別的嬪妃生嫌隙--去年肅妃嚴氏就曾為太后卷抄過《法華經》。
肅妃的娟花小楷寫得極好了,舉宮獨一份。整本經書抄下來,無一處瑕疵,字大小相同,圓潤得體,太后和皇上都是贊過的。
黃沛鶯有自知之明,她還是不去媲這個美了。
有一點兒,她還是想不明白,既然宮內年年都有人替太后抄經賀壽,為什麼聶謹言還要提點婉兒轉告給她呢?難道今年有什麼特別之處……
做為一宮之掌宮宮女,溫小婉還是有些不同與普通宮女的持殊待遇的。比如,她在永孝宮西北角,單獨有一間屬於她自己的臥室。
回到自己的臥室後,溫小婉把整間屋子徹底翻了一個遍。她得要看看原主溫婉兒,有沒有什麼私房或貴重物品之類的。
她頭來的三天,只顧著抓頭髮,想著如何應付芙蓉亭起舞勾引皇上的事了。那幾天裡,她頭腦中只有『爬床』兩個字。昨晚一過,與聶謹言的事情定下來,她才敢放鬆放鬆。
不得不是說原主溫婉兒,確實是個隱忍、有心計的小姑娘。她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跟在嘉嬪身邊這麼多年,無一錯處。
當然,以上這些,都不是溫小婉最最欣賞她的地方。溫小婉是在看到屋角處立的那個檀木大衣櫃上,用的那把裝型簡單普通,其實工序極為複雜的銅鎖,才升起油然敬佩之心的。
這把銅鎖,一定不便宜。
若不是溫小婉來此之前的專業,就是撬門壓鎖、擺弄機關的,還真打不開那個檀木大衣櫃。
在檀木大衣櫃的頂層,放著零碎的東西。幾件衣服和些許小物件,還有兩三個荷包,裡面揣著十幾塊零碎的銀錠子。
溫小婉覺得,這些擺設應是障眼用的。婉兒能買那麼複雜的鎖,絕不會僅因幾塊零碎的散銀子。
等溫小婉一層一層摸下去,摸到檀木大衣櫃的底層,緊貼著箱底的地方,才摸到一個極薄的隔層。
溫小婉費好大力氣才打開,裡面除了有幾錠金子,其餘都是銀票了。最底的地方,還有幾頁紙。
溫小婉仔細一數,我的神呢,竟有四百兩之多。
婉兒這小丫頭,從小姐貼身大丫頭,到主子貼身大宮女,這麼多年,沒少積攢啊。
溫小婉把銀票貼到胸口,好生感嘆。若不是宮禁森嚴,她一時半會兒逃不出宮裡去,她早帶著這些銀票跑路了。
溫小婉興奮完後,又把這些東西一件一件,原封擺了回去,才拿起那幾張紙,看了起來。
與婉兒小姑娘斂財攢錢的本事,成反比的是婉兒小姑娘這筆字,寫得著實不怎麼樣。好在能看得清楚。有幾個不認識的字,前後順順,大體能把內容通下來。
從頭看到尾後,溫小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與自己爬太監床,只拿一根擀麵杖的草率相比,婉兒爬龍床,可是不打無準備之仗的。
瞧瞧人家這通篇記錄,儼然比敬事房太監的草檔還要詳實,連皇上他老人家喜歡喝幾分燙的茶、皺幾下眉代表什麼意思,都記得一清二楚。
溫小婉挑起大拇指,婉兒小姑娘這樣的人才,若是到了自己那一時空,定是個八卦狗仔中的高手。沒准也能成為職業小三,定侍候的每位金主舒舒服服的。
溫小婉把這幾張紙又翻一遍後,把其中大概的內容記下,毫不猶豫地把它們燒掉,連燒盡的灰渣渣都沉到水盆中,徹底毀屍滅跡。
這種東西,溫小婉實在沒有膽量收藏。
一旦發生什麼變故,這些寫在紙上的東西,就會成為最致命的證據。被人拿捏在手心裡,一句窺視皇上隱私、居心不良,就能要了她的命。估計連聶謹言都保不下她的。
等溫小婉把整間屋子裡外翻個明白後,太陽已漸西垂,該是用晚飯的時候了。
永孝宮做為西北角獨立六宮之一,是有自己的小廚房的。
當初嘉嬪有孕,晉安帝龍耀十分重視,怕吵到嘉嬪安胎,把永孝宮內兩位低品級的侍人寶人,遷去了別的宮中。
整個永孝宮空下來,只為嘉嬪使用。小廚房亦然。
這份寵愛,不可謂不厚,也是因為這份寵愛太過刺眼了,嘉嬪到底沒有保住她腹中之子。
當時的好,在失寵之後,就見出不好來了。
因為宮內沒有別的小主,皇上連來都不來了,翻身鹹魚都難做,否則黃沛鶯又怎麼會叫自己的貼身宮女去勾引皇上,宮內實無可用之人。
宮內份額,也因為皇上寵愛減少,越發清減,又無別的小主可爭取。熬到今天,連主子帶僕人,基本都是清粥小菜,再不見燕窩那等奢侈的補品了。
這暑伏將至,想做塊綠豆糕這等小點心,都湊不齊料了。
去尚膳監那裡領份額,那裡的首領太監們,多是搪塞敷衍,更有甚者,連答理都不愛答理了。
看著眼前這碗可以瘦身清脂的素粥,溫小婉一陣胃疼。
漫漫深宮路,任重道遠,但這日子得過,她總不能白爬了聶謹言的床吧。
吃肉,我要吃肉,溫小婉內心深處,嗷嗷地呼喚出這個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