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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堡少主戲紅妝》第8章
第八章

  「再說一次!」

  威嚇的聲音如冰雹,凍傷前來稟報的劉管事之妻。

  「……紫華小姐說她有很要緊的事,不得不離開……她交代我們不得向您帶回來的客人說出她的名字,然後就留了一張紙條,人就跑不見了。」

  龍沐勛接過紙條,繃緊的臉龐彷若即將爆出層層怒火。她竟敢逃走!

  刷地一聲攤開紙條:我有事先離開。

  他瞪著宣紙上不十分端正的楷書,立刻撕破了紙。

  這是什麼留言!既無前因又未交代去向,寫與不寫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差別。

  「她交代你們別告訴李伯瞵她的名字?」龍沐勛眉頭皺起。他不過離開一會,她就有新狀況。

  「是。」劉管事之妻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少爺一連逐走了殷雪和宮芳蓉姑娘,祈求少爺這回發怒的對象可別是她。「我們攔不住李姑娘。她跑得很快,像看到貓的小老鼠一樣。」她連忙解釋著,誰都看得出少爺特別偏愛李姑娘。

  「是嗎?顧春明還在莊內鍾大夫那頭嗎?」見她點點頭,龍沐勛一揮手。「妳下去吧。」

  顧春明的身體尚未恢復,那妮子不會跑遠。

  幾個時辰前他在青風幫見證幫主繼位一事,回程卻遇上了李欹雲的大哥──李伯瞵被一群蒙面人圍攻。李伯瞵的武功原不需要他人出手,然則他的身邊卻帶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一個穿著男裝卻有著傾城容姿的人兒。而李伯瞵對「他」有著明顯的保護慾。

  片刻間,他先讓「雷風」載了那名絕色「男人」回宅,只是才進宅院,聽到的即是李紫華離開的消息。她還千萬交代不讓李伯瞵聽到她的名字。李伯瞵與李紫華之間有何牽扯?是李欹雲之妹嗎?然而皇上稱李欹雲的妹妹為娃娃,那個妹妹的年紀該是七、八歲吧,他否定掉這個想法。

  那丫頭八成怕被罵。淺笑浮上龍沐勛的頰邊俊逸的眼泛出一道光采。

  一個逃家的丫頭,十足十不敢見到任何跟她家族有關的人。乾姊姊的嚴肅大哥,看來足夠把李紫華教訓一頓。

  她真是該教訓!

  一個女孩子家,又想一人遁逃回長安嗎?她體內的毒才剛清解完,本身又是個招引禍事的能手。沒人護著能撐多久,能保持清白回到長安就是奇蹟了。

  龍沐勛走出廂房,嘴愈益抿緊。他繞到書房的腳步,轉而走向馬廄,沉思的臉龐下有顆煩躁的心──在乎她的程度早已遠超過他的預期。

  一陣寒風吹過,幾片乾枯的葉隨著在空中翻騰著。龍沐勛抬起眸看著欄外的樹林,冬令時節的園中顯得寥落寂靜。

  少了殷雪的琴聲吧。他直視著前方,卻無法讓自己的心因為這個名字而勾起一點的憐憫。

  無情嗎?遇見李紫華前,他對女人的確只有身體的激情而無精神上的悸動。而此種生活態度,正是他和李紫華最大的差異點。她對生命的事事物物都充滿熱情,而他卻甚少對生活有所感受。她的熱情純真,讓她敢肆意地對他嬉笑怒罵,不怕自己被他凍得寒心徹骨,她很認真地想敲下他心上的那層冰。

  她做到了嗎?

  停在馬廄外的龍沐勛,在聽見門後傳來的嘟噥聲時,唇邊勾起一道笑。

  「你是有一點點了不起沒有錯,你也算救了一些人也沒錯,可是你怎麼老臭著一張臉,一副不屑理人的樣子。」嬌滴滴的嗓音抑揚頓挫地指控著。「更過份的是──你怎麼可以每次都把人丟到一些奇怪的地方──把我和剛才那個漂亮得不像男人的柳子容丟到蓮花池,把顧春明和顧夏明丟到臭水溝裡。顧春明是病人哩,而那個柳子容是大哥的貼身隨從,你完蛋了──伯瞵大哥很兇的,啊!」

  一聲馬鳴伴隨著李紫華的尖叫。她邊罵邊苦著眉。

  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大哥怎麼會在這裡呢?他不是領兵去攻打高昌嗎?

  難道他們兄妹有心電感應,她一做壞事,就會被大哥逮到?

  她方才在園裡玩耍,見到「雷風」又載了個人丟到蓮花池中。

  好奇地上前一看,她對池中人那張絕色的面貌驚豔萬分;一查詢之下,又被池中人──柳子容所透露的訊息驚嚇得半死──那麼美麗的人竟是口不能言的「男子」;而且柳子容竟然是大哥的貼身小廝──那代表的是──大哥即將在此出現。

  李紫華鼓起頰,把不滿都發洩到「雷風」身上,反正它又不能回嘴。

  「你以為突然把前腳舉起,我就會怕你嗎?我也有腿,你以為我不敢踢你啊!我告訴你,你下回再嚇人,我就叫廚師把你做成馬肉包子。嘿嘿!怕了吧。」笑聲中得意揚揚。

  龍沐勛一推門,見到的就是她插著腰,站在雷風五步遠的地方喧嚷著。

  「哇!」李紫華一見到他,往後跳了二步,卻意外地踩到了一堆乾稻草。為了保持平衡,她的雙手像鳥類一樣地上下拍動著,然而卻還是整個人不穩地倒入乾鬆的草堆之中。

  「莽撞的丫頭。」龍沐勛隨手栓上了門,朝她走去。

  「很舒服、很軟哩,這些草拿給雷風吃太可惜了,拿來睡覺不是很好嗎?」她雙手一開,整個人倒在草堆中打滾。「好香喔!」

  「敢情妳留書出走,是從正房出走到馬廄?」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李紫華吐吐舌頭,一副全忘了的模樣。「我忘了。」

  她不知道要躲到哪去,而且顧春明還受著傷,她怎麼能先行離開呢?想來想去,也只好先躲到馬廄。

  「妳寫那幾個字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啊,我不知道留書出走要寫些什麼嘛;而且我的字又歪歪斜斜的。寫多了也是自曝其短啊,而且你那麼厲害,一定可以找到我的。」她伸出一隻手臂,要他拉她起來。

  龍沐勛握住她柔軟的小掌,微一使力便將她的身子拉起攬向了胸口。「你認識李伯瞵?」不悅地回想她方才口中的「伯瞵大哥」。

  聽到大哥的名字,李紫華直覺震動了下。

  天!如果讓伯瞵大哥知道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他不把她狠狠地臭罵一頓,外加一頓好打、一年半載的禁足,才怪。一想到這,她又是蹙眉又是皺鼻的。

  顧夏明八成也已傳訊回長安家中,說已經找到逃跑的她吧,幾天後她就會被押上路回家了,唉!

  自己沒事幹嘛從姑媽家偷跑呢?幹嘛惹出這麼一堆事呢?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呻吟一聲:「完蛋了啦……」

  「回答我剛才的話。妳認識李伯瞵?」她臉上的表情未免太多。

  「非常熟。」他是我大哥。她拿掉臉上一根搔得頰邊發癢的稻草,咬著唇考慮是否該向龍沐勛吐實。

  「熟到什麼樣的地步?」

  「要是被大……他逮到我從肅州溜到這,他會揍得我三天無法坐穩椅子。」

  龍沐勛抬起她的下顎,口氣中明顯不悅。「他有資格碰妳?」

  李紫華仰頭看他醞釀著不悅的雙眼,脫口而出:「你生氣啦?」

  「一個男人隨便碰觸女人,代表了什麼意思,妳不知道嗎?」

  他扣住她的腰,將她舉高貼至牆面上,深吻住她。李紫華攬住他的頸間,在幾次的親密接觸後,早已習慣讓他狂妄的親密奪去心神。

  「你碰我又是什麼意思?」額對著額,她喘吁吁地問。

  「妳是我的人。」他伸出舌尖舔過她甜美的雙唇。

  「你是欹雲姊姊的人。」她黯下臉色,眼眶開始發熱。「我最最最討厭你了,你離我遠一點啦!你沒事還招惹我做什麼?」

  「與李欹雲成婚只是一種商業上的手段。」他哄著她,抱著她在稻草上坐了下來。

  李紫華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發覺心正片片地碎裂。他只是在敷衍她,對她,他根本就不是真心以對。他只想過擁有,卻不曾想過付出。

  龍沐勛根本不曾想過解除婚約這個念頭吧。

  她偏過頭,根本不看他,因為想哭。

  「看著我」才扳正她倔強的小臉,她卻又閉上眼睛沉默地對抗。「妳要我解除婚約嗎?張開眼睛。」

  「我不要。」她死命地閉上眼。

  「好。我要人把李伯瞵帶到這來,讓他看看逃家的妳如何把侍從弄成重傷,讓他聽聽你自肅州出走的精采事蹟!」他看著她的眼眸在瞬間張開,怒視著他。

  「你……」為什麼他總是如此不留情地運用他的每一分優勢!李紫華伸出拳頭捶向他的胸口。「你從來都不想想別人的感受嗎?你這個沒有心的壞男人!」

  「妳有什麼資格罵我,妳逕自出走,就顧及別人的感受了嗎?妳明知道家人會為妳擔心受怕,卻依然任性地自行其道,這種行為難道不自私?」他握住她瘋狂捶打的雙手。

  她感受不到他的在乎嗎?

  「我是很衝動,但我從不故意傷害別人。你才真的是個卑鄙的人,皇上已為你許了妻室,你為什麼還要來逗弄我,在你心中,我算什麼?一個供你玩樂的小女孩!」他的氣焰太過,他只想佔有她,如同佔有一件物品一樣。

  她一低頭,用力地咬住他的手臂。

  「該死的!」他大掌一揮,把她的身子甩到一邊。

  怒氣讓他再度舉起手,然而抬高的掌卻始終不曾落到她白皙的頰上。他充滿戾氣地瞪著她,在見到她浸著淚水的雙眸,怎麼樣也打不下手。

  「你打啊!反正我什麼也不是。」她淒淒然地說。

  「為什麼要惹惱我?」挑起她難受的小臉,卻徒然讓自己的心揪成一團。

  同時擁有她與李欹雲,對他而言,並不是件相互違背的事。他想要的反正只有李紫華一個。她仍稚嫩,他可以允許她好奇地四處飛舞,卻不能接受分享她笑靨的人不是他。不曾想過被一個女子栓鎖住,卻不願讓她栓鎖住其他男人。

  這是什麼樣的情感?

  「讓我走吧,在更大的傷害還未形成以前。」她仰起頭,淚水朦朧了眼。「你瞧,你又讓我哭了,如果跟著你,我會變成一個好愛哭的小鬼,我會變成一個好猜忌、愛疑神疑鬼的討厭鬼。」

  龍沐勛伸出醜拭去她頰邊的淚珠,輕喟一聲,再度擁她入懷,將她安置在最靠近他胸口的位置。

  她的這些情緒反應,他都能理解,因為對他投以眷戀目光的女子太多;然而如此直接坦率地說出口,她卻是第一個。而也因為是她,所以他才沒有變了臉色。

  解除婚姻,他當然仍有把握在長安城佔有一席之地。

  然而,解除婚姻,所代表的卻是另一層意味──他的認真。

  過度在意一個人,就是一種束縛,而他還不願意放棄自由。

  李紫華擦乾了自己臉上的淚水,勉強地擠出甜美的笑容。

  及早撇清關係吧,明知皇上做主的婚姻,絕計無法更改;然而他的態度更令她心寒。她不要求他解除婚姻,因為她絕不想傷害欹雲姊姊。但是……如果龍沐勛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只要是曾經有過,她就滿足了。那也是一種在乎她的情緒啊!

  和殷雪、宮芳蓉一樣,她只是想知道他也在乎她。

  傻啊!她又有何特殊之處值得他留戀呢?

  「我有夫婿了。」她開口扯謊。

  「不可能。」深黑眸瞳一轉為冷傲與不置信。

  「如果不是這樣,我何必要明月姊他們不要告訴李伯瞵我的名字?」她貪看他此時皺起的眉梢,他不是全然沒有反應的。「他是我的未來夫婿。」

  「你們同姓李。」他瞇起眼,雙瞳偵測著她。

  「我姓裏,鄉裏的裏。我跟他並不同姓。」

  龍沐勛瞪著她清麗小臉上的認真與眸中淡淡的傷心,怒火漫天倒來地梗住胸口。她竟然欺騙他!

  「得意嗎?把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他跨前一步,不容拒絕地攬住她的腰,緊貼著她。「我還一直把妳當成未開花的青澀蓓蕾,沒想到妳扯謊的技巧竟高超地令人咋舌。這張天真無暇的面孔騙了多少人?」

  他殘酷地扳住她的臉孔向上仰,捏緊手間看似易碎的光潔下巴,渾身的暴氣全射向她。俊逸多情的笑容,在加入了幾分蓄意的殘忍後,有著詭魅的陰森。

  「我沒有騙人。」因為他的舉動而被迫踮著腳尖,李紫華伸出手拼命想拉開他惡意的掌握。

  「沒有騙人這句話,不正在騙人嗎?這樣純潔的一雙眼、這樣天真的臉孔原來都是裝出來的。」龍沐勛握住她的手腕,低頭淩辱著她的雙唇。「張開啊!妳想來是經驗豐富了,何必裝出一副不解男女之事的樣子呢?或許妳還可教我一、二招也說不定,大家玩玩嘛!」

  「不要這樣。」她左右偏側著臉龐,不想與如此殘暴的他有所接觸。此時的龍沐勛像隻嗜血的野獸。

  「想躲!妳挑弄我也算好一段時間了,今兒個就趁妳那個夫婿正在外頭與他那個女扮男裝的侍從打得火熱時,妳就用妳的身子來償還欠我的那些人情。」他一把抱起她,丟到稻草堆中,用他健壯的身軀覆住她所有的反抗。

  思及懷中這具柔軟馨香的身子即將屬於李伯瞵,龍沐勛的臉色更加鐵青。

  「你放開我!放開!」被丟到草堆中而吐出的一口長氣還梗在胸口,龍沐勛整個人挾帶著身軀的優勢,將她整個人制伏在他的身下。

  李紫華伸出手擋住他的胸口,阻止二人的身子有進一步的接觸。手掌下龍沐勛火熱的體溫傳到掌中,卻惹她一陣心悸。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手不是用來反抗的。」他勾起一道笑,笑意卻絲毫未進入眼中。反握住她的手腕,他以自己的右掌執起她的右手來到她的胸口,用她的指尖滑過自己雪滑的肌膚。

  「放開我!」李紫華大叫,努力地將自己的手圈握成拳,對於他這種蓄意侮蔑的觸摸感到羞恥。

  「這是欲拒還迎嗎?」在放開她雙手的一瞬間,撕開了她衣服的前幅,將那整片粉色的衣料直扯至腰間,露出她雪白的雙肩、軟腴的雙峰。

  「你不要臉!放開我!否則我要喊人了!」才舉起的手腕,又被他箝制住。李紫華翻動身子,卻無能為力地看著那個她不認識的龍沐勛低下頭侵犯著她。

  「多美的身子!」他在她粉紅的蓓蕾上呢喃著,以情場老手的姿態挑弄著她的肌膚。「就不知我是不是第一個得到妳身子的人。」

  她偏過頭,再也不看他一眼。「別讓我恨你……」

  龍沐勛停住了動作,盯著她閉起眼的臉龐。他的眼中閃過痛苦與憐惜。

  「妳恨不恨我,於我何干?」

  「是無關,從來就是我一廂情願。我會傻傻地因為你的微笑而心跳;會笨笨地因為你的接近而屏住呼吸;會因為你看我的方式而歡喜。如果……如果你還曾經對我有過那麼一丁點的感情,那麼放了我。」她張開眼睛,不再閃躲地看入他的眼眸深處。「如果你有過那麼一點點在意的話……」

  龍沐勛不言語,俯身攬住李紫華的腰讓她依著他的手勁,直起身子來。他的手指逐一撫過她的眉、她澄澈的眼。

  低頭吻住她的唇,所有的輕柔都是種告別,所有他無以名之的情感都投入其中。

  這一吻道盡了他全部的不捨,這一吻吻入了他道別的心情。

  對於情感,他向來只是選擇性體會,而他不願讓她的眼底、眉梢染上不屬於花般年華的愁緒。

  他會放手,因為想要她、因為不知曉自己會在乎她多久。

  龍沐勛抬起頭,熾熱的眸與她含淚的目光交會。抽回在她頰上的手,他撫著自己有些疼痛的雙鬢,笑得無奈。

  高瘦的身影起身走向門外。

  天空正飄起早冬的第一場細雪。

  ※ ※※※※※

  「喂!看到兒時友伴是這種表情嗎?」紀綾明豔的大眼望著龍沐勛冷凝的臉龐打轉。

  少了什麼?在他依舊出色的五官中,不再有風流的神態。

  多了什麼?在他眉宇之間,彷彿覆了層淡淡的霜。不是忿怒的冰冷面孔,而是有幾分飄忽不快?沉穩的面貌不似她所認識的龍沐勛。

  「怎麼有空到這來?」龍沐勛未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來看看你啊。前些天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治傷,聽他說了一堆青風幫的事,知道你人也在這,順道就來找你嘍。」紀綾盤起腿坐在軟榻上,隨性地拿起幾上的青銅直接就著壺口飲啜。「你這人大白天喝什麼酒?」

  「半年沒見,妳還是一樣浪跡江湖,近來可好?」上回見到紀綾,他正在成都和雙親討論皇上所給的成婚名冊,紀綾當時曾極力稱許李欹雲。

  李欹雲和他未見到面,和李紫華的情緣倒先牽繫了起來。龍沐勛拿起自己那杯未飲盡的酒,一舉飲盡。

  她走了幾天,他沒去計算。少了她的喧笑聲,他依然冷靜地處理商行間的繁忙事務;只是,園內冷清了不少,閒暇之際突然較以往來得更加靜謐就是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

  「喂!龍沐勛,」紀綾伸手用力地擊向他的肩頭,挑起眉打量地看著他。「跟我就別來這一套推諉之詞了。我近來好不好,看我一臉的笑容就知道了。而你看起來就不好,跟那個青風幫的小姑娘有關吧?聽說她長得挺俏可人,殷雪移居出清水軒,與那個小姑娘脫不了關係吧。」

  「妳不當探子還真是可惜了。神醫不是專研藥理即可嗎?」龍沐勛唇畔浮起笑意。

  「答案呢?」紀綾明媚晶亮的杏眼直逼到他眼前。

  「妳這神情倒和她頗相像。」思念,原來是這種反覆折騰的心情。

  「和誰?那個小姑娘嗎?你當真為了她把殷雪趕走?我原本想聽她彈些曲子的,好可惜。」

  「妳認為呢?」他抿起唇,憶起李紫華那雙圓潤的眼眸。

  「你好冷淡喔,殷雪走了也好,省得每天忍受你漠不關心。至於那個宮什麼的,我根本懶得理她了。」

  「我從沒給她們期待。」

  「你收了她們當侍妾,對她們而言是一種期待。」她不以為然地看龍沐勛仍舊不為所動的臉孔。

  「期待什麼?期待我會因為日久生情、突發憐憫之心。當初若真動了念,她們入門的名份就不會只是侍妾。清楚我的個性,就不該存有期待之心;摸不清我的個性,趁早離去也可省去猜忌終身,苦惱一世。」

  龍沐勛將目光投向窗外──高立的樹木,在一陣寒風的吹拂下,又落下了幾片枯葉,地面上上殘餘著昨夜未融的雪,在白日更顯得刺目。

  「愛上你,卻又不為你所愛,還真悲哀。」紀綾傾身支肘於幾上。「不過,我想那個小姑娘該是例外吧,你挺在意她的,不是嗎?」

  「在意?!或許吧,現在說這些都是徒然。她已經回家,而且早已許人了。」

  紀綾聽他的話語,卻無法在其中發現遺憾的成份。可是他明明在乎那個小姑娘嘛,否則他不會提到她們二人的神情相似。龍沐勛向來對身旁侍妾的神情不甚在意。

  「因為你和欹雲訂親,所以你才讓她走嗎?」這是她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

  「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李欹雲?未免可笑。」他哼了聲,並未多置評語。

  「我宣佈放棄猜測,省得把我腦袋給弄糊塗了。你沒有提出解除婚約,代表了你這次感情還是沒有到想廝守一生的地步,這總沒錯了吧?」

  「一生是太長遠的時間,與其在一生中看著感情漸漸淡去,倒不如在轟轟烈烈時讓它結束。」

  「我的老天!」她若有所悟地指著他的臉。「難道你是因太重視兩人之間的情感,不想破壞回憶,所以才讓她離去?」

  「也對也不對。我只是未正視過婚姻。與李欹雲的婚姻,我視為一場商業契約,而非什麼生生世世的承諾。所以在與那丫頭相處的時光中,我不曾想過解除婚約,也許是這樣傷了她的心;而我亦無法保證我是否會在兩個月後厭倦她,所以……我讓她走了。」龍沐勛一仰首,竟有些無奈的悲傷。

  「難怪她要走,你這種行為如何讓人感受到真誠呢?承諾自然不代表一切,但承諾卻是最直接傳達心意的徒徑。因為在意,所以才願意許下承諾。」紀綾直起身子,很嚴肅地對他說:「和你認識十多年,還差一點被我們兩個結拜姊妹的娘湊成夫妻。我沒有聽過你寵愛地稱呼過誰為丫頭,更不曾看你困惑於情。如果她真的改變了你,挑起你心中的那份深情,為什麼不去把握住?美麗的花朵或許沒有辦法永久,但感情卻是可以無限芳香啊。龍伯父與龍伯母如此,我父母也是如此。」

  「沐剛也是如此,所以才會在失去沈雅以後,心如槁木。」他臉色凝重。

  「你是因為……」她好像捉住癥結了。

  「說夠了吧。」龍沐勛伸手止住她的話。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但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他不想再聽見其他勸說的話語。

  「我當然還沒說夠,不過你看起來卻像聽夠了。」固執!

  「我有事要問妳。」龍沐勛轉移話題。

  「問吧。」

  「李欹雲是妳的徒弟,妳當初為何不曾提到?」他黑夜一樣的眼盯著她突然瞟向別處的視線。

  「反正都已經訂親了,你還題那舊事做什麼?」紀綾打哈哈地回答著,紅色身影自在地未見一絲不安。「你什麼時候迎娶欹雲入門?訂親至今,也好長一段時間了。」

  「別扯開話題。」龍沐勛瞪著紀綾臉上的笑。

  「肥水不落外人田嘛。」她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句。「欹雲既賢慧又溫婉,跟著我學醫兩年,卻不曾見她發過脾氣,這麼好的女孩打哪找啊。」

  「何以當時妳不明說她是妳的徒弟,而要繞著彎稱讚?」其中必有詭怪。

  「這個嘛,讓我想想……」她頗認真地背著手,在屋內走來走去。

  「還需要想就是另有隱情了?」紀綾自小即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搗亂個性。

  「你這人的疑心病這麼重,要是我直接說欹雲是我徒弟,你一定怕我把她帶壞,又或者你不喜歡我在她面前扯你後腿,那你怎麼可能會選擇她嘛;但是欹雲實在是個不錯的妻子人選,所以我才隱埋部分實情。唉!」她長長嘆了口氣。「好人難為啊。」

  「都是妳有理。」雖然從她的口中問不出答案,不過從小到大的相處,起碼讓他肯定一件事──紀綾沒有說出真相。

  「對了,你到底打算何時到李家提親?」她索性追問起來。「既然你心愛的小丫頭已有婚配了,你看來又似乎沒有搶奪的意思,那怎麼還不快點迎娶欹雲啊?趁你現在周遭無侍妾之時,一切也好打點嘛。」

  龍沐勛沉著臉,看向窗外。搶奪李紫華?

  他的確不曾有過搶奪的念頭──他只想毀了那個即將擁有她的李伯瞵。

  他皺了下眉頭,明白自己的不滿其實來自自己,來自他無法出口的承諾。「承諾」二字對他已習慣的自由生活而言,是種束縛。

  「那丫頭是李欹雲的乾妹妹,李伯瞵未過門的妻子。為了大家的表面和平,我想我和李欹雲婚事先擱置為宜。」

  「欹雲的乾妹妹?李伯瞵未過門的妻子?怪怪。」紀綾跑到他面前,睜大了眼,一臉的吃驚。「李伯瞵訂親了沒有,我是不知情。不過沒聽欹雲說她收過乾妹妹,她有個妹妹倒是真的。」

  龍沐勛眼神一轉為銳利。紫華騙他?「李欹雲有個妹妹……」

  「是啊。」此次上門即是為了鼓吹龍沐勛盡快迎娶欹雲,她怎能不趕快把握機會。「你不趕快迎娶欹雲,她那個可愛的妹妹就不能婚配嫁人。姊姊總得先出嫁嘛。」

  「她妹妹不是才十歲出頭。」皇上口中的那名娃娃,不是十分年幼嗎?

  「拜託,紫華就快滿十六歲了。」

  紫華!龍沐勛抿起唇,臉上的線條繃緊一如弓弦。「紫色的花──李紫華,是嗎?」

  「沒錯。」怪不嚨咚,龍沐勛的臉色好像聽到自己中了無藥可解的劇毒一樣。紀綾眉頭一揚,打量著他。

  「好個『裏』紫華,好個與李伯瞵定親的『裏』紫華!」龍沐勛笑了,危險而狂妄。

  一個不到十六歲的小丫頭,竟把他玩弄在指掌中。縱橫沙場、情關,向來無礙的他,竟因她可愛的笑容而栽了跟頭。該為自己的情感掙紮嗎?能夠再度見到她的喜悅,竟泛上心頭。他想見她!

  明知該惱火於她,然而此時的他卻沒有怒不可抑的情緒。

  也許是因為她已不在身邊,也許是因為知道她已動情於他。

  也許是因為他找到了見她的理由──李紫華該為她的欺騙付出代價。

  李紫華十分在乎她姊姊,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他好好對待李欹雲。親情與愛情之間,她會選擇哪一種?他漾起一道玩味的笑意,俊氣的臉有幾分邪佞的耍弄意味。

  「天啊,你喜歡的那個小姑娘不會就是紫華吧?」紀綾的眼張得更大。初生之犢不畏虎,紫華活潑可人,的確有可能直接闖過龍沐勛高傲的心防。

  「少爺,長安李欹雲姑娘有信交予您。」劉管事在敲門之後,於門外稟報著。

  「拿進來。」龍沐勛說道。

  劉管事朝紀綾點了點頭恭敬地將信件交到龍沐勛手中。

  龍沐勛攤開了信,唇上的笑意隨著信件的內容而加深──李欹雲要他幫忙尋找她在沙州的遊玩「妹妹」,幫忙這個「妹妹」平安回到長安,殊不知那個「妹妹」早在幾天前就上路了!

  「欹雲說些什麼?」紀綾問道。

  「要我幫她找妹妹……」他咒語一般的低唸那個在心頭纏繞的名字:

  「李紫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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