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商應容看著他,眸如寒刀。
客廳只有他倆人,看起來商總並沒有先開口的欲望,但關淩不是個會跟別人置氣的人,那太不成熟,所以他微笑著開了口:「近來可好?」
他風度翩翩,臉上的微笑,閒談的口氣幾近完美,就像他們不是一對在離婚的人,而是一對友好的朋友。
所以,當商總的眼睛閉上了,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痛苦時,作為容廣另一決策人的關淩覺得非禮勿視,看過一眼之後就很風度地把臉撇到一邊,等商應容恢復正常。
他們還是合作夥伴,還有著共同利益在那明擺著,確實不可能不再見面,但商應容的私人事情已與他無關,過得好與不好,關淩無心知道也不想知道,這都是商應容應該自己去承擔的事,不關他的事。
痛苦也好,快樂也罷,都不是他關淩的事。
過了幾十秒,關淩的手機響了,看來電人士是姜航小男子漢,關淩淡漠的眼睛裡不禁有了點真情實意的溫柔。
他接起了電話。
姜航在那邊照常感謝他為他做的牛奶布丁很好吃,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孩子很懂事,知道關淩在外面忙,就算有感謝電話也會在三句話內解決。
關淩誇過他說電話的態度很酷,姜航小朋友也老沉地覺得這麼覺得,說浪費彼此的時間都很不好,電話就應該要簡短。
這樣的姜航,太討人喜歡,進退有度的孩子確實比會撒嬌的要更輕易讓他覺得心疼點。
關淩下午還約了人,轉頭想跟商應容告辭,轉過頭卻看到了商應容一身冷汗,額頭上的汗水也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關淩站了起來,看了商應容一眼,走到門邊喊了句洪康。
在商應容看向他,洪康也進來後,他出了門,和阿清離去。
路上阿清接到電話,把「我們有事」「我們確實有事」「關總確實很忙」「真的要去赴一個談判」之類的話翻來覆去,急躁地說了好幾遍。
他電話掛後,跟關淩說:「商總休克了,剛送去醫院了。」
任憑他跟洪康在電話裡吵,一直在看資料的關淩挑了下眉,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繼續研究著等會談判用得上的資料。
除了「嗯」,他一句話也沒說。
商應容的再次入院還是影響了有關於公司的工作進程。
關淩花功夫談下來的事情沒有老闆簽字,也挺削關總面子的。
關淩讓阿清帶去醫院給商總簽,但沒多久阿清就電話他,說商總讓關總過去一趟。
關淩想了想,打了電話給唐浩濤,跟他笑著聊了點事,然後把事情繞到了公私分明這件事上去了。
幾人都是事業拍擋,都不再是年輕人了,同一個公司的事,共同利益還是要維護的,如果商總這點分寸都把握不好,怕是比平庸的敗家子都比不上了。
關淩也圍繞著這個話題沒說多久,幾句後,就把他手頭上的事說了,跟唐浩濤說他談判多日下來的合約,老闆不給簽。
唐浩濤在那邊沉默很久,歎氣說:「關淩,不要這麼狠。」
「誰狠?」關淩語氣平和地反問:「你非得和我談私事?那好,到現在這地步,又到了誰都知道商總是只要適當的人就可以去勾引到他的地步,我不想要這種難堪就是我狠?他細心照顧商超,讓我包容,我不包容就是我狠?難道哪天他要是覺得他愛上了商超,我不讓他和他在一起,我離開他也是狠?還是說,在你們眼裡,我就不是人了?還是說,商超長得像他敬愛的父親,我就要把他像父親一樣地供著忍著,他才滿意?我們都這把年紀了,看問題能不能實際點?我已經退步到沒法再退步的地步了,現在只想過點自己的日子,他也過他的去,我不是他和他們商家的奴隸,我有走的權力,而且我現在也是容廣的股東,給我點尊重不難的。」
「我也有我的生活。」這是關淩最後告訴唐浩濤的,說完他就掛了電話,不太想跟心都偏在商應容那邊的唐浩濤多說什麼。
他覺得他這些年的再次付出也夠了,應該到此為止了。
阿清最終帶回了有著商應容簽字的合同,阿清在走的時候有些猶豫地看了關淩一眼,此時看合同的關淩也抬頭看了他一眼,「有話就說吧……」
「商總有點不太好,」阿清硬著頭皮說,「醫生說腸胃完全紊亂了,還有嚴重的神經性胃炎。」
關淩聽了皺了眉,跟阿清說:「如果他死了,他手裡的股份是商淩的?」
不過他比阿清更清楚知道這個事實,把合同放下,算了算說,「如果他不跟我留婚,他的一半是我的,有一半是商淩的,加上我手裡現有的,那麼容廣我就是最大的股東了……」
他失笑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其實也不是什麼沒得到,至少,商應容要是死了,他打拼下的容廣就便宜他了。
這是好事。
阿清聽了動了動嘴皮,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倒是關淩在他要走的時候終於說了他要說給商應容的話,「替我告訴商總,如果他身體健康堪優的話,希望他跟高層商量一下今後對容廣的展望,我們也好配合著在他死後作出相應的應對。」
說完他示意阿清可以走了。
商場瞬間萬變,如果商應容有事,作為容廣的靈魂人物,他的真正死去會給容廣帶來巨大的影響,如果真走到那步,關淩也希望在此前,他們能商量出比較好的應對模式。
當然,其實容廣本身就有高層人物出事的應急模式的,關淩的話只是尊重商應容,往白裡說,就是商應容有個萬一,商應容要是詳細留下對容廣的遺願,以後他要是掌控容廣的話,會盡可能尊重他的意思。
再說白點,就是關淩表明了商應容是死是活他都有了應對方式的態度。
商應容現在沒什麼可以要脅他的。
包括他自己本人。
商應容聽完阿清含糊傳過來的話後,來不及叫他們出去,喉嚨裡的腥熱以一種不可阻擋的趨勢洶湧地往外湧,就算他強硬地克制著,在一刹那間,血還是吐在了身上的床被上。
吐完他也清醒了很多,讓洪康去叫醫生,他就下了地,讓洪星去叫護士過來換床單。
過了兩天他出了院,每星期的高層會議上他如常主持,阿清代表關淩坐在角落,他也沒找人過來問關淩的事。
他們好像就在不長的一段時間裡,真正恩斷義絕。
商應容恍惚的時候,都覺得關淩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等著離開的這一天,看他是如何的狼狽。
然後他們就可以全都證明,他其實是愛他的。
哪怕不那麼深,也是愛的。
無人能抵關淩,容廣叫關總的那個關淩。
這次商應容一夜真的全都白髮,關淩出去,沒少就此被人問及,問他的人都是跟他身份地位相當的人,關淩不能不應付,每次不是攤手就是只能苦笑,摸摸鼻子任人追問。
他任人說,並不回話,偶爾有次,問他的是比他年長,地位還要比他高的老者,他也只感歎了一句有緣無份。
像他們這種現在位居這個地位的人,哪個不是驚濤駭浪裡走過來的,關淩跟商應容不再過了,也就夠他們關心個幾天的,在看到他們在公事上並無障礙,還是跟過去一樣合作無間後,就算這次商應容白了全髮,也只問了關淩了幾次,此後就不太再談了。
尤其當事人都沒事人一樣,看熱鬧的也就覺得更是無趣。
而且關淩背後還有個姜虎,那是個不容人多說關淩閒話的人,所以就算有心之人想看關淩的熱鬧,也沒那個資本看得起,畢竟這個地方裡,沒有一個人有能看不起關淩的地位的。
商家那邊,容廣那邊對關淩的閒言碎語不斷,反倒是在商圈與政圈裡,在那幾個相當的人之間,因著關淩現在背後的勢力不僅有個容廣在撐著,現在還因姜家還堂而皇之地站在了他身後,在明面上,關淩的身價還要比以前更要增添了一份籌碼。
一個掌握太多資源在手裡的人,只要想出人頭地的,都不想得罪他,只有無關緊要的人才會把傳言傳成了八卦,津津樂道。
沒多久,洪康也出面鎮壓了容廣中下層裡有關於關淩的閒言碎語。
開除那幾個胡說八道得最離譜人的事阿清也知道,因為洪康叫了他去看。
阿清當時皮笑肉不笑地給了洪康個笑,對洪總輕描淡寫地說:「關總知道這是老夫人的人,不敢處置,只好難為你們了。」
洪康當下就沉了臉,看著昔日的老大,阿清也不敢不客氣,只能又說:「尊重要事前給才叫尊重……」
說著他頓了頓,繼續輕描淡定地說:「前兩天,葉部長臨時來拜訪關總,姜家本來在醫院陪著姜小公子在做檢查,半道還是回來給他們添茶遞水了一番才走……有時候,重要的不是人事後做了多少,而是其本身的態度。」
商總要是這大半年不把妹妹調到公司當職,和做小伏地狀的商老夫人往來,還認為她們現在已經知道關總的厲害,會與他維持和平狀況,甚至於覺得就算她們有一點出格,對現在的關總的影響也是無傷大雅,不值一提,哪會弄到現在這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們對關總的影響,十次確實有九次是不值一提的,但只要有一次有了,看看如今,這是什麼下場?
阿清就算是為人手下,也有時覺得商總仗著關總對他的包容真是太為所欲為了,有時真天真得可怕,完全不像一個當權者應有的思維。
關總現在哪是他現在可以隨便輕忽的?
真當關總這十來年的殺伐決斷全是為了他一個人才有的啊?
那個葉部長是什麼身份?姜虎是什麼身份?
現在的姜虎要比葉部都要高兩個級別,為了關淩趕回來給官階比他低的客人添茶遞水,這面子給的就算不是天大,那份量也是絕對不輕的。
洪康對姜虎這些年來幫關淩的事心知肚明,也不能說姜虎現在是特意表現,而是姜虎一直都在背後挺著關淩,現在不過是換到明面上。
他知道阿清話裡的意思,他也知道兩個老總間的問題出在哪。
可是,他是商總手下的人,跟了這麼個老闆,他也沒什麼辦法。
就算是提醒,也敗在了老總的不經心之下。
以為他沒提醒過老夫人的心思嗎?他提醒過了,可老闆認為他的母親只要不過份就無關緊要,他還能讓老闆時時防著他的母親,不讓她偶爾看看孫子啊?
事到如今,洪康也只能認為事情是天註定的,不應該在一起的到最後也不會在一起。
因為確實不適合,再勉強也沒用。
關總一個人,鬥不過整個商家的人,因為在老闆心裡,他總是在不經意間,被他放在了包容的那個位置。
可就算是神,包容都是有限度的。
面對著總是偏向家人這邊的老闆,洪康也知道關淩是累了,他這一輩子,二十多年的時間裡,都在與看不慣他的商家人找平衡點,軟的也好,硬的也罷,什麼辦法都用過了,也算是為了老闆儘量客氣有加了,而事到最後,老闆跟討好不了的商家人一樣一個本質,或者說,他是商家那個最難討好的人,關淩討好他一輩子,也沒成為他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也沒得來什麼值得說道的真正尊重,換誰,誰都累。
洪康覺得事情無非也是這樣了,不是什麼事都可以事後彌補的。
關總現在是不可能再和商總過下去了,他想,商總放過關總,等於是放過了他們自己,這也可以說是容廣的福氣。
人不可能什麼都能全部得到。
但洪康心知肚明,他們老闆做不到。
洪康要去老闆辦公室,阿清要下樓,去辦他的事。
看著阿清進了下樓的電梯,洪康看著他一手帶出的徒弟,疲憊地笑了笑。
「老師,保重。」阿清猶豫了一下,輕輕地說了這麼一句。
洪康朝他揮揮手,電梯門一關,去樓梯間抽了根煙,才回老闆辦公室。
「怎麼樣?」他進去,埋頭公事的老闆頭也沒抬地問。
「都辭了。」
「緋虹呢?」
「大小姐今天沒來,電話也……」
他話還沒說話,他的手機響了。
是商老夫人,他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然後聽到商老夫人在那邊歇斯底里地哭喊:「洪康,你快讓應容接電話,緋虹自殺了,她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