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西域:高昌
柳子容舉起雙手住自己的耳朵,弱水般的澄淨眸子,不勝痛苦地闔閉;細緻的貝齒於櫻唇上留下深刻的痕跡。
她寧願自己聽不見此時城門外大唐士兵攻城的高聲呼喊。
唐士兵來襲,不過是幾天前的事;然而城半毀了、人民傷挫了,而高昌的國王「曲文悌」憂忿而亡了。
不過是幾天前的事啊
她咬住自己的手背,極力不讓自己的哽咽聲呼出胸口。不能哭、不能哭,爹娘都早逝不在身邊,她需要更堅強。
至少自己還有高嫂、高叔一家子的照顧、陪伴。
柳子容深吸了口氣,放下掩耳的雙手,努力讓自己不因為唐士兵在「巢車」上的呼喊而亂了心神。
是誰想出這樣的攻城方式?
以十丈的「巢車」居高臨下地俯看城中的動向,敵軍鉅細靡遺地把高昌人民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其中,而大唐軍隊那些傷人的飛箭、石子就這麼不留情地紛紛落擊在人民的血肉之軀上。
高昌,會這樣被亡國嗎?
她,又該何去何從呢?雙親是唐人沒錯,然而她卻從小生長於高昌啊。她沒有離開過這個國家,更沒有想過高昌會有瀕近危亡的一天。昨個中午,唐軍隊已俘虜了七十多人。
她,會淪為階下囚、亡國奴嗎?
不柳子容以手撫住自己狂跳的胸口,不許自己胡思亂想。曲步瀛會守著她的,一如這些年來的愛憐。他將是她未來的夫婿啊
絕美花容在憶起那張俊逸的臉龐時,淺淺地在頰邊漾起了一抹艷紅。
雖不能深刻體會母親教授「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的熱烈情感,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心情卻是她對曲步瀛的期待。從雙親過世,曲步瀛拉起掩面哭泣的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會在她的生命中佔有重要的地位;而這一段歲月中,他更是唯一在她心中留過痕跡的男子。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一聲聲急促的叫喊伴隨著紛亂的腳步聲衝入了柳子容的房門。
「怎……麼……了?」她幾乎不敢開口問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就怕高嫂淚流滿面的悲淒神情,是她所預想的不幸事實。
「王……開城……投降了」高嫂掩不住心頭的傷慟,放聲大哭了起來。
「投降……」柳子容搖晃了下纖柔的身子,低聲地呢喃著。粉雕玉琢的絕色容顏蒼白得一無血色。
「曲少爺要我們快快收拾行李。」高嫂嗚咽著拉住了小姐肩頭,推著她到房間拿起抽屜中的珍貴玉寶。
「我不要離開。」她交握著手掌,清柔而恬雅的語調中有著堅定。「我是高昌人,我該與它共存亡;何況,也許他們只是想給我們一些警告,要我們定期入貢;他們也許不會滅了高昌,會讓我們……」
「他們不會對我們這麼仁慈的。柳子容,收拾東西,快走」半開的門扉,走入了一個斯文高大的身影,只是沉重的語調已不復以往的溫和。「唐軍的那兩位將領已經下令將所有貴族羈押到宮中,以便一併押解入唐土。」
曲步瀛注視著眼前他認定是妻的嬌美女子,所有的心煩意亂在望見她的一雙盈然水瞳時,更加重了數分。
她明麗無儔的面孔足以讓人驚艷失神。
識得她已多年,卻依然經常在望見她無瑕的容顏時出神忘情。
「雲髻峨峨、明眸善睞、柔情綽態,媚於語言」是曹植形容洛神的美;然則柳子容的美卻總不免讓他想到這些句子。如果曹植曾見過柳子容,定然也會如此讚頌吧。
為不讓自己的面容引起注意,是故她甚少出閣門;而他更不願她的、暴露於一般人的矚目之中。
她太美、太出眾,這樣的女子送入唐宮殿之後,只會有一個下場『進入後宮』。
子容是他的一如高昌國亦會在他手中重新開始一般。他不會像他那個新繼位的窩囊堂哥曲智盛一樣開城門投降。他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曲步瀛儒雅的眼中閃過一絲佔有,屬有他的,就該是他
「曲大哥。」柳子容走到他的身旁,靜靜地望著他此時的陰黯神色。「真的要離開嗎?」
「你想被送入宮當嬪妃或是亡國之奴嗎?」曲步瀛執起她柔細如絲的手置於胸口。「別拒絕我,我知道我失禮了。你該懂我的心,這次一別,就是一長串的日子了。」
柳子容停住掙扎的手,震驚地任他握著。「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我會離開,但不是和你同時。我們同時出現太容易引人注目」」唐軍會特別緝拿皇親。這種情形下,你們自個走反倒安全些,高本福懂些武功可以保護你們,我也安心。」曲步瀛凝視她的眼。「還是,你想去唐土,以你的姿容……」
她搖搖頭止住他的話,希望自己能為他分憂解愁。
曲大哥是她至親的人啊!
她明白若不是因為爹娘過世後,將他們二人於高昌經商所累積的可觀財富留予她,曲大哥的叔叔『高昌之王曲文悌』不會讓父母已雙亡的曲哥娶一個沒有任何皇室血統的女子;何況在曲大哥的保護及堅持要求下,曲文悌甚至未曾見過她。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她勇敢地對他笑了笑。對於眼前不可避免的災難,她只能勇敢接受,她不能不成為他的負擔。
「我要你跟著軍隊到長安。」他溫柔地抬起她蹙眉的淒美臉蛋。「到長安東城找陳大述,他會安排你的起居。我會暗中跟著軍隊前進,在這段期間,我要開始復國的計畫」「我已與西突厥的將領聯繫上,我要重建高昌;而你願意在我抵達長安時成為我的妻子嗎?」
柳子容咬住了唇,為著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更為了他口中的復國。「你如何知道西突厥願意幫你,而你一個人又如何擔起這樣的重任呢?」
「你不信任我?」曲步瀛抿下薄唇,口氣嚴厲了些。
「不是。我只是想陪在你身旁。」即使對他的復國計畫仍多猜測,但她仍聰明地不願再掀起他眼中的怒濤。他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我陪你一齊到長安,好嗎?」
「你定要迫我說出此時的孤立無援嗎?現在的我顧不了你」他的臉色沉重,語氣也因被反駁而顯低沉。
柳子容靜默了。曲步瀛大哥平日雖不喜採納女子的意見,但卻從不曾與她如此疾言相對過。他是一時的心情煩亂罷了。輕扯了下他的袖子,她輕聲地道:「我會到長安等你。」
「你是我的人。」曲步瀛反手握住了她的掌,執著地不讓她有些許的退縮。「盡可能把自己醜化,你的美麗會成為傷害你的最大弱點。」他注視著柳子容令人眷戀的嬌顏,低低地說道:「答應我,你會好好照顧你自己;答應我,你會保護自己;答應我,你一直會是我的人。」
粉緋著頰,柳子容被動地看著曲步瀛的深情眼眸。他該是她一生唯一的愛戀,她的沆地中也該是只有他吧。
於是,她淺咬了下唇,輕輕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