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柳子容踩著無奈的步伐,自營區的另一端走到李伯瞵的帳門之前。
沒有直接進入帳門,她有些躊躇地緩下了步伐與守帳的士兵向視苦笑。
撥營前進已有七、八天了,可李伯瞵的脾氣還是一樣嚇人。中郎將邱萬威私下告訴她:甚少見將軍發如此久的火、生如此大的氣。
聽說是為了一名女奸細。這樣的傳聞在營間口耳交傳著。
是啊這男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想來是未留料過會栽在一個女子手中柳子容捧著熬好的楚藥站在帳門口發呆想著;而她,偏偏就是那李伯瞵目前恨之入骨的女奸細。
她歎了口氣。
「誰在外頭?」李伯瞵的聲音威嚴地自帳內傳來。
「報告將軍,是柳子容。」士兵僅間其聲,如臨大敵地打直腰背。
「叫他進來。」四個字之間有著不高興的意謂。
柳子容垂下肩,走入將軍的帳門,彷若等候判刑一樣地戒慎。
她沒敢抬頭去注視他像火燒一樣盯著她的視線。靜靜地走上平榻,把秦大夫交代的楚藥送到他面前的新木幾。
「你站在門口做什麼?」
李伯磷沒有拿起湯藥,瞇起眼看著柳子容跪坐在一旁,像個被欺壓的小熬人。看了柳於容好一段日子,卻依然無法把「他」當成男兒身。
他懷疑過柳子容,極度地懷疑;尤其是在他遍尋不著那名女子時。
一個不明來歷的女子可以在軍中來去自如,而他翻遍了整個營區,竟找不到符合那女子特徵的人選──如玉的溫潤肌膚、被他用了一掌該是紅腫的臉頰。他無法忍受被一個女人戲弄,一想到那女人可能會出現的志得意滿、神氣張狂,他就想發火。
怎麼可能找不到她?他已經搜遍了整個營區,他帶的軍不會容許有任何可疑分子滲入;更不可能容許一個女子到軍隊中瞎走一回。
找不到那該死的女子,就代表他的治軍出了疏漏,而這是他絕不容許的。
在高昌貴族與西突厥勾結一事尚未完全查清前,任何的疏漏都可能是另一次致命的攻擊。
他可以不在乎那個女子在他心上留下的痕跡,卻不能漠視自己引以為豪的領軍手腕,因為找不到她時而留下任何污點。
你,最好不好讓我找到李伯瞵的臉上有著不擇手段的狠勁。
凝視柳子容泌出微汗的細緻臉龐,他再度蹙起了眉。
放眼整個營區中,就只有柳子容有著一身賽霜傲雪的肌膚,然而「他」卻竟然不是個「她」。李伯瞵憶起那日身下的女性凝脂及嬌柔可人的嗓音。
會是偽裝嗎?他試探過柳子容。若真不是個啞巴,被絆到在地、被熱水潑到、被人意外從後方驚嚇時……總不見柳子容發出任何叫聲;況且,柳於容喉間的突起是不容人忽略的男子特徵。
李伯瞵蔑笑著自己的多疑,只差沒要柳子容解下衣裳,讓他驗明是否為男兒身。
或者──他根本下意識希望柳子容會是巖穴中的女子──細滑的肌膚美好的聲調,加上絕世的容貌,還有……令人難以忘懷的倔強個性,世間會有這樣一個美好女子嗎?
「回答我的問題」在凝視的等待中仍得不到答案後,他有些惱火了。
柳子容咬了下唇,有些認命地舉起手,沾了些熱湯藥在桌上寫著:「我在等藥涼」。
「抬起頭來。」他不喜歡看到唯唯諾諾的人。
柳子容絞著雙手,看著自己屈跪著的腿,努力培養與他相對的勇氣。自那天後,她怎能在見到他,而不去想起他那天的言語、舉動……
那晚被李伯瞵甩了一個巴掌,整個臉頰腫脹得無法見人。雖然被打的是她染了胎記的左邊臉頰,五指的紅印不致過於明顯,但也讓她用母親留下的草藥足足地數了一個晚上;臉頰的刺痛和心裡的害怕更折騰得她一夜不能安眠。
感謝天那天晚上他並未傳喚她過去待命,否則她就是百口也莫辯。
然則,這些日子,她卻像生活在煉獄一般。
李伯瞵的冷靜口吻,常常是他脾氣發作的前兆。
而就在她於水池邊受盡他侮辱與親薄的隔夜,她就親眼目睹了他英氣臉孔下的極端暴戾。在石穴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就有著足夠的本領引起她的恐懼──她以前竟可笑地以為自己不怕什麼人──更遑論那晚當他望見營妓中沒有他要找的那個女子時,臉上所出現的致命殺意。
她衷心祈求他永不會有識破她的一天。
一個人的眼眸能夠冷酷到什麼樣的程度?她那日見識到了他瞳孔中的肅殺之氣,僅是抿起雙唇,下頭的一群人竟連呼吸聲都不敢逾矩啊
胡亂想了好一會,她才詫然地想起自己過度出神,突然急忙抬起頭,卻又無法控制自己在望見他的臉孔時所透出的想熱與淡淡的懼意。
「你像只受驚的小老鼠。」李伯瞵揚了揚眉,撥營前進的這些日子以來,柳子容似乎對他有些畏懼。
這點認知,令他不快。
他欣賞柳子容守本分的認真態度,也喜愛看柳子容處理他日常生活瑣事的細心;但是近來的柳子容目光總是閃爍不定,總是逃避似的不敢接近他。
「我沒有」。她又低頭寫著,寫完後勇敢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沒有。」他不以為然地冷哼了聲。
柳子容指著几上的藥湯,要他喝下。秦大夫說李伯瞵中的箭上被施了毒,傷口雖已好轉,但唯恐體內尚有殘毒,故仍需以藥調理身體。
看破柳子容蓄意地想引開他注意的舉動,李伯瞵冷下了眸。他何必在乎一個小廝的看法?所有的人都畏懼地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他為什磨以為柳子容會是個例上。
「桌上有一封信,幫我騰寫過一次。」言畢,他端起藥一飲而盡,連眉都未曾動過。
柳子容眼睛一亮地走到長几放置筆墨的另一方。這是她取喜愛的一份差事──為受傷的他騰寫東西。
拿起那張甫乾而殘留著墨香的紙張,她習慣性地看了遍內容──
……今於高昌設立州縣,勢必常自隴地派千餘人駐守,數年調防一次,往來之際,死傷將佔十之三四;且於其間既需供應衣糧,又欲其駐守之人遠離家園。是後十年,隴地人民將陷於窮苦,而大唐猶不能自高昌得到一米一物,以助益於唐。不若保存其王國,由曲文悌之子繼位,則陛下之聲威恩德將遠播,民亦懷惠永世,四方蠻族亦自心誠臣服。如此諸夏治安、遠夷幕義,陛下之功高矣
柳子容緊捉住紙,不敢置信於信的內容。李伯瞵竟然建議保住斑昌王國?
盡避他是站在大唐的立場,切實地陳述了立高昌為州縣,有數弊而無一利,然則他終究的目的卻是維持高昌的現狀。
她闔上了因驚訝而微張的唇,心中對他不滿的積怨一如春日融冰似的逐步軟化。
一個未至三十即成為了皇上心腹的征伐大將,果真不是虛有其表啊。
她佩服他議事的實際,卻更感動於他為保存高昌所做的建言──盡避李伯瞵只是純粹地就事論事,但他此舉對她的意義卻是無可比擬的。
一個亡國的人民,莫不希望國家再次被扶持而起。
她緩緩地回過頭,眼眶中有著激動的水光,注視著他坐在另一偶隅看著書。
握著手中的紙,她默默地起身朝他走去,唇邊的笑意愈來愈溫柔。李伯瞵是這麼被看重的大將,說的話訪會有很重的份量吧。見他並未抬頭,柳子容曲下身子跪坐在他的面前。
「做什麼?」李伯瞵自書本中移開視線,卻被微笑的柳子容震攝住心神。
沾著淚光的盈盈雙眸默默地瞅著自己,而粉色櫻唇上的微笑,美麗得讓人挪不開目光。相處如此久,它是第一次見到柳子容的笑。
那眉眼間蕩漾著的柔美,讓柳子容該死得太像個女子。
──謝謝──她用唇語如是說著。
即使被他圓瞠的眼灼人地注視著,她仍沒有縮回視線。與他的私怨是一回事,他對高昌的幫助卻是關係著全國人民啊。
「為了那一紙書信?」李伯瞵沙啞地問道,忍不住輕輕以手接住她睫毛上那顆滑落的晶瑩。
她羞怯地一笑,避開了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擦去眼睫上的淚痕。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開始狂跳──是因為對他仍有戒懼嗎?
近看他闃黑的眼瞳,她忍不住被他那眼中的專注惹得臉紅。於是,她淺淺點了下頭,站起身來想離開。
「你不是唐人嗎?為什麼對高昌的復國與否如此在意?」他不願柳子容離去,所以伸出手握住那纖纖皓腕,留連地不願放開。
天知道他現在根本是以男人看女人的心情來對待柳子容。
柳子容回眸想拉回自己的手,卻在他逐漸加強的壓力下,又彎下了身坐到了他身旁。待他放開了她的手腕,才又沾了些藥湯碗上的水珠寫道:
「生於唐土,長於高昌啊」。
「既是對高昌有如此濃烈的感情,為何要前往長安?」他開口發問,只是看柳子容寫字時典雅的測驗。
為什麼?她抬起頭看向他,乍然發現自己這段時間內心總是無法安坦的原因。
不想離開高昌,卻因為曲大哥的話而離開高昌;不想獨行至長安,也因為順從曲大哥而收拾了行囊。母親所教予的詩書道理,在真正該派上用場時,她卻一點也未加以應用。在曲大哥面前,她只是個順從的女子。
為什麼?
她睜著的澄澈雙眸染上了幾許黯然。女子的命運就該流轉在男子的希望之中嗎?那麼她情願自己一輩子是個男兒身。
「難言之隱?」他抬起柳子容又低垂的臉龐,敏銳地察覺那帶著悲憐的神情,讓他無法置之不理。
柳子容雙手合握拉開他的手,有些發噱的笑意──她似乎總在推開他對她的碰觸。抿著唇邊的笑意,俯下身,在桌面上寫著他要的答案及她想問的問題:
「家兄在長安」。
「女子該掌握自己的命運嗎」。
「什麼意思?莫非你已有訂親的姑娘?」屈解了柳子容的意思,李伯瞵不是滋味地看著那二行字體。
柳子容是個男子,自然會有心儀的姑娘,只是他無法不在意。
柳子容眨了眨眼,對於他的激動有些不瞭解。這又惹怒他了嗎?
「你不願我談這個問題」。她索性拿起筆在紙上寫著。
雖不喜歡他橫眉豎目的模樣,但習慣了他的脾氣後,倒也不是真的那麼驚惶。只是……怕自己的偽穿被拆裝罷了。
「我想瞭解的是你問這個問題的背後動機?」他向後一靠,倚著平榻上的玉枕,半臥地望著她。
她瞄了李伯瞵一眼,卻於他半鬆弛的睨人視線下,悄悄地又紅了頰。
「不生氣?」柳子容不自然地微揚起手中的紙。
「說吧。」
「我想在女子之中,朱秋雲及營妓裡的姑娘是敢於爭取的一群吧。即使她們是靠著自己的美麗去達到目的,但她們的下場呢?以美色侍人,能有幾時?但若無美貌,而以才德服人,那恐怕一生都只能落得賢良二字,而孤寡一生。女子,該有自己的主張嗎?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呢?總是要走完這一生的」。
柳子容在紙上揮灑著自己的意見,從未與人有這類的交談,因比拿著紫毫筆的手有些顫抖。曲大哥從不曾聽過她的意見啊。
李伯瞵站起身,於柳子容的身後看著那低首的玉頸,原來振筆沉思也可以有著如此美麗的芳韻。
他完全承認男人總會為著美麗心動,起碼他是如此。牆上幾炬的明亮燭光,讓柳子容的肩眼閃著朦朧的光影,玉肌包勝雪、巧顏更姝麗。
見柳子容停了筆,他彎下身自柳子容肩上取起了紙,有意無意地拂過那柔軟的耳墜。
柳子容顫抖了下身子,見他沒進一步舉動,也就穩了穩猛烈的心濼。
看完了柳子容的見解,李伯瞵的眼中多了抹深沉。
「勇於爭取當然不是惡事,但女子常自恃貌美,就開始逞其嬌霸之氣,未免令人難以忍受;且若依你之論──才德服人者,常落得賢良二字而孤寡一生,倒也未必。我朝長孫皇后,正因其賢良正德而為皇上所信任愛寵,即使其已不在人世,皇上仍掛念著她,足以為證。雖每個人都要走完這一生,但有人走得心安、有人走得糊塗。一切都是憑著個人的意志,男子或女子都是相同。」
柳子容搖搖頭,仍是不滿,拿回他手中的紙,振筆疾書。
「賢良正德是為滿足心安,然而那後宮三千卻是男子對於美麗皮相無法割捨的明證。男子有如此多的選擇權,而女子卻只是被選擇啊」。
他拿起墨痕未乾的紙,直接屈膝盤坐到柳子容的面前。瞧柳子容專心泯話的樣子,令他有著擁入懷中的衝動。「或許吧,所有男人都期望有著一名智慧與美貌兼備的紅粉知己。美貌易尋,智慧卻是難尋,除非……」
柳子容偏著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緊緊捉著筆管。一直知道他外貌輪廓深刻得有些類於域外之人,卻少在這樣的近距離下被他凝視著。怯怯地,她以唇型詢問著:
──除非什麼?──
「除非你是女兒身。」
*****
柳子容拿了一隻破瓷碗,盛著方可午餐剩餘的飯菜,偷偷摸摸地走到馬房的旁邊。
她踩著無聲的腳步,左右張望著是否有人。在確定只有自己一人,她開心地推開馬房,在門扉的背面,找到她要的東西。
一條黃色的小土狗。
「汪汪。」小黃狗吐出小小粉紅的舌頭,拚命地搖著尾巴。
柳子容伸出手把碗擺在地上,摸了摸小狽的頭。「快吃吧。」柳子容無聲地說著。
看著小狽狼吞虎嚥的可憐模樣,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小狽還有她憐惜著,而她在李伯瞵面前卻是一刻也不得安寧啊。
碰觸著小狽的手,突然有些顫抖。
那日交談後落荒而逃,讓她至今想起仍是羞赫。他過分接近的身子氣息,過分閃亮的黑亮眼眸,竟成了她這些天失眠的原因。
她試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曲步瀛的容貌;然而心卻總不聽始喚她飄回到李伯瞵的身上。是在逗她嗎?那句「除非你是女兒身」又是什麼意思呢?
代表懷疑她?還是……表示稱讚呢?
她撫上了自己的右頰,這樣的她還能引起他的注意嗎?
她和他是敵對的二方啊她忘了那日他在巖穴內的殘酷手段嗎?若她真是個樂營的女子,李伯瞵是會毫不猶豫地奪走她的貞操
不可能會對他傾心。她只是佩服他的領軍智慧與領軍道德罷了;她只是將李伯瞵作為她化身男兒的理想典範罷了。
但是她卻無法用這些理由說服自己不去注意他。因此,自那日起,對他只得刻意冷淡、它的問話也僅答以點頭或搖頭、對於他的注目更只能視若無睹。所以他的脾氣更不佳了。
她看著雙手因撿起碎杯盤而劃出的幾道傷口──他若再維持這種以丟擲器皿為洩憤的習慣,她的手怕是該用塊厚布裹起。小狽的叫聲引她回到現實。
「你躲在這裡做什麼?」
李伯瞵的聲音乍然出現在身後。
「呃。」她倒抽了一口氣,混身僵硬地進入防備狀況;蓄意躲避的心悻,讓她仍低著頭沒有轉身。
聽見馬鳴的聲音,知道李伯瞵牽了馬進了馬槽,又走回到了她身旁,她卻只是抱起了小狽與其良善的圓眼睛相對,不知道該起身面對抑或轉身逃跑。
「你連耳朵也聾了嗎?」李伯瞵不客氣地以穿著烏皮靴的長腿踢向柳子容的腳脛。
又在他面前擺譜嗎?也許他那日過分的話語驚嚇了柳子容,但避他如蛇蠍,未免過度傷人。有小廝端茶倒水離主人三步遠的嗎?他氣柳子容,更不屑自己在意柳子容。他的唇慍怒地緊閉。
柳子容怯怯地摟著小狽抬起頭,望見的就是他這副陰鴛的神色。
她低下頭悄悄地吐了口氣,開始提心吊膽。
「你在這餵狗?」李伯瞵打量著她身上沾著的草屑,目光上移到柳子容抱著狗的那一雙秀氣手腕。
她仰起頭來,保護式地抱著小狽在胸前,她早已放棄猜測他心思的多餘舉動。順著他的意念去做事,起碼不會引來他的怒目相向。
但,他為何總要用那種看透人的目光直盯著她?
柳子容又低下了頭,不敢與他的眼眸相望。
「有事」。她拾起一顆石子在地上寫著。
沒事,就請你快走吧。他的精悍氣勢令人心亂;而他這般露骨的凝視更會令她備感逼迫。
「為什麼不敢看我?」李伯瞵條地彎下身與柳子容驚怯的大眼對視,再也受不了柳子容的閿避。
她拚命搖頭,蹲著的身子往後靠了一步,有些狼狽地跌倒在地。急亂中,小狽乎安地跑回了牆角,而她撐扶著地的雙手,卻讓地上的木屑利入了尚未復原的傷口。「呃!」
柳子容疼得朝自己的左手直吹氣,看著尚餘一寸即盡數沒入拇指的木剌,委屈得想哭。都是他害的!
「我看看。」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左手,對著她傷痕不在少數的手掌,李伯瞵皺起了眉。自結痂的傷口看來,大概是被什麼割傷的吧。「你沒事把自己的手弄成這樣做什麼?」他吼著。
柳子容無法克制自己此時像個小女孩的任性,她舉起右手的食指指向他的胸口──都是因為你!
「我弄的?」他挑起眉,看著柳子容瞠圓了眼的控訴。
這傢伙鼓著頰的模樣逗人得很。他並不喜歡自己方才在望見柳子容時,心頭那種隱約抽動了下的感覺。
凡人對於美的事物,向來是喜愛的。他告訴自己。
柳子容很用力地點頭,直到下頷都低到了胸口。
「我不記得我何時拿過東西割你的手。」他握著掌中的小手,偏愛那在酷熱高昌仍顯得冰涼無汗的肌理觸感。
她拉回了自己的手,用掌心合成了碗的形狀後,隨即板了一張臉,高舉著雙手將碗丟擲出去。而在丟擲那想像中的碗盤後,她則苦著臉,彎著身子,做著收拾的動作,手則不時有如被刺痛一般的忽然收起。
說完了她想說的話,柳子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她幾乎忘了以前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所有少女所該有的撒嬌天真,在父母過世的那一天起,她就收回了心底。在曲大哥面前,她極力讓自己是個乖順懂事、體解的紅粉知己;然而那個沉穩的柳子容,卻再也回不去那個十五歲前喜歡迎風微笑的她。
李伯瞵會怎樣看待現在的她?像曲大哥一樣皺著眉,希望她成熟而懂事嗎?
她坐在地上,不敢看他的反應,有些後悔;傷口隱隱地作疼,更讓她察覺自己的傻。她是做什麼?向他討同情嗎?還是……
不會的她想起朱秋雲對他的愛戀眼神。
跟在他身旁的這段時間,看過他處理事情的果決與精明,看過他對違反軍紀者的嚴懲,加上他對高昌復國的見解──對他的情感早就變質成一種她不敢去細想的情懷。
心頭那種莫名的情懷是什麼?
柳子容捏緊自己的拳頭,隨即畏縮地苦了臉,疼得淚眼汪汪。她張開自己的手心,將受傷的拇指含在口中,想減輕刺痛的火熱。
「把手給我。」李伯瞵輕柔地拉出了柳子容的手指,放到眼前仔細地就著門口透入的光線打量著。
他低下頭以牙齒輕咬住了她拇指上的木刺,精準地而輕柔地使力將木刺撥了出來。
柳子容屏住呼吸,被他的舉動驚得無法動彈,他溫厚的唇偎在她掌間的感覺,使她一身竄過與疼痛無關的悸動。她抑住喉間一聲呻吟,忍受著他的唇離開時,拂過她敏感掌心的酥麻。
李伯瞵偏過頭吐掉那恨木刺,大單卻依然包裹住柳子容的手。他挑戰似的捕捉住柳子容視線,再次將柳子容的手放到唇邊,將那微微滲出鮮血的大拇指含入他的口中,強硬地吮出那些腫脹的出血。
被李伯瞵的眼瞳攝去了所有心思,柳子容被蠱惑似的定在原地,只是與他相望,任著他親密地吮過她的指尖。
條地,李伯瞵磷放開了柳子容的手指,手勁一轉便將柳子容細弱的身子扯入了他的胸前。
「我要你。」他扣住柳子容的腰身,不容許二人之間有著些許的隙縫。
柳子容愣住了,感覺他吹拂在她頰邊的男性氣息,而垂在身側的手也忘了反抗。
他說「我要你」……李伯瞵要的是這個身為男生的柳子容嗎?
驚世駭俗的念頭才轉過腦間,她隨即掄起拳頭捶向他的肩旁,然則在雙手還來不及舉高時,原是扣在地腰間的大掌即以迅雷的速度反扣住她雙手到身後,她整個身子就這麼偎貼在他身上。
──放開我──她焦急地用唇語說著。
幾次蠕動反抗,發現她的掙扎只是徒然讓自己的身子更曖昧地依著他扭動,而他眼中的霸氣火焰燒得更熾了。
「別躲我。」「他」那眼底眉梢的抗拒焦急更引人愛憐意。李伯瞵扣住柳子容手腕的左手又將其往自己胸膛摟近了些。
以右手抬起柳子容一逕垂俯的下頷,他俯低了頭,吻住那渴望已久的柔軟。
舌尖使了些勁,挑開了柳子容緊閉的唇,在那左右閃逃的躲避中,李伯瞵老練地扣住的柳子容後腦,不許任何的抵抗。激渴已久的唇舌,如火熱烈地挑弄著柳子容柔滑如絲的丁香舌。
柳子容吻起來的感覺就像個女子
李伯瞵一驚,乍然推開了柳於容,死命盯住她的眼,眼底的風暴開始醞釀。
「你是那天的女子」同樣的柔軟、同等的細滑。
柳子容措手不及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直至抵住牆壁。
她緊抱著雙臂,望著那高大的身軀夾雜著燃燒的火爆朝自己走來。不能承認啊!
深吸了口氣,她打了個冷顫,站直了身子。在李伯瞵扯住她衣領逼問前,率先拉起了他的手。
強迫自己望著他的眼,她一咬牙,將他長著厚繭的手心,放到自己的喉間──
──我是男人──她的唇這樣告訴他。
小掌按著他的手背,她領著他的手向下移至她平坦的胸口──
李伯瞵沒有抽回他的手,一任掌心泫在柳子容紊亂跳動的心口。
許久,他闔上了眼,握緊了掌,一掌擊向她身後的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