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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第40章
  第40章

  原本隔著一條街巷,吆喝著買賣的喧鬧聲如潮水般褪去,耳朵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沈嶠不用睜開眼,也知道自己還站在原地,並沒有忽然間換了一個地方。

  但周圍隱隱有種無形力量,一直在影響著他,催促他做出錯誤的判斷,讓他以為自己已經置身它處。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內力強大到了一定程度,可以改變周圍氣場,令人產生紊亂感,迷惑對手的感官。

  很顯然,對方用這種方式出場,是為了給沈嶠造成心理上的壓力,但沈嶠感覺不到那人的敵意,所以他沒有動。

  玉佩璁瓏,時遠時近,像在十裏之外傳來,又像只在幾步遠的地方,四面八方,無所不在,如影隨形,如附骨疽。

  玉石撞擊之聲清脆悅耳,但聽久了也會令人心生焦躁不安,沈嶠握著竹杖一動不動,垂首斂目,好像已經睡著了。

  忽然,他動了。

  竹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前方點了出去!

  伴隨著手上動作,他的身形也隨之向前飛掠,像一道離弦的箭,與他平日裏病怏怏的形象截然不同,也像是一隻伺機而動的獵豹,精准無誤地撲向目標。

  竹杖點住的那個地方,明明看似一片虛空,什麼也沒有,然而當灌注內力的竹杖化作一道白虹落在那一點上時,周圍無形屏障瞬間崩潰破碎,那些被隔絕的聲音一下子又都回來了。

  「何方高人,不妨現身一見。」他道。

  「我在臨川學宮久候貴客不至,只好親自出來請,唐突之處,還請貴客見諒。」聲音平和溫厚,由遠及近。

  對方沒有刻意隱藏腳步聲,一步一步,如黃鐘大呂,一下下敲在心上。

  沈嶠知道這是內力糅合幻術所致,像剛剛「隔絕」聲音一樣,可以給對手以一種先發制人的震懾。

  「原來是汝鄢宮主,久仰大名,今日得見,貧道幸甚。」

  作為儒門領袖,又是天下排名前三的高手之一,汝鄢克惠名震天下,他本身打扮卻甚為簡樸,布衣布鞋,頭束布巾,長相也平平無奇,放在人群裏就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中年人,絕不會吸引多一分注意力。

  但此時此刻,他從街道的另外一邊走過來,不緊不慢,信步閒庭,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身份。

  因為天下間也沒有多少人能擁有他這樣的氣度。

  「昔年祈道尊飛升的消息傳來時,我也正在門中閉關,未能及時派人前往弔唁,等出關之後方才驚悉這一消息,祁掌教天人之姿,武功蓋世,世所景仰,如此驟然仙逝,委實令人始料不及,克惠心中哀痛憾恨無以復加,還請沈道長節哀。」

  到了汝鄢克惠這等武功境界,對祁鳳閣更有一種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所以這番話並不算過分恭維,其中大半出於真心。

  沈嶠客客氣氣拱手施禮:「貧道代先師謝過汝鄢宮主厚愛,先師曾說過,他活到如今這個歲數,對先天高手而言或許不算高夀,但若為追求武道極致而殞命,他卻覺得十分值得,所以請汝鄢宮主不必為先師傷懷,吾道不孤,天地同存。」

  汝鄢克惠歎道:「好一個吾道不孤,天地同存,祈道尊的確非同凡人!」

  歎罷,他注目沈嶠:「我出來時,茶廬正在燒水,想必此時茶已砌好了,不知沈道長可有興致前往臨川學宮一遊?」

  沈嶠:「貧道久居北地,一時之間,恐怕喝不慣南茶。」

  這天下間,能得汝鄢克惠一句邀請的寥寥無幾,常人眼裏的不勝榮幸,他卻婉拒了。

  汝鄢克惠微微一笑,沒有生氣:「南茶自有南茶的妙處,相容並蓄,方能納百川之流,成無垠大海。」

  沈嶠也笑:「我只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屆時喝了汝鄢宮主的茶,不好不答應汝鄢宮主的要求,左右為難,反倒不美。」

  汝鄢克惠:「北朝地大物博,南朝同樣不遑多讓,嘗過臨川學宮的茶,說不定到時候主人不挽留,貴客也不捨得走了呢?」

  這樣說,難道以前去臨川學宮的人都被下了迷魂藥,所以才捨不得走?沈嶠忍不住笑出聲。

  汝鄢克惠奇怪:「沈道長笑什麼?我的話很可笑麼?」

  沈嶠擺擺手:「我一時失儀,與宮主無關,還請見諒。」

  換作晏無師在,立馬是要將這些話說出來嘲笑對方的,但這明顯不是沈嶠的作風。

  今日之前,汝鄢克惠委實沒想到沈嶠會如此油鹽不進,照理說,一個已不在其位的前掌教,不管出於對自身前程的考慮,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都不可能與一個魔門中人走得太近,坊間傳言晏無師救了沈嶠的命,挾恩將他錮在身邊,沈嶠同樣依附晏無師自保,這些風言風語,汝鄢克惠原是不信的,但現在沈嶠的種種表現,卻讓他不得不往這方面想。

  汝鄢克惠:「祁道尊未仙逝前,我曾有緣與他見過一面,相談數日,彼此一見如故,當時我邀令師與我一道扶助明主,還天下百姓一個清平盛世,當時令師雖然不願讓玄都山入世,可也贊同正統之論,是以方才有日後他與狐鹿估的二十年約定,如今沈道長雖已非玄都山掌教,可畢竟還是祈道尊的弟子,難道竟要置令師的原則立場於不顧麼?」

  沈嶠:「汝鄢宮主此言差矣,且不說我與晏宗主的關係並非外人所想,浣月宗輔佐的周朝,如今蒸蒸日上,百姓安樂,難道只因宇文邕是鮮卑人,就不能問鼎中原,統一天下?先師所反對的,乃是出賣中原百姓利益與外族勾結,若外族入我中原,學我漢家文化,能視中華夷狄百姓如一,又為何不能是明主呢?」

  汝鄢克惠搖搖頭,語氣多了一絲沉重:「化外蠻夷,再過多久依舊是化外蠻夷,並不因其入主中原而改變,你且看齊國,高家祖上甚至不是異族,只因久曆胡俗,便已悉數胡化,焉有半點漢家禮數?齊主昏聵,任憑小人女子禍亂朝綱,高家江山只怕壽命難續,周朝因突厥強大,又與其聯姻,百般討好,而突厥于我中原的危害,沈道長難道還不清楚?」

  說到底,汝鄢克惠覺得陳帝是將來可以統一天下的明主,所以想勸沈嶠棄暗投明,以他的身份地位,能親自前來勸說,已是非常有誠意的表現,因為嚴格來說,沈嶠現在失了掌教之位,武功又大不如前,地位與汝鄢克惠已不相匹配,不值得勞動對方親自出馬,但汝鄢克惠仍舊是來了。

  若是放在好幾個月前,沈嶠剛剛入世,對天下局勢沒什麼瞭解時,興許還會被這一番話打動,但現在他卻也有了自己的主張,聽罷只是搖搖頭,並未多說:「貧道如今已不代表任何宗門,不過是孤身飄零於江湖,苟全性命於亂世,歸順與否,對臨川學宮,對陳朝意義都不大,即便汝鄢宮主今日親自前來勸說,是看在先師的面子上,沈某依舊感激不盡,只是這份好意,只能心領。」

  汝鄢克惠微微一歎:「我見沈道長說話聲音隱有阻滯,想來是內傷在身,久不痊癒,若你願意來臨川學宮養傷,我可以會同陳主宮中最好的太醫一道全力幫你醫治傷勢!」

  沈嶠曾聽晏無師說過,汝鄢克惠與當今陳朝皇后柳敬言乃是同門師兄妹,所以汝鄢克惠跟陳朝皇室關係甚密,如今看來的確如此,否則一般人不至於能隨口以宮中太醫來許諾。

  但汝鄢克惠能說出這樣一番話,沈嶠依舊微微動容:「多謝汝鄢宮主,沈某何德何能,無功不受祿,實在不敢從命。」

  老實說,汝鄢克惠實在想不到自己今日會白走一趟,因為于情于理,沈嶠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忽然想到那個關於晏無師和沈嶠關係甚為荒謬的傳言,但立馬又覺得果然荒謬得可笑,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罷了,臨川學宮從來不做強人所難的事情。」汝鄢克惠面露淡淡遺憾。

  沈嶠也露出抱歉的神色:「貧道冥頑不靈,累宮主親自跑一趟了。」

  汝鄢克惠笑道:「此去行館之路不遠,不過不是當地人的話,也很難找得到,你身旁這小販被人迷暈了,可要我代他送你一程?」

  「汝鄢宮主真是閑得發慌,不進宮與你的皇后師妹敘敍舊情,跑到這裏來說服阿嶠棄暗投明,可惜阿嶠鐵了心要跟著我,你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這句話自然不會是沈嶠說出來的。

  一個人從街巷盡頭的拐角處出現,一步步朝他們走來。

  與方才汝鄢克惠刻意營造的玉聲不同,晏無師走路沒有半點聲音,衣袍翻飛卻又瀟灑飄逸得很,仿佛世上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停下腳步,值得他注目片刻。

  於無聲處自張狂。

  汝鄢克惠面色不變,甚至露出一絲笑容:「想來自晏宗主閉關之後,我們便不曾見過,如今一見,晏宗主果然功力精進,一日千里。」

  晏無師在沈嶠身後半步左右停下,沒有再往前一步,他微微眯眼打量了汝鄢克惠一下:「但你卻在原地踏步,比十年前也沒有多少長進。」

  說罷這句話,兩人就不再說話,都互相望住對方。

  不知情的人看見這幅場景,只怕還當兩人之間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晏無師的衣裳無風自動,汝鄢克惠卻偏偏半片衣角都不晃一下。

  沈嶠忽然道:「二位要動手,還請另外選個地方,這裏還有個不諳武功的尋常百姓,勿要殃及無辜的好。」

  話剛落音,汝鄢克惠就動了!

  但他的方向並不是晏無師那裏,而是逕自朝城外掠去,遙遙留下一句話:「城外有空曠處!」

  這句話帶上了內力,汝鄢克惠的功力豈是作假,當即幾乎就傳遍半個建康城,聞者無不聳然動容。

  晏無師冷哼一聲,也未見如何動作,身形已在幾丈開外。

  與此同時,在他之後,數道身影先後飛掠尾隨而去。

  那是聽見動靜紛紛趕去觀戰的江湖人士。

  這一戰,註定驚動天下!

  ……

  汝鄢克惠這一聲,驚動的不止是一兩個人,但凡此時身在建康城中,又正好聽見汝鄢克惠說話的人,必是精神一振,紛紛趕了過來,即使他們不知道與汝鄢克惠的對手是誰,但能得他親自邀戰,必然也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若能旁觀這樣一場精彩交鋒,必然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沒有人想錯過。

  然而想跟上去觀戰並不是那麼容易,汝鄢克惠的話一出口,他就與晏無師二人一前一後往城外掠去,身形飄若驚鴻,眨眼視線之內只剩下兩道殘影,再眨眼,連最小的影子都瞧不見了,許多輕功稍遜一些的,當即就只能望這兩人離去的方向目瞪口呆外加頓足扼腕。

  不過能跟上的也不少,像六合幫幫主竇燕山,同樣也因為在聽見動靜而恰逢豈會,此時他一邊跟在後面,一邊還能對晏無師喊話:「晏宗主可還記得出雲寺之夜,你給我六合幫帶來諸多麻煩,竇某今日也想會會你!」

  這天底下能讓晏無師放在眼裏的人不多,但絕對不包括竇燕山。

  是以竇燕山的話一出,就聽見晏無師哂笑一聲:「我晏無師不與無名小輩交手!」

  這句話同樣用上了內力,傳出很遠,不僅追在後面的竇燕山,連還在原地沒動的沈嶠也聽見了,其他人當然更不用說。

  許多人暗自發笑。

  缺德點的,當即就笑出聲來。

  竇燕山臉色一黑。

  江湖上看見竇燕山出手的人不多,畢竟他是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位高權重,若事事都要親自出手,那這個幫派也混得太慘了,但不管怎麼說,他的武功,就算不入十大,起碼也是一流高手。

  可即便是這樣,依舊不入晏無師的眼。

  此人的狂妄霸道,目無餘子可見一斑。

  但誰讓人家有這個本錢和實力呢?此話一出,除了竇燕山之外,其餘人竟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竇燕山腳下不停,又揚聲道:「晏宗主可聽過驕兵必敗這句話?」

  他這話足足灌注了九成內力,離他稍近的人,當即就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頭暈噁心。

  那些人不由一凜,再也不敢小覷竇燕山。

  沈嶠沒有追上去。

  因為他知道晏無師與汝鄢克惠二人實力即便有差別,這種差別也是微乎其微的,到了他們那個層次的高手,輸贏並不在那一點內力或招數,而在於對機會的把握,以及對對手的瞭解,有時候分毫之差,勝負就此顛覆。

  那兩個人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們這次就算不用上十成十的功力交手,起碼也會用上八九成,以沈嶠如今的功力,要追上也有點勉強,即便能追上,也得耗損不少真氣。

  反正兩人這一交手,打起來時間肯定短不了,他順著眾人追過去的方向找過去,最後無論如何也能找得到的,於是也不著急,先將小販攙扶起來走到街口交給別的攤販幫忙照看一下,自己再朝城門處走去。

  剛出了城門,便聽見白茸嬌笑:「沈郎這樣一步步地走,要走到什麼時候才到?」

  沈嶠挑眉:「白小娘子怎麼還沒去觀戰?」

  白茸嗔道:「奴家與你是頭一回見麼,總是白小娘子白小娘子地叫,你不肯叫茸娘,叫一聲牡丹也好呀!」

  她見沈嶠沒理自己,還在往前走,跺一跺腳:「好啦,這樣磨蹭拖拉,你自己不急,奴家還替你急呢!這一戰機會難得,許多人現在都拼了命地追過去,再晚可就占不著好位置了!」

  說罷她伸手過來抓沈嶠,沈嶠待要避開,便聽見她嬌聲哎呀:「送你一程呀,你躲什麼,難不成還怕我輕薄你?」

  沈嶠無語,片刻閃神就被她抓了個正著。

  白茸挾住他的一邊手臂,運起輕功,幾乎無須怎麼費力,直接就帶著他往前飄,速度之快,不比方才竇燕山矯若游龍的身形慢半分。

  不管怎樣,有人帶總比自己走方便了許多,沈嶠向她道謝,白茸卻笑嘻嘻:「說謝多見外啊,若真要謝,不如你讓我睡一晚,晏無師是不是還沒睡到你?你這樣的元陽之身,對我來說再好不過了,雖說功力有些損耗,不過我也不嫌棄,我教你雙修之法,說不定你功力恢復有望呢,不用去練勞什子的朱陽策了!」

  沈嶠:「……」

  白茸還在努力說服他:「怎麼樣,這是兩相得利的買賣呀,我賺了,你也不吃虧,沈郎當真就不考慮一下麼?」

  沈嶠:「……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

  白茸噘了噘嘴,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你覺得今日一戰,誰會贏,誰會輸?」

  這是個好問題。

  那些跑去觀戰的人,同樣在尋思這個問題。

  建康城裏消息靈通的賭坊,此刻說不定已經開盤下注了。

  沈嶠認真地想了想:「若無意外,晏無師應該會贏。」

  白茸咯咯一笑:「你還真向著情郎啊!汝鄢克惠可不是那些沽名釣譽的泛泛之輩,先前我曾潛入臨川學宮,想要提前破壞他們隔日的講學,誰知被汝鄢克惠發現了,他親自追了我大半個建康城,我受了重傷拼著半條小命才逃出來,從此之後就不願意輕易招惹這廝了,堂堂宗師之尊,竟與我這樣的弱女子計較,實在也太小氣太掉身價了!」

  沈嶠心道你可不是什麼弱女子,再說你都跑到人家地盤上去了,若是讓你來去自如,往後臨川學宮的門檻也不必要了,等著日日被人上門罷。

  白茸一邊帶著他走,足下羅襪片塵不染,速度絲毫不見慢,連語調也不帶喘氣:「依我看,汝鄢克惠這等實力,就是祁鳳閣崔由妄再生,他也可與之一戰,這次又在建康城外,周圍地形俱是他熟悉的,你家情郎可未必會贏!」

  起初有些人誤會沈嶠與晏無師的關係,沈嶠還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但後來他就發現這種解釋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人們只會相信他們自己原因相信的,解釋與否,並不妨礙他們繼續一廂情願地誤會。

  像白茸這種,純粹就是明知故犯,逗弄玩笑的,沈嶠就更懶得解釋了,聽見了也當清風過耳。

  白茸見他不為所動,嬌哼一聲,沒再說下去。

  二人出了城,走了足足三十裏開外,從平地入了樹林,又從深林一路往北,到了溪流峽谷處,這才遙遙瞧見山崖上兩道人影,正在削壁上交手。

  他們足下所立之地,不過是削壁上突起的一些石塊,有些長寬甚至不出一個巴掌,常人光是遙遙仰望,都覺驚心動魄,更何況還要在交手間隙精准落足其上,稍有不慎便會跌落山崖。

  然而汝鄢克惠與晏無師何許人也,騰挪之間,非但沒見半分狼狽凝滯,反如行雲流水,幾乎沒見他們在哪塊石頭上停駐片暇,身形飛掠,真氣滌蕩,碎石橫飛,掌風所到之處,雲從袖出,波與身平,看得人眼花繚亂。

  原本從容往南的河流受二人的內力激蕩,霎時間流水紛湧往上,晏無師順勢引導,以水為憑,結合春水指法,將水流化為千萬利刃,刀刀掠向汝鄢克惠。

  被內力激蕩起來的漫天水花之中,汝鄢克惠的身形卻幾乎半隱了,起碼從沈嶠白茸他們這個角度,白茸極目遠眺,也只能看見模模糊糊幾個虛影,根本看不見汝鄢克惠到底出現在何處,又將從何處出招反擊。

  山風原本就大,加上這二人俱都用上大半內力,兩股強大真氣在山谷之中交匯,如同巨大漩渦絞在一起,竟生生讓河水逆流,強大氣流刮得人衣袍高高鼓起,獵獵作響。

  白茸不想運起內力抵擋,因為那樣一來,如果內力比這股氣流弱小,自己將會反受其害。

  所以她只好繼續忍受這種帶著水汽和樹葉一併刮過來的折磨,扭頭一看,沈嶠正舉起袖子當在面上,將撲面而來的水汽塵土通通隔絕在袖子外面。

  白茸正想嘲笑他這樣怎麼觀戰,轉而想起人家是看不見的,不由奇道:「你在用耳朵聽?能聽見什麼?」

  沈嶠:「聽見他們彼此的真氣走向,若我沒有料錯,汝鄢宮主差不多要出劍了。」

  白茸:「你怎麼知道?」

  沈嶠但笑不語。

  但幾乎是在他這句話剛說完,白茸仰頭就看見汝鄢克惠一劍劈開晏無師專門為他營造的水幕陷阱,一力降十會,直接以劍光將被晏無師以真氣蓄意挑起的巨大水流霎時四分五裂,崩潰逃散,飛濺四周,如天女散花,大雨傾盆。

  白茸見狀,不由幸災樂禍外加邀功賣好:「你看奴家選的位置多好,起碼頭頂還有遮擋,那些人連觀戰都不會找個好地方,又不敢用真氣抵擋,結果被潑了一頭一臉!」

  那頭的交手還在繼續,一人用劍,一人空手,劍光遮天蓋地,懸江倒海,然而晏無師身在其中,卻周轉自如,手掌不見如何出招,只以拈撥攏彈四法,便得瀟灑自在,不落下風。

  白茸微微蹙眉:「他用的好像不是春水指法?」

  沈嶠:「是春水指法,只不過指法化用,雖得一指,卻能千變萬化,雖然千變萬化,卻不離其宗,汝鄢宮主的劍法也是,你仔細觀察,他其實來來去去就那一招,但只這一招,就足以閱遍繁華,巋然不動,禦敵千萬了。」

  白茸定神看了好一會兒,發現果然如此,心下對沈嶠不由又多了一層改觀。

  所有人都知道沈嶠原來的身份,卻因敗於昆邪一事,對他武功始終存疑,總覺得不單難望祁鳳閣項背,連天下十大也未必入得,白茸雖然在他手上吃過虧,但也總覺得他病弱又有傷,支撐不了多久,隨時都可能倒下,如今聽見他一席話,始知宗師終究是宗師,單是這份眼力,就遠非常人能比。

  「你方才說晏無師會贏,卻沒有說原因呢。」白茸靠近他,幽蘭氣息噴吐在沈嶠耳上。

  沈嶠扶著石壁往旁邊挪了一步。

  白茸:「……」

  沈嶠還很認真地對她道:「我不喜歡這樣,你以後要是再這樣,我就不和你說話了。」

  白茸故意笑道:「這樣是哪樣,奴家連碰都沒碰過你,難道你比黃花大閨女還要矜貴?」

  說罷伸手就要去摸沈嶠。

  她這樣嬌滴滴的大美人有意誘惑親近,不說宇文慶那樣的,就是不喜歡流連花叢的正常男子,就沒有不會受到蠱惑的,不說動心,起碼也會在那時候產生心醉神迷的感覺,但沈嶠偏偏是個例外,她沒敢找晏無師或汝鄢克惠這一級別的高手作嘗試,卻在沈嶠這裏碰壁了無數次。

  伸出去的手被沈嶠的竹杖擋了回來,他也當真面沉如水,沒再說過半句話。

  白茸知他說到做到,心下有氣,又有些後悔,也忍住不說話。

  轉眼間晏無師和汝鄢克惠已過了上千招,但雙方絲毫未露疲態,從山谷這一頭打到另一頭,眼看著日頭逐漸往西,打的人不知歲月,看的人也渾然忘我,不知不覺竟已過午,兩人交手足足兩個多時辰,依舊未現高下。

  白茸的武功在如今江湖上足可稱為一流,但這一場酣戰,依舊令她受益良多,這是之前從未得見的境界,今日卻如大門一般打開一條縫,讓她窺見裏面的風景。

  即使只有一條縫,也足夠內心震撼不已。

  她終於知道自己與宗師級高手的差距在哪里,為什麼自己始終無法逾越那一條界限,因為她的武功只是武功,晏無師和汝鄢克惠的武功,卻已經融入他們身體的每一部分,一吐一納,一收一放,吐則方寸世界,納則百川歸心,收則日月風氣,放則十丈紅塵。

  白茸看得入迷,忍不住喃喃道:「有生之年,我能達到他們這樣的境界嗎?」

  這次沈嶠居然回答了她:「你的資質並不差。」

  白茸思及自己的練功途徑,不知怎的心情忽而有些慘澹,自嘲道:「他們的道,我修不來,我的道,他們也不屑修。」

  沈嶠:「大道三千,只分先後,無有高下。」

  白茸嫣然一笑:「你方才還對我生氣,說不理我,現在不就又與我說話啦?」

  沈嶠:「你好好說話,我自然也好好回答。」

  白茸將細發拈至耳後,便是這個小小舉動也帶著無盡嫵媚風流,可惜旁邊是個半瞎,無人欣賞。

  「看在你方才指點奴家的份上,奴家也投桃報李,先前我和你說,讓你離晏無師遠些,沈郎可要聽進去了,千萬別當作耳旁風,否則到時候死都死得冤枉,像你這樣的人,若是還沒體驗男女歡愛滋味便英年早逝,那多可惜呀!」

  沈嶠蹙眉:「你能否說得清楚些?」

  白茸笑嘻嘻:「不能,奴家可是冒了大風險來提醒的,你若是不放心上,我也沒辦法啦!」

  她哎呀一聲:「他們打完了?」

  說話間,兩道身影倏地分開,各自落在削壁上的某處突起。

  白茸看得有些迷糊:「這是不分勝負?」

  如果連她都看不出來,在場更少有人能看出來,四下觀戰者竊竊之聲驟起,都在議論一同一個問題:是汝鄢克惠贏了,還是晏無師贏了?

  或者說,許多人更傾向於:汝鄢克惠到底能不能打贏晏無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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