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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第45章
  第45章

  事實上,除非晏無師願意去睡觀主他們睡過的屋子,又或者索性離開道觀另尋住處,否則也只剩下與沈嶠同住一屋的選擇了。

  好歹沈嶠剛剛收拾過,被褥又是觀主小徒弟兩天前剛曬過的,上面還留著一股陽光曝曬過的味道,十分好聞。

  床鋪原本是為單人準備的,躺上兩個人肯定有些擁擠,但沈嶠對他道:「你睡罷,我打坐,順便眯會兒眼就成。」

  屋子很簡陋,月光透過殘破的窗紙漏入,連帶夜風也一併偷偷溜進來,幸而此時天氣並不冷,兩人又是武功高手,不虞吹風受寒。

  沈嶠盤膝坐著,腰背挺得很直,青松翠竹一般,因時已入夏,衣裳逐漸單薄,隱隱還能看見下面的腰線。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月上中天,井泛冷波。

  晏無師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閃電般身出一指,點向他的後心!

  沈嶠沉浸打坐之中,正進入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但練武之人若非閉關,又是在陌生環境,必然還會分出一縷心神用以警惕身外壞境,以免遭了暗算,可他防的僅僅是外來敵人,卻未預料旁邊的晏無師還會出手暗算。

  雖說那一縷警惕之意令他很快從入定中清醒,但他目前的武功終究比對方差了不止一星半點,雙方又離得太近,待完全反應過來時,後背幾處要穴已經被鎖住,人也無法動彈了。

  晏無師撫上他的臉頰,禁不住輕輕歎息:「阿嶠,你怎麼總這麼輕易就相信別人?」

  沈嶠蹙眉:「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晏無師微微一笑:「這該怪你自己,你若不是說出朋友的話,我興許還要晚一些才會對你動手。本座何許人也,哪里需要一個武功都恢復不了,有門派歸不得,人人恥笑的落魄之人來做朋友?」

  沈嶠不說話了。

  晏無師將他打橫抱起,出了屋子,逕自往外走。

  即使抱著一個人,也不妨礙他步履輕若無物,月下踏葉無痕,長袍廣袖迎風鼓起,姿勢美妙瀟灑之極,若有旁人在此,一定不會相信這樣的神仙人物會是人人聞之色變的魔君。

  「你怎麼不問我們要去哪里?」

  沈嶠沒有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連啞穴也被點了。

  晏無師低頭看去,對方索性連眼睛也合上了。

  他不由笑道:「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順便給你講一個故事。」

  「既然人還沒見到,故事可以先講。」

  「十幾年前,我剛剛得到《朱陽策》的時候,內心是不屑一顧的,因為我當時並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麼武功能勝過《鳳麟元典》,即使我敗給祁鳳閣,我也只是認為那是練武之人的問題,而非武功本身的問題,因為日月宗第一代宗主,曾將《鳳麟元典》練到第十重,也就是最後一重,當時不管是道門還是入門,天下沒有一個能與之匹敵,據說他活了一百二十歲,最後突破極致,煉神還虛,屍解而去。」

  「但後來,我翻閱日月宗遺留下來的典籍,發現傳說是錯的,那個人雖然活到一百二十歲,卻不是因為追求更高境界才屍解,而是走火入魔爆體而亡。因為《鳳麟元典》雖然厲害,卻隱藏了一個致命弱點,簡單來說,人的身體相當於一個容器,這個容器會隨著內力的增強而重塑,以便適應武功的增長,所以武功越強的人,經脈也就越強。」

  沈嶠依舊沒有說話,但他臉上的表情已經表明他在傾聽。

  晏無師:「但《鳳麟元典》恰好相反,武功練到越強,它對身體的限制反而越大,當『容器』無法再適應武功時,人就會爆體而亡。」

  沈嶠終於開口:「你說的這個弱點,其實所有武功都有,武道永無止境,但人身體資質本為天生,壽數也有限,只要不停往上練,總有一天都會面臨這個困境,我師尊同樣也是因為如此才會閉關失敗而仙逝。」

  他如今雖然武功大不如前,眼光卻還是在的,討論起來自然毫無障礙。

  晏無師:「不錯,然而如果他願意止步,就不會有隱患,而《鳳麟元典》的武功,即使不再練下去,對身體的危害也會越來越大,所以我想到了《朱陽策》,不同流派的武功如果能結合在一起,最後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沈嶠:「但你失敗了。」

  晏無師微微一笑:「我失敗了,是我急於求成,所以為自己埋下走火入魔的隱患。」

  沈嶠忽然皺眉:「《鳳麟元典》既有如此缺陷,但浣月宗與其他二宗卻幾乎人人習練,豈不人人都會遇到這樣的困境?」

  晏無師撲哧一笑,終於停下腳步,將他放了下來:「阿嶠啊阿嶠,你每每總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呢,你卻反而關心起別人的死活,放心罷,只有練到一定境界,才會發現這個缺陷,而真能練到像我這樣的第九重,放眼江湖已經罕有敵手,就算明知有缺陷,他們也還是捨不得這門武功的。」

  「故事講完了,你有什麼感想?」

  沈嶠搖搖頭。

  晏無師對他的反應似乎有點無趣,正要說什麼,半空之中卻遙遙傳來一個笑聲:「晏宗主風采依舊,真是想煞我也!」

  聲音遠遠近近,若遠若近,好像在天邊,又好像在耳畔,沈嶠聽出聲音之中好像還蘊含說不出的魅惑之意,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晏無師冷聲道:「桑景行,對我用魔音攝心,你是想自取其辱嗎?」

  來人哈哈一笑,仿佛縮地成寸,不過幾步工夫,就從遠處走到跟前。

  桑景行在江湖上的名聲要比晏無師不堪許多,但因為他可怕的武功,幾乎沒有人想與他正面對上,寧願選擇忍氣吞聲,息事寧人,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幾年前,顯州「一品狂刀」任隱的小女兒因生得玉雪玲瓏,無意被桑景行看上,並要求收其為徒,誰都知道桑景行收徒不過是個藉口,實際上只是為了給自己不斷尋找采補雙修的女子,任隱原本性躁如火的一個漢子,最後卻不敢有絲毫反抗,甘願忍受被世人嘲笑的屈辱,將小女兒交了出去,自己則帶著家人退隱江湖,從此不問江湖事。據說他那個小女兒入了合歡宗沒幾年,就被桑景行等合歡宗位高權重的男人給玩膩了,之後又丟給徒弟霍西京,霍西京則剝下她的臉皮給自己的木偶娃娃戴上,成為自己的收藏品之一。

  不過等到晏無師重出江湖,只因其人霸道遠甚桑景行,世人將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晏無師身上,反倒漸漸淡忘了桑景行的殘酷恐怖。

  作為崔由妄的弟子,桑景行從來不是一個可以讓人小覷的人物,他的野心潛藏在他的玩世不恭之下,旁人都以為他甘心情願當元秀秀的入幕之賓,為她打理合歡宗上下,實際上兩人在宗派之內的矛盾已非一日兩日,元秀秀奈何不了桑景行,桑景行暫時也不能殺了元秀秀,大家不得不捏著鼻子暫時維持同門的假像。

  此人生得高大威猛,容貌卻是異常秀美,皮膚堪比女子柔滑細膩,一雙眼睛盈盈生波,可惜眼神陰鷙冰冷,令人不敢直視。

  他嘴角噙笑,跟晏無師打招呼:「聽說周欲伐齊,元秀秀急了,所以找上晏宗主,想與你合作殺了我?」

  若元秀秀在此,聽見這話必然大吃一驚,只因此事暗中謀劃,她找上晏無師也無第三人知曉,卻不知為何走漏了消息。

  晏無師:「不錯。」

  桑景行:「那晏宗主今日過來,是來殺我的?」

  晏無師:「我給你送一個人來。」

  桑景行的視線落在沈嶠身上:「他是誰?嗯,生得倒是不錯。」

  晏無師:「沈嶠。」

  桑景行眯起眼,漫不經心的眼神瞬間被銳利所取代:「殺了霍西京的那個沈嶠?」

  晏無師:「不錯。」

  桑景行忽然哈哈大笑:「不是聽說晏宗主與他打得火熱麼,怎麼忽然捨得將人送到我這裏來了?我下手可不會留情的,若玩壞了到時候你還想要回去,可就來不及了!」

  晏無師:「到了你手裏,自然是任你處置,本座不會再過問。」

  得到這個承諾,桑景行臉上的笑容明顯更深了一些,他素來喜歡那種十來歲的小男孩小女孩,沈嶠明顯不在這個範圍內,但他生得好看,更重要的是,爛船猶有三寸釘,祁鳳閣的徒弟,就算身份武功一落千丈,昔日武功根基總還是在的,用完之後將對方的功力徹底吸收過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晏宗主就這麼痛痛快快把人給了我?不需要任何條件?」

  晏無師:「把本座的劍還來。」

  桑景行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一愣之後,哈哈笑道:「不巧得很,我今日沒帶來,改日派人奉上可否?」

  劍曰太華劍,是昔年晏無師所用之劍,後來他敗于崔由妄之手,劍也被對方拿走,崔由妄既死,劍自然落在他的弟子桑景行手裏。

  晏無師:「可以。」

  桑景行試探:「我以為晏宗主現在武功大成,有劍無劍都一樣,怎麼還會突然想要回太華劍呢?」

  他對晏無師的武功始終存著一絲忌憚,否則以桑景行的作風,對人說話絕對犯不著這樣客氣。

  晏無師淡淡道:「我的東西,再過一百年也是我的,只在我想不想拿回去而已。」

  桑景行了然一笑,似真似假調侃:「我早就聽說晏宗主與沈嶠二人出雙入對,儼然神仙眷侶,沒想到沈嶠於你而言的價值,就值一把太華劍,真是令人唏噓啊!」

  他們說話時,沈嶠一直微闔雙目,既沒有抬頭,也沒有睜眼,面色平靜無波得像是這番對話與自己毫不相干一樣。

  晏無師:「元秀秀明著與本座談合作圍殺你,暗地裏卻與突厥人眉來眼去,你準備如何處理?」

  桑景行面上掠過一絲怒氣,複又笑道:「那婆娘總喜歡玩些兩面三刀的把戲,我又不是頭一回知道了,不知她與晏宗主約在何時何處?」

  晏無師:「六月初六,申時,城東一尺雪寺。她說你喜歡在那裏逗留。」

  桑景行挑眉:「不錯,她倒是將我的喜好揣摩得一清二楚。」

  一尺雪寺,光聽名字就不是什麼正經寺廟,只是偽作寺廟的一處私家別業。桑景行新近喜歡上一項新玩法,將得來的小女孩兒剃光頭髮打扮成小尼姑模樣,讓她們在寺中照常起居,他自己則扮作采花賊進入寺廟之中,將那些小女孩兒肆意玩、弄,常常一玩就是半日光景,此事本殊為隱秘,不過他能得知元秀秀的動向,元秀秀自然也能得知他的。

  桑景行笑道:「那就請晏宗主屆時光臨看戲罷,那婆娘既然想殺我,就別怪我不再顧念舊情了。」

  晏無師對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怨沒興趣,但一個統一強大的合歡宗,對他當然沒有什麼好處,現在元秀秀和桑景行自相殘殺,正中了他的下懷,他也不介意讓這場矛盾演化得更激烈一些。

  他彎腰捏住沈嶠的下巴:「你現在還將我當作朋友?」

  沈嶠不語。

  晏無師忽然笑了:「阿嶠啊,你這人委實太過天真了,別人對你千般不好,你怎麼轉頭就忘了呢?我一早就與你說過,我救你,僅僅是想要一個對手,可你太讓我失望了,我稍微釋放一點善意,你就真的牢牢抓住不放,是否因為你被郁藹他們背叛之後,更加渴望朋友親情?」

  或許是因為他說話時氣息噴過來的緣故,沈嶠眼睫輕顫,但他面上仍無一絲表情,也不知是哀莫大於心死,還是壓根懶得回答晏無師的問題。

  晏無師:「像你這樣天真的人,註定不可能生存太久,離開了玄都山,離開了祁鳳閣的光環,你什麼也不是,什麼也做不了,既沒法恢復武功,又不能為我解開疑惑,你若肯加入浣月宗,修習《鳳麟元典》,本座或許還願意給你留一條生路。」

  沈嶠終於睜開眼,淡淡道:「我一次次遭遇背叛,不是因為我太天真,是因為我相信世間總有善意,若是沒有我這樣的傻子,晏宗主又從何處獲得樂趣?」

  晏無師大笑:「這話說得有趣!」

  他對沈嶠道:「本座不需要朋友,只有一種人有資格與我平起平坐,那就是對手。」

  「而你,已經失去這個資格了。」

  說完這句話,晏無師起身,將山河同悲劍丟到他懷裏,溫柔道:「阿嶠,你自求多福罷。」

  桑景行笑吟吟看著他們倆說話,既無制止也沒打斷的意思,直到晏無師離去,他方才嘖嘖出聲:「被人遺棄的感覺如何?」

  沈嶠複又閉上眼不出聲。

  人已如網中之魚,任由宰割,桑景行並不急著如何下手。

  對他來說,能夠得到沈嶠,是一個意外之喜,對方固然處境大不如前,不可能為他帶來多大的利益,桑景行也不喜歡他這種類型,但單憑祁鳳閣弟子,玄都山前掌教這個身份,就足以令人興奮起來。

  想想對方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饒,甚至當著宗門眾弟子的面折辱他的情景,桑景行的笑意就更濃郁了。

  「這把劍就是祁鳳閣當年用過的山河同悲劍罷?是了,沒錯,我還記得,你師父也曾用這一把劍打敗過我,不過當時我不要臉面,跪地苦苦哀求,他最後才放過我,直到現在,我背上還留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他若知道今日他的弟子會落在我手裏,不知會不會後悔當日沒殺了我?」

  桑景行摸上他的臉:「你是用哪只手殺了霍西京的?不要怕,我不會殺你,等玩膩之後,我再把你那只手斬下來祭奠我那可憐的徒弟,然後學高緯那樣,將你衣服都剝光,讓別人都來欣賞欣賞昔日玄都山掌教的醜態如何?」

  月光下,沈嶠面色冷白,不帶絲毫感情,儼如白玉雕像,美麗而脆弱。

  可他越是這樣,桑景行就越是興味盎然。

  桑景行平生最喜歡的,就是將那些漂亮好看的事物破壞殆盡,令他們變得污穢不堪,從此只能在黑暗裏掙扎沉淪。

  「不過馮小憐一視千金,你興許沒法與她一樣,姑且就定個十金罷,約莫還是會有許多人願意花錢來看你的落魄模樣的,你說到時候晏無師會不會也來看呢?」

  他悠悠說道,仿佛終於覺得逗弄夠了獵物,伸手去拿山河同悲劍。

  這把劍桑景行並不看在眼裏,因為他的武功也不是使劍為主,不過昔日天下第一人的劍,無論如何都有特別的意義,放到江湖上,那就是人人欲奪之的神兵利器。

  「你若是肯好好服個軟,我說不定會待你溫柔些……」桑景行一邊說,一邊摸上劍柄。

  可就在那一瞬間,變故陡生!

  劍光在眼前忽然炸開,從一道白光化作千萬璀璨!

  伴隨燦爛繽紛炫目之極的劍光而生,卻是撲面而來的淩厲殺氣,蘊含強勁真氣的內力如海潮紛湧,瞬間風雷漫天,雨雪卷地!

  桑景行吃了一驚,欲伸出去的手也只能急急縮回來,身形疾退,避開對方這暴起一擊。

  能霍西京的人自然不會是任人宰割的柔弱之輩,桑景行雖然言語上諸多侮辱,心下卻始終保持著一絲警惕,只因魔門中人互相廝殺是常事,每往上走,就意味著要應付不同方向而來的刀光劍影,假如桑景行是一個盲目自大的人,他早就活不到今天。

  但直至此刻,他發現自己仍舊低估了沈嶠。

  他疾退的同時也拍出一掌,可劍光遮天蔽月,滴水不漏,竟連他的掌風一時也插足不入,悉數被化解於無形。

  這是那個幾乎武功全廢的沈嶠?!

  桑景行驚疑不定,幾乎要懷疑沈嶠與晏無師合謀來算計自己了。

  但他沒有時間想更多,劍氣已逼至眼前,厲厲若雷霆之聲,煊赫如日月之輝,天風浪浪,海山蒼蒼,吞吐萬象,收一化萬,這其中蘊含無窮劍意,綿綿不絕,環環相扣,如影隨形,令人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似乎只有閉目待死一途。

  但桑景行又何曾是易與之輩,他冷笑一聲,不過平平幾步,身形卻已變化萬千,在劍光之中遊走從容,手掌劈向劍光,正面相迎,內力化為青氣呼嘯而至,如泰山壓頂,瞬間將山河同悲劍的劍光逼得黯淡少許。

  一掌未畢,一掌又至,合歡宗的武功與浣月宗同出一源,又比其更加奇詭難測,桑景行這一手「雕龍掌」早已臻至化境,一翻一覆,宛如雕龍,九掌出盡,真龍則現,隱於半空之中,以真氣為憑,呼嘯而去,瞬間將劍光吞沒。

  日月星光霎時無影無蹤,樹林還是那個樹林,人還是那兩個人,沈嶠吐出一口血,身體不由自主往後撞上樹幹,幾乎握不穩手中劍。

  他無悲無喜的臉上終於浮現出驚怒之色!

  方才為了應付桑景行,他使出畢生所學,內功卻不足以支撐,本已是十分吃力,可當渾身真氣悉數調出,丹田之中非但沒有衍生出新的真氣來補充,反而像是忽然出現一個漩渦,貪婪吸納他的真氣。

  與此同時,沈嶠感覺身體之內真氣宛若脫了韁的野馬四處亂撞,在五臟六腑之間竄動不歇,逼得他六神躁動,神識焦慮,心火充盈,仿佛一團黑影將整個人完全籠罩,逼得他無處可逃,瀕臨走火入魔的邊緣。

  晏、無、師!

  晏無師!!!!

  晏無師竟然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在他體內種下魔心!

  也許是在一開始他從半步峰上落崖昏迷的那段時間內,也許是在之後他屢屢受傷昏睡失去抵抗能力的時候,那一縷魔息潛入得無聲無息,偃旗息鼓在他體內停駐下來,如同一顆種子,無論如何威逼利誘都不肯冒出頭來,讓人根本察覺不到它的存在,直到此刻,被桑景行不留餘地的魔功徹底激發出來,種子破土而出,終於長成參天大樹。

  可為什麼之前他與晏無師屢次交手,卻沒有察覺魔心的存在?

  又或者說,晏無師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所以在跟他交手時,一直沒有出全力。

  沈嶠無法清晰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他整個人像被一團火裹住,那火化作利齒,在一點點啃噬他的經脈和五臟六腑,明明痛到極致,卻又無比清醒!

  沈嶠不知道自己是迴光返照,還是在無法忍耐的痛楚裏出現了幻覺,他原本像在灼燒的雙目,居然還能看見桑景行一掌朝他拍過來。

  分明極快,又清晰可見。

  明明是生死危急的關頭,他卻忽然想起晏無師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當你真正淪落到眾叛親離,只剩下一個人的境地,還會不怨恨,還會堅持以善意回報人嗎?

  沈嶠閉上眼,他覺得自己連呼出來的氣息都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掌風灼熱,已經撲面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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