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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第67章
第六七章

三天讀書,只為在談飛心中種下一顆轉變的種子,要真正去除談飛心中的恐懼,嶽輕自有其他的辦法。

半敞的房門內還搖曳著一線光。

嶽輕往樓下走去的同時也向謝開顏講話:“我下去念祝香神咒,將文曲星君請下來。你在談飛屋子裡助談飛入夢,讓談飛在夢中與文曲星一見,只要雙方見面,談飛自然沒有心結。”

謝開顏微微點頭。

說話間,兩人已經從走廊間走到樓梯處,嶽輕做了個留步的手勢,便逕自向下走去。

他目光明銳,雖身處黑暗,但目視之處,歷歷清晰,下樓的步伐因之輕鬆又快速,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還有另外一個人,視線不錯,專注地一路看著他直到神龕之前。

神龕之中,文曲星端然而坐。

嶽輕自香袋中抽出了三炷香。

如同之前,他心念一動,一點靈光已在黑暗中翩翩而起,如銀蝶一般落於三炷香上,刹那迸濺出如同驕陽一樣的光暈!

如此近的距離,銀光迸濺出的亮度足以使一般人的眼睛短暫失明,但嶽輕持著香的手一晃不晃,看向前方的雙眸更是熠熠生輝,竟連方才的靈光也不能奪其一二!

那銀光剛沒,一線銀蛇如同游龍一般沿香身向下,電閃般迅疾一竄,便再自嶽輕掌中沒入身體。

岳輕心中通明,只覺得那一星半點的靈氣自體內飛出又飛回體內之後,並沒有損失多少,但手中的這三炷香卻分明有了不同!

只見本來只是通紅的香身之上明晃晃多了一條由無數細小篆字組成的銀色光帶,正自上而下盤旋遊走,流動通明。

嶽輕不需再細看,便知道組成光帶的篆字是什麼。

他將這三炷香舉起,還未說話,就聽“砰”的一聲,竟是端坐在神龕中的文曲星君驚得跳了一下!

泥胎木雕突然發生反應,正要做法的嶽輕當即一愕,本來都到了嘴邊的“祝香神咒”也跟著停下,再拿眼睛看去,只見神龕中的文曲星君的雕塑不住微顫,窗外天空之上,濃雲厚翳,北斗七星餘者平平,唯獨文曲星時明時暗,閃爍不定。

這……這不太對吧。

嶽輕手拿靈香,十分愕然。

我明明還什麼都沒做,最多就用靈氣點兒了香,怎麼這文曲星就一臉馬上要下凡來都模樣,看上去簡直是餓了十天都破落戶好不容易混頓好飯,忍不住提前半小時到的猴急模樣。

雖然心中狐疑不已,但嶽輕本來就要請文曲星下來,現在文曲星有這反應倒是正中下懷,本來七八分把握地變成了十成十把握。

嶽輕再看天空,見文曲星雖用了力,沒人正式請,好比大門關著,客人在外急破了腦袋也沒有辦法,究竟還是差那麼臨門一腳,便收拾心神,重新將香舉好,口中念道:“道由心學,心假香傳。香爇玉爐,心存帝前。”

祝香神咒四字一段,嶽輕每念一段,手中香上銀帶的一部分便飄然前飛,於半空中再化作點點銀光,落入文曲星君雕像裡頭。

一聲只有天地山川能夠聽見轟鳴驟響!

天邊北斗七星上,六星隱沒,獨一星大放光明,竟如夜中日輪,將月輝都給奪去了!

這一天象奇景甫一出現,神州大地上不知多少玄門中人心有所感,匆忙走出室內,抬頭看向天際,只見天空二星爭輝,北斗七星中文曲星竟連月華都給蓋過。

這些耄耋老者有識之士看清情況,心中一顫,不覺抬手撫須,將自己的鬍鬚都給揪下數根,喃喃自語說:“奇怪,奇怪,夜中觀星,竟出現宣兵奪主之相!若非凶兆,就只有一種可能……”

正是這時,談家別墅之內,嶽輕一字字念誦,光帶一寸寸減少,嶽輕同時將後邊一句念出:“真靈下盼,仙旆臨軒。”

這並非三十二字祝香神咒的最後一句,那最後一句乃是:令臣關告,逕達九天。

說的是祝香者以弟子臣屬的身份請神請求這份祝頌上達天聽,但不等嶽輕將這最後八字念出,天空上的文曲星此時已亮無可亮,連先時還有些許輪廓的明月都黯然不見。

刹那,只見一柱白虹貫穿層雲,自宇宙而降,橫越整個天空,如流星一瞬,直接射入談家別墅!

半夜時分,玄門中人翹首以盼,只見這一幕過眼,驚呼衝口而出:“這是真神下凡!這果然是真神下凡!現在竟還有人能請真神下凡!究竟是九宮飛星派的宮老先生重新操刀還是八宅明鏡門的鏡大奶奶功成圓滿,又或者是佛門中再不世出的天靈子破例出手?”

“看那方位,竟不是續命之星,而是文曲星下凡,文曲星泰半是為了下一代……”

話到這裡,各個城市黑暗裡的聲音漸漸消下去,但不過多久,又紛紛響了起來,這一回,聲音所說的句子各有不同,但無一例外,飽含了羡慕嫉妒與恨:“也不知究竟是紫禁城中的哪一位有這樣大的面子,這樣大的手筆。”

“遺憾,遺憾,請文曲星下凡也就是給一個還什麼都不知道都奶娃娃,不如請能續命的長生大帝下界,紫禁城裡那位正主可是為身體苦惱已久,如果知道這回事,玄學界還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可恨早說了玄學界大家同氣連枝,要互通有無,這樣大的事情竟也不提早知會,讓我們前去開開眼界!”

“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竟不嫌入門旁觀的票價貴,而嫌一票難求,有價無市……唉!”

神靈入宅,不用嶽輕提醒,謝開顏自然感應到變化。

他這時已坐在了談飛床前,選了一段靜心經文,助談飛入夢。

經文自口頌而出,淡淡的金光如同片片金羽,浮現在室內之中。

幾息之後,白光入室,使室內亮如白晝,神行之處,堂堂皇皇。

堂皇之中,謝開顏所念誦的金光頓時被壓制下去,浮動不已,但始終沒有熄滅,隨談飛入夢,護在談飛神魂之上。

談飛身處夢中。

夢境裡的一切和現實並沒有任何分別。

為了不再被文曲星君怪罪,談飛在嶽輕的督促下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每天讀書做試卷,每天將要結束的時候,一天裡錯了幾道題目就來到文曲星君跟前磕幾下頭,一面回顧自己小時候究竟是怎麼罵文曲星君的,一面大聲說著對不起我錯了!

“今天我爸爸不給我買霜淇淋,文曲星我恨你!”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因為一個霜淇淋就恨你!”

“今天同桌的冰冰和我畫了三八線,文曲星我恨你!”

“對不起我錯了,我現在已經不記得冰冰究竟是什麼樣子了!”

“大家約好了要一起去打球,文曲星我恨你!”

“對不起我錯了,其實我是之前一直在玩,作業沒來得及做完,才耽誤了和朋友一起打球的時間!”

再後來,他題目做得越多,錯得也就越少,漸漸地去到文曲星面前的時間也就少了。

但與此同時,他好像一頭栽進學習的海洋之中,遨遊得不亦樂乎,每每弄清楚了一個知識點,就不由自主歡欣鼓舞起來,就算沒有人再盯著,他也開始日日讀書了。在這個時間裡,他也並沒有放棄自己之前的電子愛好,又開始鑽研進去,陸陸續續出了不少成果。

一年的時間轉眼就過,他複讀一年,參加高考的第四年,一切出人意料的順利,當他從高考的教室中走出來的時候,剛剛開了機的手機響起,他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居然告訴他一家上市公司有意買他的發明。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將他砸懵,他往站在前方向他揮手的父母看去,只見父母身旁的人群中突然轉過一張臉來,那張臉面孔方正,頷下蓄長髯,頭上戴官帽,眼如丹鳳,眉似臥蠶,正是文曲星君!

人海分隔他們,文曲星在人群中淡淡地沖談飛一點頭,等談飛驚醒過來再次看去的時候,它已經如來時一樣無聲無息消失了。

這一夜做了夢的並不只有談飛一個。

談家別墅之中,談飛在念經聲中越睡越熟,樓上的談博瞻夫妻也各自陷入好夢之中,在夢中,他們的兒子定下心來好好讀書,一切也就隨之上了正軌,再也不用被莫名其妙的“做什麼什麼事情不能成功”所困擾了。

三個人的夢境在這時候已牽為一體。

室內。

謝開顏持續念誦著,誦到此時,將近尾聲。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如來”二字一出,金光不再飛向談飛,而是倒懸而上,自謝開顏頭頂而向下。

於是暗室之中,唯獨端坐其中的人熠熠生光。

剛剛從底下走上來的嶽輕看著寶相莊嚴的謝開顏,心想這佛緣真是不淺,看著都要萎了……

等等。

他的面色突然古怪了一下。

為什麼我看著謝開顏,會想萎不萎?

正是這時!

室內的白光在持續片刻之後突然一斂一收,向中間彙聚,漸漸匯成了一具人形體態。

嶽輕眼前一花,身體有了一瞬的失重,再張眼看去,周圍既有別墅房間的片影,又似乎立於黑暗星空之中。

虛實之間,文曲星君似乎立於遠端,正遙遙看來。

這一段距離似近實遠,無聲之中,岳輕見文曲星君身上一襲紅衣,雖無風自動,卻難掩陳舊破損之態。唯獨其衣領上的兩顆銀色星星,正活蹦亂跳的四下游走,不時還如火花般爆出點光絲來,照亮文曲星的面孔。

文曲星也似乎對這兩顆銀星珍而重之,十分稀罕地抬起手指,將其撚下,再迅速將雙手收入袖中。

兩方目光相對。

文曲星朝岳輕遙遙一禮,全了這次的任務與報酬。

岳輕心中了然,回以一禮。

刹那,神仙消失,虛空破碎,嶽輕再一次回到了謝開顏身旁!他剛一睜眼,就與另外一雙視線相對。

兩方相觸,嶽輕一眼望去,在那雙眼睛中看見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深淺濃淡,成片交疊,全都是他。

天空的星黯淡了下去,月又重新放出光芒,但有了剛才那星輝耀世的一幕,此刻再看天空,星辰列宿,玄機分庭的夜空竟也變得寡淡無味了。

遠山之前,梵音杳杳,靠著車子站立的人解飛星呆呆地抬頭看向天空,神仙已走,他的神魂也被談家別墅中的嶽輕給帶走了!以至於星夜下邊,連身旁來了個人都不知道。

還是那人先開口說話:“解少掌門。”

解飛星才恍然回過神來。

之前嶽輕不要飛星派的人陪同,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飛星掌門大手一揮,解飛星就直接成了司機,有事沒事過來逛一圈等等,看嶽輕有什麼需要,沒想到還真趕上了好時機,親眼見著了這請神降!還被文曲星的神光給順便普照了一下,就在那白光的尾巴掃過自己的瞬間,解飛星只覺過去聽過但並未完全領會的所有真訣自腦海中流淌而過,真訣之中的所有隱秘與玄機,一一于他心頭明朗,便似創始祖師在這一刻活轉過來,湊到他耳旁喁喁細言。

這一刻解飛星簡直熱淚盈眶!

飛星派上下最疼的必然是我了,這一根有史以來最大的金大腿,就放在這邊任由自己摸自己抱自己黏上去!還每一次都能拿到非同尋常的好處!

岳師簡直就是一個,多寶仙人下凡來啊!

解飛星腦海中轉著種種念頭,臉上十分變幻,變幻得對面的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心想飛星派的少掌門該不會被請神下凡給嚇傻了吧,雖然剛才自己也被嚇傻得差點平地一跤跌在地上。

不不,罪過罪過,貪嗔癡念皆是心魔,老衲要端正態度,待會不能立刻貼上去抱住岳大師的大腿,最多只能要個電話號碼什麼的……

兩人各自有所思量,又想了半天,方才恢復了平常的模樣。

“天方大師。”解飛星先向天方大師問好,問過過後,他看著天方大師十分防備,現在他看誰都這麼防備,就怕他們都是為了嶽輕而來,“夜半時分,天方大師怎麼也過來了?”

天方大師心知肚明,他微微一笑,打了個機鋒:“雖然夜深露重,但今夜非同尋常,我若不來,就是錯了這千載難逢的機緣了。”

解飛星乾笑數聲,千防萬防沒防了這個老和尚!早知道三天前在打包祁元的時候就該把他給一起打包了出去!

天方大師見解飛星不覺目露凶光,心中也有點警惕,決定暫且先不刺激對方,念頭一轉,倒想起了一件事來,只說道:“岳大師的手法雖叫人驚駭莫名,但我來這裡倒並不是為了岳大師,而是為了岳大師身旁的那一個人,少掌門知道那位姓甚名誰嗎?”

解飛星一聽是為了謝開顏,稍微有點放鬆,說:“那位我也瞭解不多,只知他姓謝,名開顏……”

他話音未落,突然聽見前方傳來聲音,連忙暫且打住,與天方大師一起向前看去。

只見天邊突然泛起了魚肚白,黑夜變成深藍。

深藍之中,別墅大門打開,兩道身影相攜而來。

談飛的事情已經解決,岳輕和謝開顏一起從談家出來的時候,迎面碰上瞭解飛星與天方大師。

兩人站在不遠處俱都沖嶽輕微笑,嶽輕遠遠看去,只覺得清晨時分,天色半明半昧,這兩人就如同在黑夜裡綻開的那朵花一樣,笑得別提多燦爛了。

他們想幹什麼……

雞皮疙瘩在衣服下躥起了一茬,嶽輕遠遠看了兩人一眼,決定自己就不上前了,只把樣東西交給謝開顏,他心中有點感覺,這東西的機緣是落在這個地方。

謝開顏手裡接了個東西,還納悶著,天方大師就上前來請。

兩人走到一旁。

談家別墅的不遠處就是一處靜湖,湖水如同一顆放大了的豌豆,兩人正站在豌豆凹下去的半月上。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天又藍了幾分,粼粼的水波反射到岸上,照在天方大師與謝開顏的身上。

天方大師先合十一禮。

謝開顏同樣回禮。

天方大師起身說:“請恕老僧唐突,不知謝施主是否曾在寺廟之中待過一段時間?老僧縱觀世人,未嘗有如謝施主般與佛有緣之人。”

謝開顏說:“我知道大師想說什麼,大師不必再勸,我已有自己的信仰。”

天方大師眉頭微皺,還想再說。

但謝開顏並不與人糾纏,說完之後便直接轉身離去。

天方大師看著謝開顏的身影,連忙換了口中的話,趕在謝開顏要走之前說:“謝施主且慢,老僧這裡還有一物,恐怕是你與岳大師所需之物。”

說罷,他將東西自懷中取出,是一枚小小的金色禪杖。

陽光之下,禪杖金光斑駁,正是與岳輕手中金佛成套的一件東西!

天方大師見謝開顏目光落到自己手上,便解釋說:“岳大師將金佛取出的時候,老僧便感覺熟悉,這兩天讓人在寺中好好翻找一番,終於找出了這杆禪杖。這東西還是在兩三年前拿到的,若非當時還感覺得到一兩分氣場,只怕我也要走寶了。”他說完又笑道,“但這東西單獨一件也沒有用處,不如完璧歸趙,看那金佛有了蓮台又有禪杖之後究竟能夠如何。且今夜也有賴岳大師,老僧方才能看見這驚世一幕,沐浴了文曲星的智慧光,也算是生受岳大師的恩澤了,區區小物,不成敬意。”

謝開顏揚揚眉,他沒有拒絕,因為他同樣自懷中取出了嶽輕剛剛給他的東西。

一對石球出現在謝開顏手掌之上,出現的那一刻,石球應聲而動,似陰陽兩極般緩緩環繞旋轉,正是陰陽元磁球。

陰陽元磁球出來的那一刻,天方大師耳邊就聽見了地獄之聲,他微微有點訝然:“這是……”

謝開顏將元磁球交給天方大師,淡淡道:“是他讓我給你的,說這個東西的機緣在大師這裡。”

天方大師豁達隨性,送出禪杖的時候並未多想,見謝開顏遞來元磁球的確實適合佛門中用,便合十道:“如此便謝過兩位施主。”

說完之後,看著面前猶如具宿世佛緣之人,他究竟按捺不住,再次提到:“謝施主若有朝一日勘破紅塵,不妨來找老僧——”

這一回謝開顏再不停頓,直接轉身離去。

太陽的光在這時終於破除雲翳降臨世界。

道道金光分裂天空,繼而銀瓶乍破,霎然湧出!

天亮了。

謝開顏越走越遠,背影越拉越長。只留下一道聲音,似彩虹躍空,從遠方遙遙飛來:“我信神。天上地下只信他是唯一神。大師再會。”

天方大師面露悲憫。

他低下頭,低低念了一段《佛說解憂經》:“眾生無數,輪回無邊,如蟻迴圈,無有窮盡。眾生貪愛,無明障閉,如陷泥中,而不能出……”

蒼老的聲音似鐘磬低音,幽幽來往,徘徊無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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