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謝開顏自從棺中來到了前世之後就一直渾渾噩噩。
好像是人做了一場冗長大夢,也像是隨波逐流再次度過了一場旅程,更像是尾指上牽著的那條紅線終於找到了終點。
謝開顏再一次見到了自己尋找的人。
心由此安定。
他輕飄飄地走上前去,約略俯身,與帝君身旁還不足夠高的少年合而為一。
他的手覆蓋上少年的手。
少年的手被帝君拉著,忽而一動,反將帝君的手握住。
少年時你總牽著我。
長大後我想一直拉著你,一直一直,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當兩人雙手交握的那一刻,謝開顏渾身一震,天旋地轉之中,突然感覺腳踏實地,已經站在了一處風景獨好的地方。
他有點遲疑,先抬頭看天,只見天空上,數輪明月排列成行;他再低頭看著自己,冷盔覆蓋身軀,手裡拿著衣物,也不知具體要幹什麼。
一陣風攜著冷香而來,前方突然氤氳起些許雲霧。
謝開顏揣測一下,覺得自己也許正要去沐浴,便拿著衣服往霧氣蒸騰的地方前去,沒走兩步,就聽見泊泊水聲,再向前去,便見月華如水水如月,一人長髮逶迤,星眸半合,懶懶散散躺在溫泉水中,柔亮的水漫過他的胸腹,遮了些許重要部位,卻又不能真正擋住,只似霧裡看花,雖近在眼前,卻不能擁有。
他唇角輕揚,和記憶裡一樣常含笑意:
“就讓你拿兩件衣服而已,怎麼磨磨蹭蹭的,難道還怕我對你做什麼事情,比如……”
衣服自謝開顏手中落下,如白蝶翩翩飛至礁石之上。
謝開顏一言不發,特別慫地快速跑了。
“……”帝君。
他呆住了,默默地想自己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比如“還怕我訓你一頓”什麼的……
月追逐離去之人的身影。
謝開顏一路亂撞,撞入了自己的宮殿之中。他趴在床榻之上,將腦袋埋入榻中,頭上的金盔在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拿下丟在一邊,現在長髮厚厚披下,遮住了他泛紅的臉頰與慌亂飄忽的眼神。
心中似乎有小小的火苗在燒灼,燒灼著謝開顏不知道的從沒有嘗試過的那些東西。
它們在心頭翻湧發酵,變成了謝開顏尤其陌生的衝動。
衝動之中,方才所見的那一幕就如同在腦海中落地生根,再也揮之不去。
他的精神突然開始集中在帝君修長的脖頸、裸露的胸膛,被水柔柔遮著的緊實腰腹,以及腰腹之下修長的雙腿上……
他強令自己自己閉上眼睛,沉入睡眠,靠著睡夢來回避叫自己不敢細想,慌亂不已的東西。
“咚咚咚。”
“咚咚咚。”
心跳聲中,他意識下沉,真的沉入了夢境,並再次來到了那處風景獨好的帝君浴場之外。
此夜好夜,浮光幽微,冷香迭至。眼前草木稀疏,隨夜風簌簌搖擺,花木隱綽之間,依稀能窺見後面池子的些許端倪。
謝開顏從縫隙中看去,措不及防見著了筋骨結實、玉刀削就的肩膀,心臟頓時狂跳幾聲,連忙錯開視線,不敢細看。
視線錯開的下一步就是趕緊離去,但謝開顏腳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腦海中兩種念頭打得乒裡乓啷,一種催促他趕緊上去,一種催促他趕緊跑開,然後要他跑開的小人被要他上去的小人打死了。
等謝開顏意識到的時候,他的雙腳已經悄無聲息地往前方溫泉走去,身上的盔甲早在前來這裡的路上就被胡亂扯掉,現在,他就穿著一件貼身的單衣,悄悄潛下水中,並來到了帝君身後。
他到達的同時,本來閉著眼睛泡水的人突然睜開了眼。
黑夜無疆,星河倒懸,當明滅的微茫出現在帝君眼中,而那雙眼睛正凝視著自己的時候,謝開顏意識中輕輕“嗡——”了一聲。
一切迷惑被擊碎,只有欲望洶湧而來。
欲望驅使身體,謝開顏低下頭去,雙唇相碰觸的那一刹那,火焰“嗤”地在胸膛與腦海一起點燃!
逆亂顛倒的夢境裡,一切都變得虛妄且恣意。
不知在那水與火中掙扎了多久,陣陣浪潮自無端處奔湧而來,將人沒頂。
逆亂顛倒的夢境裡,一切都變得虛妄且恣意。
謝開顏的理智差不多化為被火焰燒成灰燼了。
他完全沉溺於情欲之海裡,笨拙地親吻對方,撫摸對方,急切地讓彼此完全貼合,他撫摸著對方結實的胸膛,柔韌的手臂;貪戀胸膛上立起的小點,渴望這雙手臂能夠緊緊抱住自己。
他覺得自己已經徹底化身成為野獸,只想撕咬著和對方來一場酣暢淋漓的交合。
他親吻過對方的嘴唇,對方的嘴唇像花瓣一樣讓人想要咬進嘴裡百般搓揉,可對方的下顎同樣讓他愛不釋手,微微揚起的下顎的那抹弧度,有如一泓秋水,又如一刃弧光,漫不經心似地鋒銳。
明知一切虛幻,烈焰也持續焚燒他的五內,好像稍一停止,他就要被欲火燒得生不如死。
他迫不及待繼續向下,從修長的脖頸處往下,來到鎖骨與肩胛,柔韌的滋味在他口腔中彌漫開來,像是咬了顆再飽足不過的果實,一口下去,整個味蕾都跟著炸開般滿足。
再向胸膛的時候,顏先牽起了身下人的手。
記憶裡,就是這只手牽著他一路向前,乾燥有力,而永遠不失柔軟。
欲火之中突然擠入了一捧水。
水並沒有被大火蒸發,而是咕嚕嚕地燒開了,就像他此刻的內心,“砰”一下就開出了一心臟的花。
他將手牽到唇邊。
被執在手裡的這只手哪怕現在,也猶比他的更大幾分。
他將微曲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托平,一一吻過指尖骨節,末了卻覺不足,再次將手指納入口中,輕輕啃咬,讓對方的指尖劃過自己的上顎,舌頭,乃至探進口腔伸出,再將自己口水塗滿對方的手掌,如同野獸圈定地盤,虎視護食。
而後他輕輕喘了一口氣。
低下頭,閉上眼,將唇映在對方胸膛。
唇上的輕顫與此時的心跳匯合在一處,成了撬動靈魂的悶響。
他的嘴唇再次向下。
臂膀之下,身體的曲線收成了一束,緊實的腰肢之下,欲望昂揚而上。
他將對方的欲望納入口唇,感覺到炙熱在此滋生。
接著更沒有其他任何想法,直接分開雙腿,打開身體,將炙熱迎入體內。
謝開顏的感覺突然變得敏銳起來,被自己開拓的身體能夠清晰地勾勒出對方的形狀。
從未被打開過的身體一點點被分開,異樣的飽脹感與被佔有的感覺讓謝開顏在恍惚之中呻吟出來。
低啞的水音就在自己耳膜邊響起,當意識到那樣的聲音是由自己嘴裡發出的時候,他一陣戰慄,感覺由內心而生的羞愧,可羞愧之中又開出了興奮的大紅花朵。
身體因為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而承受煎熬,就跟一半在水一半在火,一半升天一半入地,被吞入體內的東西不止輪廓,就連上面的每一絲皺褶他似乎都能用身體描繪出來。
他在不知不覺中將嘴唇咬破,腥咸滿溢口腔,卻說不清是因為忍耐還是因為刺激,因為他的身體和神經在這時刻都興奮到了極點。
但謝開顏很快發現這只是自己攀登高峰的最初一個山頭,下一刻,欲望在他身體裡猛地一動,如同電流化蛇躥過身軀,謝開顏喘著氣驚叫了一聲:
“啊--”
聲音只從喉中發出半截,嘴唇已被咬住,謝開顏正因突如其來的回應而無所適從的時候,夢中人再進一步扣住他的腰,而後天旋地轉,他重重落在水中,身上的人長驅直入,兩人貼合直至靈魂深處——
“唔——!”
謝開顏突然自夢中驚醒。
身體欲望的釋放讓他有了一絲恍惚和疲憊。
他先感覺到了身上的黏膩,然後才想起夢中種種,慌張地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一頭紮進殿外的冷泉之中。
冷月溶溶,“嘩啦”的水聲驚起池子旁雙宿雙息的比翼,只有一隻翅膀一條腿的比翼鳥相攜著另外一半,同心協力往天空飛去,一眨眼已不見蹤影。
深水之中,伴隨著濺起水花的叮咚之響,藏在泉水裡的人重新冒出頭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身體裡火燒火燎的欲望被寒冷的泉水壓下,但心裡卻依舊被百爪抓撓,怎麼也不能安穩。
謝開顏在冷泉裡泡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岸。
岸上的風吹得他打了一個寒噤。
他心不在焉地丟掉還穿在身上的盔甲,本來準備回去休息,雙腳卻和夢裡一樣不夠聽話,帶著他偷偷摸摸來到了帝君的殿外。
熟悉的位置千載不變,好像昨天他才因為半夜睡不著,而從自己的地方摸到這裡,然後被宮殿裡頭的帝君提溜進去,拍在床上休息……
窗戶“吱呀”一聲打開了。
帝君站在裡頭,謝開顏站在外頭,兩人隔著面牆面面相覷。
帝君披著頭髮,身帶水汽,先調笑道:“剛才跑了現在又過來?都什麼時候了,過來打算陪我睡覺嗎?”
謝開顏:“……”
水汽像一把小勾子,勾起了他夢中的片段。
他臉色再一次泛紅,嘴唇像被咬過一樣潤澤。
謝開顏極力一本正經,從窗戶的空餘裡跳進殿中,繞過雲霞帳幕,直挺挺躺到後邊的長榻之上閉上眼睛,放平呼吸假裝熟睡。
就算閉著眼睛,他似乎也能看見帝君啼笑皆非的模樣,跟刻在心裡一樣鮮活。
一切都在安靜的夜裡悄悄發酵。
片刻後,躺在床上的謝開顏感覺身旁微微一陷,另外一人真的躺上來了。
他的神經因此而緊張,像含羞草的葉子那樣敏感地蜷了一下,還沒蜷到底兒,就感覺帝君懶洋洋的拍了拍他的腦袋:“好了好了,不就是突然想跟我睡一覺嘛,又不是沒睡過,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睡了!”
謝開顏:“……”
他哭笑不得,神經末的那片葉子卻突然放鬆了。
隨著身旁人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打,他不知不覺貓進對方胸膛,再次入睡。
夢裡有只白鹿,活蹦亂跳。
這個晚上,他捉了它整整一夜,卻每每在關鍵時刻被它從指縫中溜走。
等謝開顏神清氣爽地再次睜眼的時候,幽深的宮殿透出清晨的曦光,本該躺在身旁的帝君已經離去,但身側還殘留著對方留下的溫度。
謝開顏睡了一個好覺,順著光線向前走去,推開虛掩的門。
光影就此分界。
灼灼桃紅灼紅了碧空,日光斜漏,那人撫琴舞劍,回首一顧。
正是桃花樹下一回眸,一念情生,三生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