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安靜的廂房裡,只有祖孫二人相對而坐,但是兩人的神色卻各有不同。
半晌,屋子裡響起了威遠侯老夫人沙啞的聲音:「你可是確認了?」
「孫兒不會欺瞞外祖母。」衛烜坐得筆直,神色冷峻。
威遠侯老夫人看著對面坐得筆直的少年,明明才十一歲,但是從一些細微的細節中,讓她感覺到他的不同,單就是他進來後坐下與她長談時的坐姿,不似一個十一歲的男孩,仿佛像一把出鞘的劍,鋒芒畢露,又透著一種鐵血的味道,像一位征戰沙場的將軍。
看到這模樣的外孫,威遠侯老夫人不免想多了一些,為此心痛。不過她所想的卻也不是虛妄,而是上輩子的衛烜確確實實地經歷過那樣的人生,沙場征戰三年,讓他形成了一些習慣,平時雖然偽裝得好,但是有時候在細節處仍是可見端倪,幸好也只有真心疼愛他的人才會去細心發現這一面。
歎了口氣,威遠侯老夫人終於道:「罷了,就按你說的去做吧。」
衛烜看她疲憊的模樣,心裡不免有些愧疚,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與威遠侯府的利益相悖,只是他卻沒辦法停手了。
「外祖母……」
威遠侯老夫人擺手,看向面前男孩的目光很慈詳祥,說道:「威遠侯府出了一位太后、一位貴妃,也該蟄伏了,祖宗留下的基業,不會敗在這裡。烜兒放手去幹吧,我還能再活幾年,會約束好家中弟子,不摻和進那些事情中。」
衛烜知道她能說這話已不容易,這個強勢了大半輩子的女人,連和太后鬥法中也沒落下風,卻在此刻示弱了,讓他不禁有些愧疚。
威遠侯老夫人最後只是拍了拍他,然後交給他一個錦盒。
雖然要撐起一個家族,但是為了給早逝的愛女報仇,賭一把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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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的到來讓湖邊亭裡歡快的氣氛有瞬間的凝滯,很快又恢復正常。
威遠侯府的鄭二姑娘帶著眾人起身去迎接三公主,紛紛給她行禮,笑道:「沒想到三公主也來了,可是等你好久了。」因為鄭貴妃名義上還是威遠侯府的姑娘,所以鄭家姑娘和三公主也是親近的。
三公主笑了下,遺傳于鄭貴妃的豔麗容貌因為這一笑璀璨耀目,雖才十二歲,卻已經初具少女的韻味,少有人能及得上她的容貌。她笑著同鄭家幾個姑娘說了幾句話,便將身邊的那幾姑娘給大家介紹。
幾個姑娘都是莫家的姑娘,在場的貴女們早在去年參加慶安大長公主舉辦的宴會時認識了,不過三公主仍是重點介紹了其中一位杏眼瓜子臉,長相端麗的姑娘,「這位是莫茹姑娘,在家中行四。」
在場的除了幾個被家裡長輩過份寵愛的,其餘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三公主特地介紹那莫四姑娘的原因,恐怕以後這位姑娘會是三皇子妃了。
明白這點,大家又紛紛上前見禮,一下子姐姐妹妹地互稱起來,甚至拉她們進亭裡一起玩樂。
這時,三公主抬起下巴,移步進亭,走到了安靜地坐在那裡的阿菀面前。
「喲,這不是壽安和福安麼?」三公主冷冷地笑了,斜睨著兩人,眼中明顯有些不屑。
阿菀和孟妡皆起身同她行禮,不過比起阿菀的平淡,孟妡面上有些兒不情願,讓三公主恨得牙癢癢的。這兩個人,她最討厭了,可惜卻不敢做什麼,看到阿菀,就想起衛烜那瘋子,便是氣得要死,也不敢明著做什麼;而孟妡,娘親是康平長公主,姐姐是太子妃,三公主便是因為她與阿菀交好而想教訓她,卻因為孟妘的原因同樣不敢出手。
阿菀進宮次數少,和三公主遇到她的時間也不多,自然能避免起衝突,也可以當她不存在。可是孟妡是經常進宮的,總會遇到,三公主以前還想拿捏她,讓她與阿菀絕交,不然就等著被收拾,可是後來因為孟灃的原因,自然不敢做得太絕,然後孟妘又成了太子妃,孟妘那個女人更可怕,在宮裡被她教訓幾次討不得好後,三公主便不再尋孟妡麻煩了。
雖然不敢尋兩人麻煩,但是不代表她不討厭這兩人。
「聽說你前陣子又病了,真是可憐哪,既然是個病殃子,就不要亂跑,省得一個不小心,佛祖給的福份就沒了。」說著,她掩唇笑了下。
孟妡不悅地道:「三表姐,你說話客氣一點,不然我告訴我姐姐!」
三公主鄙夷道:「多大的姑娘了,有事還要找姐姐,福安,你真是不長進。」
孟妡哈了一聲,「我不長進?你不也是有事就找哥哥麼?五十步笑百步,誰也別笑話誰。」
「你……」
周圍的貴女們見狀,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明著幫誰,因為不管幫誰,都討不了好,得罪不起。三公主雖然身份高貴,但是福安郡主也不是吃素的,現下她二姐成了太子妃,孟家更是水漲船高。而被三公主針對的壽安郡主身後可是還有一個瑞王世子,那可是個活閻王,聽說得罪了壽安郡主便是得罪那活閻王,比起讓三公主討厭,她們更怕衛烜的報復。
這時,阿菀笑了下,眯著眼睛看三公主,意味深長地說:「原來三表姐這麼關心我啊。」
三公主就是個暴脾氣,果然被她的話激得蹦蹦跳,「誰關心你了?」這話真讓她噁心。
「如果你不關心我,你怎麼知道我前陣子又病了?」阿菀好整以瑕地問。
三公主一堵,嘴硬道:「這還不容易,誰不知道你體弱多病,拿藥當飯吃,天氣一變化,你准得躺在床上。」真希望哪天躺著就死掉了,讓衛烜那瘋子繼續瘋下去。
「還說不是關心我,不關心我怎麼會知道得這般清楚?」阿菀搖搖頭,就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雖然你很關心我,但是咱們一個在宮裡一個宮外,是沒辦法在一起的,別費心了。」
三公主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尖叫道:「你胡說什麼?誰關心你了?誰想和你在一起了?」
「不是麼?」阿菀一本正經地道,「若是你不關心,怎麼每次見面,你都要來問候我一聲呢?別害羞,三表姐,我都懂的。」
「你、你……你胡說!」三公主氣個半氣,跺著腳道:「你再胡說我就撕了你的嘴!」
聽罷,阿菀歎了口氣,憂鬱道:「還說不是,只要被人說中了心事,你就愛炸毛,這是害羞了。好表姐,我都知道的,別急著否認。」
「……」
看到三公主身形有些不穩,現場的人也同樣目瞪口呆。
這個……她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看看悠然地坐在那裡身形纖瘦的姑娘,一雙含情目似嗔非嗔,一反先前的安靜,憂鬱得讓人恨不得抱在懷裡,連她們都心生幾分憐惜。再看看氣得粉面漲紅的三公主,而且即便氣成這樣,眼睛依然錯了不錯地看著她……
這一刻,大家都覺得好像事情哪裡不對呢。
「壽安郡主慎言,莫要胡說,三公主性情直率,不應該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一道柔和的女聲響起,抬頭看去,卻見莫茹走過來,朝她們微微一笑,目光轉身阿菀,朝她頷首,唇角含笑,一舉一動十分得體端莊。
阿菀面上的笑容微斂,眯著眼睛道:「莫表姐這是來教訓我?」
莫茹滯了下,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安靜又纖弱的女孩會說這種話,她原是想為三公主打圓場,讓她心存好感,可誰知這壽安郡主似乎不像傳言中那般沉默寡言,不摻和事情,反而又直又沖的,和傳聞不符啊。
定了定神,她說道:「郡主言重了,您與公主是表姐妹,應該互相友愛尊重方是。」
阿菀朝她一笑,說道:「是啊,我們現在是很友愛啊,三表姐這麼關心我,我也很感動呢。莫表姐你說對不對?」
莫茹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不管說是或不是,都要得罪三公主或和自己的話中之意相悖,不禁有些後悔先前冒然開口。
「誰關心你了,別亂說!」三公主終於緩過來了,她沒發現周圍人的異樣目光,瞪著阿菀道:「你給我等著瞧。」
阿菀笑容可掬,「知道了,表姐不用急,我等你呢。」
「你胡說什麼!」三公主又尖叫一聲,覺得再呆下去,自己的腦子就要脹了,氣衝衝地拽著莫茹轉身就走。
對於阿菀能將三公主氣走一事,周圍的人都看得愣愣的。三公主是什麼性格大家都清楚,若是沒有衛烜,那就是宮裡的一霸,勳貴世家的貴女們只有奉承她的份兒,幾時有人敢和她這般說話,更逞論是如此氣她了。
果然,能被瑞王世子看中的人不一般,聽說安國公夫人曾經也吃過她的虧呢。
見她們離開,孟妡哼了一聲,然後坐到阿菀身邊,雙眼亮晶晶地問:「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原來衛曦那傢伙一直在關心你麼?她喜歡,又不敢說?」她拍著大腿,興奮地低聲道:「難道她是磨鏡?」
「……別胡說,我逗她的!」
「這樣的麼?真可惜。」她一副很可惜的模樣。
阿菀滿臉黑線,到底這姑娘是怎麼知道「磨鏡」這東西的?誰教壞她了?
不過她很快又振奮起來,一本正經地對阿菀道:「雖然你是逗她的,但是我覺得你有句話說得對,她一定是一直在關注你,估計自己喜歡了也不知道,你可是未婚夫的人,要小心點,別讓她得逞了,這可是世俗不容的。」
阿菀:「……」突然有點後悔剛才胡言亂語了,果然人是不能逗的。
雖然心理後悔,不過阿菀依然坐得穩穩當當,端起茶慢慢地喝著,抬頭看向湖對面的櫻花林中,那裡隱隱有笑聲傳來,顯然那邊的公子少爺們的詩性不錯,也不知道衛烜那性子能不能容進去。
三公主被阿菀擠兌走,也讓亭裡的姑娘們發現壽安郡主的性格中的惡劣之處,那些話自然沒人當真,可是卻也感覺到壽安郡主完全是將三公主耍了。
怕她們再起衝突,作為主人的鄭家的幾個姑娘萬分小心,特別地注意著阿菀、孟妡和三公主,畢竟這裡三人的身份最尊貴了。不過幸好接下來,莫茹不著痕跡地將三公主帶去作畫,阿菀也被一些姑娘圍著逗那兩隻白鵝,倒也相安無事。
為此,鄭二姑娘特別感激莫茹,得到她善意地一笑時,便是知道她可能會成為三皇子妃時生起的些許敵意,此時也散去了不少。
阿菀冷眼看著這一幕,從母親那兒她可以知道鄭家其實也想競爭三皇子妃的,可是太后和鄭貴妃似乎並不希望三皇子妃從娘家裡選,而是想要多些支持,便挑中了慶安大長公主的孫女。鄭家的姑娘應該對三皇子妃這位子是有想法的,畢竟那是皇子,三皇子又是文武雙全,還有表兄妹之便,哪裡可能心如止水?
鄭家姑娘應該是惱恨莫茹的,不過此時莫茹做的這事,倒是讓她們生起了好感,可見莫茹心裡也是明白著,方有先前那些舉動。
正在這時,突然一陣悠揚的蕭聲響起,那蕭聲隔著湖泊悠揚而來,仿佛穿過千山萬水,遙遙地走進心中,那飽富感情的聲音,讓人的心情不禁隨著這蕭聲起起伏伏,閉目聆聽,幾乎聽得入迷。
「哎,是我大哥的蕭聲。」孟妡突然說道。
孟妡的聲音雖然低,但是卻讓亭子裡突然安靜傾聽三公主耳尖地聽到了,她猛地扭頭看向孟妡,嘴唇嚅動了下,想說什麼,又想起先前才和她們吵了一架,只得作罷。不過她看向湖對面的櫻花林的目光更灼熱,目光在那影影綽綽的櫻花世界裡尋找心上人的蹤影,只可惜什麼都看不到。
她咬了咬唇,目光幽怨地看著湖對面,然後悄然起身,離開了湖邊亭。
眾人都因為那蕭聲聽得癡了,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離開,而注意到的,卻不關心她去何處。
這蕭聲雖然沒有蕭藝大家的精湛,可是聲音裡那種豪邁而開闊的豪情,卻是極為難得的,十分動人心弦,加之眾女意識到這蕭聲可能是湖面對的那些勳貴世家子所奏,自然是聽得更仔細了。
蕭聲漸歇,在眾人以為要停下時,突然又是一陣琴聲尾隨著蕭聲響起,而且這琴聲比起先前的蕭聲更上一層,從聲音中便可聽出這彈琴之人對琴的體會頗有造詣。很快地,那道蕭聲又合了進來,變成了琴蕭合鳴,在花園上空旋轉。
直到一曲終了,整個天地間皆靜悄悄的,直到湖對面響起了轟然的叫好聲,眾女方才回過神來。
「不知先前的琴蕭合鳴是誰?」
這句話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亭裡先前傾聽琴蕭合鳴的人紛紛轉臉看向鄭二姑娘,催促著她,讓她快快派個人去對面瞧瞧先前到底是誰合作那一曲。鄭二被她們催促得無奈,心裡也有些好奇,便派了個丫鬟過去。
很快丫鬟便回來了,同時帶回來了一個讓人面面相覷的答案。
彈琴之人是瑞王世子衛烜,吹蕭之人是康平長公主之子孟灃。
「這是真的?」鄭二姑娘的眼睛都瞪出來了,直覺不信。
不僅是她,在場的人都一陣不敢相信,而且,這兩人怎麼會突然做這種事情?雖說貴族男子要精通君子六藝,可沒聽過兩人還有這等造藝。
那丫鬟說道:「先前孟少爺說總是吟詩作對喝酒這些事情沒看頭,提出玩點別的,於是便拿出了骰子來賭……」說到這裡,丫鬟有點難以啟齒的模樣。
「……」
眾人也有點兒呆了,這孟灃未免太不按牌裡出牌了吧?竟然公然地在這裡賭,實在是讓人幻滅。
等眾人又催促繼續說時,丫鬟道:「孟少爺說,扔骰子比輸贏,輸的人要表演,表演的內容便是君子六藝。剛才是孟少爺和瑞王世子作為發起人,被大家起哄,所以先表演琴蕭合奏。」說到這裡,丫鬟也興奮了,想到先前所見的,那坐在櫻花樹下、穿著濃重的赭色錦衣的少年,只覺得那人那景美得夢幻。
小小年紀就這般昳麗,長大後也不知道會生得怎生模樣,怨不得所有見過瑞王世子的人都說他長得好,丫鬟以前不信,現在卻信了。
聽丫鬟說完後,眾人忍不住看向坐在亭中的阿菀,目光隱隱又流露出些許的異樣。雖然瑞王世子在京中的名聲不好,可是撇除那些混帳事情,身份、容貌、才情皆是一等一的,並不是一無是處。
阿菀視而不見周圍人的目光,聽完丫鬟的話後,她只有一個念頭:衛烜怎麼這般聽話了?總覺得他要玩大的。
很快地,接下來的事情證明阿菀的猜想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