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紀凜看到曲瀲確實很愉悅,這種愉悅形無外,使得他身上的氣息越發的雋秀和煦,如清風明月,拂過心頭,泛起絲絲漣漪。
連看著都讓人跟著心情愉快起來,生不起絲毫的惡感。
曲瀲亦是如此。
她明知道紀凜昨晚像是精分一樣變成了個手段狠辣果決的殺人狂魔,可是今天看到這般陽光潤澤的少年,還有他看向自己時明亮純粹的目光,依然受到了盅惑一樣,竟然生不起絲毫的厭惡之心。
「瀲妹妹,你這是要去伯母那兒麼?」紀凜走過來,站在距離她五步遠之處溫和地問道,神色愉悅,看起來和平常無異。
這樣的紀凜沒有絲毫的威脅性,曲瀲感覺不到昨晚面對紀凜時帶給她的那種無形而緊迫的壓力,可越是這樣,越是讓她心生詫異,直覺很不對勁。
她慢吞吞地道:「是啊,紀公子是來尋湙弟的?」
紀凜笑著點頭,「剛才收到下屬送來的訊息,昨晚捕捉到的那些水賊,俱已交由官府處置了,官府也探查出了些東西,正是為此事而來。」然後看著曲瀲,聲音越發的和煦了,「昨晚的事情讓瀲妹妹受驚了,若是當時我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情,還望瀲妹妹見諒。為表歉意,我先前讓宮心給你送的那安息香是祕香閣制香大師今年新制的,有安神寧心之效,還望瀲妹妹莫要嫌棄。」
這話說得十分光明磊落,他坦蕩無偽的舉動讓曲瀲先前的憤怒輕易地化為無形,突然覺得這少年若是要討人歡心,真是輕而易舉。只是,見識過他昨晚展現出來的另一面,雖不知道他怎麼能一下子精分得那般徹底,縱使此時這個少年溫暖雅治、清澈純粹,依然心裡有些忐忑懷疑的。
只是雖然懷疑,畢竟才剛認識不久,不宜交淺言深,曲瀲只能將那種懷疑和忐忑壓在心中,感謝了紀凜贈的安息香,然後忙不迭地告辭離開了。
紀凜看著曲瀲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可惜因婚約之事現在不宜挑明,紀凜不敢做出什麼失禮之事,只能剋制著收回視線,便見曲湙親自迎了過來。
「紀大哥,您怎麼來了?」曲湙笑著問道,忙將他迎進船艙的客廳。
紀凜笑道:「自是為了昨晚的事情而來,昨晚之事讓你們受驚了,我們已經查明瞭那些水賊的身份,如今過來正是想同你們說一聲,讓你們心裡有個數。」
曲湙感激地道:「昨晚紀大哥來去匆匆,我們還未來得及好生感謝你呢,若非紀大哥趕過來幫忙擊殺水賊,若讓他們潛進船艙,後果不堪設想。」
他素來敬佩紀凜,不僅因為紀凜風彩過人、學識豐富,更因為紀凜這人出色得讓人生不起嫉妒之心,反而渴望能與之相交,每每與他說話,收益頗大,對他這個自幼無親近長輩指點的人來說,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他甚至能感覺到紀凜對他如師如友般的指點,是他過去幾年都未曾得到過的,讓他心裡越發的感激。
除了這些原因外,紀凜本人也足夠優秀,家世與才華皆不缺,難得的還沒有那些勳貴子弟養成的壞毛病。若非他們父輩有交情,以曲湙現在的年紀,曲家三房與他根本無交集,更何況讓紀凜如此費心地指點於他。
而昨晚的事情,更讓他看明白了紀凜的手段能力,原以為他性子溫和、有一股書生意氣,卻不想關健時候,無論是智謀或武力,都讓人無法忽略。
所以,曲湙對紀凜極為感激,感激中又夾雜著敬重,已然將之當成師長來看待。
紀凜見男孩沉穩中閃爍著晶亮眸芒的眼睛,脣角微微勾起。
*****
匆匆忙忙地縮回了自己的艙房後,曲瀲才猛然憶起先前她對紀凜撒謊說是要去母親那兒的,可是都沒去就跑了,不是擺明著自己心中有鬼,讓人笑話麼?
曲瀲惱得又伸爪子撓了下桌面。
這下子,她更沮喪了,懨懨地趴在美人榻上,將自己縮成一團。
碧春見狀,雖然不知道曲瀲為什麼沮喪,但聯想剛才的事情,心裡卻覺得曲瀲反應過大了,不禁勸道:「姑娘,那位紀公子其實也算是個明理之人,以前的事……莫不是有什麼誤會不成?」
曲瀲沒吭聲。
碧春見狀,知道她需要靜一靜,便不開口了。
曲沁進來時,見到美人榻上縮成一團的妹妹,不禁有些黑線。
她看了碧春一眼,碧春被看得心驚膽顫,忙不迭在搖頭,表示姑娘身體沒什麼事,只是心情不好罷了。
曲瀲心情一不好,就喜歡窩在角落裡將自己團成團,像只尚未斷奶的幼崽一樣。
從小到大,這習慣不知讓曲沁笑話了多少次,可是縷縷改不回來。最後見她這模樣也挺可愛的,便由著她了。
想起剛才聽到的事情,曲沁心裡有些明瞭,便走過去,坐到美人榻前,笑著拍了拍將自己團成一團的人。
曲瀲見是姐姐,忙舒展四肢爬了起來,「姐姐怎麼過來了?事情忙完了?」
她這位姐姐因為年紀最長,加上母親不頂用,所以家裡的大小事務都被她攬過去,管事婆子們有什麼事情都是來找她。以前曲瀲還會在一旁幫一幫,等知道曲沁是重生的後,曲瀲不必再緊張地盯著,後來暗中觀察一陣,見曲沁處事圓滑,行事更不動聲色,比以前不知道精明瞭多少倍,曲瀲便安下心來。
所以,比起曲瀲每日練字繡花或陪著母親打發時間,曲沁便比較忙碌,加上昨晚的事情,曲沁一直為此事忙著,還以為她今日會沒時間過來呢。
「嗯,忙完了。」曲沁說著,吩咐一旁的碧春去廚房讓人做碟曲瀲愛吃的點心過來。
等碧春下去後,曲沁笑道:「聽說紀公子先前打發宮心給你送了祕香閣的安息香。」
曲瀲心塞地看著她,心裡明白,若非沒有曲沁同意,那宮心根本不可能將東西送過來——有個掌握了重生技能一直在無形中坑你的姐姐,腫麼辦?
「他既然送了,你便收下,過了明路的東西,算不得私相授受。」何況,紀凜給他自己的未婚妻送東西,本是情理之事,並不算得過份。
所以曲沁並不覺得有什麼,況且紀凜是個有分寸的人,上輩子她就沒見紀凜做過什麼不靠譜的事情,對他是極為放心的,不放心的反而是自己這傻妹妹,幸好上輩子有紀凜護著,她才走得安心。
曲瀲不知道姐姐心中對紀凜的評價之高,都恨不得將她打包送人了,心塞了下,馬上道:「聽說那香可以安神寧心,我讓碧春也勻一些給姐姐和母親吧,咱們一起用。」有好東西不忘家人。
「不用了。」曲沁笑著拒絕了,「安息香用料難得,一年也只是產出這麼點,你自己留著用吧。」何況這是紀凜送給妹妹的,更不能要了,不然像什麼樣。
曲瀲見她不受,只得作罷,只是心情有些懨懨的。
姐妹倆一起坐著喝茶說話,說的便是剛才紀凜過來之事,應該是昨晚的事情已經查明,特地過來說一聲。曲沁猜測,昨晚水賊之事疑雲重重,怕是不簡單,就不知道是衝著誰來了,也幸好紀凜早有防備,方才沒有出現太大的傷亡,他們這條船上的人甚至只是虛驚一場,第二日後該幹嘛就幹嘛了。
過了會兒,果然見季氏讓人叫她們過去。
等到了季氏那兒,見曲湙也在,便知道紀凜應該是回去了。
果然,等她們過來了,曲湙便將紀凜先前過來所說之事與她們說了一遍。對兩位姐姐,曲湙素來敬重,並未因她們是姑娘家且年紀小而有所避諱,家裡發生的事情,都會和她們商討。
昨晚的事情,其實也挺簡單,不過是漕幫現任當家出了事,導致漕幫內部不穩定,各個堂主暗中爭權奪勢,手段百出。上行下效,不免有疏忽的時候,於是他們經過烏郩鎮時,受到了牽連罷了。
對於漕幫,曲家三個足不出戶的女性聽都沒聽過,一臉茫然。
曲湙因為在族中讀書,平時與同窗討論外面事情,倒是隱約知道了一些,加之今日紀凜過來將前因後果同他說明,讓他對漕幫這個隱於黑暗中的存在更有一個詳細地瞭解,見母親和姐姐們不解的樣子,便將漕幫的存在及性質簡單地提了一提,好讓她們有個概念,才能理解這事情。
紀凜的解釋合情合理,找不到絲毫的破綻。
曲沁和曲瀲尋不到其中的漏洞,便接受了這個說法。只是經此一事,也讓她們暗暗有些心驚,看來這些所謂江湖的力量,連朝廷都默許的存在,雖說並不強大,但是平時也不能太過忽略。
知曉了前因過程,季氏雙手合十唸了聲佛號,然後又對紀凜分外感激,對三個兒女道:「此次多虧了紀公子和周公子他們,咱們可得表示一番。湙兒,你稍會備上禮物去隔壁船上,好生地感謝他們。」
曲湙馬上站起來,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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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前來送禮感謝的曲湙送走後,周琅的眼睛一直盯著對面的人,目光略……糾結。
「看什麼?」紀凜忍不住好笑道。
周琅想起昨晚被這人一腳踩在後背,迫得他半跪在地上,心裡那股憋屈感怎麼也壓不下,不由得諷刺道:「真是被人賣了還感激人販子。」
「你是在說阿湙蠢麼?」紀凜言笑晏晏地問。
「呸!」周琅跳起身來,幾乎咆哮道:「我說的是你!阿湙弟弟原來是不蠢的,可是跟你這內心藏奸的大尾巴狼一比,不蠢也要比得蠢了!你這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原本就是因你之故才差點連累了曲家的人,可偏偏曲家人不知情,還特地過來感謝你,怕是以後無論你做了什麼事情,他們皆信你是個誠信人……」
紀凜微微笑著,對他的指控不痛不癢,低首喝茶時,想起今日落荒而逃的少女,不禁抿嘴笑起來。
這一笑,越發的風姿雋永,清靈純澈。
周琅覺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和這傢伙比臉皮厚只有輸的份兒。
於是他不再糾結紀凜先前做的事情,問道:「還有四日便可到京城了,我一直不懂,你當時為何特地在青州城等曲家的人一起進京?雖說紀伯父和已逝的曲三老爺是故交,可我沒聽說過你爹還和曲家的人有往來,這故交什麼的有待商榷。縱使伯父與曲三老爺有交情,那與你何干?你堂堂鎮國公世子,何必如此屈就自己?」
周琅早就懷疑了,這曲三老爺八年前就去世了,曲家三房能頂事的只剩下今年才十歲的曲湙,這身份放在京城裡,那真是不值一提……當然,曲湙還有個都察院左都御使的伯父,可縱是如此,曲家在京城裡的勢力也不乍樣啊,至少現在還不足夠引起朝臣勳貴們的注意。
倒是曲家的姻親……
「以後你自會知道。」紀凜說道。
一聽這敷衍的話,周琅便有氣,手癢癢地想揍他一頓——可惜他竟然打不過像個文弱書生一樣的紀暄和==!
「你就敷衍吧,等到時候我知道了,如果不足以讓我驚訝的事,你就別想下次有事再找我給你打掩護!」周琅氣極而笑。
紀凜笑道:「別這麼說,如果你真對祝家大房的那位三小姐有意,指不定到時候你要來求我幫忙呢?」
周琅頓時什麼脾氣也沒了,想到自家母妃的脾氣,指不定屆時真要求紀凜幫忙呢。
想到這裡,他嘆口氣。
大家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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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受過一場驚嚇,接下來的日子,一路上皆是順風順水。
曲瀲覺得自己也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於是接下來的日子,儘可能地窩在艙房裡,沒事的話絕對不出艙門一步,就是去給季氏請安,也儘可能地與紀凜錯開。
所以,一連三天,曲瀲都沒有和紀凜打照面,這讓她覺得自己棒棒噠,終於鬆了口氣。
時間轉瞬便過。
還有兩個時辰便能到京城了。
曲瀲正陪在季氏身邊做錢線、同她討論衣服上的花樣,聽說紀凜和弟弟過來了,直覺便要起身離開。
「娘,我去避一避。」
季氏遲疑了下,便點頭同意了。
雖然她也極為喜歡紀凜這孩子,可是到底身份有別,她不希望女兒以後像自己這般,高攀上紀家,一輩子都過得小心翼翼,唯恐踏錯一步,被人恥笑連累兒女,還不如給她尋個家勢相當的夫婿。紀凜雖然有心,奈何與女兒身份相矩甚遠,她從來未考慮紀凜會和小女兒成就好事。
這些天來,季氏也看得明白,每次紀凜過來,看到小女兒時,眼睛都像會發光一樣,那副喜悅高興的模樣只要稍微留心的人都能看出來了,而且紀凜對此也並不隱瞞,很明顯地表達出對小女兒的好感。因著他並未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一言一行極為妥帖,縱使大家都看出來了,因著沒有點明,所以都未說什麼。
只要想到紀凜的身份,作為母親,季氏如何不心動?可是心動過後,更多的是對現實的考慮以及對女兒的疼惜愛護,不願意讓女兒將來過得太難。她知道,以紀凜如此家世人品,就是公主也尚得,怎麼也輪不到一個父早喪的姑娘。
所以,季氏對女兒避著紀凜的行為,也是默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