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不變之處

　　敵人從門窗闖入，它們竟然使用了幫傭和安保員的屍體。

　　屍體的傷口流溢著黑色物質，和克拉斯身上的東西一樣，只不過沒那麼大的破壞力。

　　克拉斯一直閉著眼坐在高梯上，因為約翰是這麼要求他的。他能夠聽到子彈劃過空氣的聲音，木材碎裂、骨頭折斷的聲音……還夾雜著當卡蘿琳不慎打中某本書時麗薩的慘叫。

　　他聽到有誰的手機在響。沒一會，雜亂的打鬥聲平息了，卡蘿琳和麗薩都氣喘吁吁，約翰靠近梯子說：「克拉斯，可以睜開眼了，睜開眼下來吧。」

　　闖入的東西已經不能再行動了，因為靈魂力量與身體是同步的。就像當年的克拉斯——那個魔鬼碎片一樣：他曾經被固定在石頭上深埋地下，直到奧術秘盟製作血肉魔像供他承載靈魂，他才能像人類一樣行動、學習。現在也一樣，他的靈魂被固定在人類身軀上，如果這副身體被破壞，他的靈魂不會消失，但會失去行動能力。

　　所以，當眼前這些屍體被破壞到無法行動，其內部的東西也會暫時偃旗息鼓。

　　屍體看上去非常噁心，克拉斯想，如果是幾年前的自己，現在肯定已經讀吐出來了。

　　顯然麗薩也是這麼想的。她皺著眉指指卡蘿琳，叫她接電話，好像自己一開口就真的要吐了。

　　「天哪……」接起手機後，卡蘿琳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知道聽到了什麼，「你認真的？沒騙我？他們真的都去了？」

　　約翰和克拉斯對視，聽不出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卡蘿琳說稍等，直接把手機遞給了約翰。克拉斯歪著頭一起聽。

　　打來電話的是洛山達。他先是抱怨了一下「為什麼我又得再講一遍」，然後重複了和卡蘿琳說過的情況。

　　羅伊、佐拉和簡都安全了。聽到好消息，約翰和克拉斯都小小地驚呼起來。

　　雖然也不能算特別安全——佐拉還好，羅伊受了傷，靠一兩個血袋都難以完全復原；還有簡，即使有遮光長袍，她還是出現了長期日曬後的不適。現在他們三人都已經陷入白天的休眠，同時正在接受其他血族的治療。

　　約翰和協會的人相遇、並趕到黑月家之後，他提起過自己家人可能遭受襲擊。洛山達和一兩個人類獵人趕去了，可是，按說他們不可能這麼快就找到約翰的家人。

　　確實，不是他們找到的，而是其他人間種惡魔和獵人。

　　洛山達先是聯繫了些惡魔朋友——休閒時一起享受人生、且住在目標地附近的那些。城市裡的惡魔們有不少認識洛山達，更認識協會的人，但並不是工作人員。他們說，看在社保卡和駕照的份上也會幫忙的。

　　留在協會廢墟旁簡易屋的卡爾則聯絡了地堡監獄，地堡監獄屬於獵魔人組織，他們派出洛克蘭迪家所在區域附近的獵人，巡林員中甚至有幾個是狼人。

　　洛山達說，地堡監獄有位警衛長非常熱心，他認識約翰和克拉斯，表示如果約翰的家人遭受威脅，他會盡可能聯繫獵魔人組織去救助。

　　「我還沒到，他們都已經把事情解決啦！」洛山達的聲音有點興奮，「獵魔人那邊有不少狼人，和奧術秘盟的狼人暴徒正好對上。約翰，你家附近的森林裡一定發生了狼群大戰，其中還混雜了幾個惡魔！雖然我們只是人間種，關鍵時刻還是挺有用的，比如用血救你的家人……」

　　約翰聽得發楞，一時難以想像那會是什麼樣的場面。

　　洛山達還在繼續描述，雖然他的聲音不算太清楚……這傢伙很可能在一邊駕駛機車一邊打電話。他叫約翰他們先回協會辦公區（雖然現在它只是個簡易搭建房）。掛斷電話後，約翰環視大圖書室，麗薩又坐回了椅子上，繼續寫寫算算，克拉斯也靠在書架上若有所思。

　　「麗茨貝絲，我們離開這裡吧，」克拉斯說，「必要的書可以帶走，約翰一個人就能拿動很多很多本。」

　　說完，克拉斯對約翰勾勾嘴角。只是個細小的表情，卻讓約翰覺得室內氣溫都上升了。

　　麗薩搖搖頭：「不，我得盡快……」

　　「再快能有多快呢？我們不能一直在這裡。魔鬼會不斷滲透上來，雖然還不強，但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麗茨貝絲，你必須離開這裡。」

　　最後一句話克拉斯說得很用力。大家都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路希恩生死未卜，現在魔鬼急切地希望快點殺死麗薩。

　　約翰也說：「麗薩，你可以回去繼續這些工作。然後我們先派人輪流留守在這，多派些人，保證被依附的屍體不能離開。」

　　卡蘿琳拍拍麗薩的肩：「你現在不冷靜，麗薩，你一個人最多能算得多快？比得上計算機嗎？」

　　麗薩回頭瞪著她，她繼續說：「我的意思是，為什麼要一個人算呢？協會和獵人組織都有驅魔師，還有……我想問問，你說的『計算』是個比喻，還是數學意義上的計算？」

　　「怎麼？你懂怎麼算嗎？」麗薩問。

　　「我不懂，但是，」卡蘿琳指指紙張上頗似幾何圖形和各類公式的東西，「如果它也是數學意義上的『計算』，那麼——我們為什麼不找人編個程序來算呢？比你用鉛筆快。」

　　她說完，另外三個人都一臉驚愕，彷彿來自十三世紀的人看著唯一的現代人。

　　……

　　當克拉斯回到西灣市後，協會的所有人都驚訝不已。

　　出於習慣，艾麗卡想去擁抱他，踏出一步後她才想起他是魔鬼，於是又停在原地。

　　他們站在廢墟不遠處的簡易房裡，別說隔離室，這裡連個浴室也沒有了。驅魔師們擔憂地低聲商量魔鬼的事，並不時謹慎地看向克拉斯。

　　「不用這麼緊張，」克拉斯笑笑，「不管你們接受與否，我都會在這裡幫忙，你們無法驅逐我，也無法戰勝我。所以別緊張了，你們也只能暫時忍受我。」

　　約翰貼在他耳邊：「你的語氣太恐怖了。」

　　「這是事實，」克拉斯說，「現在情況特殊，我不會像以前那樣毫不反抗地被關起來。不要對我過度關注，這只會浪費時間而已。」

　　「原來你就是克拉斯！」卡爾躲在幾個獵人身後，又緊張又興奮地喊，「我聽說過你，你是……」

　　克拉斯被一群獵人緊張兮兮地瞪著，對卡爾苦笑著揮揮手。

　　他以為卡爾想說「你是毀掉整座大廈的人」或「幽暗生物」之類，誰知道，卡爾組織了一下措辭，說：

　　「你是那個……幫我媽媽解決了中學就讀問題的人！」

　　「你媽媽？」

　　「血族母親，」卡爾說，「她的外表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其實已經幾百歲了。是你全程跟進她的合法證件問題的，我聽她說起過你，約翰也經常提起你。」

　　「我記得她……」克拉斯點點頭。那位頂著少女面孔的血族女性要辦理入學證件，還要避開各種身體檢查。當時是克拉斯負責幫助她的，大概發生在阿特伍德老宅事件之後的幾周。

　　傑爾教官把卡爾推到後面去，走向克拉斯。他遲疑地伸出手，最終把手放在了克拉斯肩上。

　　他皺起眉：「剛才，我聽麗薩說……」

　　克拉斯明白他想問什麼：「是的。黑月家曾埋葬的魔鬼，和我的真名是一樣的。」

　　「你怎麼看？」

　　克拉斯搖搖頭：「還能怎麼看？我本來就不是力量完整的『幽暗生物』。剛才，我們在黑月家也發現了逐漸滲出牢籠的『魔鬼碎片』，但那些東西比我弱很多……」

　　周圍的人都一聲不吭，靜靜地聽他說。克拉斯笑道：「呃，太怪異了，我在自己說自己有多可怕。不過，這是事實，我比現在那些借助屍體活動的、沒有自主意識的碎片強很多。我不是魔鬼無意殘留的碎片，而是被當年的施法者人為留下的。」

　　「誰會幹這種事……」驅魔師中有人嘟囔。

　　「誰知道呢？」麗薩說。她在角落裡靠牆坐著，把膝蓋當桌子，還在繼續翻譯和演算，「對現在的人來說，那都是遙遠的歷史了。畢竟現在我也不能理祖先是怎麼想的，竟然用魔鬼獻祭。」

　　她搖搖手裡的卷軸匣——夏洛特帶著的那個，並把它扔給了克拉斯。

　　克拉斯對她點點頭，決定說出他們回城時在車上討論出的結果。

　　「這是奧術秘盟巫師持有的古卷軸，」克拉斯拿出羊皮卷，展示給協會的同僚，「上面有兩種語言，奧術文字、巫師暗語。不止如此，這上面還有祭品魔鬼的本名。簡單來說，它是一份契約書。」

　　幾位施法者都不禁發出驚呼，顯然，聽到這裡，他們也隱約猜到了卷軸的作用。

　　克拉斯繼續說：「古魔法的特徵是組合、操控，而巫術的特徵是犧牲。與魔鬼訂約是犧牲的一種，巫師獻上某種東西，換得魔鬼的服務……」

　　「等等，這不太對，」洛山達抬起手，他讓氣氛變得像在上課，「在很久以前，深淵種惡魔也和魔鬼訂約過。做法應該是，在召喚時呼喚魔鬼的本名，而契約書寫的是發起人名字——比如人類一方的。魔鬼不簽名。」

　　「當然是這樣，」克拉斯說，「所以，奧術秘盟的契約書是一份作過弊的、陰險的合同。而且，這份契約書已經使用過了，也就是說，在很遙遠的過去，巫師控制過這個魔鬼。後來，隨著獵巫運動，施法者與超自熱生物發起『雙重獵殺』，魔鬼被一 一消滅……這些大家都知道了。這麼看來，被黑月家施法者捕殺並獻祭的，就是奧術秘盟曾控制住的那一位。」

　　又一個驅魔師問：「那麼，你又是怎麼回事……」

　　「有巫師故意分割了魔鬼的一小塊靈魂，」克拉斯回答，「他們怎麼可能允許屬於自己的力量就這麼沉寂下去呢？之後不久，巫師們把我也遺失了。」

　　他曾經失去五感、空有意識，被封在施法寶石內深埋於地下，度過了漫長的黑暗時光。直到幾十年前才重新被奧術秘盟的人找到。

　　「我懂了，」傑爾教官點頭，「近代時，奧術秘盟曾經被多方勢力圍剿，那時他們自顧不暇，沒工夫搞這些。之後，他們再次找到了你，於是就……在匈牙利的密林基地中，對你……」

　　「嗯，研究我，」克拉斯說，「因為他們想重新獲得魔鬼的力量。三十幾年前，我和米拉、佐爾丹逃出去，我被轉移靈魂，作為人類生活、成長。再之後就是……」他環顧協會辦公區（的廢墟）裡的所有人，「我來這裡工作，遇到你們。」

　　「巫師想憑契約書重新控制魔鬼，對吧？」又一個驅魔師問，「所以，當他們確定你的身份，也足夠接近黑月家之後，就準備釋放魔鬼了……等等，既然契約書能控制魔鬼，現在我們有契約書了，我們也可以？」

　　克拉斯搖頭：「不能。」

　　「真的嗎？」對方有些質疑，「你是即將甦醒的魔鬼的一部分，如果有人使用契約書，連你也會被殃及，對嗎？也許你因此有所保留……」

　　聽到他這麼說，約翰有些惱怒，可是他講不清楚法術上的東西。麗薩站起來，走向克拉斯，從他手中拿回古卷軸。

　　「他說的是真的，」她向同僚們展開卷軸，「第一，契約書只針對奧術秘盟的巫師，細則帶有魔法效應，並不是誰都能冒充持有者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契約書已經被破壞了。女巫夏洛特的血污染了一部分文字，它已經不能生效了。」

　　卡蘿琳可憐兮兮地看向她：「什麼？是我開的槍……是我的錯嗎？」

　　「我沒說是你的錯……」

　　傑爾教官拍拍身邊驅魔師的肩，望著克拉斯：「那麼，克拉斯，你要把真名告訴我們嗎？」

　　克拉斯輕點頭：「當然。只是現在不行，我不能在非施法環境裡念它。」

　　約翰捏了捏他的肩：「嘿，我不反對你的想法。但是……」

　　「我知道，」克拉斯對他笑笑，又回頭看著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同僚，「必要時，我們當然要使用魔鬼真名來製作咒語。如果不是為這個，現在我也不會站在這裡。」

　　他抬頭環顧四周。這裡是協會的新辦公區，他還是第一次來，它卻已經成了大火後的廢墟。焦黑的殘垣邊，陽光從天花板的空洞照進來，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

　　「沒關係，」他彷彿自言自由地說，「不管你們是否相信我，我相信你們，這就夠了。因為我不僅僅是魔鬼碎片，甚至不僅僅是德維爾?克拉斯，我更是無威脅群體庇護協會的工作人員。所以我知道，這是正確的選擇。」

　　話音剛落，角落裡傳來辟里啪啦的鼓掌聲。

　　所有人都望向卡爾和洛山達。他倆停下來，咧嘴笑笑，把手放下背到身後。

　　克拉斯轉向約翰：「現在，你可以繼續和我搭檔去辦點事嗎？」

　　「當然！」約翰立刻回答。

　　「那我呢？」卡爾揚揚手。畢竟他是約翰帶的實習生。

　　「你去睡覺！」

　　卡蘿琳湊過去問：「你們要去哪？真的要去找人編程序嗎？」

　　「嗯，真的，」克拉斯說，「現在要加緊計算，算出在束縛減少的情況下，魔鬼掙脫所用的時間。可是，你看麗薩那裡的東西，」麗薩現在已經又重新坐在牆邊開始工作了，「那不光是法術問題，還有龐大複雜的數學計算。」

　　「我們都可以幫上忙。」一位驅魔師說。

　　「當然，你們可以先盡可能幫，」克拉斯說，「但我要找的不是驅魔師……而是程序員。」

　　「你已經有人選了？」約翰問。

　　「是的，他能幫上忙。他不光懂設計程序，也對法術有瞭解，並且還不是人類。」絮言絮語

　　總覺得不管多大危機，協會的逗比們都會把氣氛搞得逗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