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出其不意
因這麼一出,柳老太爺心裡就悶悶不樂的,思量再三,覺得不能縱著柳太夫人胡來,於是借著去更衣,喚了柳思明、楊從容兩個來,如是這般交代了許多話,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回了宴席。
待宴席進行一半時,柳思明就冒失地從外頭闖進來,叫道:「老太爺趕緊回去,太夫人厥過去了。」
柳老太爺忙做出慌張模樣,問:「好端端,怎就厥過去了?」
柳思明道:「太夫人說她身邊的老嬤嬤跟丫頭一起偷了她的積蓄,太夫人因此病了。」
柳老太爺歎息一聲,對駱侯爺、靖國公等人道:「家母病重,老夫且趕回去看看。」
駱侯爺忙道:「柳公先回去便是。」說完,又要替柳老太爺請了太醫。
柳老太爺推辭之後,便領著柳孟炎、柳仲寒等人匆忙向外走,戚氏、呂氏、小顧氏,也忙跟了出來的。
在轎子裡,柳老太爺閉目不語,半日拍拍柳檀雲肩膀,說道:「雲丫頭,你長大了可得孝敬祖父。」
柳檀雲心裡正納悶楚嬤嬤等人怎會突然偷了柳太夫人東西,據她看來,所有跟她上輩子所見所聞不一樣的事,都不會是偶然,想來想去,此時聽到柳老太爺這話,就明白了柳太夫人之事乃是柳老太爺設計出來的,心想隨柳老太爺怎麼著,也有幾分是為了自己的緣故,就笑道:「我長大了給祖父炒蓮子吃。」
「你還記得呢。」柳老太爺笑道。
一行人到了家,楊從容早請了太醫來,柳老太爺、柳二太爺等人到了柳太夫人院子外,只瞧見楊從容的媳婦並穆嬤嬤早等在柳太夫人院子門前。另有大小廝十餘個,把持著門戶不許人進出。
戚氏還好,呂氏、小顧氏忙躲到一旁去。
柳老太爺瞧著了,就叫戚氏等人先回去,戚氏先堅持要侍奉柳太夫人,後頭想著柳老太爺叫人圍住了柳太夫人院子實在太過詭異,未免與柳老太爺生了嫌隙,便領著小顧氏、呂氏走了;柳季春、柳叔秋也得了柳老太爺的話各自回書房去了。
因這事實在奇怪的很,且柳二太爺也不信楚嬤嬤會背主,不由地就看向柳老太爺。
穆嬤嬤道:「太夫人是叫楚嬤嬤氣暈過去的。楚嬤嬤跟丫頭們聯手,竟是將太夫人多年的積蓄全偷了去。太夫人聽說東西全沒了,就厥過去了,如今人還沒醒。太醫正給太夫人把脈呢。」
柳二太爺聞言,便要進去看。
柳老太爺喝道:「 ,莫要去驚擾了太醫診脈。」說著,又對穆嬤嬤道:「既然是那老東西欺心背主,就將那起子奴才都攆出去,一個不留。」
穆嬤嬤忙答應著,就叫楊從容的媳婦去辦。
過會子,屋子裡太醫出來,只是搖頭,囑咐柳老太爺道:「尊府太夫人再受不得丁點聒噪,日後還請柳公妥善照料府上太夫人,叫她靜養吧。」說著,也不肯收診金,就去了。
柳二太爺忙要進去看柳太夫人,柳太夫人屋子裡,又出來個丫頭,只聽那丫頭說道:「老太爺,太夫人醒了,只要見您一個。」
柳老太爺忙對柳二太爺等人道:「你們都在外頭等著,誰若進去打攪了太夫人,就打折誰的腿。」說著,就向屋子裡去了。
因有人把這門,柳二太爺只得眼巴巴地看著柳老太爺一個人進去。
待進了屋子裡,柳老太爺就瞧見柳太夫人耷拉著臉,老態龍鍾地端坐在榻上。
柳太夫人冷笑道:「對著我這婆子使這手段,抓了我的人,掠了我的銀錢,未免大材小用、小題大做了吧。」
柳老太爺道:「 就在外頭,母親叫一聲, 自會沖進來。」
柳太夫人道:「他進來又如何?指不定你會將他一併打死呢。」
柳老太爺歎道:「母親為何不能收了心,在家頤養天年。若是母親改了性子,那園子兒子自會替你建了。」
柳太夫人嘿嘿地冷笑道:「你若有那孝心,如今我也不會淪落到這地步。」說完,又道:「楚家的跟了我一輩子,好歹留下她。沒她我吃穿都不自在,還有頌兒,我還指望她日日給我梳頭呢。」
柳老太爺沉默一會子,心裡也鬧不明白柳太夫人這是要留著爪牙在身邊,還是當真害怕沒人伺候,說道:「家醜不可外揚,母親便是不關心柳家如何,也要替自己想想,若是叫人知道母親眾叛親離,叫親兒子關在家裡,豈不是毀了母親一世英名?」
柳太夫人叫道:「在你心裡,為娘就是這樣自私自利之人?」說著,落淚道:「想當初你父親英年早逝,我一個寡婦養著你們兄妹三個……」
柳老太爺道:「母親莫要再提這事,母親與父親的事,兒子也聽說一些。雖則父親無能了一些,母親望夫成龍也是情理當中,但母親不該太過逼迫父親。父親本就事事都聽母親的,母親又何必非要叫他在外頭的顏面也保不住?」
柳太夫人見自己哭了,柳老太爺也無動於衷,說道:「你是鐵了心要關了我?」
柳老太爺道:「過兩日,兒子親自送了母親去廟裡修身養性。」
柳太夫人閉了眼,半日道:「你何時算計著要這般對付我?」
柳老太爺沉默一會子,就將宴席上,顧老太爺對柳檀雲的胡言亂語說了,開口道:「兒子無能,護不得兒子,叫一個兒子成了兩面三刀的小人,一個兒子唯唯諾諾百無一用。可下頭的孫女不能再這麼著了。」
柳太夫人恨聲道:「一個丫頭竟比你娘還重要?」
柳老太爺歎道:「母親怎不明白,不獨雲丫頭的事,顧家已經是救不得了,若要救,就要將柳家一半賠上。母親是一心一意要拿了整個柳家給顧家陪葬,兒子豈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如此?」
柳太夫人忙退步道:「你若早這般說,為娘怎會要救顧家?我只當你救顧家不過是舉手之勞呢,誰承想如今顧家的事竟是這樣兇險!老來從子,我自是聽你話的。你若想叫為娘不過問顧家的事,為娘便萬事不搭理就是了,何必非要將我送到廟裡?」
柳老太爺不肯信這話,只抿嘴不語,說道:「以母親的心性,若母親留在府裡,定會遷怒與檀雲。母親好好歇著吧,兒子明日送母親去廟裡。今日各家都知道母親病了,想來也沒人會疑心這事。等會子二弟來,母親與他說說話……再過一月三妹回來,母親也想好了話跟她說。若是母親有意想叫兩個弟妹都隨著母親受苦,母親就只管將實情說給妹妹就是。」
這妹妹說的便是柳太夫人之女柳沙。
柳老太爺之父過世時,柳沙不過兩歲,柳老太爺足足比柳沙大了十五歲,長兄為父,便擔了父責照料柳沙。
柳沙十六歲由著柳太夫人嫁入名門付家,後頭付家因牽扯進了三王之亂中,全家被發配邊關。柳老太爺因見柳沙那時不過二十五歲,且並未生兒育女,就做主叫柳沙跟付家和離,另叫柳沙嫁入六品官宦宴家做填房。
柳沙進了宴家,與宴家老爺也投緣的很,第二年便生下一子,不料沒兩年宴家老爺一場風寒,便又過世了。
柳沙自覺無顏回京見柳太夫人等人,每常叫人捎帶些貴重東西回京孝敬給柳太夫人,自己卻不肯回京。
如今柳沙也不過四十七八歲,因是柳太夫人的八十大壽,經了柳太夫人再三催促,柳老太爺的再三勸說,才答應回京。
柳太夫人聽柳老太爺半是求,半是威脅,心想自己此時受制於人,還能說什麼,於是就答應了。
柳老太爺於是退了出來,待到了外頭,瞧見柳二太爺狐疑地看他,就道:「 可要見一見母親?若要,你便進去就是。只是,出來了,該怎麼說,你還該想一想。我是不怕舍了這國公府,你也不怕嗎?」
柳二太爺一凜,見柳老太爺陰沉著臉,就輕聲問:「那母親……」
「母親該靜養,過兩日我就送了她去廟裡。」柳老太爺說完,又瞅著聽見這話的柳仲寒、柳孟炎道:「此事暫且保密,你們也莫要宣揚出去。」
柳二太爺乾笑兩聲,又覺這麼個時候,不能笑出來,於是忙進了柳太夫人院子裡。
隔了幾步,柳孟炎、柳仲寒自是聽到了柳老太爺的話,兩人心裡俱是起複不定,心裡只想著柳老太爺竟是要將柳太夫人送到廟裡去。
柳老太爺道:「該怎麼說,都知道了吧?隨你們哪一個說出去,這國公府就都留不住了。」
柳孟炎、柳仲寒忙垂手答應了,心想柳老太爺要將柳太夫人送到廟裡去,這話叫旁人知道了可了不得,哪有兩個兒子尚在,就將「病重」的老娘廟裡去的,實在太過不孝。
柳老太爺不由地苦笑,心想一群人睜爭寶貝,只有威脅著要舍了寶貝,這群人才會都老實起來。
屋子裡,柳二太爺見著柳太夫人,先落淚了,哭道:「母親,大哥怎麼敢這麼對你……」
柳太夫人喝道:「哭什麼?我又沒死。」
柳二太爺拿了袖子擦眼淚,又將柳老太爺威脅他的話說了。
柳太夫人吸了口氣,說道:「多說無益,你大哥是不能回心轉意了。這國公府也不能丟,權當做是家醜,你就替他遮攔著吧。只是你大哥拿走了我的銀子,你們一般都是我兒子,你且去向他討要一半回來。至於你表哥那邊,」說到顧老太爺,柳太夫人忍不住冷哼一聲,心想若不是顧老太爺沉不住氣,早早地將她的打算洩露出去,柳老太爺也不會這般氣憤,也不會出其不意地將她關押起來,「你莫要管他,他送了銀子給你,你便收下。他若求你辦事,你再不可答應。」
柳二太爺抹淚道:「大哥對我雖不怎樣,但打小最疼妹妹,待妹妹回京給母親祝壽,我便將這事說給妹妹聽,叫她給母親求求情,好歹叫母親養在府裡。」
柳太夫人歎息道:「莫要跟她說,她命本來就苦,若沒有你大哥幫扶著她,她如今指不定怎麼著了。莫要離間了他們兄妹。」說著,卻又握了柳二太爺的手,幾不可見地點了頭。
柳二太爺會意,心想只能叫柳沙來救柳太夫人了,忙答應了。
柳太夫人瞄了眼窗外,明著對柳二太爺說話,暗中對外頭道:「只盼著我老老實實地養老,你大哥能早日消了氣,接了我回來。」
柳二太爺不免又紅了眼睛,哭道:「過兩日兒子跟大哥一起送母親去廟裡。」
柳太夫人點了頭,見窗戶邊的影子沒了,就叫柳二太爺附耳過來,說道:「將此事說給表哥聽,叫他拿了這事來與你大哥說項。」說完,卻又迅速地離了柳二太爺耳邊。
柳二太爺愣住,想起柳老太爺那話,心想柳太夫人這是要破釜沉舟了,要拿著柳老太爺這不孝的行徑叫顧老太爺威脅著柳老太爺放她出來,又想柳太夫人果然不是心甘情願認命之人,說道:「母親,若是表哥將這事宣揚出去……」
柳太夫人瞪了柳二太爺一眼,阻止他再說這話,心想若是顧老太爺宣揚出去,若關乎國公府存亡的時候,自己自然是要出面向著柳老太爺,否認這事,不會叫柳老太爺身敗名裂;且瞧著厲子期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也能叫柳老太爺扭轉形勢,可見顧老太爺是奈何不得柳老太爺的。自己此舉,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柳二太爺怯怯地點了頭,就出去了。
到了外頭,柳二太爺小心翼翼地替楚嬤嬤求情,聽柳老太爺說楚嬤嬤一家子已經叫發賣了;又將柳太夫人要他分一半錢財的話也說了。
柳老太爺點了頭,示意楊從容領著柳二太爺去抬了柳太夫人的錢財走。
隨後,在柳太夫人院子外站了站,才注意到柳檀雲一直悶不吭聲地在他身邊站著。
柳老太爺先牽了柳檀雲的手,又對柳孟炎、柳仲寒道:「年後我便奏明陛下,依舊留在家中,半是休養,半是照料你祖母。若是叫我知道你們又鬧出什麼事來,不論是哪一個鬧出來的,我先求了陛下收了這國公府。我一把老骨頭了,也不在乎這爵位。」說著,就拉著柳檀雲去了。
因柳老太爺是乍然發作,柳孟炎、柳仲寒兩個此時尚未從震驚中醒過神來,一個想著柳老太爺若早如此,那該多好;一個想著柳太夫人自此以後就不能露面了,那他該怎麼著?
心思各異的兩人面面相覷地彼此看看,就各自散開了。
柳仲寒先是覺得自己的靠山沒了,進了戚氏屋子,瞧見呂氏、小顧氏正陪著戚氏說話,見著呂氏那張臉,不免就想起呂華裳來,暗道這會子可不用瞞著柳太夫人去救呂華裳了,顧老太爺如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裡還有心去保住顧五爺的親事,想來只要他去說一說,顧老太爺未免得罪他,定會滿口答應退了這晦氣的親事。因覺這也算是因禍得福,柳仲寒便叫人拿了一副嶄新的頭面給呂家送去,並附言叫呂華裳莫要憂心與顧家的親事,萬事由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