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中)
燕城的心外專科醫院在國內是首屈一指的,慕名而來的病人很多,所以住院部經常會出現床位不夠的現象。
沈鶴住院期間,病房裡的還有兩張床位也陸陸續續住進了幾位病人。有當晚就心臟病突發過世的,也有轉入icu病房的。
沈鶴大睡了一場,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他的病床在最裡側,離門最近的病床上睡了個七十多歲的老大爺,每晚呼嚕聲打得就像唱歌一樣。中間的病床還空著,昨天睡的病人因為突然發病已經過世了。
沈鶴翻了個身,就隔著簾子看到有人在旁邊走動。儘管他的身體現在問題不大,但沈父和沈母仍舊不放心,讓他繼續住院觀察。他答應了繼續住院但是不許家人守夜。所以看到有人走動,便在床上坐了起來,戴上重新配好的眼鏡,掀開簾子去看。
沈鶴掀開簾子,借著從門上窗戶外透進來的走廊的燈光,看到站在中間病床旁整理被褥的護士愣了愣。
那護士經常進出病房,和沈鶴也算認識,看到他醒了,以為是要喝水,忙伸手要去幫他倒水。
「……又有人要住進來?」
「是啊,前幾天剛做完手術,這兩天就該轉普通病房了,院裡的單人病房沒有了,病人的兒子想給他轉院,但是病人不肯,說普通病房也沒事,非要我們大晚上的就收拾出來讓他住進來。」
小護士壓低了聲音,朝著沈鶴「噓」了一聲:「病人家屬脾氣有些古怪,小鶴,你當心點,別跟人碰上吵起來。」
沈鶴隨意地應了兩聲。病人轉進房間不久,他便又翻身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會病房外的吵鬧聲驚醒。
「伯父,你才做完手術怎麼能住這裡……」
「這裡不是病房麼?不住這裡住哪裡?」應話的人聲如洪鐘,聽起來不像是才從icu轉回普通病房的病人,但明顯上了年紀。沈鶴皺著眉頭坐起來,伸手想要去掀簾子。
「伯父住這種三人病房,阿寧知道了要難過的。」
剛要抓住簾子的手驀地停了下來,沈鶴怔怔地看著簾子,看不到隔壁床邊上站了什麼人,但是這個聲音,他太熟悉了——是衛彥。
沈鶴稍稍掀開簾子,透過縫隙打量站在床尾的那個男人。
衛彥戴著一頂帽子,帽檐壓得極低,像是生怕在醫院裡被人認出來。沈鶴看他挪動腳步,往病床旁邊走了兩步。
「這裡人多,不乾淨,阿寧已經找了私立醫院,隨時可以幫您轉院……」
病床上的老先生聲如洪鐘:「衛先生,你討好我也沒用。閆家就阿甯一個兒子,還要傳宗接代的。之前那個到死都沒能進門,你這種的想跟閆家沾點邊都沒可能!」
衛彥苦笑一聲:「伯父,你在說什麼,我就是……」
「就是什麼?不是想從我兒子手裡拿錢?像你這種人太多了,我們閆家每年要趕走很多,不差你這一個!」老先生越說聲音越重,「真要個男媳婦,還是之前死掉的那個好,人家長得比你好,脾氣也沒的說,要不是是個男的,生不出孫子,我早就答應讓他進門了!」
「他跟了我兒子二十年,沒求過什麼東西,結果你一出來,從我兒子這裡拿走了多少東西,你自己數數!你怎麼跟他比!我剛下手術臺,你想氣死我就繼續呆著!」
閆老先生的聲音吸引了很多人聚集在門外,護士們覺察到不對勁,趕緊過來趕人。護士長更是氣得擠進門內就喊了句:「這裡是醫院,保持安靜!你們會打擾到其他病人的休息的!」
衛彥眼神有片刻的黯然,怕被人認出來,又趕緊把帽檐壓低。
「怎麼了?」
熟悉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沈鶴抓著簾子的手驀地一緊。
他壓下心頭噴薄的怒意,看著一個男人進門,皺著眉頭站到了衛彥的身邊。
是閆寧!
「你為什麼在這裡?誰告訴你的?」
閆寧的聲音聽起來很不高興,而衛彥的神情和回答顯然躲躲閃閃。
「沒……我就是聽說……所以……」
「我說過,你只要聽話就夠了,還不給我滾出去。」
大概是不想鬧得太離譜,閆寧壓低了聲音。然而衛彥卻頭一次固執地不肯聽話,抬著頭堅持不走。
「不是!我就是聽說伯父病了,所以……」
「請你們離開!」
隨著「嘩啦」一聲響,沈鶴拉開了簾子。病房裡的目光一時間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請你們離開!這裡是醫院,是病房,還有人要休息的!」
他身上穿著病服,臉色因為再遇故人,並不怎麼好看。看在旁人的眼裡,就有點像是被打擾到的模樣。
「我們在說話,跟你有什麼關係……」衛彥覺得不滿,張口就要呵斥,卻被沈鶴瞥了一眼,頓時僵住:「宋……」
「你們打擾到我休息了,所以我希望能請你們離開。我剛動完手術,需要靜養,不然我想我會跟媒體爆料剛才我聽到的那些話的。」沈鶴就坐在床上,身上穿的還是醫院統一的衣服,但說話時的眼神還有語氣,卻沒來由讓衛彥心底發怵,「衛先生,我看過你演的戲,我認識你。」
衛彥當即不願再糾纏,壓下帽檐,氣呼呼地匆忙離開。閆老先生顯然也不願意跟兒子說話,沒說兩句就把閆寧給趕走了。
沈鶴重新放下簾子,卻沒錯過閆寧臨走前回過來看的那一眼。
他靠著枕頭,抬手捂住了眼睛,久久不再說話。
*
「年輕人,剛才對不住啊,吵了點,打擾到你了。」
閆老先生的聲音隔著簾子,抱歉的傳來。
「先走的那個你別理他,要是他下次再來,我會讓人直接把他趕走。剛走的是我兒子……」
沈鶴沒等閆老先生說完話,嗯了一聲。
沈鶴可能不認得,但是宋霖一定會認得剛才的那兩個人。
那個人叫衛彥的人,是閆寧在六年前包養的一個小明星。而閆甯,是宋霖十六歲那年遇到的戀愛對象。
一場戀愛談了二十年,一直藏在地下,沒有向任何人公佈。
最近一年,他其實知道閆寧在外面養了一個小明星,二十年間閆甯陸陸續續都捧過幾個,他裝作不知情,是因為天真的以為那些所有的花花草草都只是閆寧口中的逢場作戲。
但到最後,就連他自己,也變成了閆甯包養的物件。
所謂的真愛,到結果,竟然都是謊言。
「那位衛先生和您兒子是什麼關係?」
沈鶴放下手臂,眼角的淚已經幹了,視線就那樣看著雪白的天花板,耳畔傳來老先生無奈的聲音。
「說得好聽是情人,難聽點就是金主和小白臉。阿寧要是真喜歡個男的,踏踏實實、認准一個人的喜歡,這麼多年了我也不是不會同意,像之前那個就挺……唉,兒女都是父母前世欠的債喲。」
「那你為什麼不同意之前那個?」沈鶴放在身側的手,驀地揪住了床單。
「他太好了,可是我兒子不夠好。」
從心底湧上的滔天怒火,差一點就要點燃了沈鶴。他無聲地張開嘴,揪著床單的手手背上青筋繃起,想起過去種種,那些甜蜜的回憶到最後竟只剩下滿腔恨意。
宋霖十六歲以一部電影出道,同年因為這部電影在國際影壇拿到了影帝大獎,成為了國內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影帝。少年成名,一帆風順,遇上溫柔的閆寧,他迷了方向,陷入情網。然而很快他在巔峰時期,突然一落千丈,事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滑鐵盧。這一滑,就到了三十六歲。
從十六歲到三十六歲,整整二十年的時間,他沒有再拿到過一個影帝大獎。
可是他不在意!
他以為他還有閆寧,他的愛人還在身邊陪著他,以為這樣就足夠了。什麼名和利,不過是浮雲。
可到頭來,他曾經深信不疑的愛情,變成了隨手可棄的包養。而他一次一次入圍,又一次一次與影帝失之交臂的原因,竟然是因為衛彥和閆寧在私下的小動作。
沈鶴鬆手,唇角上揚,浮起冷笑。
夠了,雖然不知道自己的死到底是一場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但從蘇醒之後,他就一直在想,既然能夠撿回一條命,無論如何他都想看著閆甯和衛彥,為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為自己錯付的真心,付出代價。
沈鶴垂眸。所以,他會回到那個世界的,回到那個由聚光燈組成的世界,這一回不會再讓那些人笑著把自己踩在腳底下了。
「年輕人,你還醒著麼?」
「醒著。」
「你要是不嫌麻煩,就陪我說說話。小宋……那孩子死了之後,就再找不到人陪我聊天了。」
沈鶴抬手,抓住簾子,稍稍有些猶豫。
「那孩子如果是個女該多好,可惜是個帶把的……人的命就是這麼不值錢,身價再好,說沒了就沒了,他走得太突然了,總感覺我才跟他聊完天,一個轉身他們就突然告訴我小宋死了……」
閆老先生絮絮叨叨的一個人說著話,然而聲音卻漸漸輕了下去。到最後只剩下平緩的呼吸聲,夾雜著一二呼嚕。
沈鶴放下手,扭頭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