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賣個好價
瀟瀟細雨飄灑不停,城東育嬰堂裡,弄明白雁州七君子不過是七個七八歲撒尿和泥玩的懵懂頑童,莫謙齋扶著門哈哈大笑。
「笑什麼?莫笑少年窮不知道嗎?」雁州七君子之首元澄天掐著腰冷笑,「我們都是紆國公的義子,日後隨著紆國公打江山,誰說得準將來當宰相做將軍是誰呢?」
「怎麼就成了紆國公的義子……」莫謙齋笑得前仰後合,須臾想明白因育嬰堂是紆國公修建,於是育嬰堂中男女孤兒,俱將紆國公當父親看待,雖不曾見過紆國公但也認了紆國公做乾爹,眼瞅著元澄天怒了,忙慌搭著他臂膀,「我笑又不是嘲諷你們……算我一個,咱們當個雁州八君子。」
「哼!」元澄天執拗地扭開身,伸手指向莫謙齋,「早聽說你文不成無不就,將來等著給元大將軍當小兵吧!」
「澄天!」一聲輕叱傳來,元澄天立時將手指收回來,縮著腦袋訕訕地笑,「姐姐。」
莫謙齋一腳踩在門檻上,拿著手上湘竹湖絲灑雪鞭去抽打靴子上幹了的泥點,一抬頭,望見一個豆蔻少女梳著婦人頭懷抱著嬰孩出來,錯愕地脫口而出:「這樣小就生下孩子啦?」
元澄天氣得跺腳,「莫三少爺別欺負我姐姐!我姐姐是看育嬰堂裡人手不足,幫著照看孩子呢!」
元晚秋臉上漲紅,輕輕地掇著懷中嬰孩,訓斥元澄天,「還不把那雁州七君子散了,有什麼能耐自稱雁州君子?沒得叫人笑話。」
元澄天急得面紅耳赤,「做什麼不能叫雁州七君子?王侯將相甯有種乎!」
「喲,還是讀過書的。」莫謙齋嘻嘻哈哈,見元晚秋懷中嬰孩掙扎著向他伸手,便伸出手去掐著嬰孩雙肋,正要接過來,忽見那嬰孩小嘴一癟兩腿一翹,一股腥臊味向四面八方溢出。
「還是我來吧。」元晚秋忙托著孩子向嘈雜喧嘩的屋內走,走了兩步回頭將系在衣帶上的帕子抽出來向莫謙齋一丟,「三少爺拿去擦一擦靴子吧。」
莫謙齋一低頭,恰望見靴子上濕了一片,將帕子丟回給巴巴看著的元澄天,抬腳接著廊上流下的雨水沖了沖靴子,覷見兄長終於閑下來,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到兄長身邊。
「大哥,忙完了?」
「嗯。」莫靜齋大刀闊斧地坐在廊下,聽著寬闊的院內此起彼伏的嬰孩哭聲,疲憊地揉了揉額頭,「你說那關宰輔之子有古怪?這斷然不會,錢謙、曾閱世,雁州府見過他們的人不在少數,人品如何有目共睹,這二人隨著來,關紹豈會是假的?」
莫謙齋背靠著柱子,伸手去接外面雨水,手忽然反手一攥,攥住一片被雨水沖刷下來的梧桐花,輕輕地嗅著那一朵淺紫,自得地說:「大哥,小弟沒什麼才幹,但勝在命好,大哥聽我的,勸著家裡父兄都遠著他一些,別因為他是關宰輔之子,便跟他太過親近。」
莫靜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忽然屋子裡傳來一聲怒叱「叫你不遵婦道瞧了少爺來就往跟前湊」,隨後便是一個女兒家隱忍的啜泣聲,忙起身帶著莫謙齋站在門口去看,只見屋子裡,一個四十上下的女人身上沾著些許麵粉舉著擀麵杖向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女孩身上錘去。
「住手!當這是什麼地方?」莫靜齋冷喝一聲。
那婦人訕訕地收手,委屈地看著莫靜齋,囁嚅道:「大少爺,管教自己家兒媳婦呢……」
「你兒媳婦?」莫靜齋狐疑地看向那滿面淚光、年方十二的少女,因少女縮在櫃子邊將髮髻遮住了,只露出一張稚嫩清麗的臉龐,就疑惑地開口,「你兒子呢?」這麼小就嫁人了?
「在這,在這,大少爺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只管吩咐。」那婦人很是得意地將滿身機靈勁的兒子推了出來。
被推出來的瘦弱乾巴少年拱著手上前,堆笑說:「小的姓趙,賤名良慶,少爺們別看我年紀小,少爺們喜歡什麼花樣,小的都會弄。」
「鬥雞會嗎?」莫謙齋背靠著門框,好笑地看著洋洋得意的趙氏母子。
「會。」趙良慶仰著頭拍著胸口,「實不相瞞,那丫頭,就是我老子用鬥雞贏回來的。」
「賭博會嗎?」
「會,」趙良慶雙眉高高地挑起,「但凡是少爺們愛的,小的沒有不會的。」
「去把梧桐樹上的花,都給我打下來。」莫謙齋掃了一眼啜泣著起身給嬰孩換尿布的元晚秋,蹙眉問莫靜齋,「大哥,怎地叫這種人拖家帶口地進了育嬰堂?」
莫謙齋也疑惑不解。
「他表舅舅是這育嬰堂的堂主,就叫他們母子進來渾水摸魚。」屋子裡,雁州七君子之二肖鳳城冷不丁地冒了出來。
「原來如此,」莫謙齋冷眼看向趙氏母子,沉聲說道,「這育嬰堂不是你家後宅,倘若再生事,我便稟明國公爺,將你們母子趕出育嬰堂。」
「哎、哎!」趙氏母子兩個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低頭應著。
趙良慶耷拉著腦袋,試探地問:「三少爺,可還要去打梧桐花?」
「打!」莫謙齋瞅了一眼反正閑著無事的趙氏母子。
「哎,一會就去打,保管打乾淨了!」趙良慶娘親慌忙地應著,一雙機靈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莫謙齋、元晚秋身上轉了一回,眉開眼笑地要立時取了竹竿去打。
莫靜齋懶怠再看,拉著莫靜齋的臂膀,「聽說段龍局先生遭遇不測?走,瞧瞧國公爺怎麼處置去。」
此事並非紆國公府家務事,莫靜齋點了點頭,便邁著闊步領著活蹦亂跳的莫謙齋向外去。
「都是你惹出來的事!」趙良慶瞅見莫家兄弟帶著人走遠了,劈手奪過娘親手上的擀麵杖就向元晚秋膀子上砸去。
元晚秋忙將嬰孩放在床上,捂著頭縮成一團。
「不許打我兄弟的姐姐!」肖鳳城低著頭向趙良慶身上撞去。
「你個小兔崽子!我打媳婦,你管得著嗎?」趙良慶舉著擀麵杖不管不顧地向肖鳳城打去。
「哎呦,你這毛還沒長全的,要個什麼媳婦?」肖鳳城捂著頭依舊不忘嘴硬。
「嘿嘿,」趙良慶忽然收了擀麵杖,輕柔地摸著元晚秋白皙的脖頸,「毛還沒長全?今晚上我就生孩子去。」
元晚秋哆嗦了一下,驚駭地抬起頭來。
趙良慶不管屋子裡還有閒人,低著頭向元晚秋微微嘟起的粉唇上一啃。
元晚秋猛然將他推開,跑到屋子外,跪在潮濕的梧桐花樹下,忍不住捂著脖子嘔吐起來。
「趙良慶,你媳婦叫你噁心吐了!」好事的挑唆了一句。
趙良慶揮舞著擀麵杖就要出去,趙家的忙伸手抓住他的臂膀,擠眉弄眼一番,拉著趙良慶向廚房上去。
「娘親,今晚上我就要弄了姓元的死丫頭!」趙良慶一臉急色地搖晃著趙家的的臂膀。
趙家的眯著眼睛,卷起袖子將擀麵杖奪回來接著做餅,「別動那丫頭,我瞧著那丫頭活泛得很,興許將來能賣個大價錢。」
「娘親說得是什麼話?那是我媳婦!」趙良慶登時拉下臉,「我就要姓元的丫頭,拿個天仙來,我也不換!」
「嘖嘖,一轉眼就成癡情的郎君啦!」趙家的擺弄著案板上的麵團,被煙火熏得黢黑的臉頰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那姓元的丫頭瞧不上你,她瞧上莫三少爺了,你碰人家一下,人家都覺得噁心!」
「賤、人,看我不打斷她的腿!」趙良慶怒火中燒,撿起燒火棍就要向外去。
「站住!」趙家的冷喝一聲,「你敢動她一下試試!等以後姓元的丫頭勾搭上了莫三少爺,莫三少爺拿了銀子來給她贖身,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娘——」趙良慶撒癡地喊了一聲,見趙家的不言語,也不敢再鬧。
「以後,你想法子將姓元的攆到莫三少爺跟前,就不信,姓元的丫頭肯放過高枝跟你將就一輩子。」趙家的利索地將餅甩到鍋子上,拿著竹篾輕輕翻動兩下,一個薄餅便成了。
趙良慶哼哼唧唧地應著,離了廚房找了一根幾尺長的竹竿,淋著雨就向梧桐樹上打去,透過沙沙的雨聲聽見屋子裡元晚秋哄孩子的柔曼吟唱聲傳來,用力地揮舞竹竿向梧桐樹上一抽,一定要將元晚秋賣個好價錢,才能一解他心頭之恨!
淺紫色的梧桐花隨著春雨簌簌落下,三暉院中,不過十七八日功夫,滿樹招搖的梧桐花隨著春風細雨悉數凋零。
梧桐花落盡,只剩下滿樹青翠欲滴的樹葉。
一大早,不敢再欺辱梨夢幾個的方氏殷勤地叫醒淩雅崢,將早早準備好的給柳承恩拜夀的衣裳,一件海棠紅緞子短襦、一條櫻草黃綾子裙擺在床邊,瞅了一眼躺在淩雅崢身邊的梨夢,暗暗撇嘴。
淩雅崢坐起來,掩著嘴打了個哈欠。
梨夢醒轉過來,跪坐在床上,將淩雅崢淩亂的髮絲整理一番,便拿了衣裙給她換上。
「小姐,芳草軒裡頭的袁媽媽來了。」楊柳捧著水盆、帕子進來,順便將抱著個銀紅包袱的袁氏也帶了進來。
淩雅崢遮住嘴,又打了個哈欠,覷著滿臉喜色的袁氏,好笑道:「袁媽媽,有什麼喜事不成?」
袁氏捧著包袱過來,堆笑說:「是八小姐的喜事,九小姐去不得柳家,又瞧著她給老將軍準備了足有一年的壽禮沒處送,只覺太過可惜,想著表小姐們年年嘲笑八小姐手上針線不好,就琢磨著,叫八小姐將她給柳老將軍準備的披風當做自己個做的送給柳老將軍做壽禮。」
將包袱放在小幾上,手指勾了一下,揭開包袱,將裡面折疊整齊的繡品捧給淩雅崢看。
只見黑緞上,一隻蒼鷹帶著強勁的風勢俯衝,銳利的眸子、微微張開的鳥喙,無不淩厲懾人。
「小姐,你瞧,像不像一隻活生生的老鷹要衝出來?」袁氏滿口溢美之詞。
「像,真像。」淩雅崢眼睛一垂,美好的一天,又要從啪啪的巴掌聲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