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一場好戲
「……跟舒兒也別說太清楚了,畢竟的,母親可是她嫡親的姑姑,萬一她在母親跟前說漏了嘴……」淩雅嫻立時警惕著說。
「放心。」淩雅崢說著話,瞅見梨夢、麗語忽地擠眼睛,就忙輕輕地推了淩雅嫻一下。
淩雅嫻會意,立時快步走進巷子裡,過了穿堂,就消失無蹤了。
淩雅崢在牆角下略等了等,果然望見淩智吾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大哥。」
淩智吾唔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問:「你院子裡的丫鬟去探望過晚秋沒有?她怎麼樣了?」
淩雅崢連連搖頭。
淩智吾歎了一聲,又向前走兩步,忽地轉過身來,略有些局促地說:「崢兒,你替我向你二哥院子裡走一趟,見了晚秋,就請她、請她將珍珠耳璫還給我。」
「……晚秋怎會有大哥的東西?」淩雅崢裝傻。
淩智吾頓腳道:「崢兒,你只管聽大哥吩咐就是了……那耳璫叫我院子裡的丫鬟瞧見了,若不早早地拿回來,等丫鬟狀告到母親跟前……況且,我都將馬家小姐讓給韶吾了,你替我這點子事,也算不得什麼。」
淩雅崢被催促著,就立時領著梨夢、麗語去,走出一截路回過頭來,見淩智吾不安地徘徊,不由地有些失笑。
梨夢撇嘴說:「就這反復的性子,也難怪晚秋瞧不上她。」
「噓——」淩雅崢豎起手指,巴不得淩智吾接著高高在上呢。
「小姐,你說,二夫人將大少爺轄制成這樣,大少爺將來有個什麼出息?」梨夢不屑地說。
麗語嗤笑道:「你這小丫頭替少爺操心起來?有那樣好命的,將來的造化是一定的了。」言笑間,迎面見淩韶吾院子裡的念慈緩緩地走來,就輕輕咳嗽一聲提醒淩雅崢。
「小姐。」念慈滿臉歡喜地走來,深深地一拜,就樂不可支地說:「原本還以為五少夫人會是個破落戶,誰承想,竟是真真正正的千金!」
淩雅崢輕聲說道:「小心一些吧,雖是好事,但也要顧忌著二伯一家。」
「是、是。」念慈兩隻手遮住臉,勉強抑制住滿腔喜氣,又忐忑地問:「小姐,那馬家小姐性子如何?」
淩雅崢心知念慈的心思,勸告說:「佩文姐姐雖是個好性子,但哥哥到底高攀了她。」
「……據我說,是門當戶對。」念慈略恍惚了一下。
淩雅崢搖了搖頭,說道:「你想想咱們家老爺那個德性,怎麼能算是門當戶對?」
念慈登時臉色煞白,悻悻地笑道:「這麼說,少爺委實是高攀了。」
淩雅崢輕輕地拍了拍念慈的肩膀,依舊向淩敏吾院子走去。
梨夢回頭望了一眼念慈,笑道:「她想得明白嗎?」
麗語說道:「一準會明白,既然是高攀,五少夫人身份卓然,她就也該早早地為自己將來做打算。」
淩雅崢聽梨夢、麗語嘀嘀咕咕著,就進了淩敏吾院子裡,才進去,就被一群閑在院子裡環肥燕瘦的婢女團團圍住。
「你們怎麼不去二哥房裡伺候著?」淩雅崢笑道。
七月冷笑道:「哪裡輪得到我們?有人拖著病軀,咬牙撐著照料二少爺呢。」
淩雅崢聽七月火氣大得很,笑道:「我受大哥所托,有話跟二哥說,還請你通傳一下。」
七月忙哭喪著臉說:「八小姐,不是我推辭不肯,是昨晚上二少爺回來了就發了一通火,除了哪一個,哪一個敢近身?」
淩雅崢聽著這些話,就自己個向上房走去,離著遊廊還有七八步之遙,就聽裡頭淩敏吾說「昨兒個不是說了,不知者無罪嗎?你又何必一再向我請罪……再者說,倘若不是因為你偶然進了我院子,又如何會被母親恨屋及烏?」
「二哥,我來了。」淩雅崢出聲提醒一聲,見屋子裡沒了聲音,這才親自推門進去,才一進去,就望見元晚秋紅腫的雙眼、削瘦的身形,再看窗子底下,就見淩敏吾怏怏不樂地趴在美人榻上。
「八妹妹怎麼來了?」淩敏吾詫異地問,隨即笑道:「恭喜恭喜,韶吾終於得償所願。」
淩雅崢輕聲道:「這還要多謝二哥相助……這會子過來,是替大哥討一對耳璫的。」
「耳璫?」淩敏吾一怔。
元晚秋立時說道:「我這就去取。」說完,立時弱柳扶風地向外去。
淩敏吾皺著眉頭看著她出去,握著拳輕輕地向美人榻上一捶,輕聲問:「昨兒個的事過了,家裡人都說些什麼?」
「家裡下人,嘀咕著,說大夫人為給二哥定下罪名,連自己個的身子也不顧呢——沒人信大夫人當真喝了那王八湯。」
「呵——」淩敏吾伸手遮住眼睛,「我也這算是因禍得福了,總算有人提起母親的不好了。」
「是。」
「大哥為何要討回耳璫?」
「據說是被丫鬟看見了,唯恐丫鬟說給二伯娘聽。」
「就料到會是如此。」
淩雅崢一笑,忽地聽見吱嘎一聲,回頭見是元晚秋臉色蒼白地撞在門扉上,立時問:「怎麼了?」
「耳璫沒了。」元晚秋聲若遊絲地說,「昨兒個就想還給大少爺,就將耳璫放在包袱裡,方才去瞧……」
「誰進過你的屋子?」淩敏吾立時坐了起來。
元晚秋連忙搖頭,淚眼婆娑地說道:「好幾個姊妹住在一間屋子裡,也說不上,究竟是誰進過,誰沒進過。」
淩敏吾在美人榻上懊喪地翹起腿來,冷笑道:「料想那一對耳璫不值幾個錢,比起先前大哥替你給趙家的贖身銀子,更是不值一提,你且跟大哥說,丟了。」
元晚秋緊緊地攥著拳頭,渾身哆嗦著說:「二少爺別總提贖身銀子,倘若二少爺是我,難保二少爺不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一碼歸一碼,這耳璫,萬一大少爺以為我昧了下來……」
淩敏吾眉頭緊緊地皺著。
淩雅崢問道:「是什麼樣的耳璫?興許我有一樣的,拿來給大哥送去就是了。」
「……不是咱們府裡的東西。」淩敏吾緊緊地抿著嘴,不耐煩地瞧了元晚秋一眼,氣道:「多事!七月,七月?」
一連呼喚了兩聲,院子裡的七月才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少爺有什麼吩咐?」
「去大少爺那,就說,多謝他替我尋來那珍珠耳璫,耳璫已經送了人了,人家很是喜歡。」
「……什麼耳璫?」七月狐疑地望向元晚秋。
「叫你去,你去就是了,多嘴什麼?」淩敏吾催促道。
「是。」七月不敢多嘴,立時退了下去。
「這事,就這樣了了吧——就算被人翻出那耳璫,也權當做是我請大哥替我買來的。」淩敏吾說道。
「……多謝二少爺,晚秋見識少,不知那耳璫值多少銀子,但斗膽請二少爺暫借了銀子,替晚秋還給大少爺——昨兒個,二少爺冷不丁地將耳璫拋過來……」
「又是我的錯?」淩敏吾失笑一聲,望見淩雅崢還在,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我的銀子,都叫大哥借走了,再沒了——那耳璫就權當做是我買下的,你也別往心裡去。」
「是。」元晚秋舒心地笑了,須臾擔憂地說:「七月一聽耳璫就來看我,就怕,她回頭回到大夫人跟前胡說八道。」
「怕她呢!」淩敏吾渾不在意地說。
淩雅崢微微挑眉,見這邊沒自己個的事,就識趣地退了出來,手指繞著耳朵上懸著的蜻蜓墜子,聽著屋子裡元晚秋綿柔的聲音,心歎虧得陰錯陽差,沒叫元晚秋再看上莫三,似元晚秋這種女子,沒遇上這個「莫三」,也會遇上其他「莫三」。
淩家大房院子裡,淩錢氏摩挲著肚子,雙眼望著高幾上擺著的一對珍珠耳璫,微微眯了眼問:「當真是二少爺送給晚秋的?」
「是,二少爺親口說的。」
「好。」
七月糊塗地抬頭問:「夫人說好?夫人不想將晚秋打發走嗎?」
「為什麼打發她走?」淩錢氏拿著銀質牙籤挑弄著蜜餞,伸手摸了摸越發豐腴的臉頰,「你們合起夥來欺負她,隔三差五地叫老姨娘教訓她。」
「夫人的意思是……」
「倘若老二以為我恨屋及烏,才會越發地護著晚秋,我要他們如膠似漆,再分不開,」淩錢氏摸著小腹,想起前面失去的兩胎眸光一沉,「再叫姓趙的來將元晚秋領回去,——待那時候,不信老二會沉得住氣氣,他沉不住氣來尋我……。」
「就怕他們平頭百姓的,不敢來咱們門上領人。」
淩錢氏笑道:「越是平頭百姓,越沒個忌憚!元晚秋進了咱們淩家門,就立時跟姓趙的和離,這背後,只怕全靠權、錢二字撐著呢。」
七月眼睛一亮,讚歎道:「夫人英明。」
「去吧。」
三暉院中,淩雅崢將海甯白家一事寫給秦舒,打發人給秦舒送信後,雖掛心淩韶吾的親事,但又很有自知之明地明白自己插不上手了,於是只管去芳草軒裡接著給莫寧氏畫像。
梨夢在一旁瞧著,百無聊賴地搭話說:「七月當真進了大夫人院子裡。小姐,你說晚秋後頭會怎麼著?」
淩雅崢看著筆尖,笑道:「剩下的,她只管順水推舟就夠了。」
「順水推舟?」
「等著大夫人迂回地撮合、等著大夫人棒打鴛鴦。」
「棒打鴛鴦?」梨夢怔住。
「不棒打鴛鴦,如何叫二哥表明真心?二哥不表明真心,那二哥就跟大哥差不離了。」
「若是打得鴛鴦兩處飛,那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放心,有人,自有成算。」
梨夢聽得稀裡糊塗,打著哈欠就在一旁托著臉打瞌睡。
「小姐,大廚房裡新送來了糜子肉,可要送條腿子過來?」大廚房那的趙嫂子腰上系著圍裙堆笑過來。
淩雅崢這才記起昨兒個請了淩古氏過來嘗她的手藝,忙放下筆,笑道:「送一點子就夠了,多了就叫我糟蹋了。」
「小姐手藝好得很,比我這掌勺多年的還要好呢。」趙嫂子好奇地打量淩雅嶸這屋子,砸吧著嘴說:「據說,九小姐住進了先三夫人在柳家的院子,那院子能改這院子三個,也難怪九小姐不肯回來了。」
淩雅崢眼皮子一跳,笑道:「趙嫂子素來跟袁媽媽要好,莫非是袁媽媽回家探望兒女時說得?」
趙嫂子疊著手,笑道:「那可不?去了一趟親戚家,身份可就不得了了,回來了,還得宋勇家的巴巴地去找她說話呢。」
「……若是袁媽媽下次再來,嫂子立時說給我聽著。」淩雅崢一笑。
趙嫂子不明所以間,手裡就被梨夢塞了一角碎銀子,攥著銀子,忙笑道:「小姐就請等著吧。」
淩雅崢點了點頭,洗了說,就去後罩房小廚房裡,心知淩古氏最愛自己的一張臉,就特特地搜羅起滋養美顏的食材藥材,做了一桌飯菜,打發梨夢去請了淩古氏來,陪著淩古氏吃了;次日,又做東請淩雅嫻、淩雅峨來;再次日,又請淩韶吾。
待十一月裡,轉涼後天色整日整日的昏沉時,淩雅崢坐在已經宛然是她第二院落的芳草軒中,因淩韶吾跟馬佩文已經定了親,就興致大好地拿著絲絛仔細地綁縛好送給莫寧氏的畫像,瞧見趙嫂子堆笑進來,便低頭笑道:「廚房裡又來了什麼好東西不成?」
趙嫂子遮住嘴,悄聲說:「沒呢,是袁嫂子要回來了。」
「要?她說給您聽的?」
趙嫂子笑道:「那哪呢,是見她家閨女拿了銀子來廚房買酒,我就猜著,她要回來了。」
「多謝嫂子來說,這事,嫂子就別跟旁人說了。」
「哎。」趙嫂子笑著,卻不走。
梨夢會意,立時抓了一把錢塞到趙嫂子手上。
趙嫂子得意地去了。
梨夢撇嘴說:「小姐,這樣可不成事,滿府上下,誰都知道咱們這一房的老爺一窮二白,少爺、小姐多的是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虧得還有些錢,不然,誰搭理我們兄妹?」淩雅崢將卷軸遞給孟夏,對梨夢說:「叫元澄天兄弟幾個好生盯著麟台閣。」
「說起元澄天來,他方才向前頭去找五少爺去了。」爭芳在門外喊了一聲。
淩雅崢聽了,也不以為意,對著書本,研究起蓴菜、薺菜、蒲公英等野菜來,翻看了幾張,暗暗提醒自己明年春日帶著人去花園採摘野菜,聽見一陣踢踏聲,頭也不抬地問:「又出了什麼事?」
麗語笑嘻嘻地說:「大夫人又吵嚷著說肚子疼呢。」
「又被誰衝撞了?」淩雅崢好整以暇地問。
「除了二少爺,還能有誰。」
「這又是什麼緣故?」淩雅崢笑了。
麗語說道:「今兒個一大早,晚秋的婆婆、男人領著一個老婆子來,那老婆子是晚秋、澄天的老姑奶奶,老姑奶奶說,好女不嫁二夫,又說和離的事她沒點頭呢。」
梨夢插嘴道:「一個老姑奶奶也能管這事?」
「誰叫元家沒有旁人呢,就在大夫人那鬧著要將晚秋領回去。大夫人挺著大肚子,答應了,支會了穆老姨娘,就叫靜心去二少爺那領走晚秋。二少爺正在學堂裡讀書呢,聽說他不在,人就被領走了,立時就沖大夫人院子裡去了。」
「所以衝撞了?」淩雅崢問。
「可不是嘛?」麗語笑了。
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是淩錢氏第三次叫人吵嚷淩敏吾衝撞了她,慢說淩古氏,就連府裡下人,也很不將這事當一回事。
淩雅崢依舊翻著書本,不耐煩地說道:「大伯娘該安心養自己個身子才是,二哥還沒嶄露頭角,急著將二哥踩下去做什麼?」
梨夢笑道:「年紀上差那麼多,現在不踩下去,以後就踩不著了。」
正幸災樂禍,忽地就見方氏連連咋舌地進來了,「可了不得了。」
淩雅崢笑道:「怎地媽媽也跟著大驚小怪?」
「俗話說,七活八不活,恰剛剛過了八月,不知道十一少爺活不活得成。」方氏嘴裡嘖嘖出聲。
幸災樂禍的梨夢、孟夏登時沒了喜色,個個詫異地說:「這會子是真的了?」
方氏點了點頭。
淩雅崢疑惑地問:「當真是二哥衝撞了?」
「屋子裡那麼些人,誰知道究竟是哪個?只是,肯定要怪到二少爺頭上了。」方氏喃喃地說道。
淩雅崢怔怔地呆住,須臾問:「屋子裡人多,那有誰原本該在的,卻又不在?」
方氏愕然地呆住。
梨夢推敲著說:「看前頭兩次,大夫人只是想碰瓷,卻沒魚死網破的膽量。今次偏偏成了,只怕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呢。」
「那這漁翁,除了生了四少爺的白姨娘,再沒旁人了。」方氏立時說,忽地一拍巴掌,「白姨娘今兒個替老姨娘去弗如庵了,恰她不在!」
淩雅崢以手支頤,緩緩地點了點頭,忽地想起自家四位姨娘,問道:「幾日不見,洪姨娘幾個可還好?只怕沒人給她們請平安脈呢,等會子叫在大伯娘那的大夫,也去給四位姨娘把脈。」
方氏眼珠子轉著,弄不明白淩雅崢是盼著洪姨娘四個有喜脈還是沒有,攸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忙轉過頭來,見是淩韶吾、淩智吾,還是嚇得臉色慘白的元晚秋過來了,立時抽身出去。
「兩位哥哥。」淩雅崢起身去迎,見元晚秋腳步虛浮,就叫爭芳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妹妹,也聽見說了吧?」淩韶吾問。
「這事,大哥不管嗎?」淩雅崢問。
元晚秋一怔,淩敏吾薄薄的嘴唇張開,「大哥要晚秋去求他,才肯管。」
「求了,也沒用。」元晚秋聲音微弱卻堅定地說。
「那這會子來找我,是為了……」淩雅崢推敲起來。
淩敏吾蹙眉說道:「母親生下的小弟,只怕不好了……八妹妹,聽說,謝莞顏的銀子都收在八妹妹這,哥哥覥顏請八妹妹借哥哥些盤纏。」
「二哥要趁亂離家?」淩雅崢望向淩敏吾。
元晚秋立時說道:「二少爺,這事全是我的錯,叫我一個人認罰就是了。」
「你有幾斤幾兩?這事明擺著是沖著我來的!」淩敏吾冷笑道。
「若不是……」
「閉嘴,凡事聽我的就是了。」淩敏吾呵斥道。
「是。」元晚秋靜靜地閉上了嘴。
淩雅崢低著頭,略想了想,對淩敏吾說道:「二哥稍安勿躁,瞧晚秋這頭髮亂了,衣裳也被扯破了,等我帶她去梳洗梳洗再從長計議。」
「……去吧。」
淩雅崢拉著元晚秋向三暉院去,帶著她進了屋子裡就坐在椅子上,看她洗臉換衣裳,隨即打發了梨夢幾個出去,靜靜地問:「你心裡有什麼成算?」
元晚秋猶豫著,脫下腕子上一枚看似尋常的木鐲子。
淩雅崢接過來,聞了聞,反復看了看,這木鐲子果然只是尋常木頭做的,就說:「看來,你心裡有了成算。」
元晚秋低頭說道:「晚秋出身卑微,祖上也沒有什麼功勳,但家裡祖父當街給人策字時,曾僥倖救下了一位失意的少年郎,助他喬裝逃出昏君爪牙。」
「這少年郎是……」
「紆國公,當日那少年郎衣著樸素,一文不名,祖父拿出全部家當攏共五兩銀子給他。他便將無聊時做下的木鐲贈給祖父的信物。雖過了許多年,物是人非,但晚秋願意賭一賭。」
「放心,這會子紆國公求賢若渴,定會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淩雅崢擺弄著木鐲子,忽地一攥住鐲子,笑道:「我替你將鐲子送到紆國公。」
「多謝。」元晚秋俯身一拜,躊躇著,疑惑地問:「為何八小姐肯幫玩晚秋?」
淩雅崢說道:「自然有一件事,要請你去做。」
「什麼事?若是晚秋能做主,一定不會推辭。」
淩雅崢笑道:「此時說還太早,日後再說。只是,大夫人早產一事,究竟跟你有什麼關係?」
元晚秋立時說道:「我也不料這次夫人會……原本還以為她又是雷聲大雨點小呢。」
「這麼看來,當真是另有其人了。」
「……請八小姐,先別將木鐲的事,說給二少爺聽。」元晚秋低頭說。
「明白。」淩雅崢笑了,那木鐲是元晚秋的殺手鐧,虧得她能忍到如今這地步才拿出來——若早拿出來,趙家哪裡肯放她走?紆國公夫婦礙于人言,也幹不出破人家一樁婚的事,「你去二哥那吧。」
「是。」
淩雅崢將木鐲交給孟夏,叮囑說:「將木鐲送到鄔音生手上,叫他想法子立時儘快送到紆國公面前,就說,紆國公的恩人在致遠侯府受難呢。」
孟夏接了鐲子就走,還沒走遠,就聽見一陣呼喝聲傳來,才剛梳洗打扮過的元晚秋立時被兩個粗壯婆子摁在地上。
淩秦氏的婢女紅蕊蹙著眉過來說:「驚擾到八小姐了。」
「這是怎麼了?」淩雅崢裝糊塗地問。
紅蕊說道:「二夫人聽說了大夫人的事,只說二少爺要留著老太爺回來處置,這晚秋,要立時打發趙家領回去。」
淩雅崢暗歎淩秦氏總算找到又能撇清自己,又能收拾元晚秋的時候了。
「姐姐……」元澄天跑了過來。
元晚秋跪在地上,叫道:「澄天,這沒你的事,快回去讀書去!」
「放開我姐姐!」元澄天一鬧,肖鳳城等雁州七君子立時湧了上來,個個去抓摁住元晚秋的婆子。
「哎呦、哎呦。」婆子們虛張聲勢地捂著臉叫著。
「胡鬧、胡鬧,這成何體統?」紅蕊冷笑一聲,被推得一個趔趄,立時叫道:「將府裡的閒人都叫來,就不信,他們能翻天!」
這話落下,又是一堆婆子、媳婦趕了過來。
淩雅崢好整以暇地看著鬧成一團的眾人,聽見一聲「住手」,終於瞧見淩敏吾從隔壁院子趕了過來。
「呶,那邊。」梨夢輕輕地一指。
淩雅崢這才瞧見淩智吾默不作聲地冷眼站在了門外。
「都放手!一人做事一人當,她跟姓趙的一刀兩斷,有什麼道理硬把她送回趙家!」淩敏吾冷笑一聲,才要推開按住元晚秋的下人,就見淩秦氏的下人毫不畏懼他地攔住他的路。
「晚秋的老姑奶奶來了。」紅蕊看好戲地說。
淩敏吾一怔,回頭果然見個三角臉的乾枯老婆子蹣跚著,叫趙家的攙扶過來。
「不能和離……我們元家你女兒,」元老姑奶奶喘了口氣,「就沒有改嫁的……晚秋,你生是趙家的人,死是趙家的鬼。」
「老姑奶奶夫家貴姓?」梨夢笑盈盈地問。
元老姑奶奶人老眼不花,見梨夢臉上有疤,就以為她是下等丫鬟,頗有些倨傲地說:「我夫家,是祖上曾出過榜眼的山東連家。」
「您連家的鬼,怎地管起元家的事了?」肖鳳城冷笑著說。
元老姑奶奶見肖鳳城罵她,登時鼓起眼睛,怒道:「你個小兔崽子,我是他姑奶奶,他家沒人了,就該我當家!」
元澄天冷笑道:「既然你當家,當初我父親賭博吃酒時,怎不見你來教訓?我們吃不上飯時,怎不見你來接濟?」
「哎呦哎呦,我自家還揭不鍋……」
「你自家,那就是說,還是兩家了?」淩敏吾冷笑一聲,推開兩個媳婦走到元晚秋面前,「晚秋,你……」
紅蕊發話道:「誰也別在這喧嘩,驚擾到老太爺,哪個擔當得起?快將元晚秋送出去。」
「老太爺……」元澄天恍惚了一下,立時拉著肖鳳城說,「走,咱們找老太爺評理去。」
「走。」雁州七君子呼啦一聲,緊跟著元澄天走了。
婆子見狀,又去拉扯元晚秋,淩敏吾臉上青筋跳著,抬腳踹向兩個婆子,怒道:「誰敢動她?」
淩雅崢微微失神,只覺此時的淩敏吾氣勢萬鈞。
靠著門站著的淩智吾怔了怔,聲音帶著沁骨涼氣地問:「敏吾,不過是一個丫鬟,叫人帶走就是了,何必攔著不放?」
淩敏吾震驚地回頭看向淩智吾,「大哥……」
「還是說,你跟這丫鬟,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淩智吾喉嚨忽地哽住,憤恨地望向地上宛若秋葉般靜美的元晚秋。
元晚秋落淚道:「晚秋蒲柳之姿,僥倖進了侯府,哪裡奢望……」
「是。」淩敏吾說。
一院子人全部呆住,淩敏吾嘲諷地望向淩智吾:「若不是,我為何要求大哥替我特特尋來那對珍珠耳墜?」
「二少爺。」元晚秋呢喃地呼喚一聲。
淩雅崢心裡一緊,暗歎錯過了淩韶吾如何一見鍾情,終於親眼目睹元晚秋如何跟淩敏吾心心相印了。
「二少爺不要為了救我,違心地說出這些話。」元晚秋落淚道。
淩敏吾失笑道:「母親恨屋及烏,如何真難你,你如何瞞著不跟我提起的事,我都清楚。現如今,有人不惜拿著自己親骨肉陷害我,若是祖父、父親要責罰我,我且受了,只是,這事委實跟你不相干。」
「啪啪」地兩聲響起,淩智吾面上掛著涼薄的笑意,戲謔地勾起嘴角,「好一對癡男怨女。」
「大哥。」淩韶吾不贊同地喊了一聲。
淩智吾將兩隻手背到身後攥得咯吱咯吱響,眼睛從淩敏吾身上移開落到淩韶吾身上,「真是一對好兄弟!」一個不聲不響搶了跟他說親的馬佩文,一個默不作聲,搶了他的紅顏知己,「愣著做什麼?人家的老姑奶奶做主了,就將元晚秋送回趙家去,至於二少爺,帶著二少爺去大夫人院子裡跪著,等老太爺、大老爺回來了再處置。」
「是。」興許是懊惱元晚秋平白給她們添了事做,拉扯元晚秋的婆子媳婦手上力道越發地打了,掐扭的元晚秋雖咬緊牙關依舊忍不住痛呼連連。
此情此景下,淩敏吾原本對元晚秋只有五分的情意,也硬生生地被逼成了八分,淩敏吾掙脫開拉他的婆子,兩三步跳到元晚秋身邊,將元晚秋拽到他背後藏著。
「二少爺,這也不是法子,咱們去大夫人院子裡跪著,一起等老太爺、老爺回來處置。」元晚秋滿臉淚痕地仰頭說道。
「走。」淩敏吾不屑地瞥了淩智吾一眼,拉著元晚秋被一群僕婦圍著,向淩秦氏的院子走去。
「十一少爺生下來連哭都哭不出來呢。」不知誰說了一句。
淩敏吾、元晚秋決然地互看了一眼,隨後毫不退縮地依舊向前。
「大哥放心,祖父那自有公道。」淩韶吾心裡著急,就也去尋淩詠年。
「嗤——」淩智吾冷冷地一笑,回頭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淩雅崢,不屑地說道:「早料到那丫頭進咱們家就沒安好心。」
「那是誰講她領進來的呢?」淩雅崢疑惑地問。
淩智吾自找沒趣地摸了摸鼻子,一心要看淩敏吾、元晚秋咽下背叛他的苦果,背著手面上帶著冷笑就跟了過去。
梨夢讚歎道:「沒想到竟是這麼個結果。」
「結果還沒出來呢。」淩雅崢慢慢地坐在欄杆上,緩了緩神,就也向淩錢氏院子去,見淩古氏不耐煩地過來「坐鎮」,就站到淩古氏身邊。
「孩子怎麼樣了?」淩雅崢問。
淩古氏搖了搖頭,「七活八不活……眼看就瓜熟蒂落了,何苦多事?」話音才落,屋子裡就傳來淩錢氏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淩雅崢閉了閉眼。
淩古氏難得地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見穆老姨娘恰也念這一句,就悻悻地放下手,「拿去,丟在山野裡,放他自由地去吧。」
「……是。」穆老姨娘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不斷落下,待屋子裡拿出一個籃子,就抹著淚提著籃子向外去,路過淩敏吾身邊,重重地一歎。
淩雅崢因懷疑到白姨娘,就向淩妙吾看去。
淩妙吾老老實實地站在淩智吾身後,手上握著腰間玉佩上的穗子,十足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老太爺、大老爺回來了。」
一聲通稟後,屋子裡的淩錢氏哭得越發淒慘,一陣跌跌撞撞後,撞著簾子走出來,扶著柱子,嗚咽道:「求老太爺、老爺為十一做主!」
淩詠年皺著眉頭,站在淩敏吾面前。
淩古氏冷笑道:「為個夭折的哥兒,你要老太爺攆了長大成人的哥兒?」
淩詠年嘴唇直直地扯起,心覺淩古氏這話雖有道理但太直白了,背著手,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侯爺,我們……」元老姑奶奶張嘴就要說話。
淩詠年蹙眉說:「我不管那些,只將大夫人如何被撞到的事說來。」
淩敏吾茫然地搖頭,元晚秋一頭霧水地說:「興許是二少爺聲音大了一些。」
「聲音大到什麼地步?」淩詠年問。
大到什麼地步?淩錢氏認定了自己娘家沒人了,才受人欺負,捂著臉嗚咽起來,哭泣時,又納悶怎那樣容易就動了胎氣?
淩敏吾張嘴啊了一聲,筆直地跪著說:「就大到這地步。」
淩詠年眼皮子跳起來,「這一聲,就驚得早產了?」
淩尤堅臉色鐵青地瞪著淩敏吾,「父親,這逆子實在該打!為了個丫鬟,竟然衝撞起母親來。」
淩詠年皺著眉頭,元老姑奶奶又上前說:「老太爺,姑娘是我們家的……」
「放肆,你家姑娘在我家犯事,還能容你將她領回去?」淩尤堅怒道。
淩智吾上前說道:「祖父,據我說,將敏吾送去祠堂,叫這丫鬟簽了賣身契,拉出去發賣!」
「老太爺!」簇擁著淩詠年過來的元澄天等立時跪在地上。
淩詠年眉頭擰成解不開的疙瘩,最後說道:「將元家丫頭交她家人領回去,敏吾,送去祠堂。」
「祖父,趙家是火坑,不能叫晚秋回去。」淩敏吾立時護在元晚秋面前。
「敏吾!」淩尤堅怒道。
「父親,晚秋絕不能走!」淩敏吾雙目灼灼地說。
「誰要走?」斜地裡冒出一聲。
淩詠年一怔,回頭見是紆國公來了,立時迎了上去。
淩雅崢望見秦舒、莫三、秦雲跟了過來,也忙迎上去。
「怎麼了?」秦舒在淩雅崢耳邊輕聲問。
「棒打鴛鴦呢。」淩雅崢簡略地說。
秦雲好奇地睜大眼睛。
莫三饒有興致地瞧著。
只見紆國公拿著一枚木鐲走到元晚秋面前,問她:「這鐲子可是你的?」
元晚秋含淚點了點頭,「這是祖父留下的唯一遺物,祖父說,那日見的少年郎絕非池中物,留下萬貫家財,也不及留下這木鐲惠及子孫。」
「不想元老這樣信我!你這孩子,怎早不拿出來?」紆國公一歎,伸手攙扶元晚秋起來。
淩詠年眼皮子跳著,心知這是一樁宣揚紆國公知恩圖報名聲的好事,就給淩尤堅遞了眼色。
淩尤堅忙走到廊下,將哭得幾乎昏厥的淩錢氏攙扶回屋子裡。
「一別多年,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恩公後人。」紆國公歎道。
淩詠年立時勸說道:「國公爺,這是一樁好事,怎地哭起來了?」
「你說得是。」紆國公擦了眼淚,又望向虎頭虎腦的元澄天,問元晚秋,「這是你弟弟?」
元晚秋緊挨著淩敏吾站著,微微地點了點頭。
紆國公瞧出元晚秋、淩敏吾間脈脈的情愫,了然地一笑,對淩詠年說:「侯爺看在我面上,寬宥了這對小兒女吧。」
淩詠年訕訕地笑著,催促淩敏吾說:「還不洗乾淨了,出來見過國公爺?」
「是。」淩敏吾應著,不放心地看向元晚秋。
梨夢立時善解人意地攙扶住元晚秋,領著她去丹心院裡梳洗。
「請。」
「請。」
淩詠年、秦勉二人推讓著向前去。
秦舒、秦雲緊跟上去。
莫三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望見淩雅崢過來,嬉笑道:「國公爺這回要做月老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是一樁美事,就不知,算計來的情意,算不算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