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倉促成婚
世人眼中的明君聖主,就那麼不明不白得死了……
果然誰身上都沒什麼紫氣護身……
莫三兩隻手緊緊地握成拳頭,瞧見影子下,關紹站住腳跟馬塞鴻閒話幾句就依然向前走。
「三兒?」馬塞鴻走到莫三面前,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地一拍。
「前面怎麼樣了?」莫三咽了口唾沫。
馬塞鴻皺著眉頭,輕輕地搖了搖頭,「只怕,雁州府的人心,要散了。」「馬大哥!」莫三叫了一聲,聲音又低了下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馬塞鴻蹙眉說道:「宴席上,大公子不便給眾人敬酒,國公爺就令二公子給眾人斟酒……」
「除了國公爺,可有其他人中毒?」
馬塞鴻搖了搖頭,「就只國公爺一個。」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說:「二公子的酒壺,是從大公子那拿來的,但國公爺倒地後,大公子的哀痛不遜於旁人,不像是大公子下的手。」
「……大公子也未必知道,自己遞給二公子的酒水裡有毒,畢竟,昨兒個因某人,他才立了大功,正是信賴那人的時候。」
「你是說,關紹?」馬塞鴻一怔。
莫三鄭重地將手擺在馬塞鴻的肩膀上,雙目灼灼地望著馬塞鴻,「國公爺的死,有一大半是我的錯……但如今這錯已經開了頭,就只能繼續下去。」
「你這話,什麼意思?」馬塞鴻錯愕道。
莫三羞憤地低聲說道:「是我先前太自負了一些,還當能將關紹玩弄於鼓掌之上……他其實,並不是關紹,而是當朝太子齊南津。」知曉前世的事,是福也是禍,一則叫他自信了許多,二則也叫他不覺間自視過高。
短短兩句話,就將馬塞鴻震得傻住,舔了舔嘴唇上的幹皮,低聲問:「你為何幫他瞞住?」
莫三隻字不提淩雅崢,只悔恨地說道:「我一時少年意氣,琢磨著他既然冒充忠良之後混進咱們雁州府,就叫他一輩子做個忠良之後。不料,如今他反倒拿著這事,叫我也成了他的同謀,逼得我進退兩難,不能在此時將他的身份揭露出來。」
馬塞鴻望著光影中懊悔不已的莫三,喉嚨一動再動,才說:「你我交情不淺,就看在你們兄弟先前奮力幫我的份上,我也會幫你一把。如今你的錯就是我的錯,你要我怎麼把你的錯繼續下去?」
「關紹是一把沒有柄的斧頭,馬大哥敢不敢用他?論起對朝廷的熟悉來,他可比段龍局還要厲害一些。」
這話自然不差,只是要如何叫季吳的太子幫著他們打季吳?馬塞鴻稍稍思量,說道:「事已至此,你也別太自責。那些長輩們沒發現的事,偏你發現了,與其埋怨你瞞而不報,倒不如,說是他們昏聵無能。至於關紹,就將他交給段先生就是。就不信,他這小狐狸,鬥得過段先生那老狐狸。」
莫三連連點頭,遲疑著問:「馬大哥去見二公子?」
「二公子如今定然浮躁不安,還須得跟他說幾句話,叫他安心才是。」馬塞鴻說著,忽然見巷子裡一串紅燈似在水面浮游般慢慢過來,就忙與莫三一同挨著牆站著。
待那紅燈過來,就見一片紅光下,秦舒不施脂粉的臉蒼白中帶著倔強英氣地微微仰起,兩隻手用力地挽住身邊似乎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的秦夫人。
秦夫人已經換上了一身素裝,在沒來得及換成白燈籠的紅燈下,顯得端莊又肅穆。
「夫人。」馬塞鴻、莫三上前來請安。
「你們也想見雲兒吧?走,一起去見他。」秦夫人堅強地說著,一雙眼睛遲疑地盯著馬塞鴻,似乎在猶豫什麼事,等進了充作牢房的院子裡,聽人嚷嚷著「柳豁然自裁了」,略微詫異了一下,就漠不關心地進了關押著秦雲的屋子。
秦雲有些發胖的身子見了秦夫人,立時滾到秦夫人腳下跪著,仰著頭,哽咽道:「母親,父親怎麼了?」
秦夫人伸手摸了摸秦雲的腦袋,含淚道:「你父親已經去了……雲兒,我問你,你父親的酒水,都有誰動過?咱們家的東西,都是乾淨的,若不是進了內賊——」冷不丁地想起段龍局就是自家裡發現的,一則懊悔紆國公待人太寬仁,一則懷疑到自家家將身上。
秦雲跪著搖了搖頭,將臉藏在秦夫人裙子上,渾身打著顫,雖懷疑是秦征,卻不忍說給秦夫人聽。
秦夫人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秦雲的頭,只略微哽咽一下,就果決地說道:「舒兒,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我要你們倉促成婚,塞鴻,我要你以你女婿之身,操持國公爺的喪事。」
馬塞鴻、秦舒、秦雲,就連一旁的莫三都被秦夫人的話驚駭住。
「母親,父親剛剛咽氣,弟弟又背負著毒殺父親的罪名,女兒豈能……」
秦舒急著辯白,秦夫人冷笑道:「為娘雖是婦道人家,雖也樂意母儀天下,做了皇后、太后。但為娘豈是那等短見的婦人?與其叫旁人看笑話,瞧咱們家兄弟鬩牆、母子反目,倒不如退一步讓賢,贏得個心懷天下的名。」
馬塞鴻登時明白秦夫人的意思,忙推辭道:「多謝夫人厚愛,但塞鴻何德何能……況且,要洗脫二公子的罪名,也非難事。」
秦夫人搖了搖頭,「我跟國公爺做了多年夫妻,耳濡目染,卻也懂了不少……征兒殘疾,雖子嗣無礙,但一國之君,哪有一步走不得叫人抬上龍椅的?如今追隨他的人,與其說是忠心,倒不如說是投機取巧,畢竟此時征兒是不大挑剔部下的;雲兒的罪名,就算洗清了,他年幼,也難以服眾——就算過上三五年,他嶄露頭角又怎樣?眼下的雁州府,可等不得瞧見他文韜武略那一日,就散了。與其等著咱們孤兒寡母咬著牙落到個淒淒慘慘的下場,不如早早地另做打算。」
「母親——」秦雲仰起頭來,滿臉淚痕地說道:「母親……」
「雲兒,我且問你,你可甘心對塞鴻俯首稱臣?」秦夫人質問道。
秦雲怔了怔,重重地點頭。
「既然如此,你此時就發誓,一生效忠你姐夫,絕不因你父親生前威望,就生出嫉妒、不甘!」秦夫人沉聲道。
「母親。」秦舒心亂如麻,竟不知她母親在來時路上,就打定了將紆國公府人脈、權勢交給馬塞鴻的念頭。
「秦雲發誓,一生效忠姐夫馬塞鴻,若在人前人後提起姐夫搶我之位的話,就天打五雷轟!」秦雲只覺自己該說得更厲害一些,但此時此景,嘴裡的誓言,不由地就重複起了那些老話。
馬塞鴻忙攙扶起秦雲,皺眉說道:「夫人,鴻兒實在難以服眾。」
秦夫人冷笑道:「你岳父屍骨未寒,紆國公府的話,說出去還有些效用。」
「但……大哥那邊……」秦舒猶豫了,秦征生來就被栽培成太子,他肯像秦雲一般,對馬塞鴻俯首稱臣?顯然是不肯了。
「征兒那……」秦夫人眉頭一皺,旋即說道:「暫且瞞著她,待藉口征兒腿腳不便,由著塞鴻做孝子賢孫主持你父親喪禮那一日,再當眾說出。至於淩家、柳家、莫家幾家,我自會去聯絡。」
「可……」馬塞鴻吐出一個可字,被秦夫人決絕的眼神震懾住,就將其他的話都咽下去了。
莫三好奇地看著今日之前還一副母儀天下派頭的秦夫人,夫君不幸過世後就立時變成了個尋常的貴婦人,心裡不禁生出一股欽佩之情來,心道這等拿得起放得下的婦人,才真正是做皇后的不二之選。
「大公子來了。」門外侍衛說,話音落下,吱嘎吱嘎的輪椅聲響起,隨後,被關紹推著的秦征就無限哀痛、神色複雜地進來了。
「雲兒,你……」秦征臉上扭曲著,良久才說:「雲兒,你是被誰蠱惑了嗎?」
「大哥……」
秦征轉過臉去,忍下眼中淚痕,伸手握住秦夫人的手:「母親,淩侯爺、柳將軍、莫伯爺都等都等著聽母親如何安排父親的後事呢。當務之急,是要留住人心,是以,雲兒他……」
話說到這,就點到為止。
秦夫人登時明白秦征是不知真糊塗還是裝糊塗認定了秦雲下毒,眼眸微微轉動,瞅了一眼儼然成了秦家之主的秦征,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征兒,母親有一個留住人心的主意。」
「母親且說。」秦征謙虛地聆聽著。
秦夫人指著馬塞鴻說:「塞鴻能替雁州府招來簡將軍、樊尚書,可見其才華。我的意思,是在你父親出殯前,先叫舒兒嫁了塞鴻——有塞鴻幫扶,籠絡住淩家、柳家、莫家,咱們紆國公府的人心就散不了!」
秦征像秦勉一樣手指撐在下巴上,沉吟了良久,說道:「母親,父親才沒了,還沒查明究竟,舒兒就……只怕旁人會說閒話。」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留住人心要緊。」秦夫人說。
秦征覺得馬塞鴻在收服人心一面頗有手段,就點了點頭,又催促說:「前廳裡的老爺們都等著呢,母親快些隨著兒子去吧。」
秦夫人點著頭,不動聲色地叫秦舒、馬塞鴻攙扶著,就隨著秦征向外走。
莫三跟在後面,聽秦征虛心地說「母親,兒子只怕一時半會,難以全權接手父親的公事,還望母親日後多多勞心扶持」,就拿著眼睛去看關紹。
關紹兩隻手扶著秦征的輪椅,抿唇淺淺地笑了,等將秦征送入前廳,聽前廳中眾人商議起雁州府日後的前程,覷見莫三悄無聲息地走出來,就緊跟著出來。
「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那麼快……一個瘸子皇帝?真是笑話!」關紹低聲地笑著,「你說,就憑著秦夫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個瘸子兩個渾身奶臭的小兒,能支撐起紆國公府這麼大的家業?若是他們不起了賊心,不跟朝廷對著幹,如今還是京城裡夫妻舉案齊眉,子嗣兄友弟恭的國公府!」
對關紹的挑釁之言,莫三待要反駁兩句,又唯恐露陷,於是一臉羞惱不甘地轉身出來,背著手,踩著地上如霜的月光,心裡不由地又想起接連兩日他被關紹玩弄於股掌之上的事,一時間有些抑鬱不平,好似胸口被大石壓住,急著要找法子紓解一般。
不知何時出了紆國公府,見大街上的侍衛比往日多了幾倍,依稀聽見人說「全城戒嚴,宵禁的時辰往前推一個時辰」,就明白雁州府那短暫的「盛世安穩」已經沒了。
只覺這亂子也該歸咎到他技不如人上,滿心挫敗的莫三就牽著馬,一路走到致遠侯府門前,衣裳上不知何時沾滿了秋露,到了淩家門前,反倒不知拿了什麼藉口登門拜訪,畢竟這會子已經晚了。
淩家的角門吱嘎一聲開啟,宋止庵出門來,三兩步走到莫三身邊,「三少爺,國公府裡怎樣了?」
莫三一怔,這才明白淩詠年、淩尤堅、淩尤成等尚且沒從紆國公府回來,於是低聲道:「如今全憑著秦夫人勉力支持呢。」
宋止庵點了點頭,就對莫三說:「三少爺今次來是……」
「老夫人在嗎?」莫三問。
宋止庵說道:「老夫人還在國公府沒回來呢。」
莫三沉默了一下,宋止庵又說:「三少爺勞累一些,去各家跑一趟,將今晚上沒去國公府的世家子弟,都叫去國公府裡。」
「宋管家的意思是……」
宋止庵捋著鬍鬚,說道:「國公爺,就好似雁州府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沒了,興許會有人偷偷離開雁州府,若叫那些世家先離開了,下頭的百姓人心動搖,定也會隨著效仿。不如趁著國公爺過世的消息還沒傳揚開,先將各家的子弟,扣留在國公府中。」
莫三聽得連連點頭,見宋止庵已經叫了一隊二十個家丁來,就也不見外,帶著家丁就向那些雖有些體面但今晚上不夠格在紆國公府赴宴的人家去。
果然,秦勉過世的消息還沒傳揚開,諸家子弟見莫三來請,雖覺有些唐突,卻也怡然地應了,個個打扮得風光體面地就隨著莫三進了國公府。
國公府管家見了,知道莫三的意思,請示了秦夫人後,就將各家子弟「請」進廂房。
莫三忙活了一夜,待天微微亮了,才送那二十幾個家丁回淩家,見了宋止庵,就有些欲言又止。
宋止庵善解人意地說道:「莫少爺勞累奔波了一夜,不如暫且去花園麟台閣裡歇著?那麟台閣如今只住著錢少爺一個。」
莫三猜著宋止庵不叫他住淩韶吾書房反倒叫他去麟台閣必有深意,於是點頭應著,就隨著早起的德卿進了角門,穿過淩家悠長的巷子向淩家後花園去,站在巷子裡,恰遇上淩雅崢走來,兩隻腳登時釘在地上,看了淩雅崢一眼,雖知面對她時尤其不該軟弱,但懊喪後悔之下,卻不由地眼眶一熱。
淩雅崢站在莫三對面,情知定了親就該矜持著避嫌,但看他神色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對她傾訴要等她開解,就站住了腳步。
「小姐。」方氏提醒了一聲。
淩雅崢只得看了莫三一眼,就像對他的抑鬱感同身受般,也紅著眼眶,在身後奶娘的監護下,慢慢地向前走。
莫三隱忍地一點頭,又隨著德卿、孝卿走。
「那老婆子,叫少爺跟小姐說兩句話,又能怎麼樣?」德卿打抱不平地說。
孝卿跟著叫道:「就是,沒定親時還能說幾句話,定了親,說句話就成賊了?」
莫三低頭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只覺那一日淩古氏庇護下,他在過道裡跟淩雅崢獨處的片刻就如曇花一般,只能回味卻難再求。
「想不到那老婆子不得自己夫婿待見,卻也不是沒有手段。」莫三在心裡嘀咕著,只覺淩古氏只許他跟淩雅崢互表鍾情卻不許他們隨後彼此多看一眼多說一句,手段之殘忍,遠勝過棒打鴛鴦。況且經過了昨天的事,就連寫信也不成了,除非……
莫三醍醐灌頂般地站住腳,也不向麟台閣去,轉身就向回走,出了門,在清晨空曠的街上一路縱馬,奔回了家中,進了莫寧氏屋子,立時跪在莫寧氏的梳粧檯邊,仰著頭望著莫寧氏,低聲說道:「母親,兒子想儘快成親。」
莫寧氏拿著胭脂的手一抖,詫異地望著鄭重其事的莫三,笑道:「你大哥、二哥還沒有個著落,你急個什麼?」
莫三兩隻手抓住莫寧氏豐腴的手腕,低低地哀求道:「母親,兒子現如今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她說,偏見不得她的面。就連在巷子裡碰了面,都有奶娘催著她快走。」
「有什麼話,不能跟母親說?」莫寧氏笑了,望見莫紫馨進來,又說:「不能跟你二姐姐說?或者你大哥、二哥……」
「母親,這些話,只能說給她一個人聽。」莫三忍不住搖了搖莫寧氏的手臂,雖嘴裡的言語顯得有些太幼稚,但誰叫他是小兒子,天生就有撒嬌耍賴的資本。
莫寧氏唬了一跳,揮手令婢女退下,嚇得臉色發白地問:「難不成你們……」手揚起來,就往莫三臉上掌摑過去,「幾個月了?」
莫紫馨忙抱住莫寧氏的手臂,堆笑道:「母親,你信不過三兒,也該信得過崢兒才是。崢兒肯叫他碰一個手指頭?」
莫三先一頭霧水,須臾醒悟過來,低聲地偷笑道:「若是能那麼樣,兒子還來求母親叫我們早日成親做什麼?」
「……你們當真沒做什麼?」莫寧氏試探著,見莫三認真地搖了頭,就也信了,兩隻手托起莫三的臉頰,也看出莫三臉頰上多出來的一分晦澀不安,就說道:「我跟你祖父、祖母提一提,左右,你那兩個哥哥是不著急的。但淩家人,崢兒上頭還有大哥、三姐、六姐沒成家呢,只怕他們不許。」
莫紫馨撒開莫寧氏的手,對莫三笑道:「你有什麼話,只能跟她說,不能跟我們說?」
莫三笑道:「此時,若是見了她,我興許會趴在她膝蓋上痛定思痛地大哭一場;但對著母親、二姐,就還要咬著牙硬撐著做一個男子漢。」
「多大歲數了,說這話,也不嫌丟人!」莫寧氏啐了一聲,又疑惑地問:「你為何要痛定思痛,這事,跟紆國公可有關係?」
莫三搖了搖頭,為叫莫甯氏放寬心,又雲淡風輕地一笑,回想起巷子裡,只望見他一眼就陪著他落淚的淩雅崢,心道他真矯情,母親姐姐就在身邊,偏覺得寂寞了。
「三少爺,老太爺叫你過去。」
「知道了。」莫三硬撐著對莫寧氏撒了一個嬌,叫莫寧氏瞧見她的小兒子還是小兒子後,就邁著步子向前走,進了莫思賢院子,瞧見莫思賢的兄弟莫思安老爺子,並柳承恩、淩詠年都在,就請安之後,站在莫靜齋、莫雪齋身後。
柳承恩抱著臂膀,背靠著椅子,說道:「如今,不是藏頭露尾的時候了,各家裡藏了多少人,都交出來吧。俗話說,樹倒猢猻散,國公爺沒了,這正是雁州府人心蕩漾的時候;且柳豁然沒了,朝廷那定會趁機對雁州府發兵,誰再藏了私心,就是拉著大傢伙一起去送死!」說罷,從身上掏出一個摺子,往黃檀木打造的寬大書案上一丟。
莫三收到莫思賢的顏色,捧著那摺子,就打開給淩詠年、莫思安、莫思賢看。
不料柳承恩還藏了那麼多後路,淩詠年、莫思賢、莫思安紛紛驚愕地睜大眼睛。
良久,莫思賢說道:「誰不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但眼下的紆國公府……大公子殘疾、二公子背負著毒殺國公爺的罪名,難道,要將頂小的三公子推出來?」
「不然的話,你們兩家毛遂自薦,誰要當雁州府的頭?不管哪一個毛遂自薦了,我們柳家都對他忠心不二。」柳承恩微微蹙眉,不滿地瞅了一眼此時此景尚且猶豫不決的柳承恩、莫思賢。
莫三登時明白為何柳承恩一介武夫,為何前世能將外孫女送上太子妃之位。往日裡不顯,但要緊時刻,卻是柳承恩推著淩詠年、莫思賢拿主意。
淩詠年皺眉說:「你瞧瞧你這話說的,存心想叫咱們窩裡反不是?」
莫三連連點頭,不患寡而患不均,莫、淩、柳三家算得上是勢均力敵,哪一家出頭,都必定會招致其他兩家不滿。
「國不可一日無主,國公爺雖沒登基,但雁州府已然算是一國了。你們說,誰來做這個主?」柳承恩又逼問。
莫思安嬉笑道:「不如,你來?」
柳承恩捋著鬍子,笑道:「你這小老兒,說正經話呢。我們柳家兒郎打仗還行,就沒做皇帝的料!」
莫三躊躇著,心道這三位心裡想的是誰?
「三兒,研墨,咱們三家能做主的時候,趁早將人選出來吧,不然,朝廷的人打來了,還假惺惺地你推我我推你?」柳承恩擲地有聲地說。
莫三瞧著淩詠年、莫思賢不言語,知道他們答應了,就忙去研墨,瞧著硯臺裡的細膩濃墨,就輕聲地說道:「我方才,求母親叫我跟崢兒早日完婚。」
淩詠年一怔,笑道:「好個沒羞沒臊的,這等事,也有自己去催的?」
莫三笑道:「我也是唯恐拖延下去,不知哪一日才能辦了。」
莫思賢沉吟一番,卻對淩詠年說:「就叫他如願吧……誰知道,靜齋、雪齋的事,幾時去辦?」瞅了一眼莫靜齋、莫雪齋,「你們可肯叫你兄弟趕在你們前頭辦了終身大事?」
莫雪齋笑道:「祖父,我們不像三兒,七早八早地就惦記起成親的事。據我說,與其叫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女人管束著,倒不如眼前這麼自由。」
莫靜齋比莫雪齋消沉一些,他點著頭說:「早晚必有一戰,如今看來,只能是早,不能是晚了。既然如此,何必早早地娶妻,萬一家裡多了一個孀婦……」
莫思安握著拳頭連連咳嗽起來。
莫靜齋回過神來,連連對淩詠年賠不是道:「淩家祖父,我們三兄弟,三兒最小,無論如何,都該留在家裡,是以……」
「不必說了,待明年,我們家雅峨去了連家,不必等智吾了,就先辦了三兒跟雅崢的事。」淩詠年說著,接過莫三遞來的筆,在手心裡寫了一個字。
柳承恩也接了筆,行雲流水地寫下一個字;輪到莫思賢了,莫思賢猶豫了一下,就也寫出一個字來。
「都亮出來吧。」柳承恩說著,先將手伸了出來,手心裡,寫著的是一個「馬」字。
淩詠年亮出來,卻是一個「連」字。
淩詠年、柳承恩互相瞪了一眼,最後雙雙看向莫思賢。
莫思賢猶豫著,伸出手來,卻是一個「淩」字。
柳承恩不耐煩地一拍桌子,就著拍桌子的力道站起身來,「胡鬧什麼?還以為是太平時候,由著你們磨磨蹭蹭?」伸手指向淩詠年,啐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呢?以為連家成了你孫女婿,就胳膊肘向連家拐?也不想想,連家離著雁州府有多遠?也不想想,雁州府其他人家,跟連家有多少交情,有幾家肯捨命為連家打江山?」
幾句話,罵得淩詠年面紅耳赤,哼哧道:「若知道你挑中了馬家,我還寫連家做什麼?馬家很好,雖行事略顯得中庸了一些,但素來跟咱們三家一般親近,且咱們三家的話,哪一家馬家都要撿著要緊的聽,待將來……卻也不怕馬家翻臉不認人。」
莫思賢、莫思安跟著連連點頭。
「那就把家底都拿出來吧,怎麼著,馬家的聲勢,都要先打出來!」柳承恩說。
「……紆國公府那邊,秦夫人可會……」莫思賢又猶豫了。
柳承恩笑道:「若不是秦夫人主動提起馬家,我豈會逼著你們交出家底?」
「秦夫人?」淩詠年、莫思賢、莫思安驚詫了一下,良久,淩詠年心歎:「還當她是個短見的,寧死都要叫自家兒子做了雁州府少當家,沒想到……」猶豫著,心知柳詠年對他的「家底」並非一無所知,就提筆將家底多少寫了出來。
「原來,湖州那一帶就連國公爺也招不來的義士,是你的人?」莫思賢錯愕了一下。
淩詠年老臉微微泛紅,就將筆遞給莫思賢。
莫思賢躊躇著,一咬牙,就也將他狡兔三窟藏下的勢力寫給淩詠年、柳承恩看。
「你大女婿、二女婿沒死?」淩詠年、柳承恩震驚了一下。
莫三也驚訝得瞠目結舌,喃喃道:「這就是,祖父為何對兩位姑姑的惡行視而不見的緣由?」
莫思賢尷尬地咳嗽道:「為了我的一己之私,叫你兩個姑姑‘守寡’,確實是我這做父親太心狠了。」
莫靜齋、莫謙齋互視一眼,哭笑不得地說道:「祖父一直不提我們的親事,難道,是表妹們……」
「都在外頭呢。」莫思賢臉色不甘心地漲紅,咳嗽一聲說:「你們三兄弟明白就好,不要說給你姑姑們聽,免得露出破綻。」
柳承恩搖了搖頭,將碗蓋刺啦刺啦地擦過茶碗,嘲諷地笑道:「國公爺都沒了,還怕露出什麼破綻?就像我說的,覆巢之下沒有完卵,這會子為了雁州府,都將私心收一收吧。」
莫思賢不由地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珠。
莫三越發地佩服起柳承恩來,能制服淩詠年、莫思賢的,也就柳承恩了。
「大公子來了。」
一聲之後,柳承恩、淩詠年、莫思賢站起身來,就著筆洗中的水,草草地洗了手。
莫靜齋忙將三家寫下的字揣在懷中。
「侯爺、將軍也在?」披麻戴孝著的秦征被關紹推著進來,瞧見淩詠年、柳承恩在,故作詫異地說出一句,就慚愧地說:「本該給四位起身見禮,但我這腿腳……」
「大公子不必介懷這些微末之事。」柳承恩說。
秦征點了點頭,手扶在把手上,垂淚道:「家父不幸遭此劫數,征兒年少無知,不知如何料理雁州府大小事務……」說著話,兩隻眼睛就向淩詠年、柳承恩、莫思賢望去,似乎在等著他們表忠心。
柳承恩皺著眉頭,見淩詠年、莫思賢都等著他第一個開口,就有些粗魯地問:「大公子是打算扶持三公子,還是養在夫人那的孫少爺?」
秦征一呆,卻也欣喜柳承恩這般開門見山,「儒兒年紀尚小,據我說,三弟資質不凡,假以他日,必成大器。」
關紹立時說道:「公子,雖三公子很好,但自古就有子承父業一說,公子繼承國公爺未盡之業,再叫儒少爺繼承公子大業,這才合乎天地人倫的大道理。」
莫三忍不住偷偷地一笑,心道好一個善辯的關紹,柳承恩口中秦征不過是扶持兒子或兄弟,到了關紹口中,就是明明白白叫秦征繼承的了。
柳承恩眉頭一皺,莫思賢沉吟起來,淩詠年心思轉著,心知眼前暫且不能叫秦征明白他們的心思,蹙眉問:「公子,你姑父是如何說的?」問著話,心裡就已然決定了暫且不告訴淩尤成、淩尤堅。
秦征心裡一喜,先仰著頭,隨後見柳承恩、莫思賢等雖不對他行禮,卻也站遠了一些,免得他仰頭看部下尷尬,「姑父還有岳父,正幫著安撫華國府公子、勸說白家、打發朝廷的使者出雁州府。」
「……夫人如何說?」柳承恩又問。
秦征說道:「母親令我事事請教三位長輩。」
「既然如此,就聽夫人的吧。」莫思賢說。
秦征謙虛地說:「日後就全仰仗幾位幫扶了。」
「公子客氣了。」莫思安堆笑說。
關紹略有些得意地瞥向莫三,特特瞅了柳承恩、莫思賢一眼,兩隻手緊緊地抓在輪椅上,推敲著這兩個老東西會如何處置他——不管怎樣處置,這雁州府都被他鬧得天翻地覆了。
柳承恩打了個哈欠,說道:「大傢伙昨晚上都一夜沒睡,如今都回去睡吧。不養足了精神,怎麼收拾了爛攤子?」
「老將軍說得是。」秦征說著,告辭之後,就叫關紹推著出去。
莫靜齋一直將秦征送出大門,待他上了馬車,才轉身低聲地問淩詠年等人:「大公子可起了疑心?」
莫三笑道:「不會,他們興許會以為咱們三家有誰要起頭‘造反’,亦或者偏向二公子、三公子,卻不知咱們真正的打算——因為那兩個人,都不是能想到秦夫人會讓權的人。」
「也罷,」柳承恩歎了一聲,對淩詠年說:「走吧,各回各家。」
莫三忙送了柳詠年幾步,待見莫思賢等各自回房歇著,就兀自回了妙蟾居,將寫著前世今生的紙張拿出來,揉著額頭,心笑當初被翻出段龍局書的時候,莫思賢還叫他老實本分,誰知竟也是一個心口不一的……誰猜不出,莫思賢叫兩個女婿藏在外頭,安的是什麼心。伸手將那紙張撕成一片片撒在地上,暗暗告誡自己日後不可自視甚高,就睡下了。等到第二日,就去國公府幫著料理秦舒出嫁一事。
九日後,秋日的驕陽下,在雁州府上下猜疑聲中,莫三隨著莫靜齋、莫謙齋跟在馬塞鴻身後,進了紆國公府。
因紆國公屍骨未寒,馬塞鴻就有意掠過了那些會勾起熱鬧、喧嘩的禮數,帶著人匆匆地催妝後,就站在門邊,等著秦舒出來。
莫三緊跟著馬塞鴻,聽著屋子裡依稀傳來的啜泣聲,思忖著秦舒的嫁衣會是什麼顏色,思量著,瞧見喜娘領著秦舒出來時,簾子撩起,門檻內站著個淡妝素裹的人,登時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莫靜齋忙用手肘捅了莫三一下。
莫三瞅著一臉愁容的秦夫人,忙收斂了笑容,心道「若得俏,須戴三分孝」這話果然不錯,先前見她多數是藍衣紅裙亦或者綠衣紅裙,雖也俏麗過人,但哪裡比得上這一身素淨衣裳顯得人清麗脫俗。
「嫁娶之夕,男女無別。」
忽地聽見身邊這一聲,莫三登時來了興致,拉著莫二,低聲道:「二哥決心趁著去馬家鬧洞房,親近哪一位閨秀?竟然連男女無別的話,都說出來了。」
莫二下巴向簾子一點,「你沒瞧見?方才站在簾子後的。」頭微微側著,似乎要以眼神撩起那已經放下的簾子再多看一眼。
「那後頭除了二姐,還有誰?難不成,二哥看上大小姐的陪嫁丫鬟了?」莫三調笑道。
「小姐與丫鬟的差別,不在衣裳,在氣度,看她從容雅靜,定不是丫鬟。」莫二依舊探著頭,待聽莫靜齋一聲咳嗽,覺得此舉不雅,才風度翩翩地挺拔站著。
莫靜齋望著摟在一起哭成一團的秦夫人、秦舒,低聲道:「你不是怕被人管束住嗎?」
「若是被那樣美而慧的女子管束住,卻也讓人甘之如飴。」莫二又說了一聲,雖知徒勞,眼睛卻止不住地向那簾子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