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小少年的專屬馬兒
馬棚處在王府中相對偏僻的位置,離外牆不遠,所在之地有意騰出一圍庭院,不建屋宅,僅種上綿綿青草,用以遛馬。
蘇如異初學馬術,這人並不打算帶他去京外習練,如此一間院子方巧適宜,也安全許多。
場地時刻空閒,然而蘇如異卻半天做不了決定,猶猶豫豫地在馬棚前走了幾趟,心中無比徘徊,不知道該選哪個好。
眼前的馬兒個個都十分漂亮,精神飽滿,實在難以取捨。再者,蘇如異心底裡其實很想要一匹高高大大的馬,就像追影那樣氣派,可這馬棚中的成年公馬除了追影再無其他,僅餘的另一匹公馬不過才出生兩月而已。
蘇如異有點感慨,覺得追影馬命真是好,能在這馬棚裡一家獨大,不愧是王爺的坐騎......
想著想著便走神了,心不在焉地撫摸著身前的一匹棗紅色馬兒,那馬兒也不排斥他,微微動一下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喜歡這個?」身後之人問道。
「嗯?」蘇如異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在這匹馬前停留了許久。
平非卿沒瞧出他的小心思,倒覺得他選的這匹挺合自己心意——是一匹小母馬,身架勻稱,體格結實,卻又算不得高大,適合初學之人。最重要的是,此馬幾乎算得上是整個棚中性情最為溫馴的一匹,定然不會傷著了他,因而又道:「就這個好不好?」
蘇如異仔仔細細地偏頭看一看,這馬兒稍嫌矮小,但毛色很是亮麗,尤其是那雙眼睛靈性十足,彷彿能聽懂人話一般,乖乖地望著他,似乎也在等著回答。
這麼一眼之下,驀然便心動了,把想要高大馬匹的念頭往後一拋,點頭道:「就要這個。」
平非卿滿意輕笑,囑人將馬匹牽引出棚,一番打整之後,為其套上馬具。
精緻的馬鞍鐙墊等物什一件件安置上去,蘇如異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微微張著嘴,有那麼點理解了俗語中的「人靠衣裝馬靠鞍」,眼前的馬兒還真是越發/漂亮了起來,不由得更加喜歡。
「它有名字嗎?」蘇如異抬頭問。
平非卿搖頭,帶著笑意哄道:「你的馬兒了,你可以為它命名。」
蘇如異開心極了,斂著雙眉格外認真地思考,卻又因為從來不曾擁有過馬匹而感到緊張,生怕取不出一個好名字來,不安地詢問這人:「應該取怎樣的名字呢?我怕我取不好。」
這人低頭親親他,言語間滿是縱容:「叫什麼都好,只要你喜歡,它是你的。」
是啊,這是他一個人的馬兒呢。
蘇如異放心了些,繼續思考起來。
想了好半天,堅定地抬起頭來,說道:「就叫它『跑得飛快』好不好?」
「......」
「不好聽嗎?」
平非卿忍著沒笑出來,滿目正經地頷首應道:「好聽。」差點忘了眼前這少年可是取名字的一把好手,能取出只四個字的名字,已經太不容易了。
「那就叫這個名字!」蘇如異咧嘴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模樣,徹底忘了先前的失落。
平非卿心安下來,算是達成了此來的目的。
飼馬的馬伕將馬具安置穩妥,向王爺稟報一聲,這人頷首,從他手中接過韁繩,將人遣退下去。
蘇如異走上前,紅著臉撫摸馬兒,認認真真又帶著點羞澀同它打招呼,小聲說道:「我以後就是你的主人了,你也有名字了,叫『跑得飛快』,我相信你一定能跑得很快很快,還能長得更高更大,一直健健康康的。」說完便緊張地看向平非卿,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
平非卿終究沒憋住笑意,沉沉笑了幾聲,忍不住抱他到懷裡,往那腮幫子上親親咬咬,滿意後才說道:「我教你上馬。」
話落拉著他行到馬兒左側,將韁繩繞過馬頭在頸部掛好,口中一邊交代道:「記得要在馬前身處上馬,否則容易被踢著。」
「跑得飛快不會踢我的。」蘇如異為自己溫順的馬兒辯解。
「那也要記住,」這人捏他一把,「假如是騎別的馬兒,就更要注意了,知道了嗎?」
蘇如異連連點頭。
「過來,」平非卿把韁繩遞到他手中,指點道,「將繩索與馬鬃一起握在左手,左腳踩鐙,右腳借力乘上去。」
蘇如異覺得好困難,抓著鬃毛的左手還有點不忍心,問道:「它會不會疼?」
平非卿低笑:「你這麼個小東西便墜疼它了,別的人怎麼上馬?」
「你是飛上去的......」
「那你要不要先學輕功?」
蘇如異忙搖頭:「我要先學騎馬。」
這人糾正著他的動作,一邊扶著一些,助他登上馬背。
「坐穩,右腳也踩牢。傻瓜,不要將整只腳給套進去了。」平非卿話裡掩不住笑聲,捉著腳踝替他調好位置。
蘇如異緊張了好半晌,幸而「跑得飛快」的確極為溫和,從頭到尾沒有隨意晃動過馬身,將他穩穩地馱在背上。他慢慢地放鬆下來,肩背打直後,視線開闊,能越過矮牆看到庭院外去,欣喜難抑道:「我會騎馬了!」
平非卿無言,這才到哪兒,恐怕連自己怎麼下來都不知道。
而此時的蘇如異才想不到下馬那回事,記起這人之前告訴自己,若要馬兒跑起來,用腳跟輕磕馬肚便好,於是動一動腳,也捨不得用什麼力氣,往那肚皮上碰一下,嘴裡興高采烈地呼一聲「駕」。
「跑得飛快」起初沒怎麼領悟到他的意思,待到他急了,晃了幾下韁繩,才抬起蹄子,「啪嗒啪嗒」地往前走了幾步。
這麼幾步可把蘇如異高興壞了,一時得意忘形,竟側著身子拿手掌輕輕拍了拍馬屁股,原本只是在緩慢行走的馬兒提步慢跑起來,晃得他身子往後一仰,差點摔下來。
還沒回過神來便被那人攬到懷裡,踩輕功落到地上,馬兒背上沒了重量,獨自跑了幾步便也停了下來。
「打算快一些的時候,身子要向前傾,記住了?」平非卿無奈,見這少年點頭,又補充一句道,「慢慢學,不要心急。」
蘇如異又點點頭。
表面上很是聽話,心裡卻絲毫未被嚇到,整一上午都興致勃勃,學得不亦樂乎。
待到下馬時倒也有些成就,雖還不得奔跑起來,但至少學會了如何上馬下馬,還能騎在馬背上緩緩地繞著庭院走上幾圈。
「我會騎馬了嗎?」
午飯桌上,蘇如異問了好幾次,平非卿不厭其煩,一遍遍地點頭,每每也不忘交代:「我不在的時候,不許一個人去騎馬。」
「好。」蘇如異乖乖答應,對他笑道,「我下午去憐君閣。」
「嗯。」平非卿頷首,順手拈走他嘴角飯粒。
如此玩了一遭,又想起要去憐君閣了,眼看他恢復成之前那般開心的樣子,這人自是說不出的滿意。
一切重歸寧和,除蘇如異之外,平非靈更是一早便忘了那日清晨的痛苦,隨時皆是了無煩憂的模樣,平非卿暫斂神思,重又將精力安於書房之中。
王府之中,卻還有一人惶惶不可終日。
一轉眼,便到了七月初七。
這一日自清晨醒來,蘇如異便極為亢奮,臉頰上掛著兩團粉嘟嘟的紅暈,雙眸一閃一閃,始終都是歡歡喜喜的模樣。
雖依舊懂事,不去書房裡打擾那人,卻也一直靜不下來,憐君閣不去,藥房不去,整日地在華月庭裡蹦躂,嘴裡還哼哼著調子,仔細一聽,不知道是把什麼歌謠給改了,唱詞全給換作了「小煙花」。
平非卿聽著那隱約傳來的曲子,實在好笑不已,也沒那心思再呆在書房了,擱下手中紫毫筆,推門行到院中,把那個讓人不得清淨的娃娃捉來打一下屁股。
蘇如異挨了打,反而笑得更開心了,摟著他的腰在胸前埋頭蹭,罷了又抬起頭來,往他唇上親一下。
這人輕輕歎一口氣,捧著他的臉狠狠地吻上一會兒。
「你這鬧騰累了,晚上哪有精力看小煙花?」
蘇如異舔一舔被吻得微微紅腫的嘴唇,笑得雙眼彎作月牙,道:「我可有精神了。」平非卿無奈,著實拿他沒辦法。
其實蘇如異也不是真就傻到沒救,如此隱約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吵到這人了,因而主動開口道:「我去找郡主玩,不吵你了。」
平非卿本都已打算空出今日來,哪知他突然便如此乖巧,挑一挑眉道:「不要我陪你玩?」
「你最近都好忙,我不該吵你的。」蘇如異眨眨眼,誠懇道,「況且你前天已經好好陪過我了,帶我去學騎馬。」
平非卿低笑,捏著他臉頰上的軟肉,絲毫捨不得用力,愛不釋手地揉一揉。
「你這麼乖,讓我怎麼捨得不陪你?」
蘇如異臉紅,從他手中掙開,轉身跑出庭院去找平非靈。
正遇著卉菱進華月庭來,他停下腳步笑著招呼一聲「卉菱姐姐」,隨即便徹底跑開了。
卉菱轉眸看他行遠,回過頭來,見平非卿正等她,遙遙一福身,行上前去。
「王爺,新安置到蘭夫人身邊的侍女是新進王府的丫頭,蘭夫人以為她尚無所依,果然迫不及待地收買她。」說著,呈上手中的小紙包,「侍女假意歸順,從她手中得到了這個東西。」
「這是什麼?」平非卿問,並未伸手去接。
卉菱答道:「毒,具體是什麼尚且不知。」
「膽子大了,」這人週身氣息霎時寒冽起來,心頭竄上怒火,又問道,「想要害郡主?」
卉菱微微一頓,有些為難地低聲回道:「並非......」
「嗯?」
「是......蘇先生。」
空氣彷彿凝滯片刻,少頃,這人伸手將那紙包拿到手中。
心道也是,區區一個新來的侍女,自然還沒那個膽量敢殺害郡主,蘭婉也當會考慮到這一點;再者,上一次請人來府中演戲,平非靈依舊未能清醒過來,可見這癡症實在難以恢復,反倒能令蘭婉安心,此時此刻,殺了郡主的醫師蘇如異,才是最為穩妥的方法。
「本王想留她多活幾日,她卻迫不及待尋死,」平非卿面上浮出些冷笑,吩咐道,「卉菱,替本王吩咐府中侍衛,將蘭婉囚於房中看守起來,半步不得出。封鎖消息,任何人不得道一個字。」
「是。」
畢竟是蘇如異與平非靈盼了許久的乞巧節,平非卿不想在今日見血,容她多活最後一天,翌日清晨,萬事都該了結了。
他心中怒極,卻是沒有想到,蘭婉終究還是沒有等到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