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王爺那個不太行?
這一座廢園其實曾經是一座寢院,園中也是有著住宅房屋的,然而如今也一同廢棄,長年無人居住。
平非卿話裡提到的那一口枯井並不在屋宅前院,而是在其背後,四周沒有涼亭假山相伴,除了草木樹叢,就只有這一方井孑然孤立於此,顯得突兀又淒涼。
蘇如異被平非卿帶著繞過半圈屋子,遠遠便望見了井口,其旁的雜草叢裡還丟著幾塊破碎的石板,上頭長了些青苔。他歪著腦袋看一看,覺得這些碎石板拼起來方巧就有井口那麼大,興許就是當初被蓋在井上的那塊,而它之所以碎了......
蘇如異悄悄瞥一眼身邊之人,相信一定是他盛怒之下砸碎了的。
「如何?」平非卿忽然開口。
蘇如異正小心翼翼地趴在井邊,一點一點地探頭往裡頭看,猝然被他這聲音嚇得身子一顫,急忙退回身來,緊張道:「什麼如何了?」
平非卿低笑一聲,道:「本王是指,你來這處看了,有何想法?」
蘇如異問:「王爺,我在想......這口井為何枯了?」
「源頭斷了,後來也沒再用,便一直枯著了。」
「那能不能再引入活水來?」
平非卿不知他為何如此問,略一沉吟,點頭回道:「有些麻煩,卻不是不能。你想要如何?」
不遠處的樹上忽然撲騰著飛走一隻鳥,蘇如異驚得霎時站直身子,又一把扯住了觸手可及的衣擺。
「我我我......」
「什麼?」平非卿愉快彎眸。
蘇如異望著飛走的鳥兒,鬆了一口氣,手上的力道淺了些,卻依舊不敢放開,回道:「我心中有想法,就是不知道王爺捨不捨得。」
「此話如何說?」
蘇如異道:「這園子瞧著很荒,但房屋庭院樣樣規整,只是閒置得久了,少了些人息......不如好生打理一番,令那些膽大的、喜歡此處的人進來住著......」
「然後呢?」
「然後......活了那口井,讓郡主重新來到這個地方,看看不一樣的這裡。」
平非卿眸光暗沉。
「你知不知道,靈兒即便是靠近這廢園,都會嚇得發抖。」
「所以我才說......不知王爺捨不捨得......」
「你要本王去揭她的傷疤?」
眼前人已帶了幾分怒氣,蘇如異聽得出來,卻不願放棄,堅持道:「王爺狠不下心,郡主便會永遠迴避此事,心結解不開,永遠也不會好起來......也...沒有任何可能再知曉當年的真相......」
平非卿不再答話。
蘇如異心下其實萬分緊張,雖身為醫師十分堅持己見,可又清楚此人的身份,無法強求他的妥協,只好緊張地抬起眼看著他,直面他不悅的眸色。
不知僵持了多久,才見他神色稍霽,緩緩頷首道:「依你所言。」
蘇如異驚喜地睜大眼,禁不住笑道:「如此太好了,佐以藥物,一定能醫好郡主!」
「你這要求本王准了,不要讓本王失望。」
「是。」蘇如異點點頭,手指還捏著他的袖擺,愉快地環顧四周,道,「將此處好好打整一新,添些人氣便好。」
平非卿望著他面上笑容,心間郁氣逐漸消散而去,又一度戲弄道:「那你便搬過來住吧。」
話落果然便見那可愛的面孔疾變了臉色,驚恐之後的神情立刻變得萬分無辜,央求道:「王爺......我膽子小......我也不喜歡這裡......」
「那才該來練練膽。」
黃昏徹底落幕,天際的霞紅色光暈褪盡,四處光線立即又暗了幾分。
「王爺......我不......」蘇如異怕得不行,餘光偷瞟著四野,想像著在此處過夜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可憐地向他求饒,心中更是忍不住想要拋棄醫德,後悔提出這麼個主意。
然而平非卿卻作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好整以暇地望著那雙眼,直到那雙眼裡的神情越發委屈失望,最後又急又怕的,竟然啪嗒嗒地掉下眼淚來。
「......」
「王爺我不醫了......你殺了我吧......讓我死得痛快一點......」蘇如異牽起他的袖擺擦擦眼淚,生無可戀,「如果是要砍頭,能不能把刀磨快點......讓我一下就能死了,不會疼......我不醫了......」
平非卿失笑:「你威脅本王?」
「我沒有......」蘇如異特別難過,「我就是真不想活了......我住過來一定被嚇死,我就想死得快一點......」
平非卿大笑。
「王爺......」蘇如異掉眼淚。
平非卿問:「這時辰了,餓了嗎?」
蘇如異眨眨眼,又眨巴下兩行淚來,衝他點點頭。
「去吃飯。」
「我吃不下......」蘇如異傷心地癟著嘴。
「本王不讓你搬過來了。」
蘇如異眼睛一亮,猛抬頭:「王爺晚上吃什麼?」
「肉。」平非卿彎唇,任他攥著袖擺,帶他離開這廢園。
晚膳高高興興地用到一半,蘇如異才回過神來,驀然意識到,他在這王府中與平王同桌而食,似乎是件十分逾矩的事情。
若不是一名侍女有事來報,他甚至還想不到這點。
那侍女在房門外遙遙行禮道:「王爺,蘭夫人讓奴婢來傳話,說是這幾日天燥,恐易上火,特地用綠豆燉了些甜湯給您作宵夜食用,不知您今夜是否有空前去。」
「本王乏了,讓她自己喝吧。」
「是......」侍女未得他應肯,神色失望地施禮退下。
蘇如異正滿足地啃著一隻雞翅,偏頭望望黯然離去的侍女,疑惑問道:「王爺,蘭夫人是誰?」
「本王的侍妾。」
蘇如異驚訝地嚥下一口肉,道:「那王爺為什麼不去?」
平非卿輕笑:「本王為何要去?」
蘇如異無言以對,想了一想又問道:「王爺和自己的夫人,都不一起吃飯的嗎?」
「不過是個侍妾,為何要與本王一起吃飯?」
蘇如異一噎,聽著這話耳朵發燙,看看他,又想想自己,突然覺得這話聽著就像是「不過一介草民,為何要與本王一起吃飯」似的,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可再看一眼桌上豐盛的菜餚,蘇如異便果斷決定不提這規矩也罷,畢竟美食當前,體統與臉皮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於是假裝不懂,繼續吃肉,隨口回道:「可我師父師娘便是同桌吃飯,夫妻之間本就該一起吃飯。」
「夫妻?」平非卿覺得有趣,停了筷子回他這話,見他一邊認真說著,一邊還分毫不懈怠地啃著翅膀,低笑道,「她不過是本王的侍妾,不是王妃,唯有正妃才是本王之妻。」
「好複雜的規矩,」蘇如異感歎,又好奇問道,「那王爺的王妃呢?」
「本王沒有王妃,只有蘭夫人一位侍妾。」
他聽得不服氣,小小聲地嘟嘴反駁:「只有一個,那就是妻嘛......」
「你不滿?」
「不敢不敢!」蘇如異睜圓了眼,急忙搖頭,「我就是好奇......」
「有何值得好奇的?」
眼見著這人並未生氣,隱隱還帶著點笑意,蘇如異便安下心來,彎眸笑一笑回道:「我從小被奶奶養大,除了師父師娘,沒見過別的夫妻相處,就覺得夫妻之間就該同吃同睡。王爺不跟你的侍妾一起吃飯,也不肯過去陪她,我才好奇。」
「那你猜本王為何不去?」眼前人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蘇如異瞧著他的神色直覺有詐,卻還是忍不住順著這話問回去:「為什麼?」
平非卿鳳眼盈笑,施施然回道:「因為本王那個不行。」
「咳噗——」蘇如異差點把雞骨頭塞進喉嚨裡去。
房中的丫頭垂著腦袋靜默無聲,只當沒聽見。
平非卿看他嗆得眼淚都要出來,笑盈盈地執起了竹筷......
蘇如異不記得當日那頓飯是如何收得場,只隱約知道自己從那句話後便臉漲得通紅,埋頭默默地扒飯吃。胸膛裡的心子也跳得極快,滿腦都是惶恐不安,不曉得聽到了這樣的私密之事,這平王可還願意放過他。
興許等他醫好了平非靈,便會被滅口了......
他就知道,伴君如伴虎!
蘇如異神色淒哀地搗著藥。
房門被人輕叩,隨即「吱呀」一聲響,一雙穿著粉紅繡鞋的秀氣蓮足邁過門檻,盈盈施禮。
蘇如異偏著腦袋望過去,認得來人是貼身伺候他的侍女,是平非卿特地安置在這庭院中的,細心又勤快,格外好相處,於是停下動作問道:「棉蘿姐姐,有事嗎?」
「先生,」棉蘿溫婉笑著,瞧他面上有幾塊污垢,大概是摸多了藥材,又把粉末兒擦到了臉上去,走近桌旁掏出手帕替他稍微拭一拭,回道,「王爺下令辟了一間屋子給您,今日打整好了,奴婢領您去看看。」
「屋子?」蘇如異雙眼圓瞪,手中藥杵「匡當當」地跌落臼裡,驚恐道,「他他他......要把我搬到那個廢園子去嗎?我不去!我不去!他言而無信......」
棉蘿微愣,不知他為何會說這話,卻聽著「廢園」兩字猜他是誤會了什麼,解釋道:「先生不需要搬去哪兒,這兒就是先生的寢院,王爺只是辟了一間屋子,給您作藥房用。便就在隔院,與此處相通,過一道小拱門便到了。」
蘇如異把這話消化半晌,誇張地鬆了一口氣。
「藥房啊......嚇我一跳,」他心思鬆懈下來咧嘴一笑道,「王爺想得挺周到啊,我正愁這桌子窄了,瓶瓶罐罐的快堆不下了。」
棉蘿淺淺一笑,蘇如異比她年幼上幾歲,雖是主子,卻又更像是弟弟一般天真惹憐,讓她發自心底願意體貼照顧,因而言語間除了尊敬,時常還多出幾分安撫,道:「先生還不夠瞭解王爺,王爺素來不失威嚴,但骨子裡卻是心軟良善之人,考慮起事來也都是非常細緻的。」
蘇如異眨眨眼。
「棉蘿姐姐,你應當很熟悉王爺吧?」
棉蘿微作猶豫後點了點頭,道:「自是不如王爺身邊的幾位姐姐,但還算熟知其好惡。」
「那......」蘇如異壓低了聲音神秘問道,「那你知不知道,王爺多久去一回蘭夫人那裡?」
「這......」棉蘿十足意外他的問話,想了想還是誠實答道,「一旬半月的才會去坐上那麼一小會兒,有時候一兩月也不曾去過,蘭夫人進這平王府也有個六七年了,但王爺前去留宿的次數屈指可數。」
蘇如異深深一聲喟歎。
——看來平非卿沒說謊話捉弄他啊,他應該是真的那個不行......
也難怪這人二十好幾了都不曾納妃,就連侍妾也僅有一人。身為王爺,要權有權,要財有財,想要多少美人不是一揮手的事——可怎麼就偏偏不行呢?
蘇如異十分同情,決定幫幫他。
不論如何,平非卿在他身無分文的時候對他有過一飯之恩,之後不管目的為何,也算是收留了他,才讓他擁有了眼下衣食無缺的生活,作為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對於平非卿的疾病,他真的不能無動於衷。
又不是什麼要命的頑疾,正巧眼下有了藥房,只待他妙手回春,一定能讓平王重振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