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你還能給本王多少驚喜
蘇如異終於學會了爬樹。
郡主金枝玉葉,素來被平王嬌慣得有恃無恐,王府中的每一棵樹都如同她的手下俘虜,任她飛來踏去。
平非卿若在府中,尚能將她哄下來;若他不在,整個平王府上上下下便沒人能勸得動她了。
——更何況是端著又臭又苦的藥汁,逼她服用的蘇如異。
「郡主,喝了這碗『開竅醒腦誰喝誰聰明』吧。」樹下人仰著頭苦口婆心地勸。
樹上姑娘從枝葉間探出頭來:「你才喝!你才聰明!」
「我本來就聰明......」蘇如異捧著藥碗嘟嘴。
平非靈怒挑釁:「你有本事上來呀!」
蘇如異怒不服,把藥碗遞給身後的棉蘿,憤然挽袖。
上去就上去,區區一個姑娘,還真欺負他不會輕功啊?
「先生慢些。」棉蘿淺蹙蛾眉,又將藥碗遞給身後侍女,有意上前扶著些許。
只是這少年氣勢雖大,手腳卻實在是笨了點,抱著粗壯樹幹徘徊半天也不知如何攀爬,幾乎漲紅了整片臉頰。
平非靈趴在枝上得意地望著他,言語間都是驕傲意味:「不是誰都可以做鳥的,你又不會飛。」
蘇如異艱苦地蹭著樹幹往上爬,聽著這話抬眼看看她,留心問上一句:「郡主為什麼想要做一隻鳥兒?」
「我本來就是啊,」平非靈擰著眉頭奇怪地回望到他面上,說道,「我能飛去任何地方,誰也擋不住我。」
蘇如異忽然想到了廢園中那一方長滿青苔的破碎石板,似乎明白了什麼,張了張口不再說話。
眼瞧著好不容易快要爬上樹去,平非靈好心好意地伸手拉他一把,罷了萬般輕盈地在枝頭站起身來,笑著衝他眨眨眼,忽然踩著輕功飛到另一棵樹上去。
「......」
蘇如異非常得傷心,畢竟他被一個患有癡症的少女給耍弄了。
「先生......」棉蘿在樹下擔憂地喚一聲。
蘇如異抱著樹枝一動不動,聲音弱弱地傳下來:「棉蘿姐姐......我不敢下來了......」
棉蘿這便真的急了起來,纖纖十指將裙擺捉起半寸,欲要跑去喚人幫忙,一面安撫道:「先生可千萬別動,扶好些,切莫摔著,奴婢這就去找人來。」
「好......」
棉蘿轉身跑去,蘇如異緊抱著枝幹在樹上側首望她,見她臨到小苑拱門前忽得停住腳步,伏低身子不知是在對誰施禮。
「呼啦」一聲風響,原已跳到另一樹上的平非靈又飛了回來,抿著柔唇牽住蘇如異衣角。
「啊啊啊郡主你別嚇我——」蘇如異一時驚得大喊,身旁姑娘卻不言不語,只緊緊捏著他的衣裳,向苑口望去。
蘇如異忙將枝幹又抱牢了些,這才順著她的視線遙遙看去,瞧得棉蘿身前已出現一名清麗女子,染著艷紅蔻丹的手指輕輕扶著下顎,正似笑非笑地望過來。
女子繞過棉蘿緩步向這樹下走近,諸位侍女齊齊喚一聲「蘭夫人。」她行上前來,透過枝葉將平非靈羅裙邊角入眼,柔媚嗓音盈盈問候道:「郡主......郡主又在這苑裡玩耍,可要當心些才是。」
平非靈不作回答,凝眉輕輕咬了下唇,似是情緒不悅。
不遠處的棉蘿徘徊著看著此景,一時不知該守在苑中,還是先去尋人,躊躇半晌,也聽不清樹下女子都說了些什麼。正自著急,突然聽得熟悉人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聲音略顯低沉,又不失清潤,令棉蘿很是鬆了口氣,欣然禮道:「王爺。」
平非靈雙眸一亮,總算露出笑容,施著輕功從樹上離開,飛落到平非卿身側。這人微順眉,笑問道:「靈兒喝藥了嗎?」
平非靈不說話,甜甜笑著搖頭。
「為何不喝?」
平非靈依舊只是搖頭。
樹下捧著藥碗的侍女行上前道:「王爺,藥已涼了。」
「蘇如異呢?」
「先生在樹上。」
平非卿話語微頓,往那枝頭望去,驀地嗤笑出來。
蘇如異心酸極了,眼睜睜看這人帶著滿目興味走近,愈發停不住聲聲低笑,戲道:「膽子挺大,竟學會上樹了?」
「......」
幾步開外的女子掩唇輕笑,依上前叫一聲「王爺」,隨即作勢替他打理袖擺皺痕,藉故親近了些,一邊言語輕快道:「妾身早便聽說,前些日子府上請來了一位先生,說是醫術了得,卻不想年紀這樣輕,還是個模樣可愛的少年。」
「嗯。」平非卿不冷不熱地應一聲,繞過她又往前兩步,向蘇如異道,「還不下來?」
蘇如異苦兮兮地抱怨:「我不敢下去......」
「上去的時候怎麼就敢了?」
「我哪有想到會這樣高啊......」
平非卿好笑不已,罷了也不再捉弄,對他張開手道:「鬆手,跳下來。」
「我不敢.....」
「本王接著你。」
「我還是不敢......」
「本王不會失手。」
蘇如異猶豫,心頭想了想,總不能就這般一直呆在樹上了,這王府裡頭,他若連平王都不信,還能指望誰救他下來?
如此考慮過後,終於狠心鬆開手來,緊閉著雙眼跳下去,穩穩當當落入那人臂間。
平非卿放他到地上,捏著他的下顎瞧上兩眼,淺笑問道:「沒傷著哪裡?」
「沒有。」蘇如異搖頭答過,這人才收回手去。
蘭夫人暗自驚訝,除郡主之外,從未見平非卿這樣溫柔對誰過,而她即使身為平王府中唯一侍妾,也不曾有被如此體貼的時候,甚至明顯有所察覺,總覺得平非卿對她看似厚待,實則卻比對身邊的侍女僕從還要更為冷漠。
「重新熬一碗藥。」
蘇如異聽著這話搖搖頭,不滿地皺皺眉頭,回道:「不熬了。這些天哄郡主喝藥可辛苦了,若不是你餵著,恐怕半碗也餵下不去......倒不如換種方式讓她服藥。」
「哦?」平非卿問,「你打算用什麼方法?」
「做成藥丸子。」蘇如異開心地彎彎眸子,仰頭回道,「我做藥丸子可厲害了呢,郡主只要就著水服下,便不會嫌苦了。」
平非卿將他被枝葉撩亂的鬢髮挽至耳後,重新露出那乖巧臉頰,笑應道:「那便做成藥丸子。」
蘭夫人越發覺得不是滋味,莫名覺得平非卿對這少年的態度怪異了些,頗有幾分尷尬地站在原處。猶豫片刻出言討巧道:「不知王爺今日可有閒暇,若無他事,不妨去妾身那裡坐坐,由妾身下廚,為您做幾道拿手菜餚可好?」
這人聞言總算正眼回她目光,面色瞧來並不過分疏離,言辭卻依舊拒之千里:「本王還有事要忙,改日再過去。你也不必親自下廚,歇著便好,若缺了什麼,儘管派人添置。」
「妾身多謝王爺體恤,」蘭夫人福身施禮,垂首掩下眸中失意,眼瞧他要走,又恭順道,「妾身恭送王爺。」
平非卿微微頷首,帶蘇如異離開,行了幾步路過平非靈,向她伸出手去,小姑娘高高興興地撲上來,捉住那溫暖手掌,隨他走出園子。
「靈兒回房去歇息吧,今日不要再飛來飛去了。」
「哥哥去哪?」平非靈終於又開口說話。
「哥哥同蘇先生去藥房瞧瞧,靈兒不肯乖乖喝藥,只好改作藥丸子給你吃了。」
平非靈撅嘴不依:「藥丸子也不吃。」
「那做成糖子兒好不好?」
「甜的嗎?」
平非卿點頭:「甜的。」
「什麼!」蘇如異瞪眼。
「好。」平非靈已愉快地點了點頭,跟著侍女回寢院去。
蘇如異欲哭無淚地看著這說大話之人,控訴道:「怎麼做甜的啊!」
「你添些蜂糖不就好了?」
蘇如異要不是怕他,真想指著他鼻子說他蠢,無可奈何道:「做藥丸子本來就當調以蜂糖,那也還是苦的呀......」
「加多些。」
蘇如異放棄掙扎,委曲求全。
「那王爺讓廚房多送些蜜糖來......」
平非卿彎唇,不知為何十分暢快。
自上次踏入這藥房後,已有小半月不曾來過,沒想到看似迷糊的蘇如異已將此處打理得無比規整,原本空空的架子上排排擺滿了各式藥瓶,相應的位置還貼上了字條,分門別類。
平非卿頗有幾分意料之外道:「如此整齊,倒令本王意想不到。」
蘇如異瞇眸笑得驕傲,回道:「那當然了,師兄總是教我,藥材是十分重要的東西,絲毫亂來不得,所以藥房這樣的地方,一定要整潔有序。」
又是師兄。
平非卿暗自揚眉,想著從認識蘇如異那日起,便在他口中聽過好幾次這兩字,似乎他所說的這位「師兄」也是個學醫之人,難不成毒門裡頭,還有別的弟子棄毒從醫?
想著便問道:「你師兄是誰?」
「我師兄是個很好的人,」蘇如異越說越是驕傲,「他比師父還要疼我,從來都很照顧我。」
「他也不通毒理?」
「是呀,」蘇如異點頭,「師兄不願意學毒,只願師父教他醫術,不像我,實在學不會毒,才一起學醫。」
平非卿愈發興味盎然,先前並不曾聽蘇如異說起他從醫的緣由,沒想到竟是「學不會毒」,便又問道:「你既學不會,你師父為何會願意收你入門中?」
「因為通透毒理之人多多少少都必須會些醫理呀,否則如何製出解藥?師父見我對醫術頗有天分,便收了我,只是沒想到我僅僅只對醫術有天分罷了,每每試著製毒的時候,總會失敗。製出的東西,要麼毫無功效,要麼反而對人大有助益。」
「那豈不是靈丹妙藥了?」平非卿覺得有趣,隨手從藥架上取過一個瓷瓶,問道,「這些東西都是你親手做的吧?」
「是啊。」
「那你告訴本王,這瓶是什麼?」
蘇如異正拿棉布包著藥材碾碎,聞言抬眼望過去,認出那青花瓷瓶後,回道:「那是『從此不眼花夜裡也能看得清』,治眼疾的。」
「......」平非卿愣了愣,正經地向他確認道,「你方才說的是這東西的名字?」
「是啊。」蘇如異對他天真笑。
這人心底起了一絲猜測,將手中物放回架上,試著拿起另外一瓶。
「那這個呢?」
果然便聽那聲音活潑道:「那個可厲害了,能治心悸的毛病,叫『大聲吼我也不怕』。」
「......哈哈哈——」平非卿終於忍俊不禁,手掌扶著額頭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蘇如異起了些赧意,雖然不明白哪裡好笑,卻分明聽出了這人嘲諷的意思。
「誰教你取的名字?」
蘇如異小聲回答:「師兄說,只要是我喜歡的名字,能分得清效用就可以啊......」
平非卿強忍著笑意追問一句:「告訴本王,你給靈兒吃的那藥叫什麼?」
「『開竅醒腦誰喝誰聰明』。」
「哈哈哈——」平非卿徹底服氣了,「蘇如異,你還能給本王多少驚喜?哈哈哈......」
聲聲朗笑不絕於耳,蘇如異埋著腦袋只顧碾藥,白嫩嫩的大饅頭慢慢地紅成了桃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