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這夜孫少爺溫了酒,坐在石台邊上賞月。天昏以後,人間靜了許多,吆喝斷了,鳥聲消了,鐘鳴匿了,馬蹄藏了。
驟然想起好些天未曾入過溫柔鄉,一捫心,又是一歎。
石凳無背靠,孫少爺酒後發軟,索性躺到了地上去,時值中秋剛過,青磚地上衡涼,他側了身,以臂枕首,望著天上一彎弦月。
人至卅,心中往往水火交融,入水是龍,浴火是鳳。
魚與熊掌,總不可兼得。
孫少爺把眼一閉,渾渾噩噩,居然睡了過去。
孫武散步回來,看他家大少爺躺在地上,差點嚇斷了氣,忙去探他鼻息,定神一看不過是醉酒,便松了口氣,急急去喊在廚房忙活的酈寅初。
酈寅初眉一蹙,擦了擦手,“就那麼睡在地上了?真的?”
孫武急著要他將孫少爺搬回房裏,叫囂道,“我騙你做甚!!”
到西院一看,還真是躺在地上,山寨頭子便一彎腰將他撈了起來,往肩上一送,扛進他屋裏了。
孫武還巴巴跟在他們後頭,到酈寅初脫了孫少爺外衣,往床上躺好、掖好,一扭頭瞪他,“你還在這裏做甚?”
不由壯著膽子反駁,“那你在這做甚?”他並不是若有所覺,只是挑酈寅初語病。
酈寅初會了過來,就哄他,“少爺衣服弄髒了,等會我收去洗,你先回房睡罷。”
“你別又跑去練功不回來睡了,你不回來我就總聽見東西響。”
酈寅初心道我當初雖說是夜裏溜出去練功,可是也未走遠,不就在你隔壁孫少爺屋裏麼,嘴上還是應著,“曉得,曉得。”
把孫武趕跑了,這才在孫少爺床前,把他細細的看了一回,真是,越看越歡喜,暗道:他娘的,怎麼以前不覺得男人這樣好看。
一手伸去撫他額上絨發,趴跪在床簷,夠著頭去,柔柔落了個吻。
“你好好睡。”
看了看,覺得親不夠,又把他臉頰親了個遍,這才掩上門,捨得走了。
隔日又生了風波,日落西山時候,孫少爺帶著個巴掌印回了孫家,孫武跟在後面,哭喪著臉。
孫廣延沒吭聲,拿了帕子浸了井水親自替他敷了。
到吃飯時候,被山寨頭子看見了,眼裏霎時燃了兩簇鬼火,湊到他跟前,抑著音問,“誰打的?”
孫少爺淡定至極,“你不要多問。”
孫家二少爺這時也邁了進來,一眼看見孫少爺臉上巴掌印,急道,“大哥,這是怎回事?”
孫少爺將桌子一拍,“那要問你!”
孫慧崇一抖,“我做了甚?”
“你作甚跑去張家?”
“我去張家有甚麼錯?”
他放軟口氣,哀道,“我是真正喜歡雲娘,遲早要娶她進門,只等大哥你成了親,我就再不要她受罪了。”
孫少爺刷一下站起來,“我不是有門第之見,只是……只是你要娶人家也要看人家喜不喜歡你!再者,她年紀也大了些。”
“她就算不喜歡我,也會喜歡這般安定生活!”孫家二少振振有辭,“更莫說妻大兩,黃金日日長,妻大三,黃金積如山,大我幾歲有甚關係?”
孫少爺被他氣得沒了脾氣,只歎道,“你呀你呀,平平是個簡單事,硬叫你弄得複雜。”
孫慧崇難得梗著脖子,“我哪里都未做錯!”
孫少爺再不理他,搡了一把矗在自己面前的酈寅初,只叫大家吃飯。
“你跟著我作甚?”孫少爺無奈,轉身看著那虎視眈眈的山寨頭子。
“到底是怎回事?”
他瞪著一雙眼睛,目露凶光,孫少爺只怕一交代誰人動的手,那人立時就要挨他一頓飽揍,“是我一時心軟,多管閒事。”
他歎了口氣,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覃鎮上張林啟,是位出名的土商,早些年都在外省活動,家裏留一對孤兒寡母靠鄉鄰接濟,豈知到了不惑之年,兜著真金白銀回來後,為人卻變得小氣慳吝。
傳言道他發的是科舉財,個中詳情,摁下不提。
且說他回來覃鎮後,修繕了宅子,安頓了妻子。落定時又娶了一房姨太,這位二姨太帶著個女兒,其人正是雲娘。
現如今雲娘雙十年華,婚嫁之事迫在眉睫,二姨太問過了家主大娘的意思,人選便落在孫家、宋家幾家有青年人的。
一日他在店裏,來了個嫋娜女子,身邊一個丫頭也未帶。
孫少爺正打量著,那女子先道,“敢問孫少爺是哪位?”
“正是在下。”
“煩請借一步說話。”說著兩人就一起進了內室。
聽說女子名叫雲娘,孫少爺便將人仔細打量了一番,果然是個嬌麗佳人。
“孫少爺,雲娘今日來,是想求你一件事。”
她說,她已有個心愛之人,可她家人嫌貧愛富,自視甚高,道一個白璧無瑕的小姐可不能嫁窮小子。所以來求孫少爺設計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娘老子的,她家事怎地來找你?”
孫少爺歎氣,“你莫罵人,雲娘的確可憐。”
張家姨娘嫁與張林啟前,是個牙婆,替人做些牽線的買賣維持生計,雲娘則做了私窯子,專誘惑外地的換些銀錢。
雲娘說著眼裏盈了淚:我將我家景況都告訴了他,他竟不嫌我,只怕我此生此世再找不到一人如此憐我愛我,現下我想嫁他,家裏卻嫌他窮。
孫少爺猜想張姨娘之前怕也是做這行當的,只是雲娘孝順,將事攬在自己頭上。
酈寅初氣不過,“老子就是在山上做賊都不搶女人,這婆娘倒叫自己女兒做恁事。”
“她道她配不上惠崇,亦配不上宋兄,求我做主。聽她那樣一說,我的確也存了芥蒂,就打算助他二人去外地生活,幾年以後回來求家人體諒,可是惠崇聽雲娘說另有所愛,就去了張家求親,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這婆娘怕以前醃臢事漏了出來,就到你那裏去惡人先告狀?”
孫少爺頷首,“也是,也不是。”
酈寅初性子急,“到底是哪樣?你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家家長不就結了?”
“二姨娘氣急敗壞,怪惠崇抖出了雲娘有個青梅竹馬,說是敗壞了她母女二人名聲,張林啟欠我一筆帳,我本想以此為由占個先機,豈料二姨娘這一鬧,張林啟索性授意她賴帳,這下我也不好說甚麼了,”又一歎,“我倒真想成全雲娘二人。”
酈寅初最煩勾勾結結、枝枝蔓蔓,“我去說!保管叫他老老實實地嫁女兒。”
孫少爺摸了摸下巴,腦裏靈光一現,“你不要洩露身份,我有個主意。”
扯了酈寅初的耳朵,這般那般講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