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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也熱鬧,雞飛狗跳一片狼藉。販夫走卒沒遭殃的,都樂呵呵的縮在一旁閒話,遭了殃的不敢惹那傻子,只在後頭幹罵,傻子愈發衝動,一頭一身,大汗淋漓,熾陽下油光閃閃。
孫少爺也不敢湊他太近,清了清嗓子,試探著喚了聲,“傻子。”
傻子熊一般吭哧轉過來,孫少爺一看,他身上還是回來那天穿的布衣,現下亂七八糟的,印的全是汗漬,一頭大汗,嘴唇上起了道道白皮,雙眼紅赤,肘上不知在哪劃了道口子,染了些血,心裏不由躥起了股火氣。
“走,跟我回去。”冷冷橫了眼擠在人堆裏的傅老闆,朝傻子伸出了手。
傻子愣愣的,孫少爺就伸著手等著。
直到傻子終於把那高熱的手伸給孫少爺牽住,孫少爺朗聲,“傻子是孫某帶來的,今日被連累有了損失的,儘管到孫家來找管家要賠償。”
孫家二少爺在孫少爺耳邊嘀咕,“大哥,不是說不管他麼。”
孫少爺也不理他,暗忖:我賠了這麼多銀子,還讓他白上了次,把他留在家裏當終身長工使喚,多少也能回來一點。
傻子不知道孫少爺在考慮什麼,扁扁嘴,捏緊了孫少爺的手。
到了家,孫少爺招來孫廣延,“伯伯,來幫我寫份契子,他,”一指傻子,“改姓孫,死契。”傻子隨他的動作望向孫廣延,眼睛瞪得圓圓的,只是不笑了。
孫廣延舔了舔筆,行雲流水般寫了張契子,取了紅泥,靜靜等著。
孫少爺捉過傻子的手,看到上頭又是細細密密的傷口,不由皺眉,小心捏了他的食指蘸了紅泥,摁在契子上,睇了眼傻子,傻子便沖他笑了起來,齒列整齊,白森森的。
“罷,麻煩伯伯帶他去洗個澡,發他套衣衫,再帶他去找廚子要些吃的。”
孫武問道,“那他住哪?”
孫少爺努唇,“你們睡一屋去。”
前塵種種,不堪一概而論。孫武就這樣怨上了傻子,可孫少爺一言既出,事情塵埃落定,他咬牙切齒也無可奈何,只敢偷偷欺負傻子。
傻子洗得乾乾淨淨的進了屋,略有些無措地站在門口,孫武把他的被褥扔到地上,“你睡地上。”傻子就睡在地上了。
第二日一早,孫廣延就在孫少爺耳邊旁敲側擊,“孫家老爺都是大善人,品性端正,治身嚴謹……”
孫少爺出入青樓楚館,最怕他提作風,當下頭疼,忙問道“伯伯想說什麼?”
“孫家僕庶可沒一個是睡地上的,孫白昨晚卻睡的地上。”
“孫白是哪個?”
“大少爺昨日帶回來的傻子。”
“孫武!”
……
這下孫武連欺負傻子都不敢了,傻子睡了一晚地上,他被罰了廿錢,還一個人去替傻子搬了竹床,累得他差點抽筋。孫少爺還交代孫家上下,不許大罵傻子,防他瘋癲。
孫武對著傻子直哼哼,“你真是好命,遇到我家大少爺,好吃好喝,可見你還沒傻透。”
傻子極黏孫少爺,只要看見孫少爺就攆不走,幸而他不怎麼說話,孫少爺就默許了他跟在旁邊,只囑咐孫廣延和孫武教他做些雜事。
孫武對此嗤之以鼻,“杵在少爺跟前,似個人柱,”對他百般看不順眼,“就這黑人柱,還孫白?叫他孫黑都玷污了黑字。”
這日傍晚,日薄西山,桑榆末景,覃鎮另一戶人家送了信來,孫少爺把信紙一抖,撩了撩額發,莞爾。
哪個也沒帶,出門了。